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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美国佬在巴西(2)
发信站: 听涛站 (2001年10月05日01:55:03 星期五), 站内信件
美国佬在巴西(2)
·透过火腿族联系
在巴西的10个月里,我开始对轻原子核的能阶问题产生兴趣。我就在旅馆的房间内
推演出整套理论,但我想跟实验数据作个比较。那时候,这些全是最新研究,加州理工
学院凯洛格实验室(Kellogg Laboratory)的专家正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因此我定时—
—时间全安排好了——透过业余无线电网跟他们联系。我找到一个巴西的“火腿族,”
差不多每星期都到他家去。他会跟帕沙迪纳的另一个火腿族联络上,而由于整个事情是
有点非法的,因此他替我取了个暗号,说:“现在我把你交给WKWX,他就坐在我身旁,
准备跟你说话。”
然后我说:“我是WKWX。能不能告诉我上星期问过你的数据?也就是说,硼核的什
么什么能阶之间的距离有多大?”取得实验数据之后,我就修正理论中的某些常数,检
查看看我的方向是否正确。
后来那个火腿族度假去了,但他介绍了另一个火腿族给我认识。这是个盲人,但他
有自己的电台。他们两个都很好,透过业余无线电网来跟加州理工学院联系这个方法也
很管用,很有效率。
在物理方面,我完成的工作还真不少,而且一切都很合理。后来,其他人推演并证
实我的理论。但我自己却觉得,理论中有太多参数需要调整——为了符合实验数据而需
要太多的“按现象调整常数”了,使我不太确定这些理论是否有用。我希望获得的是对
原子核有更深一层的理解,但始终不大相信那是很有意义的理论,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
相关的研究了。
举一却不知反三
关于巴西的教育方面,我碰到过一些很有趣的经验。我教的一班,都是预备以后以
教书为职业的学生。事实上,在那个时候的巴西,受过高深科学训练的人大概也找不到
其他工作。这批学生已经修过很多物理课,我教的是他们在电磁学方面学过的最高级课
程:“麦克斯韦尔方程式” (Maxwell's equations)。
里约大学的建筑分散在城中各地:我的课就被安排在一幢滨临海湾的大楼中。
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有时我问一个问题,学生马上就答得出来。但下一次我
问同样的问题——至少在我看来是同样的题材、同样的问题——他们却答不出来了!例
如有一次,我谈到偏振光,拿了些偏光镜给他们。
偏光镜的特性,在于它只让电矢量(electric vector)在某一方向的光通过。我向
学生说明,根据偏光镜的光暗度,就可得出光的偏振方向。
我们一手拿着一片偏光镜,一前一后地放在眼前,然后转动其中一片。这样一来我
们知道能够通过两片偏光镜的光一定具备同样的偏振方向——换另一种说法,我们看到
的,是第一片及第二片偏光镜皆容许通过的光。但接下来我问他们,如果只有一片偏光
镜时,我们怎样分辨出偏振方向呢?他们茫然一片。
我也晓得这问题不易回答,脑筋要很灵活才行,于是我给他们一点提示:“看看从
外面海湾反射的光。”仍然没有人说半句话。
我再说:“有没有听过布儒斯特角(Brewster Angle)?”
“有!布儒斯特角就是当光从一种具备某个折射率的介质反射出来,而正好完全偏
振化的角度。”
“当光这样被反射出来时,它的偏振方向如何?”
“这光的偏振方向是跟反射平面成直角。”我自己还要想一想呢,但他们却背得滚
瓜烂熟!他们甚至还知道那个角度的正切值等于折射率!
我说:“然后呢?”
还是没有回答。他们才刚刚告诉过我说,从具备某个折射率的介质——就像外面海
湾的水——反射出来的光是偏振光;他们甚至还告诉了我光的偏振方向呢!
我说:“看看海湾,透过偏光镜来看。好,现在转动偏光镜。”
“噢,这是偏振光!”他们大叫起来。
研究了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我的学生把什么都背得很熟,但完全不理解自己
在背些什么。当他们听到“ 从具备某个折射率的介质反射出来的光,”他们完全不晓得
这就是指“水”之类的东西。他们不晓得“光的方向” 就是当你看着一些东西时的方向
,诸如此类。因此当我问 “什么是布儒斯特角”时,我就好像在向一台电脑问问题,而
刚好敲对了关键字眼而已。但如果我说“看看海水,” 就什么反应也没有了——在他们
的记忆里头,没有“看看海水”这一条呢!
学生个个“讲光抄”
后来我到工学院里看他们上课。上课的形式大概是这样的:“两物体……是相等的
……如果相同力矩……造成 ……同等的加速度。两个物体是相等的。”如果相同力矩造
成同等的加速度。”学生全部坐在那里,把每个字记下来。而当教授重复那句话时,他
们逐字检查,确保没有写错。接下来他们又默写下一句话,一直这样下去。我是唯一知
道那位教授在说些什么的人,他的意思是指具备相同 “惯性矩”的物体,而这并不好懂
。
我实在搞不懂他们这样能学到什么东西。这位教授在谈惯性矩,却不会讨论一下,
如果一件重物挂在门边,而你要把门推开有多困难;但如果你把这件重物挂在接近门轴
之处,推门便轻松得多——完全没有类似的讨论!
下课后,我问一个学生:“你抄了那么多笔记——接下来你会怎样处理它们?”
“噢,我们要好好地读,”他说:“然后考试。”
“怎么考法?”
“很容易的,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其中一道考题。” 他看着笔记本说:“‘在什么
情形之下两个物体是相等的?’ 答案是,‘两物体是相等的,如果相同力矩造成同等的
加速度。’”因此你瞧,他们有办法考过试,“学”会了所有的东西,但除了背下来的
东西之外,什么也不会。
我又跑去参观工学院招生入学考试。入学考试采取的是口试形式,我获准列席旁听
。有一个学生表现实在出色:他有问必答!主考官问他逆磁性是什么,他回答得完美无
暇。接下来他们问:“当光以某个角度穿过一块有厚度的物体,折射率为N时,这光会
怎么样?”
“它会从另一边出来,跟入射光平行——出现位移。”
“位移有多大?”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计算出来。”立刻把它算出来了。他表现得很棒,但到了这
时候,我对什么都开始怀疑了。
口试完毕,我走到这个优秀的年轻人那里,自我介绍说我来自美国,现在想问他一
些问题,而这不会影响到他的考试成绩。我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可以举一个逆磁物质
的例子吗?”
“举不出来。”
我再问:“如果这本书是用玻璃做的,我透过它看桌子上的东西。那么当我把书倾
斜的话,我看到的影像会怎么样?”
“它会被反射,便射角度是书本转动角度的两倍。”
我说:“你确定你没有把我的问题跟平面镜搞混了?”
“没有搞混。”
刚刚在考试时,他才告诉过我们说,光会出现位移,跟入射光平行;因此事实上,
影像会移到旁边,但不会转个角度。他甚至还计算出影像会平移多远呢!但他没意识到
一块玻璃就是具有折射率的物质,他的计算更可以直接应用在我的问题上。
不能问问题
我在工学院还教过一门数学物理课,有一次我想说明如何应用“试误法”来解题目
。这是一般学生很少学习的技巧,因此我首先举一些简单的算术例子,示范怎样用这方
法。然而令我震惊的是,在大约80个学生之中, 只有8 个人交出第一次的指定作业。因
此我在教室里特别强调,他们必须动手尝试,而不只是坐在那里看我计算。
下课之后,学生派了一个小代表团来见我,并且说我不了解他们的学习背景,事实
上他们不用做那些习题也可以学习,他们早已学过算术,这些东西都在他们程度之下。
于是我继续讲课,而无论后来教得多深或多复杂,他们什么作业也不做!我当然晓
得原因是什么:他们根本不会做!
我无法推动他们做到的另一件事,是问问题。终于,一个学生告诉我其中的原因:
“如果我在课堂上问你问题,之后大家都会跑来说:‘你为什么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们
的目的是学东西。但你却打断他,问他问题。”
这是一种打压别人的坏风气。事实上大家全都不懂,但他们表现出一副很懂的样子
,以把别人比下去。他们全在假装明白课程内容,如果有学生偶然承认有些事情不够清
楚,问问题,其他人便立刻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表现出一切都很清楚明白,并告诉他
:“你在浪费其他人的时间。”
我跟他们说,大家一起做功课、讨论问题都是多么有用的方法;但他们也不要那样
做,因为他们认为,开口问别人是很丢脸的事——真是可怜可悲!他们努力学习了不少
,人也很聪明,但他们让自己陷入这种可笑的心理状态。这真是种奇怪的、完全没有意
义的“教育”!
一点成效都没有
学年终了时,学生请我做一次演讲,谈谈我在巴西的教学经验。他们说,听众将不
只是学生,很多教授、政府官员都会跑来听讲,于是我先要求他们答应我畅所欲言。他
们说:“没问题,这是个自由国家。”
到了那天,我带着大学一年级用的物理教科书走上讲台。他们都认为这本书十分之
好,因为书里用了各种不同字体——重要的东西都用粗黑的字,这些是要牢牢记住的;
较为不重要的用浅一点、细一点的字等等。
立刻就有人说:“你不是要批评这本书吧?写这本书的人也在场呢,而且每个人都
觉得这是本很好的教科书。”
“你们答应过我想讲什么,就讲什么!”
演讲厅里全坐满了。首先我把科学定义为“对大自然现象的理解,”然后我问:“
教学生科学有什么好处呢?当然,如果不注重科学,这个国家就还不够文明……。” 他
们全坐在那里点头赞同,我很清楚这正是他们的想法。
然后我话锋一转:“当然,这是十分荒谬的,因为,我们为什么一定非要追上另一
个国家不可?我们应该是为了一个好理由、充分的理由才教授科学,而不是只因为其他
国家也研究科学。”我谈到科学的应用、科学对于改进人类生活的贡献——我着实挖苦
了他们一顿。
然后我说:“我这次演讲的主题,是要向各位证明,巴西根本没有在教科学!”
他们明显地激动起来了,全都在想:“什么?没有在教科学?这话太疯狂了!我们
开了一大堆科学课呢!”
我告诉他们,刚到巴西时,令我最震惊的是,看到小学生在书店里购买物理书。这
么多巴西小孩在学物理,全都比美国小孩更早起步,结果整个巴西却没有几个物理学家
,这真是令人惊讶极了——为什么会这样?这么多小孩那样的用功,结果却一点成效也
没有!
我举例说,这好比一个深爱希腊文的希腊学者,他知道在他自己的国家里,小孩都
不大爱念希腊文。但当他跑到别的国家,却发现那里的人都在研究希腊文,甚至小学生
也在读,他高兴极了,但在一个主修希腊文学生的学位考试上,他问学生:“苏格拉底
谈到真理和美之间的关系时,提出过什么主张?”——学生答不出来。然后学者又问:
“苏格拉底在第三次对话录中跟柏拉图说过些什么?” 学生立刻眉飞色舞,以极优美的
希腊文,一字不漏的把苏格拉底说过的话背出来。
可是,苏格拉底在第三次对话录里所说的,正是真理和美之间的关系呢!
这位希腊学者发现的是,那个国家的学生学习希腊文的方式,是首先学会字母的发
音,然后是字的读法,再后来是一句及一段地学下去。他们可以把苏格拉底说过的话倒
背如流,却完全不知道那些希腊字是有其意义的。对学生来说,一切都只不过是些很人
工化的声音罢了。从来没有人把这些声音翻译成学生看得懂的东西。
我说:“当我看到你们教小孩‘科学’的方式时,我的感觉就跟那希腊学者一模一
样。”(很够震撼是不是?)
费曼挑战教科书
我把他们的大一物理教科书举起来,“在这本书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实验结果
,除了一个地方。那里谈的是球体从斜面上滚下来,书中说球体一秒钟移动多远,二秒
、三秒钟又如何等等。但这些数字其实有‘误差’,因为,如果你看这个图,你会以为
自己看的是实验结果,因为那些数字确实是比理论值大一点或少一点。课本甚至还讨论
怎样修正实验误差——这倒是很好。问题在于,如果你根据这些数据来计算加速度常数
,没错,你可以得出正确答案。可是假如你真的动手做这个实验的话,由于球体本身的
惯性作用,除了滚动之外它还会转动,因此你会得到计算答案的5/7,因为有部分的能
量消耗在转动上了。所以,书中唯一的实验‘结果’,也一定是来自一个假实验。从头
到尾就没有人弄一个球让它滚下来,而他们永远也不会写出那些数据来!”
“我还发现其他事情,”我继续说:“随便把书翻开,手指到哪一行便读那一行,
我都可以更进一步说明我意指为何——证明书里包含的不是科学,而只是生吞活剥地背
诵而已,整本书都是如此。事实上,甚至我现在就敢在各位面前,当场随便翻到书中任
何一页,读给大家听,证明我的说法。”
我念道:“摩擦发光(Triboluminescence): 当晶体被撞击时所发的光……”
我说:“在这样的句子里,是否就是科学呢?不!你只不过是用一些字说出另一些
字的意思而已,一点都没提到大自然——没有提到撞击什么晶体时会发光,为什么会发
光。各位有没有看到过任何学生回家试做个实验?我想,他没有办法做,他根本不知道
该怎样做。”
“但如果你写:‘当你在黑暗里拿把钳子打在一块糖上,你会看到一丝蓝色光。其
他晶体也有此效应,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个现象被称为摩擦发光。’那么就会有人回
家试着这样做,那就是一次与大自然相遇的美妙经验。”
最后我说,实在看不出在这种一再重复下去的体制中,谁能受到任何教育。大家都
努力考试,然后教下一代如何考试,大家什么都不懂。“不过,”我说:“我一定是搞
错了。在我教的班里有两个学生表现很好,另外有一位我认识的物理学家也是在巴西受
教育的。因此,看来虽然制度很烂,有些人还是有办法成功的。”
哈,当我讲完之后,负责科学教育的一位部长站起来说:“费曼先生刚刚说的全是
些让我们坐立难安的事情,但看起来他是真心热爱科学,而且他的批评也很具诚意。因
此,我觉得我们应该听他的。来这里之前,我早已知道我们的教育体制有病;但我现在
才发现我们患了癌!”—— 说完随后坐下。
那让其他人也获得了畅所欲言的自由,空气里顿时洋溢着兴奋的气氛、每个人都站
起来提出建议。在演讲前学生早就组成一些委员会,把我的讲稿油印出来,他们也推动
其他委员会做其他事情。
然后,发生了些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有一个学生站起来说,“我就是费曼
先生提到的两个学生之一。但我从来没有接受过巴西的教育,我是在德国受教育的,我
今年才刚到巴西。”
另外那个优秀的学生也说了些差不多的话。而我提到过的教授呢,居然也站起来说
,“我是在巴西接受教育,但那是在战争期间。当时,幸好所有教授都没有留在学校,
我所有的东西都是靠自修学来的。严格说来,我也不是在巴西的制度之下受的教育。”
我完全没有预期会那样。我知道他们的体制很糟糕,但百分之百的糟糕——那真是
惨不忍睹!
由于我的巴西之行受到美国政府某个计划的赞助,因此美国外交部要我就巴西经验
写篇报告,我就把我的演讲内容写出来。后来透过一些渠道,知道外交部有些人的反应
是:“这显示出,送这样天真的人去巴西是多么的危险。这个笨蛋只会给我们添麻烦,
他根本不了解其中的问题。”
刚好相反!我觉得外交部这位仁兄才真够天真:就因为他看到大学里开了一大堆课
、也有种种说明,就以为看到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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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此门中,人面桃花红
桃花依旧在,人面,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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