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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chyoo (小鱼儿★&北风起,倦鸟思归), 信区: philosophy
标  题: 第九章 精神病院的诞生
发信站: 听涛站 (2002年01月22日21:31:56 星期二), 站内信件

第九章 精神病院的诞生
  下面这些故事我们是耳熟能详的,在各种精神病学的史书上都有所描述。这些故事
要证明的是,当疯癫终于被按照我们长期以来视而不见的真理来认识和对待时,是一个
多么幸福的时代。
  高尚的公谊会……竭力使其教友相信,如果他们不幸丧失理智而又没有足够的钱财
在昂贵的机构中获得各种医治和与其身份相称的舒适生活,那么有一种自愿的募捐金能
够提供资金,而且在过去两年间,在约克城附近建立了一个收容院。这个收容院似乎既
具有许多优点,又十分节约。如果当一个人对那种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羞辱人类理性的可
怕疾病望而生畏的话,那么只要他想到有一个聪明的慈善机构一直有能力想出各种看护
和医治的办法,他就会感到一种欣慰。
  这个收容院座落在约克城外一英里远的景色宜人的乡间。它绝不会使人想到监狱,
而会使人想到一个大农场。它周围是一片有围墙的大花园,没有铁门,没有铁窗。
  下面这则解放比塞特尔的精神病人的故事也是十分著名的。皮内尔决定解除牢房中
犯人的手铐脚镣。一天,库通(Couthon)到该院视察,了解是否有隐藏的嫌疑犯。当其
他人看到这位"被人搀扶着的残疾人"而胆战心惊时,皮内尔却勇敢地走上前去。这是大
智大勇的慈善家与瘫痪的怪物之间的一次较量。"皮内尔把他直接带到精神错乱者的区域
。牢房的情况给他留下痛苦的印象,他要询问所有的病人。但是多数病人只是污辱和谩
骂。继续询问已无意义。他转身向皮内尔:'公民,你要给这些野兽解开锁链,是不是发
疯了?'皮内尔平静地回答;'公民,我相信,这些疯人之所以难以对付,仅仅是由于他
们被剥夺了新鲜空气和自由。'
  "好吧,你可以按你的愿望处置他们,但是我恐怕你会成为自己想法的牺牲品。"说
完,库通就被扶上马车。他一走,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伟大的慈善家(
指皮内尔)马上就开始工作。"
  这些故事都具有重要的想像成分:在图克的收容院里有一种家长式统治下的平静,
因此病人心灵的亢奋和头脑的紊乱便逐渐被平息了;皮内尔头脑清晰,意志坚定,他用
一句话或一个手势就能制服两个紧逼过来向他咆哮的野兽般的疯人;皮内尔的智慧能够
在胡言乱语的病人和嗜杀成性的国民公会成员之间分辨出什么是真正的危险。这些形象
带有传奇色彩,广为流传,至今不衰。
  关于皮内尔和图克的传说带有神话色彩。19世纪的精神病学认为这种情况是显而易
见的事实。但是,在这些神话背后有一种运作,或者说有一系列的运作。这些运作不声
不响地组织起疯入院的世界,治疗方法以及对疯癫的具体体验。
  首先是图克的行动。由于这种行动与皮内尔的行动是同步的,而且由于他因获得整
个"博爱"潮流的拥护而闻名,因此他的行动被视为一种"解放"行为。但实际情况则大相
径庭:"……在一些特殊的场合也能观察到,我们社会中的个人蒙受着重大损失,因为照
管他们的人不仅完全不懂我们的原则,而且还常常把他们和其他病人混在一起。他们可
能会沉溺于不健康的语言和招致非议的活动。在病人恢复理智后,这种情况似乎还经常
对他们的头脑留下无益的影响,使他们疏离他们过去的宗教情感,甚至使他们染上原来
没有的恶习。"休养院应成为一个实行道德和宗教隔离的工具,通过隔离在疯癫周围重建
一个尽可能类似公谊会教友社区的环境。这样做出于两个理由。首先,邪恶的景象是造
成每一个敏感的心灵的痛苦的原因,是恐惧、仇恨、厌恶等各种强烈有害的情感的根源
。而这些情感都能引发和加重疯癫。"下述想法录十分正确的,即在大型公共收容所里,
不加区别地将具有对立的宗教情感和宗教礼仪的人混在一起,将放荡者和有道德的人混
在一起,将亵渎林灵的人和严肃认真的人混在一起,会阻碍病人恢复理智,并且会加重
病人的忧郁情绪和厌世思想。但是,主要的理由则在于,宗教能够发挥自然本性和外界
制约的双重作用,因为一方面它在世代相传的习俗中、在教育中,在日常活动中已经化
为人的自然本性,另一方商它同时又是一种稳定的强制源泉。它既具有自发性,又具有
强制性。在这种意义上,当理性丧失时,它是唯一能够抗拒疯癫的无节制狂暴的力量;
它的戒律"只要已经强烈地浸透进入的早年生活,……就会变成与人的自然本性一样。即
便在精神错乱的指妄状态下,人也经常能感受到它的制约力量。强化宗教原则对精神病
人思想的影响,被认为如同一种治疗手段一样,具有重大疗效。"'即在精神错乱的辩证
法中,理性隐藏起来但并未自我废除,宗教便构成了那种不可能变疯的成分的具体形式
。它负载着理性中不可战胜的成分,负载着在疯癫背后继续存在的准自然本性,并在疯
癫周围构成一种具有稳定吸引力的氛围,"在这种情况下,当病人处于神智清醒的间隙或
康复状态时,会喜欢周围那些有相同习惯和见解的人组成的社会"。宗教在疯癫出现时保
护着理性的古老奥秘,从而使早在古典时期就来势凶猛的约束变得更紧、更直接。在古
典时期,宗教和道德环境是从外面强加于人,结果使疯癫受到控制,但未能治愈。但是
在休养所里,宗教是整个活动的一部分。这种活动表明,不论在什么情况下疯癫中都有
理性存在。这种活动使人从精神错乱恢复到健康状态。宗教隔离具有十分明确的意义:
它并不是试图保护病人免受非公谊会教友的有害影响,而是要把精神错乱的人单独置于
一种道德环境中,让他与自己及环境展开争论。由于给他造成了一种不受保护的环境,
使他不断地受到"戒律"和"越轨"的困扰,因而总是处于焦虑状态。
  "精神错乱很少能减轻恐惧,因此,恐惧原则被认为在管理病人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
作用。"恐惧是精神病院中的一种基本现象。如果我们记起禁闭的恐怖,那么毫无疑问,
恐惧是一种古老的现象。但是,禁闭的恐怖是从外面包围着疯癫,标志着理性和非理性
的分界,而且具有双重力量:一方面是制止狂暴,另一方面是控制理性本身,将其置于
一定距离之外。在休养院产生的恐惧却要深刻得多。它在理性和疯癫之间活动,从中斡
旋,寻求双方的共同点,借此将双方联系在一起。一度支配一切的恐怖是古典时期疏离
疯癫的最明显标志,而现在恐惧则具有消除疏离的力量。这使它能恢复疯癫者和有理性
的人之间的原始共谋关系。它重建了二者之间的某种相互性。现在疯癫不再会引起恐惧
。它自己因我韩子立而感到恐惧,从而完全听凭关于睿智、真理和道德的教育学的支配

  图克曾经讲述他如何在休养院接收一位躁狂症患者。此人很年轻,力大无比。他发
作起来使周围的人、甚至包括看守都惊恐不已。他被送到休养院时被铁链捆绑着,带着
手铐,衣服也被绳子缠紧。他一入院,所有的镣铐都被去掉。他被允许与看护一起进餐
。他的亢奋状态立刻就平息了;"他的注意力被新处境吸引住了。"他被带到自己的房间
;看护向他解释,休养院中的一切都是根据如何使每一位病人享有最大的自由和尽可能
的舒适而安排的,只要他不违反院规或一般的道德准则,他就不会受到任何强制。看护
声明,虽然他有强制手段,但他并不愿使用。"这位躁狂症患者感到自己受到善意的对待
。他承诺克制自己。"他有时依然会狂呼乱喊,使其他病人受到惊吓。看护就提醒他在入
院第一天对他的警告和他自己的承诺,如果他不克制自己,那他就要重新回到过去的生
活中去。病人听了会更加亢奋,但很快就渐趋平静。"他会很注意地倾听这位友好的谈话
者的劝说和理由。在谈话之后,病人通常有几天或一个星期比较好。"4个月后,他完全
康复,离开了休养院。在这个例子中,病人直接感受到恐惧,但他不是通过刑具而是通
过谈话了解恐惧的。这里不仅对超出界限的自由是有限制的,而且标出了一个受到赞扬
的简单责任范围,在此范围内任何疯癫表现都将受到惩罚。于是,一度把离轨和非理性
联系起来的模糊的罪意观念发生变化。作为一个原初有理性的人,疯人不再为成为疯人
而有负罪感。但是作为一个疯人,他在内心深处应该对可能造成道德和社会骚扰的一切
事情感到负有道德责任,应该认为由自己而不是别人来承担所受的惩罚。确定罪责不再
是通行于疯人和一般健康人之间的关系模式,而是每个疯人与其看护相互依存的具体方
式,是疯人必须具有的对自己疯癫状况的认识方式。
  因此,我们必须重新评价人们赋予图克工作的意义:解放精神病人。废除强制,创
造一种人道的环境。这些仅仅是一些辩护之词。实际的操作则大相径庭。实际上,在图
克创立的休养院中,他用令人窒息的责任取代了疯癫引起的无限制的恐怖;恐惧不再是
监狱大门内的主宰,而是在良心的名义下肆虐。图克把束缚精神病人的古老恐怖转移到
疯癫者的内心。诚然,休养院不再惩罚疯人的罪过,但是它的做法比惩罚还厉害。它把
那种罪过变成秩序中的一部分,使负罪感成为疯人本人的一种意识,一种与看护的单向
关系,使罪过成为有理性的人的他者意识,一种对疯人的生存状态的治疗干涉。换言之
,这种负罪感使疯人变成永远可能受到自己或他者惩罚的对象。承认自己的客体地位,
意识到自己的罪过,疯人就将会恢复对自我的意识,成为一个自由而又负责任的主体,
从而恢复理性。也就是说疯人通过把自己变成他老的客体对象从而恢复自己的自由。这
种转变过程在劳动和观察活动中都可能完成。
  我们不要忘记,我们正处在一个公谊会教友世界。在这里,上帝赐福的标志就是人
的事业成功。正如在图克的休养院里一样,工作首先是以"道德治疗"的面目出现的。工
作本身的强制力优于一切肉体强制方式。因为在工作时必须服从规定的工作时间,集中
注意力,并负有做出某种成果的职责,这就使病人不能胡思乱想,否则可能有严重的后
果。工作还使病人进入一个责任系统。"有规律的工作或许是最具有普遍效力的。从道德
和身体两方面看,那些有足够的运动量的工作无疑是效果最佳的。它们最适合病人来做
,而且最能阻止病人的幻觉。"通过工作,人便能回到上帝的戒律所规定的秩序中,使自
己的自由服从道德和现实的法规。脑力劳动不应受到否定。但是,应该绝对严格地排除
一切幻想活动,因为它们与激情、欲望以及各种诱委幻觉有联系。相反,研究什么是自
然界中永恒的东西,什么是最符合上帝的智慧和仁慈的东西,就能最有效地缩小疯人的
无节制自由,并使他去发现自己的各种责任。"数学和自然科学的各个分支提供了最有益
的研究科目,可以用来调动精神病人的大脑。"在精神病院里,工作不再具有任何生产意
义。它仅仅是一种强加的道德控制。它限制病人的自由,使他们服从秩序和承担责任。
唯一的目的是使陷于过度自由的头脑恢复正常,而肉体强制仅仅能在表面上限制这种自
由。
  比劳动和他人的观察更有效的是图克所谓的"希望受尊敬的需求"。"人的思想中的这
一原则尽管常常是隐秘的,但无疑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们的一般行为方式。它在我们
进入一个新的交际圈时具有一种特殊的作用。"在古典时期的禁闭中,疯人也很容易受到
观察,但是这种观察基本上不是观察他本人,而仅仅是观察他的可怕外表和显露出来的
兽性。这种观察至少包括一种相互性,因为正常人像照镜子一样,在疯人身上看到自己
即将面临的衰亡。而图克提出的观察是精神病院活动的一个重要成分。它更加深入,但
它的相互性更少。这种观察是在疯人身上,在疯癫已经悄悄地有别于理性并开始独立于
理性的地方,寻找难以识别的疯癫迹象。疯人不可能以任何方式对这种观察做出反应,
因为他纯粹是被观察对象,他好像是理性世界的一个新来者,一个迟到者。图克以这些
观察为中心安排了一整套仪式。其中有英国式的社交活动,参加者必须模仿一切正式的
社交活动要求。但是除了自由观察外,不得随意做其他任何事情。观察的目的是刺探任
何能显示出疯癫的语无伦次、行动失调的迹象。譬如,院长和工作人员定期邀请几位病
人参加"茶话会"。客人们"都穿着最好的衣服,相互礼让。他们受到最好的款待,得到了
陌生者应得到的各种关注。整个晚会极其和谐愉快,几乎没有任何令人不快之处。病人
对自己的控制极其出色。整个气氛既奇特,又令人满意。"奇特的是,这种礼仪活动不是
亲密无间的交往,不是对话,也不是相互了解,而是围绕着疯人组织的一个环境。在这
个环境中,所有人的表现都与疯人相同或相似,但他依然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典型的陌
生人,因为人们不仅从外表上,而且从他情不自禁地流露的东西上审视他。疯人不停地
扮演着这种名不符实的陌生客人的角色。他人的观察、礼节和伪装无声地强加给他某种
社会人格。他要不停地对付可能暴露自己的各种东西的挑战。这样,疯人不得不使自己
变成理性眼中典型的陌生人,即不暴露自己奇特性的人。理性之城欢迎他的正是这种身
份,他付出的代价是使自己屈服于这种匿名状态。
  我们看到,在休养院里,对肉体进行部分的强制是整个系统的一部分。该系统的基
本要素是建立一种"自我克制"。在自我克制时,病人的自由不仅受工作和他人观察的约
束,而且不断地因承认有罪而受到威胁。必须承认,病人不是屈从于那种单纯否定的运
作,而是被控制在一种肯定的运作中。前者只是解开束缚,将病人的深层本性从疯癫中
解救出来,而后者则用一个奖惩系统来禁烟疯癫,把它包容在道德意识的活动中。这样
就从一个谴责世界过渡到一个审判世界。但是,由此才可能产生疯癫心理学,因为疯癫
被置于观察之下,这就要求人们不断地否定它在表面上的伪饰。人们只能根据它的行动
来审判它,不能指责它的意图。它的奥秘也不会受到探寻。疯癫仅仅为自身可见的部分
负责。其他部分都陷于沉寂。除了可见的部分,疯癫已不存在了。精神病院里建立的那
种亲近关系不会再被铁镣和铁窗所破坏,但是却不允许有相互性,只允许有观察的亲近
性。观察时为了看得更清楚,可以监视、刺探和贴近,实际上却越来越远离病人,因为
它接受和承认的只是这个陌生人的价值。精神病科学在精神病院里发展时永远只能是一
种观察和分类体系。它不可能是一种对话。只有当精神分析学祛除了这种对19世纪的精
神病院十分重要的观察现象,用语言的威力取代了其无声的魔法后,精神病科学才能成
为一种对话。更准确地说,精神分析学用被观察者的无休止独白双倍地扩大了观察者的
单向观察。这样,既保留了!田精神病院的单向观察结构,又增添了一种非对称的相互
性,一种无回应的新的语言结构。
  监视与审判——由此一种新的重要人物形象已经出现了。这种形象对于19世纪的精
神病院是至关重要的因素。图克本人在讲述一个狂暴不止的躁狂病人的故事时就推崇这
种形象。一天,这个病人与看护一起在精神病院的花园里散步,病人突然亢奋起来,走
出几步远,捡起一块大石头,做出要向着护掷去的姿态。看护站住不动,盯着病人,然
后向病人走过去,"用一种坚决的语调……命令他放下石头"。当看护走近时,病人垂下
手,扔掉了他的武器;"然后他顺从地、默默地被带回他的寓室"。有某种新事物诞生了
。这种事物不是弹压,而是权威。直至18世纪末,在疯人的世界里看管他们的只是抽象
的无个性的权力。这个世界除了疯癫之外,毫无生气,看守也常常是从被禁闭者中挑选
出来的。相反,图克在着守和病人之间、在理性和疯癫之间,设立了一种调解因素。社
会给精神错乱提供的这个空间现在经常有"来自那一边的"人出没了。他们既代表实行禁
闭的权威,又代表进行审判的严厉理性。看护手无寸铁,仅仅用观察和语言进行干涉。
他在逼近疯癫时,没有任何自我保护的或使他显得具有威慑力的手段,而且冒着单枪匹
马与疯癫直接冲突的危险。但是,实际上,他不是作为一个血肉之躯,而是作为一个理
性存在物,去面对疯癫。因此,在冲突发生之前,他已具有因神智正常而产生的权威。
过去,理性只有凭借物质力量并通过某种实际较量才能取得对非理性的胜利。现在,胜
负已事先决定。使病人和有理性的人相遇的具体环境已预先确定了非理性的失败。在19
世纪的精神病院中没有强制措施,并不意味着非理性获得解放,而是意味着疯癫早已被
制服了。
  由于这种新的理性统治了精神病院,疯癫不再是绝对的抗争形式,而是代表了一种
未成年地位,表现了自身的一个方面,即没有自治权利,只能移植到理性世界才能存活
。疯意就是一种幼稚状态。在休养院里,一切安排都是使精神病人变成未成年人。他们
被"当作精力过剩、胡乱发泄的孩子。必须给他们立竿见影的奖惩,否则就没有效果。必
须实施一种新的教育制度,对他们的思想进行新的引导。必须首先使他01服从,然后再
鼓励他们,给他们安排工作。这种工作应该用一种诱人的手段使他们做起来感到愉快。
"用'长期以来,法律也把精神病人视为孩童,但这是用限制和监护规定所抽象地确定的
一种法律地位,而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具体关系。对于图克来说,未成年地位是一种适用
于疯人的生存方式,对于看守来说,是一种行使统治权的方式。在休养院里十分强调"家
庭"的概念,用"家庭"把精神病人和看护组织起来。表面上,这种"家庭"把病人置于一个
正常而自然的环境中,但实际上更异化了病人。法律上赋予疯人以未成年地位是为了把
他当作一个法律保护的对象,而这种古老的(家庭)结构变成了一种共同生存的方式后
,便把疯人当作一个心理学对象完全交给了有理性的人的权威。后者对于疯人来说是一
个具体的成年人形象,换言之,是一个代表统治和榜样的具体形象。
  在对疯癫和理性的关系进行大改组时,"家庭"在18世纪末发挥一种决定性的作用。
它既是一幅想像中的画面,又是一个真实的社会结构。"家庭"既是图克的出发点,又是
他所逐步实现的目标。通过赋予它那些在社会中尚未损害的原始价值,图克使"家庭"发
挥一种解除精神错乱的作用。在他的玄想中,"家庭"是与被18世纪的人视为一切疯癫之
源的"环境"相对立的环境。但是,他在把"家庭"引进休养院时则采取十分实际的方式,
使之显得既符合病人和有理性的人之间可能发生的种种关系,同时又是这些关系的准则
。法律上的受家庭监护的未成年地位已经剥夺疯人的公民地位。现在这种未成年地位则
变成了一种剥夺他的实际自由的具体处境。疯癫的全部存在,在这个为它准备好的世界
里,被我们可以提前称谓的"家长情结"包裹起来。在资产阶级家庭中,家长制权威围绕
着疯癫复活了。精神分析学说后来所揭示的正是这种历史积淀。精神分析学说通过一种
新的神话使这种历史积淀具有某种命运的意义。这种意义被说成是全部西方文化,甚至
是全部人类文明的标志。但实际上,这种积淀是由西方文化逐渐形成的,仅仅是在这个
世纪初才定型。当时,疯癫在"家庭"中被双重异化(疏离),一方面是被关于家长制的
纯洁性可以解除精神错乱的神话所异化,另一方面被按家庭模式组建的精神病院中的实
际具有异化作用的处境所异化(疏离)。今后在一段时间里,事情的结局虽然尚无法预
测,但是非理性的话语则肯定将与半真实半想像的"家庭"辩证法难解难分地联系在一起
。这样,对于那种狂暴的表现,人们曾经必须将其解释为对神灵的亵渎,而今后则必须
视之为对"父亲"的不断进攻。因此,在现代世界,过去那种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的无可补
救的重大冲突就变成了本能对牢固的家庭制度及其古老象征的隐秘攻击。
  在禁闭世界里,疯癫的这种演变与基本社会制度的发展令人吃惊地汇聚在一起。我
们已经看到,自由经济体制往往把照看穷人和病人的责任交给家庭,而不是交给国家。
家庭便成为社会责任的担负者。但是,如果疯癫病人也可以托付给家庭照看,那就太奇
怪了,也太不近人情了。而图克恰恰是在疯癫周围建立了一个模拟家庭。这既是一种滑
稽的模拟制度,又是一种实际的心理环境。由于家庭供不应求,图克就代之以由各种符
号和动作构成的虚拟的家庭氛围。然而,由于一种十分奇怪的交错作用,总有一天家庭
会摆脱照顾一般病人的责任,同时却保留下与疯癫有关的虚构价值。在穷人的疾病再次
成为一件国家大事后,精神病院仍会将精神病人留在强制性的虚构家庭中,疯人依然是
未成年者,理性仍将长久地对疯人维持着自己的父亲形象。
  精神病院被这些虚构的价值笼罩着,因此不受历史发展和社会演变的影响。在图克
的思想中,问题是如何建造一种能够模仿最古老、最纯净,最自然的共同生活方式的环
境,即那种与社会环境相差最大的,最有人情味的环境。实际上,他分离出资产阶级家
庭的社会结构,在精神病院里象征性地重建了这种结构,并让它在历史中随波逐流。精
神病院总是追求那些不合时宜的结构和象征,因此可能会完全不适应时代,落后于时代
。而且恰恰是在兽性显示了某种超历史的存在、某种永恒的回归的地方,将会慢慢地重
新出现无法追忆的家庭宿怨留下的古老创伤,已被遗忘的乱伦和惩罚的痕迹。
  皮内尔从不提倡任何宗教隔离。更确切地说,他提倡的是一种与图克的实践方向相
反的隔离。革新后的疯人院应该对一切病人都有好处,但那些宗教狂人除外,因为"他们
认为自己受到神灵的启示,竭力招揽信从者"。按照皮内尔的意图,比塞特尔和萨尔佩特
利耶尔变成了一个与图克的休养院互补的形象。
  在疯人院里,宗教不应成为生活的道德基础,而应纳粹是一个医疗对象:"在疯人院
里,宗教见解应该仅仅从严格的医疗关系来考虑,即应该把有关公众崇拜和政治信念的
其他各种考虑置之一边,仅仅研究是否有必要阻止可能由此产生的思想情绪的力奋,以
便有效地医治某些精神错乱的头脑。"由于天主教通过人们对彼岸世界的恐惧而刺激起人
们的强烈感情和恐怖意象,因此常常引发出疯癫。天主教造成人们的诱妄信仰,鼓励人
们的幻觉,导致人们绝望和忧郁。因此,毫不奇怪的是,如果"检查一下比塞特尔疯人院
的登记簿,我们就会发现,其中有教士和修道主,还有许多被关于来世的恐怖描述吓疯
的乡民都夫"。如果我们看到因宗教而疯癫的人数变化,就更不会感到奇怪了。在"旧制
度"和法国革命期间,由于迷信势力十分强大或者由于共和国反对天主教会的斗争十分激
烈,因宗教原因患忧郁症的人数成倍增多。在局势恢复稳定,"教务专约"门和消除了反
宗教斗争后,这种类型的诱妄症状使消失了。共和十年,比塞特尔百分之五十的忧郁症
患者患的是宗教疯癫,第二年还有百分之三十三,第三年便只剩下百分之十八了。因此
,疯人院必须摆脱宗教,摆脱它的各种形象。"因虔诚而患忧郁症的人"不得拥有宗教书
籍。经验"告诉我们,这类书籍是使精神错乱持续,甚至使之不可救药的最有力手段。我
们对它们越宽容,就越难以平息病人的焦虑"。总之,精神病院应该是中立的,应该排除
掉基督教造成的那些意象和情绪,因为它们会使人的思想误入幻觉、谬误,并很快导致
谁妄。这种观念比其它任何观念都更远离图克及其建立一个宗教社区的梦想。因为图克
认为·这个宗教社区同时也是一个进行精神治疗的有利环境。
  但是,皮内尔所关心的是减少宗教的图像形式,而不是减少宗教的道德内容。宗教
一经"过滤",就拥有消除精神错乱的力量,就能驱散意象,安定情绪,使人返朴归真,
使人更接近自己的道德真理。正是在这方面,宗教经常具有治疗效果。皮内尔讲述了几
个伏尔泰式的故事。譬如,有一名25岁的"身体强健的女子与一名弱不禁风的男子结婚"
。婚后,她患上"一种强烈发作的歇斯底里症,以为自已被魔鬼缠身,这个魔鬼化作各种
形状纠缠着她,她有时发出鸟叫的嘈杂声,有时发出凄凉的声音,有时则发出刺耳的哭
喊。"幸运的是,本堂神甫更注重自然宗教,而不是修炼驱妖术。他相信能够通过大自然
的恩惠医治疾病。这位"开明仁慈和谆谆善诱的人,支配了病人的思想,设法诱导她离开
病榻,重新操持家务,甚至整理花园,……这种方法的效果极好,以后三年健康无恙"。
当宗教回归到这种极其纯朴的道德内容时,它就不可避免地与哲学、医学以及各种能恢
复精神紊乱者理智的智慧和科学携起手来。甚至还有一些实例说明,宗教可以做初步治
疗,为疯人院的工作做准备。譬如,有一个少女,她"表面温顺虔诚,而其实性情热烈"
。她被"自己的内心倾向和约束自己行为的严厉准则"的对立折磨得六神无主。她的忏悔
牧师劝导她加强对上帝的信仰,但毫无效果,于是列举了关于坚定而有节制的圣洁状态
的例子,"向她提出压制激情的良方:忍耐"。她被送到拉萨尔佩特利耶尔后,根据皮内
尔的指示"按照同样的道德原则"对她进行治疗。她的病"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这样
,疯人院所吸收的不是宗教的社会主题,即让人们感到自己是同一教派中的兄弟姐妹,
而是安慰和信任的道德力量以及对大自然的顺从。它必须继续从事宗教的道德事业,_
但是要排除其狂热的内容,在道德、劳动和社会生活方面要绝对如此。
  疯人院是一个没有宗教的宗教领域,一个纯粹的道德领域,一个道德一律的领域。
凡是能保留在旧的差异痕迹的东西都已消灭。宗教仪式的最后遗迹也被清除。过去,禁
闭所在社会范围内继承了麻疯病院的几乎绝对的界限,从而成为一个异国他乡。现在,
病人院必须代表社会道德的伟大连续性。家庭和工作的价值,所有公认的美德,统治了
城人院。但是,这种统治是双重的。首先,它们实际上支配了疯癫的核心部位。因此,
当精神错乱产生了表面上的狂暴和失调时,坚实的基本美德不为所乱。有一种原始的道
德存在着。它甚至一般不会被最严重的痴呆所影响。正是这种道德在治疗中显现并发挥
作用:"我可以证明,通过治疗经常表现出纯净的美德和严格的原则。大多数有幸进入康
复期的精神病人对配偶疼爱,对子女慈祥,对情人热烈。对职责尽心竭力。除了在小说
中外,我在任何地方都没有看到超过他们的表现。"这种不可剥夺的美德既是疯癫的真相
,又是疯癫的消除。这就是为什么它一旦取得支配地位就必然能够发挥作用的原因。其
次,疯人院消除差异,压制罪恶,消灭越轨行为。它谴责一切有悖于社会基本美德的作
为,其中包括独身——"在共和员年和共和13年,未婚女子变成白痴的人数比已婚女人多
7倍;至于智力衰退者,其比例则高出2至4倍。我们由此可以推断,婚姻对子女人是一种
保护措施,可以防范这两种最顽固、最难医治的精神病。"放荡、通好和"极端的反常习
惯"——"诸如酗酒、无限制地乱交、冷漠麻木等恶习都会逐渐地败坏理性,最终导致彻
底的疯癫";懒惰——"普遍的经验证明,像在监狱和医院里一样,在一切公立疯人院中
,保持身体健康、维持良好习惯和秩序的最可靠或许是唯一的方法,是严格执行关于机
械劳动的法规。"由此可见,疯人院给自己提出的任务是,实行统一的道德统治,严格对
待那些想逃避这种统治的人。
  但是也因此而造成一种冷漠态度。如果说法律不能实现普遍的统治,那是因为有些
人并不承认它。这个社会阶层的人生活在混乱之中,被人忽视,几乎处于非法状态。"虽
然我们看到许多家庭在多年和谐一致的气氛中欣欣向上,但是还有多少家庭,尤其是社
会下层的家庭触目惊心地展示着放荡、内证和贫苦无告的情景!根据我的日常记录,这
种情况正是我们在医院中加以医治的精神错乱的最主要的根源。"
  在皮内尔的主持下,疯人院同时既是整肃道德的工具,又是进行社会谴责的工具。
问题在于用一种普遍的方式来推行某种道德,使之从心灵上支配那些不懂得这种道德的
人和那些已经精神错乱但尚未表现出来的人。对于第一种人,疯人院必须诉诸被遗忘的
本性,起一种唤醒和提醒作用。对第二种人,必须借助于某种社会环境变化,把他从目
前的处境中抢救出来。在图克的休养院里,实行的办法是很简单的:实行宗教隔离以达
到道德净化的目的。而皮内尔的方法则比较复杂:实施综合道德教育,保证疯癫世界和
理性世界之间的道德连贯性。但是他是用实行某种社会隔离来进行的。这种社会隔离将
保证使资产阶级的道德成为普遍的事实,并成为一种强加在各种疯癫上的法律。
  在古典时期,贫困、懒惰、邪恶和疯癫都以同样的罪名混合在非理性之中。在对贫
困和失业进行大禁闭时,疯人也被网罗于其中。而且所有被禁闭对象都被认为形同犯罪
,属于人类的原始堕落。现在,疯癫则属于社会缺陷,其原因、模式和界限都未显出与
众不同之处。再过半个世纪,精神疾病又将变成一种性欲倒错。但从此时起,主要的、
真正危险的疯癫是那种从社会底层产生的疯癫。
  皮内尔的病人院作为一个现实世界的避难所,绝不会成为类似图克的休养院那样的
返朴归真的空间,而是一个整齐划一的立法领域,一个道德教育场所。在那里,产生于
社会外围的各种精神错乱统统被消除掉。病人的生活,看护和医生的行动全部由皮内尔
加以安排,以保证这些道德教育能发挥作用。他的手段主要有下述三个:
  l.缄默。皮内尔释放的第五个带镣囚犯曾经是一名教士,因疯癫而被革出教门。他
患有自大妄想症,自以为是基督。这是"以请安表现出的最严重的人类傲慢"。他于1782
年被送到比塞特尔,被镣铐束缚了12年之久。由于态度傲慢,思想狂妄,他成为整个医
院中最引人注目的景观之一,但是他以为自己是在重现基督受难。"他长期忍受着这种殉
难的痛苦和他的躁狂症所招致的无数嘲讽。"尽管他的指妄十分严重,皮内尔仍把他列为
第一批释放的12个人之中。但是皮内尔处理他的方式与处理其他人不同。皮内尔二声不
响地给他打开铁镣,并且"明确命令每个人都要像他一样自我克制,不与这个可怜的疯人
说任何话。这道禁令得到严格的执行,结果在这个自我陶醉的人身上产生了比铁镣和土
车的效果要明显得多的效果。他在获得自由后,陷于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被遗弃和孤独
的处境中,他感到羞辱。最后,经过长时间的脚缭后,他主动加入了其他病人的交往圈
子中。从此,他的思想变得比较实际了"。
  "释放"在这里的含义是相当矛盾的。上牢、枷锁,不断地被人观察和讥讽,对于这
个据安病人来说,正是他的自由的要素。他因此而得到承认,而且他因外界许多人都与
他形成一种共谋关系而心醉神迷。因此,他无法从直接感受到的这种现实中解脱出来。
但是,解除了枷锁之后,周围人的冷漠和缄默束缚了他,使他那种空洞的自由受到限制
。他在缄默中被释放,而陷于一种不被承认的、徒劳展示自己的真实中,因为他不再是
一个景观,甚至不再受到羞辱,因而再也不能趾高气扬。现在,受到羞辱的不是他在诸
妄时想像的化身而正是他本人。因为肉体束缚已被一种自由所取代,而这种自由几乎无
异于孤独;诸妄与奚落的对话已被一种语言的独白所取代,而这种语言在他人的缄默中
逐渐枯竭;整出狂妄与凌辱的表演被冷漠所取代。从此,他受到了比上牢和枷锁更真切
的禁闭,完全成了自己的囚徒。他本人陷入越轨范畴,而其他人则与耻辱无关。其他人
都变得清白了,不再是迫害者。罪恶感转移到内心。它向病人显示,他不过是被自己的
傲慢所蛊惑。敌对者的的面孔消失了。他不再感到观看者的存在,而是感到自己不再受
到关注,人们转移了观看的目标。其他人不过是在自己前进时不断后退的一个界限。虽
然他被解除了枷锁,但是他现在被缄默带上了越轨和耻辱的枷锁。他感到自己受到惩罚
,但是他由此又看到了自己无辜的迹象。虽然他摆脱了各种肉体惩罚,但他必须证明自
己是有罪的。他的苦难曾是他的光荣,他的解放必然使他受到屈辱。
  在文艺复来时期,理性与疯癫不断地展开对话。相比之下,古典对期的拘留就是一
种对语言的压制。但这种压制不是彻底的。语言没有真正被消除,而是接入各种事物中
。禁闭、监狱、地牢甚至酷刑,都参与了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的一种无声对话,一种斗争
的对话。现在,这种对话停止了。缄默笼罩着一切。在疯癫和理性之间不再有任何共同
语言。对渡委的语言只能用沉默不语来对付,因为诱委并不是与理性进行对话时的一个
片断,它根本不是语言。在一种最终沉默的意识中,它仅仅表示一种越轨。而且只有在
这一点上,才可能重新有一种共同语言,因为它将成为一种公认的罪状。"最后,经过长
时间的脚踢后,他主动加入了其他病人的交往圈子……"沉默不语是疯人院生活的一个基
本结构,它与忏悔时的彻底坦白相辅相成。当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中谨慎地恢复语言交
流,或者说,重新开始倾听这种已经被磨损成独白的语言时,他听到的总是那些关于越
轨违戒的套话。对此我们何必大惊小怪呢?在这种年深日久的缄默中,越轨违戒的主题
已经控制了言语的源头本身。
  2镜象认识。在图克的休养院里,疯人受到观察,而且他知道自已被观察。但是这种
直接观察只能使疯癫间接地了解自己,除此之外,疯癫无法直接把握自己的性状。但是
,在皮内尔那里,观察仅仅在疯癫所限定的空间内而不在其表面或其外部界限之外进行
。疯癫能够看到自己,也能被自己看到。它既是纯粹的观看对象,又是绝对的观看主体

  "有三个精神错乱的人,都自以为是国王,都自称是路易十六。有一天,他们为君王
的权利争吵起来,各不相让,有点动火。看护走近其中一个,将他拉到一边问:'你为什
么和那两个显然疯疯癫癫的人争论?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就是路易十六吗?'受到这番
恭维后,这个疯人高傲地瞥了那两个人一眼,便立刻退出争吵。同样的花招在第二个病
人身上也发挥了作用。争吵顿时便烟消云散了。"这是第一阶段,即狂想亢奋的自傲阶段
。疯癫得以观察自己,但却是在他人身上看到自己。它在他人身上表现为一种无根据的
要求,换言之,表现出一种荒谬。但是,在这种谴责他人的观察中,疯人确认了自己的
正确性和自己指委的正当性。狂妄与现实之间的裂痕只有在客体对象中才能被认识,而
在主体中完全被掩盖住了。主体成为直接的真理代表和绝对的裁决者:自我陶醉的权威
痛斥和剥夺他人虚假的权威,从而肯定自己设想的正确无误。作为纯粹的指妄,疯癫被
投射到他人身上,而作为彻底的无意识状态,它却被全盘接受下来。
  正是在这一点上,镜子作为一个合作者,成为一个消解神话的工具。在比塞特尔,
还有一个自以为是国王的病人。他总是"居高;陶下地以命令的口吻"说话。有一天,当
他稍稍平静下来,看护走近他,问他,如果他是一位君主,为什么不结束对自己的拘留
?为什么还和各种病人混在一起?从此,看护每天都提同样的问题,"他一点点地使病人
看到自己装腔作势的荒谬,并指点他看另一个疯人,后者也一直认为自己拥有最高权力
,因而成为一个笑柄。开始,这位躁狂症患者感到震惊,后来便对自己的君主头衔产生
怀疑,最后逐渐认识到自己是痴人说梦。这种出人意料的道德转变仅用了两个星期。经
过几个月的考验,这位病人康复回家,成为一个称职的父亲。"这个阶段是妄想消沉的自
卑阶段。由于疯人自以为与谁妄的对象同一,就像照镜子一样,他在这种疯癫中认识了
自己,因为这种疯癫的荒谬性是他早已斥责过的。他的坚实的权威主体在这种他所接受
的、因而丧失神秘密性的客体对象中消解了。现在,他受到自己的冷峻审视。其他代表
理性的人一言不发地支撑着这面可怕的镜子。在这些人的沉默中,他认识到自己确实疯
了。
  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18世纪的医术试图用何种方法和用什么样的神话方式来使疯
人认识到自己的疯癫,以便将他从中解救出来。但是,现在的做法则具有截然不同的性
质。它不是用关于某种真理、甚至是虚假真理的强烈印象来驱散谬误,而是用疯癫的自
负而非疯癫的失常来医治疯癫。古典主义思想谴责疯癫对真理的置若罔闻。而从皮内尔
开始,疯癫将被视为出自内心的冲动。这种冲动超越个人的合法界限,无视他应遵守的
道德界限,从而导致自我神化。在以前几个世纪,疯癫的初始模式是否定上帝,而在19
世纪,其模式是自认为上帝。这样,疯癫在自身表现为受屈辱的非理性时,就能够发现
自己的解救途径。因为当它陷于自己的绝对主观的访妄时,它会意外地在同一个病人那
里获得关于那种指妄的荒谬而客观的图像。真理巧妙地,似乎通过一种意外的发现(不
是通过18世纪的暴力形式)而显示出自己。在这神反馈性观察活动中,真理除了自身之
外绝不会看到其他任何东西。但是疯人院在疯人中设置的镜子,使疯人在肆言放行后必
然会惊愕地发现自己是一个疯人。疯癫摆脱了使它成为纯粹的观察对象的枷锁,但是它
却失去自己自由的本质,即自鸣得意的自由。它开始对自己所认识的真理负责。它使自
己陷于一种不断自我对照的观察中。它最终因成为自己的客体对象而戴上羞辱的枷锁。
这样,意义就与羞愧联系起来。这羞愧是由于意识到自己与他者同出一辙,意识到自己
已经在他着身上蒙受羞辱而产生的。在能够认识和了解自身之前就已自惭形秽。
  3.无休止的审判。由于这种镜子作用,正如缄默所起的作用一样,疯癫被迫不断地
审判自己。此外,它每时每刻还受到外界的审判;不是受道德或科学良心的审判,而是
受某种无形的常设法庭的审判。皮内尔所憧憬的疯人院就是一个小型的司法世界。他的
设想在比塞特尔,尤其是在萨尔佩特利耶尔得到部分的实现。为了使审判能发挥作用,
审判必须具有威严的形象。在疯人的脑子中必须有法官和执法人的形象,这样他才能懂
得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审判环境中。因此,恐怖无情的司法气氛也应是医治疯人的一
部分条件。在比塞特尔,有一位因恐惧地狱而患宗教指妄的病人。他认为,逃脱天罚的
唯一办法是严格禁食。为了抵消这种对未来审判的恐惧,就需要让一种更直接、更可怕
的审判出场。"若想遏止不可抗拒地折磨着他的邪恶观念,除了用一种强烈而深刻的恐惧
印象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一天晚上,院长来到这位病人房间的门口,"摆出一副吓
人的架势;他怒目毗裂,吼声如雷。他身后跟着一群工作人员,手持重镣,并摇晃得丁
当乱响。他们把汤放在疯人身边,命令他在当夜喝掉,否则就会受到残酷的待遇。他们
退出后,疯人陷入在眼前的惩罚和来世的惩罚之间做出选择的极其痛苦的困境。经过这
几个小时的思想斗争,前一种选择占了上风,他决定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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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生命,远离颓废~~~~~~~~~~
小鱼儿, 冬天来了,你的窝垒好了没
              
※ 来源:·听涛站 tingtao.dhs.org·[FROM: 匿名天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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