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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扬州十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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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扬州十日记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Mon Aug 16 14:31:15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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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案:
此钞底本为国学扶轮社的《中国内乱外祸历史丛书》上海书店翻印本(更名为《
中国历史研究资料丛书》)。
底本为繁体,录入时悉改为简体,但“馀”,“於”,“後”三字俱按原本未改
。如有录入或简化失当,请与钞者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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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十日记
                             [明]王秀楚

己酉夏四月十四日,督镇史可法从白洋河失守,踉跄奔扬州,坚闭城以御敌,至
念四日未破。城前禁门之内,各有兵守,予宅西城,杨姓将守焉。吏卒棋置,予
宅寓二卒,左右舍亦然,践踏无所不至,供给日费钱千馀。不继,不得已共谋为
主者觞,予更谬为恭敬,酬好渐洽;主者喜,诫卒稍远去。主者喜音律,善琵琶
,思得名妓以娱军暇;是夕,邀予饮,满拟纵欢,忽督镇以寸纸至,主者览之色
变,遽登城,予众亦散去。

越次早,督镇牌谕至“内有一人当之,不累百姓”之语,闻者莫不感泣。又传巡
军小捷,人人加额焉。午後,有姻氏自瓜洲来避兴平伯逃兵,[兴平伯高杰也,
督镇檄之,出城远避。]予妇缘别久,相见唏嘘;而敌兵入城之语,已有一二为
予言者。予急出询诸人,或曰:“靖南侯黄得功援兵至。”旋观城上守城者尚严
整不乱,再至市上,人言汹汹,披发跣足者继尘而至,问之,心急口喘莫知所对
。忽数十骑自北而南,奔   潜肥迫绮ㄓ浚杏狄蝗嗽蚨秸蛞病8潜级峭猓?nbsp;
逼城不得出,欲奔南关,故由此。是时,始知敌兵入城无疑矣。突有一骑由北而
南,撤缰缓步,仰面哀号,马前二卒依依辔首不舍,至今犹然在目,恨未传其姓
字也。骑稍远,守城丁纷纷下窜,悉弃胄抛戈,并有碎首折胫者,回视城橹已一
空矣!

先是督镇以城狭炮具不得展,城垛设一板,前置城径,后接民居,使有馀地,得
便安置。至是工未毕,敌兵操弧先登者白刃乱下,守城兵民互相拥挤,前路逼塞
,皆奔所置木板,  匐扳援,得及民屋,新板不固,托足即倾,人如落叶,死者
十九;其及屋者,足蹈瓦裂,皆作剑戟相击声,又如雨雹挟弹,铿然【金訇】然
,四应不绝,屋中人惶骇百出,不知所为?而堂室内外深至寝闼,皆守城兵民缘
室下者, 袒 觅隙潜匿,主人弗能呵止,外厢比屋闭户,人烟屏息。

予厅後面城,从窗隙中窥见城上兵循南而西,步武严整,淋雨亦不少紊,疑为节
制之师,心稍定。忽叩门声急,则邻人相约共迎王师,设案焚香,示不敢抗,予
虽知事不济,然不能拂众议,姑应曰唯唯。於是改易服色,引领而待,良久不至
。予复至後窗窥城上,则队伍稍疏或行或止;俄见有拥妇女杂行,阚其服色皆扬
俗,予始大骇。还语妇曰:“兵入城,倘有不测,尔当自裁。”妇曰诺。因曰:
“前有金若干付汝置之,我辈休想复生人世矣!”涕泣交下,尽出金付予。值乡
人进,急呼曰:“至矣,至矣!”予趋出,望北来数骑皆按辔徐行,遇迎王师者
,即俯首若有所语。是时,人自为守,往来不通,故虽违咫尺而声息莫闻,迨稍
近,始知为逐户索金也。然意颇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问,或有不应,虽操刀
相向,尚不及人,後乃知有捐金万两相献而卒受毙者,扬人导之也。

次及予楣,一骑独指予呼後骑曰:“为我索此蓝衣者。”後骑方下马,而予已飞
遁矣;後骑遂弃余上马去,予心计曰:“我粗服类乡人,何独欲予?”已而予弟
适至,予兄亦至,因同谋曰:“此居左右皆富贾,彼亦将富贾我,奈何?”遂急
从僻迳托伯兄率妇等冒雨至仲兄宅,仲兄宅在何家坟後,【月付 恳附择廊司右?nbsp;
。予独留後以观动静,俄而伯兄忽至曰:“中衢血溅矣,留此何待?予伯仲生死
一处,亦可不恨。”予遂奉先人神主偕伯兄至仲兄宅,当时一兄一弟,一嫂一侄
,又一妇一子,二外姨,一内弟,同避仲兄家。天渐暮,敌兵杀人声已彻门外,
因乘屋暂避;雨尤甚,十数人共拥一毡,丝发皆湿;门外哀痛之声悚耳慑魄,延
至夜静,乃敢扳檐下屋,敲火炊食。城中四周火起,近者十馀处,远者不计其数
,赤光相映如雷电,辟卜声轰耳不绝;又隐隐闻击楚声,哀顾断续,惨不可状。
饭熟,相顾惊怛不能下一箸,亦不能设一谋。予妇取前金碎之,析为四,兄弟各
藏其一,髻履衣带内皆有;妇又觅破衲敝履为予易讫,遂张目达旦。是夜也,有
鸟在空中如笙簧声,又如小儿呱泣声者,皆在人首不远,後询诸人皆闻之。

念六日,顷之,火势稍息。天渐明,复乘高升屋躲避,已有十数人伏天沟内。忽
东厢一人缘墙直上,一卒持刃随之,追蹑如飞;望见予众,随舍所追而奔予。予惶
迫,即下窜,兄继之,弟又继之,走百馀步而後止。自此遂与妇子相失,不复知
其生死矣。诸黠卒恐避匿者多,绐众人以安民符节,不诛,匿者竞出从之,共集
至五六十人,妇女参半,兄谓余曰:“我落落四人,或遇悍卒,终不能免;不若
投彼大群势众则易避,即不幸,亦生死相聚,不恨也。”当是时,方寸已乱,更
不知何者为救生良策?共曰唯唯,相与就之。领此者三满卒也,遍索金帛,予兄
弟皆罄尽,而独遗予未搜;忽妇人中有呼予者,视之乃余友朱书兄之二妾也,予
急止之。二妾皆散发露肉,足深入泥中没胫,一妾犹抱一女,卒鞭而掷之泥中,
旋即驱走。一卒提刀前导,一卒横槊後逐,一卒居中,或左或右以防逃逸。数十
人如驱犬羊,稍不前,即加捶挞,或即杀之;诸妇女长索系颈,累累如贯珠,一
步一蹶,遍身泥土;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藉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
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至一
宅,乃廷尉永言姚公居也,从其後门直入,屋宇深邃,处处皆有积尸,予意此间
是我死所矣;乃逶迤达前户,出街复至一宅,为西商乔承望之室,即三  巢穴也
。入门,已有一卒拘数美妇在内简检筐篚彩缎如山,见三卒至,大笑,即驱予辈
数十人至後厅,留诸妇女置旁室;中列二方几,三衣匠一中年妇人制衣;妇扬人
,浓抹丽妆,鲜衣华饰,指挥言笑。欣然有得色,每遇好物,即向卒乞取,曲尽
媚态,不以为耻;予恨不能夺卒之刀,断此淫孽。卒尝谓人曰:“我辈征高丽,
掳妇女数万人,无一失节者,何堂堂中国,无耻至此?”呜呼,此中国之所以乱
也。

三卒随令诸妇女尽解湿衣,自表至里,自顶至踵,并令制衣妇人相修短,量宽窄
,易以鲜新;诸妇女因威逼不已,遂至裸体相向,隐私尽露,羞涩欲死之状,难
以言喻。易衣毕,乃拥之饮酒,哗笑不已;一卒 龊岬对酒 向後疾呼曰:“蛮子
来,蛮子来!”近前数人已被缚,吾伯兄在焉。仲兄曰:“势已至此,夫复何言
?”急持予手前,予弟亦随之,是时男子被执者共五十馀人,提刀一呼,魂魄已
飞,无一人不至前者;予随仲兄出厅,见外面杀人,众皆次第待命,予初念亦甘
就缚,忽心动若有神助,潜身一遁,复至後厅,而五十馀人不知也。

厅後宅西房尚存诸老妇,不能躲避,由中堂穿至後室,中尽牧驼马,复不能逾走
;心愈急,遂俯就驼马腹下,历数驼马腹匍匐而出;若惊驼马,稍一举足,即成
泥矣。又历宅数层,皆无走路,惟旁有弄可通後门,而弄门已为卒加长锥钉固;
予复由後弄至前,闻前堂杀人声,愈惶怖无策,回顾左侧有厨,中四人盖亦被执
治庖者也,予求收入,使得参司火掌汲之役,或可幸免。四人峻拒曰:“我四人
点而役者也,使再点而增人,必疑有诈,祸且及我!”予哀吁不已,乃更大怒,
欲执予赴外,予乃出,心益急,视阶前有架,架上有瓮,去屋不甚远,乃援架而
上,手方及瓮,身已倾仆,盖瓮中虚而用力猛故也。无可奈何,仍急趋旁弄门,
两手兑『嘲俣龋漳芏饕允蛳齑锿馔ィ志酰徊坏靡迅唇吡σ『?nbsp;
之,指裂血流,淋漏两肘,锥忽动,尽力拔之,锥已在握,急掣门【户及,“及
”在“户”下,意为门闩,下同】,【户及】木槿也,濡雨而涨,飘如此,远处风闻者
不载也。後之人幸生太平之世,享无事之乐;不自修省,
一味暴殄者,阅此当惊惕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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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荷芝钞并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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