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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老清华教授面面观
发信站: 听涛站 (Sat Apr 21 08:34:55 2001), 转信

    唐少杰在《光明日报》“我与清华”栏目上发表文章,题为《老清华教授面
面观》,文章如下:

  老清华(1911-1949年)的师生是中国教育史上值得回眸的一个群体,当年的校
园刊物中很多文章在谈论着他们,今天读起来仍然兴味无穷,从中能够感受到浓浓
的人文气息,那真是一个令人流连的时期。
  
    没有一个大学生没有议论过教授,但也很少有像清华的学生如此大胆又如此深
情地大面积、公开化地大谈特谈教授甚至是校长的。我们不得不为当时学生的大胆
惊叹,更不得不为那时的宽松的师生氛围惊叹。从中能够领悟出的远不止是一幅幅
教授众生相。

  常言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句话好像特别为我们的刘叔雅先生而设
的。

  记得那日国文班快要上课的时候,喜洋洋地坐在三院七号教室里,满心想亲近
这位渴慕多年的学界名流的风采。可是铃声响后,走进来的却是一位憔悴得可怕的
人物。看啊!四角式的平头罩上寸把长的黑发,消瘦的脸孔安着一对没有精神的眼
睛;两颧高耸,双颊深入;长头高举兮如望空之孤鹤,肌肤黄瘦兮似辟谷之老衲;
中等的身材羸瘠得虽尚不至于骨子在身里边打架,但背上两块高耸的肩骨却大有接
触的可能。状貌如此,声音呢?天啊!不听时犹可,一听时真叫我连打几个冷噤。
即尖锐兮又无力,初如饥鼠兮终类猿……

  ——一幅多么不堪的形象。这是发表在1934年《暑期周刊》上的《教授印象记》
中刘文典先生的画像。一位有着清新优美的文笔、绵密新颖的思想的学者,在学生
的想象中该是位风流倜傥的摩登少年,至少也得是个状貌奇伟的古老先生,怎知是
这副尊容!作者是真的失望吗?其实不然,他先抑后扬,马上极力抒写刘先生学问
的渊博精深,对学生的恳挚,对国事的热忱,其精神的力量远远盖过了相貌的不足,
矗立着的仍然是一个可敬可爱者。

  在学生笔下遭遇相同命运的远不止一个两个:

  比如俞平伯先生:“一个五寸身材的人,秃光着脑袋,穿着宽大的衣服,走起
来蹒蹒跚跚的,远远看去,确似护国寺里的一个呆小和尚,他就的的确确是俞先生
么?”——这是相貌与学问之不成正比;

  比如陈寅恪先生:“里边穿着皮袍外面套以蓝布大褂青布马褂、头上戴着一顶
两边有遮耳的皮帽、腿上盖着棉裤、足下蹬着棉鞋、右手抱着一个蓝布大包袱、走
路一高一下,相貌稀奇古怪的纯粹国货式的老先生从对面孑孓而来。”——这是衣
着与学问之不成正比;

  比如冯友兰先生:“口吃得厉害。有几次,他因为想说的话说不出来,把脸急
得通红。那种‘狼狈’的情形,使我们这般无涵养无顾虑的青年人想哄笑出来。”
——这是口才与学问之不成正比;

  还有的“汗流浃背,喘呀,喘呀,上课的功夫大半用在揩汗、摩肚皮上面”,
或一开口就“唾沫星儿,一串一串地迸出,又好像过山炮弹,坐在前排听讲的同学
们,怎会不大遭其殃,连声叫苦”,或“下堂了,大家还没有完全走出教室,一支
烟已经又吸掉了三分之一”。 ――这是举止与学问之不成正比。

  但千万不要以为清华的学生在贬抑他们的先生,恰恰相反,他们为拥有这样看
似与平常人无异而实际上是些天才们的教授而深深的骄傲,而且不论他们的外貌举
动如何乖戾(当然只是一小部分),个性如何的奇特,却无一例外的都渊博、尽职、
和蔼与可爱,是一些不会混淆、不可取代的学术泰斗:

  虽则面上严肃一点,而心肠是最软不过的。——那是朱自清先生。

  他那便便大腹,好像资本主义过剩生产,已达到了第三期的恐慌似的——瞧着
瞧着,原来里面装的是一肚子的词源呀。——那是杨树达先生。

  有时你看到吴先生独自呆呆地立着,嘴角浮漾着轻微的笑影,那笑,无形中由
苦笑而有时竟至非哈哈大笑不可的神情,但刹那间,像在荷叶上飘过的轻风,一切
终归沉寂,他毕竟意识到自己是个学者,笑影俱散,剩下的是那俨然不可侵犯的矜
持的面相。——那是吴宓先 生。

  虽然是福建人,可是国语讲得够漂亮,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很清楚,而不显得吃
力。在深刻的时候,学生没有一个敢出声的,只静心凝听,因为他的声音是有节奏
的,有韵律的,能使人如同听音乐一样,起着一种内心的快感。——那是陈岱孙先
生。

  一年前在副刊上登载咱们主任自己开汽车往西山的消息,这就是咱们主任万能
之一。他自己开车,半路上掉了一个轮子,三个轮的车还一直走,及发现前面有一
个轮子在滚,才知道自己的汽车掉了一轮,不万能又怎的?——那是施嘉炀先生。

  循循善诱地每堂课都写给那许多笔记,所以同学们不爱再发出什么问题,但在
真是莫名其妙时,不禁要去一问。很怪,那时的陶先生好好的面孔上又加厚了一层
红云,好像是个新娘子,羞羞答答地吞吞吐吐地来答复你。——那是陶保楷先生。

  在学生的心目中,每个教授都是独特的,最棒的,不论是有着“两道浓黑的剑
眉,一双在眼镜里闪烁的炯炯有光的眼睛”的诗人教授闻一多,如同“耶稣下蛋那
天给你送东西来的北极老人”似的体育教授马约翰,还是“无论他身上哪一点,都
有点儿哲学味儿似的”哲学大师金岳霖、“真个把西洋式尖头鳗的气味表现得十足”
的政治系主任浦薛凤,抑或弟兄教授——“把时间权衡了一分一秒不差”的大哥萨
本铁和给“分数是很抠的”弟弟萨本栋,一人一种风范,一人一个世界。
是这些教授本身为作者提供了鲜明的范本,更是同学们栩栩如生 地刻画了这
些“教授印象”。当年的清华园有这群卓越不凡的教授固然是大幸,同样的,有了
这些妙笔生花的学生给后来的人们留下这些 形象,不也是大幸?

   《光明日报》 4月15日 A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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