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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itakaKen (飞翔的鹰), 信区: comic       
标  题: 十二国记-月之影 影之海-第六章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Mon Oct 25 20:16:26 2004), 转信

“呃,大概这么高。” 
阳子抓着一个旅行者,比出大约儿童的身高。 

“有没有见过一个模样像老鼠的人?” 

老婆婆怀疑地看着阳子。 

“怎么?是半兽吗?” 

“对。据说昨天在这城门前受了伤。” 

“啊啊──是蛊雕。” 

说着老婆婆转向背后,远眺着午寮城。 

“不晓得耶!如果是昨天受伤的人,应该都送到衙门去了吧!他们会在衙门接受治疗
。” 

这是从早上起听过许多遍的回答。 

她等到天亮就回午寮城,但是城门戒备异常森严,怎么也进不到城里去。心里明知该
去衙门看看,问题就是无法接近衙门啊! 

“你去衙门看过了吗?” 

“是……不过好像不在。” 

“这样的话,就是在后面罗!” 

老婆婆说完,信步而去。午寮城后方有尸首排在那里,远远望去可以发现那里的警戒
也很严密,她无法接近至足以确认乐俊是否在其中的距离。 

目送了背着大包袱离开的老婆婆,阳子抓住下个从午寮出来的旅人。 

“对不起──” 

她所搭讪的旅行者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脚上包着布,拄着拐杖。 

“请问一下。” 

阳子重复了问过老婆婆的相同问题,那两人怀疑地看着她。 

“据说昨天他受伤了──” 

“喂!” 

男人突然间指着阳子。 

“你不就是昨天那个──” 

话还没听完阳子就转身了。 

“喂!慢着,等一下!” 

不理会大声叫唤的男人,她快步从行旅间穿过,离开了那里。 

那男人的伤多半是昨天得到的,所以他才会记得阳子──。 

从今早开始她已不知这样逃走了多少次,每回城门的卫兵都增加一点,渐渐地她就无
法靠城太近了。 

         ※       ※       ※ 

远离午寮,进到山里等待状况平息。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逮到的。她心里很明白
,却无法就此离开午寮。 

──打听到消息又如何? 

就算确认乐俊平安,也不能弥补阳子昨天逃走弃他于不顾的过错。已经犯下的过错是
无法挽回的。 

况且就算打听到他很平安,阳子也不可能为了向他道歉而进城去,因为进城就会被卫

兵逮捕,而那对阳子而言,就意味着死。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觉得这无用卑贱的生命还是很宝贵,但是另一方面,要她干脆把事情抛到脑后,却
又做不到。 

无法下定决心,所以她无法离开午寮。 

         ※       ※       ※ 

犹豫再三,这已不知是她第几次回到午寮城门前。她抓住许许多多个旅行者重复问相
同的问题,得到相同的答案。 

终于到了无计可施之际。 

“──喂!” 

被人从背后一叫,阳子立刻就想逃走。她保持警戒地回过头去,发现一对用复杂的神
情望着自己的母女。 

“你是我们在漠琅附近遇到的那位……” 

阳子停下脚步,楞了好一会儿。是先前在山路上遇见的母女。她们背着大大的行李,
似乎是卖麦芽糖的流动摊贩,如今那些行李仍背在她们母女背上。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了。” 

母亲说着微微一笑,表情难以形容。女孩用比母亲更复杂的表情抬头看阳子。 

“你的伤好了吗?” 

阳子犹豫一下,然后点点头,点完头她深深地一鞠躬。 

“──那个时候真的谢谢你们了。” 

她曾甩开想要帮助她的手到山里去,口头上虽然道过谢,却非打从心底感激对方。 


“真的太好了。我一直很担心你后来不知怎么样了。” 

母亲笑了。这回是毫无芥蒂的笑容。 

“玉叶,你瞧,他没事了吧!” 

阳子低头看着想要靠近自己的小女孩。女孩仍用复杂的神情抬眼向上看阳子。阳子试
着微笑一下,这下子,她才想起自己好久没笑过了。脸上肌肉僵硬,一点都不像在笑
。 

玉叶眨了眨眼睛,然后一脸闹别扭似地想躲到母亲背后。阳子弯下腰去。 

──要是这对母女当时没有给我水和麦芽糖,我不见得能撑过那一晚。 

这一次她更努力、更多一点微笑。 

“上次谢谢你的水和糖。” 

女孩看看阳子再看看母亲,然后轻轻笑了。似乎感觉在笑的自己不太对,马上又回到
复杂的表情,但终于还是嗤嗤地笑了出来。那孩子特有的笑脸,可爱得让她好想哭。
 

“真的很谢谢你。抱歉没向你好好道谢。” 

玉叶满脸堆着笑。 

“因为痛吧?” 

她这样问道。 

“咦?” 

“大哥哥,你因为受伤很痛心情才不好吧?” 

“──嗯,对。真抱歉。” 

“已经不痛了吗?” 

“嗯,已经好了。” 

阳子让她看愈合后只留下疤痕的伤口。不知这对母女会不会发现那个伤口好得太快了
些。 

玉叶抬头看着母亲说,好了耶。母亲眼眯眯地低头看女儿。 

“真是万幸。我们到漠琅后又想回去找你,可是到里之时已经是关门的时刻了。那附
近的卫兵胆小得很,晚上就不肯出去。──你找人吗?” 

阳子点头。 

“我们也正要去午寮,一起走吧?” 

对此她只能摇头以对。母亲只是喔地应了一声。 

“──那,玉叶,我们去客栈吧!” 

说着牵起女儿的手,然后她看向阳子。 

“什么样的人?是半兽吗?” 

阳子回看着她。 

“他不是在衙门就是在后头对吧?是什么人?” 

“──他叫乐俊。” 

“你就待在这附近,我去帮你瞧瞧。” 

轻轻说完,母亲重新背起行囊。阳子深深地行礼。 

“……谢谢你。” 

         ※       ※       ※ 

那女人快傍晚时一个人回来,只说不管是伤患当中或死者当中都没有叫乐俊的,然后
就回午寮去了。至于她晓不晓得阳子的遭遇,就不得而知了。 



有人帮忙问过之后,她终于死心。 

不是乐俊趁阳子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了午寮城,就是那个女人看漏了。 

但这都已经无法确定了。 

从大路上朝着午寮城的方向一鞠躬。她只知道这算是某种惩罚。这样一来,她永远无
法将一切抛到脑后。 

         ※       ※       ※ 

夜里行走白天睡觉,她又开始了如此的生活。这样旅行久了,让阳子只记得这个国家
的黑夜。 

钱包是乐俊带着的,因此阳子身无分文。不管是和妖魔作战度过夜晚,或是白天饿着
肚子睡在草丛里,都有如家常便饭,并没有怨言。她觉得有目的地的旅行真好,前往
阿岸,渡海到雁国。搭船当然需要付钱,就只有这一点是她必须想想办法的。 

如果倒着推算,从行李在拓丘被海客老人偷走开始,阳子在大路上流浪超过一个月。
不吃不喝光凭明珠的力量,这已是极限。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再怎么样都不会比先前
的旅行更惨吧! 

苍猿不再出现。剑鞘回来了,剑上的幻影就销声匿迹。有时会传出轻微的水声,光线
从剑鞘和剑柄的缝隙间流泄出来,但她却不怎么想拔剑出鞘来看幻影。她反而会默默
地走着,一个劲地往前赶路。 

──你真是卑鄙,这么爱惜小命啊! 

一边走,一边听到胸口传来苍猿的声音。 

它原本就来自阳子本身的不安,因此即便没有苍猿的形体,声音仍然清晰。 

──我是爱惜。 

“这种弃恩人于不顾的生命也爱惜吗?” 

“尤其是现在更要爱惜自己的生命,我已经决定了。” 

“你干脆去官府自首,用这一切向他赎罪好了。” 

“等到了雁国我会考虑。” 

她觉得连咯咯咯的笑声都听得见。 

“总归一句,你还是爱惜你的小命嘛!” 

“没错。正因为我被追捕,所以现在更要珍惜生命。等我不用担心被追捕,自己的性
命完全属于自己时,我再考虑要怎么活下去。要反省、要赎罪,都等那时再来思考。
” 

──如今,我只要想着怎么活下去。 

“一边屠杀妖魔,一边拿着剑要胁别人吗?” 

“那是暂时的。现在我只一心一意想着尽快到雁国去。到了雁国,至少不用对追兵拿
剑相向了。” 

“你以为到了雁国,一切就能圆满解决吗?” 

“或许不至于吧!我还得要去找景麒,还得要找回家的方法,要考虑的事还很多。”
 

“你还相信景麒是站在你这边的啊?嗯?” 

“见面之后才知道是不是。见面之前我不去想。” 

“见到景麒你也回不去的。” 

“在确定回不去之前,我都不死心。” 

“你那么想回去?又没有人在等你啊!” 

“就算如此我还是要回去……” 

阳子在祖国都是察言观色的过日子,没有惹别人讨厌,也没有让别人喜欢。她害怕与
人冲突,害怕被骂。如今想想,她觉得自己何必要怕成那样呢? 

或许那并不是胆怯,单纯只是懒惰罢了。对阳子来说,与其提出自己的意见,不如附
和别人的言语来得轻松;与其坚守己见甚至引发对立,不如暂且配合别人以免引起风
波来得轻松;乖巧地配合别人扮演“好孩子”,要比追寻自我、与别人奋战地活着轻
松多了。 

她曾活得卑鄙又懒惰。所以她想再回去一次。回去的话,阳子可以活得和以往截然不
同。她想得到努力的机会。 

──她一面平静的想着这件事,一面走着。 

         ※       ※       ※ 


雨变多了,也许是季节到了吧!雨天露宿非常辛苦,所以她学会到庐里去借住。 

有些人会借她仓库的一角,有些人会要求她付钱。也有的会叫来官兵,也有庐里的人
集合起来想把她轰出去的。相对地,也有朴实但愿意施舍她一餐的人。 

她学会了在这样的时候,贡献出劳力来换得一宿。 

为报答让她借住,第二天她会在那户人家干活。工作内容五花八门,帮忙下田、清扫
房子、打杂、照顾牲畜、打扫畜栏,连挖坟这类的事都做过。 

依工作内容停留个几天,赚些小钱。 

她边干活边走过一个又一个庐,遇到麻烦就靠剑来逃命。如果有人叫了官兵,有好一
阵子每个庐的警戒都会变严,因此她就会在状况冷却前露宿忍耐着。 

妖魔三不五时会来攻击,数目还慢慢地增加,但她已经并不特别在意和敌人作战了。
 

         ※       ※       ※ 

发现沿路从背后跟上来,有像是在追捕阳子的官兵时,已经是旅行了一个月之后了。
 

只要进到庐里和人接触,阳子就会留下走过的痕迹。因为有留下痕迹,自己既然被通
缉就必定会被追上,她对此早有觉悟,因此并未特别慌张。 

她逃进山里,甩开追兵,但不久后却发现大路上时常能见到官兵了。 

怕只怕阿岸被封锁,因此接近阿岸之后,她就忍着不去投宿。她远离干道,小心地注
意着不要和别人目光接触,在山里一个劲地走着。 

乐俊虽然说过到阿岸要花一个月,但她实际上看见港口时,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请问。” 

在阿岸城门前,阳子找到一个旅行的人。 

阿岸城位于平缓丘陵地带的下坡处,从山丘下坡的大路上,一眼就能望见阿岸港。 


被称之为青海的海真的是青色的,拍向岸边的海浪则是白的。青色透明的大海,仿佛
拥抱阿岸海岸般延伸的半岛,还有飘荡在内海上的白帆,半岛的彼方可以见到笔直的
水平线。地面是平的,真不可思议。 

阿岸城门前有几条大路交错着。城很大,出入的人也很多。她混在拥挤的人群间,向
看起来和善的人搭讪。 

“不好意思,想请教一下去雁国的船要怎么搭?” 

刚步入老年的男人很仔细地将方法告诉她。她问了搭船的方式和费用,她在路上赚的
钱勉强够付到雁国的船费。 

“船什么时候开?” 

“五天一班,今天的话还得等上三天。” 

她连开船的时间都正确地问出来。要是在这一步失败,让港口被封锁,一切就前功尽
弃。将必要的事尽量打听清楚后,阳子行个礼。 

“原来如此,谢谢您了。” 

她暂且离开阿岸,到山里过了两天,船是早上出发。她在前一日再度站在阿岸的城门
前。 

城门戒备森严。她必须要在城里过一晚,因此绝不能引起怀疑。阳子看着用布卷起来
的剑。现在已经有鞘了,但是带剑的旅行者毕竟不多,难免会惹人注目。 

只要没有了它,就可以降低部分危险。她想了很多,连是不是把它丢在巧国都想过了

,但还是尽可能不这么做。如果阳子遭到妖魔追杀,它就绝对有必要了。再说城门的
卫兵应该不光是戒备有没有带剑,她不认为丢掉有什么意义。 

她在山上割了草把剑包起来,和行李一起用布卷一卷,做成一个乍看之下认不出是剑
的包袱。然后抱着它,在夕阳下的大路边蹲着等待机会。 

才刚坐在路上,马上有个男的叫她。 

“小兄弟,你怎么了?” 

是一个中年男人。 

“我没事,只是脚有点痛。” 

男人露出怀疑的神色,急忙朝阿岸城门走去。 

目送着他,阳子重新蹲下来等。等第三次有人叫她,她知道终于找到目标了。 

“你怎么了?” 

是带着两个小孩的夫妻。 

“我觉得……人不太舒服……” 

阳子把脸趴下去说道,那女人手扶着她的身体。 

“你还好吗?” 

阳子只是摇摇头。如果不能在此引起这对夫妻的同情,就只得把剑扔在这里走掉,冒
着更大的危险了。紧张让她自然而然冒出冷汗。 


“没事吧?阿岸就在眼前,你能走到那里吗?” 

阳子闻言微微点头。男人撑着她的肩。 

“是吗?你抓好。马上就到了,加油。” 

阳子点头称是,一手扶住男人肩膀。站起来的时候,她故意把包袱掉下来。那女人制
止了阳子状似要捡起的手,反而帮她拾了起来,然后回头对小孩说道。 

“你们两个,帮忙拿一下。很轻的。” 

听话拿了包袱的两兄妹很认真地点头。 

“走得动吗?要叫卫兵来吗?” 

阳子听到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没事的。我的同伴已经先进去投宿了。” 

“这样啊!” 

男人笑了。 

“你有同伴啊,那太好了。” 

阳子点头,轻轻地扶着男人的肩膀往前走。在借她肩膀的男人看来她是客气,在周围
的人眼中却会觉得他们有点亲昵。 

接近大门了。城门旁边站着的几个卫兵快步向前端详着涌过来的人群。经过他们前面
了。虽然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却没有被叫住。穿过城门,又走了一会儿,阳子终於呼出
一口气。她悄悄回头,离城门已是看不清卫兵面孔的距离。 

──太好了。 

胸中松了一口气后,阳子将扶着男人的手放开。 

“谢谢你们,我好多了。” 

“你可以吗?送你去客栈吧!” 

“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真的很感激你们。” 

深深行个礼。对不起骗了你们。她将这句话放在心底。 

夫妻俩对看一眼,然后对她道了句保重。 

         ※       ※       ※ 

这座城里也挤满了难民。她怕被客栈的伙计怀疑,因此坐在城墙下的空地度过了夜晚
。 

终于迎接早晨,阳子走过城里的路朝港口而去。城的后方面海开展,那里有座简陋的
浮桥,上头系着一艘──在阳子看来很小──比停泊在港中的其它船只都要大的帆船
。 

“就是它……” 

有点紧张地往浮桥接近,阳子停下脚步,有卫兵在检查要上船的乘客队伍。 

刹那间,她只觉眼前一黑,卫兵们正在察看乘客打开的行李。 

可能的话,她不想把剑丢掉。她靠近到阴影处,然后就无法再更接近了。阳子一直盯
着乘客和卫兵的情况。 

──要把剑丢掉吗? 

虽然失去自保的工具,但总比继续留在巧国要强。她边想边看着不远处的水面,却怎
么也下不定决心。这是和景麒有关连的东西,她有种感觉,失去了它将会彻底切断和
景麒间的联系……进一步更意味着和祖国断了联系。 

──怎么办? 

犹豫不决,还是下不了决心。 

阳子望着港口。没有不放弃剑也能去雁国的方法吗?有几艘小帆船停泊着,能不能抢
一艘呢? 

──我又不知道驾船的方法。 


听说青海是个内海,这样的话,虽然想象不出要花多少天,不过沿着海岸走就可以到
雁国吧? 

正当她烦恼得晕头转向之际,突然响起了宏亮的大鼓声。 

赶紧抬头一看,声音是从船上的甲板传出来的,那是出航的信号。搭船乘客的队伍已
经结束了,卫兵则无所事事地站着。 

──来不及了。 

现在用跑的一定会被卫兵逮捕。没时间将行李解开,把剑拿出来了。就算连行李一起
把剑丢掉,空手上船不会很奇怪吗?慌张让她更加无法动弹。这样呆若木鸡地一直站
着,阳子眼见着船将帆给升起。 

搭在船边上下用的板子被拿开了。阳子终于自阴影中飞奔而出。船微微地开始滑行,
卫兵在那里目送着。她虽然跑出去,但还是无法靠近。 

阳子茫然地目送着船,白帆烧灼着眼睛。 

──现在可以跳进海里去。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中打转,但身体就是动不了。 

──搭上它就可以去雁国了。 

然而她只能抱着行李,瞪大眼睛,目送着船开出去。错过的东西太重大了,她无法从
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 

         ※       ※       ※ 

“怎么了?没搭上吗?” 

一个粗哑的声音叫她,阳子这才回过神。 

打了木椿、将土压实的码头下有艘小船。有四个男的正在甲板上干活,其中一个则抬
头看阳子。 

阳子表情严肃地点头。下一班船要等五天才有。这五天将会决定她的命运吧! 

“敢不敢跳?小伙子。上来吧!” 

一时之间无法掌握话中含意的阳子看着水手。 

“你很急吧?对不对?” 

阳子点头。船员将绑在岸边木椿上的绳索的另一端握在手里。 

“把那给解开跳下来吧!我们会在浮濠追上它。让你搭船可以,但你得干活。” 

船员说完,其他水手都轻轻笑了。阳子用力点点头,将脚边木椿上缠着的绳子解开,
抓着它跳下了甲板。 

         ※       ※       ※ 

这艘船是载运货物到阿岸北边一个叫浮濠的小岛的货船。浮濠在巧国北端,从阿岸出
发要花上一天一夜,这里再过去,到雁国前就没有靠港的地方了。 

阳子除了学校旅行时坐过渡轮外就没有搭船的经验了,不用说,坐帆船更是有生以来
头一遭的经验。 

她没头没脑地就被船员使唤着去拿这个、收拾那个的,被操得像条狗一样。等到了海
上,船只的操作告一段落,就被命令去刷锅子、煮饭,做一件又一件的杂事。虽然到
最后竟有年长的船员要她帮忙按摩腿,但是当阳子对别人问她的话都含糊以对时,他
们只笑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子,并没有多加追问,她对此相当感激。 

船一昼一夜没有休息,在海上不停疾驶,第二天早上便进了浮濠港。 

已早一步抵达、要前往雁国的船正静静停在港中。船员们物尽其用地使唤阳子到最后
,没有靠岸而要求停泊中的客船旁边。他们叫住客船上的船员,要对方让阳子上船。
阳子沿着从客船伸下来的棒子移到船上去,这时他们丢过来一个小包裹。 

“是馒头,你在船上吃吧!” 

让阳子搭船的那个水手这样说着对她挥挥手。抱着包裹的阳子也挥着手。 

“谢谢。” 

“辛苦你了。保重啊!” 

开心地笑着,将防撞物──把它放下去的是阳子──给收起来的这群男人,成了阳子

在巧国最后遇到的人。 



被称之为青海的内海辽阔得看不见对岸,站在甲板上时,飘来海潮的味道,和一般的
海没什么不同。自浮濠出发的帆船渡过淡蓝色的青海,目标正对岸的乌号,离浮濠要
三天两夜的航程。 

一开始见到的雁国海岸,看起来和巧国海岸差不多。 

随着船越来越近,就看出差异了。它有完善的港口,以及紧邻在背后的巨大城市。乌
号城比阳子之前在巧国见过的任何一个城镇都大。除掉没有高楼大厦外,它的景观和
阳子在祖国看过的都市景致简直没什么差别。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聚集在甲板上的
旅客们有部分大概是头一次看见乌号,竟和阳子一样瞠目结舌。 

乌号城座落在港口的一边,被冂字形的城墙所围绕城市面着山缓缓地向上攀升,装在
建筑物上的五彩缤纷装饰混合在一起,远远望去酝酿出和谐的蔷薇色。城市外围和里
面都可见到类似石造的高耸建筑,其中一个明显是钟塔,这让远眺的阳子瞪大了眼睛
。 

就算是港口本身,也是阿岸那样匹敌的修整完备。 

停泊的船只数量阿岸也比不上。港口生气勃勃,桅杆林立,白色与浅红褐色船帆层层
叠叠,别致的风景美不胜收。对从一个痛苦的国度脱身来到这里的阳子而言,没有比
这更快活的光景了。 

         ※       ※       ※ 

下船就来到喧嚣之中。勤奋干活的男人们,不知在忙什么而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叫卖
声和人群声,这一切都有种仿佛乱七八糟的节奏。 

一面走下船,阳子一面看着人群。她觉得这是个让人愉快的城市。每个往来行人的表
情都充满朝气,多半连阳子也是一样吧! 

这个时候,有人叫住了下到码头站着的阳子。 

“阳子?” 

被这不应该叫住自己的声音吓一跳转过身,阳子看到灰褐色的毛皮就在那里。细细的
胡须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像是闪着银光。 

“……乐俊。” 

老鼠拨开人群来到阳子身边,粉红色的小手握住了惊慌失措的阳子的手。 

“太好了,你平安的到了。” 

“……为什么?” 

“只要你从阿岸搭船,就一定会到乌号。咱一直在等。” 

“等我?” 

乐俊点头,把动也不动的阳子的手拉一拉。 

“咱在阿岸等了一阵子,但老是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先渡海了呢!不过多半是还没有
到吧!所以咱想,每次只要一有船到了就来瞧瞧。话说回来你也真慢,咱还以为你出
了什么事哩!” 

老鼠说道,抬头笑着看阳子。 

“为什么要等我?” 

乐俊弓起背行个礼。 

“都是咱的疏忽。咱要是把钱交给你,或者至少让你带着一半就好了。来到这里真是
辛苦你了吧?对不起。” 

“可是我……我这个人抛下你逃走了呀?” 

“那也是咱的错,都是咱太不小心了。” 

老鼠苦笑说着。 

“逃走是应该的呀!要是官兵来了把你抓起来怎么办?要是咱有叫你快逃,把钱包交
给你就好了,只不过咱突然就晕过去了。” 

“……乐俊……” 

“咱很担心你后来不晓得怎么样了,幸好你没事。” 

“我并不是逼不得已才丢下你的。” 

“是吗?” 

“没错。我害怕和别人一起旅行,觉得没有人可以相信,这里有的只是敌人,所以才
这样。” 

乐俊轻轻动一下胡须。 

“你现在还把咱当敌人吗?” 

阳子摇头。 

“那就好。咱们走吧!” 

“我背叛过你,你不恨我吗?” 

“咱只觉得你很傻,但并不特别恨你。” 

“我想过要回去把你杀死。” 

牵着她的手,乐俊正要迈出去的脚停了下来。 

“杀咱吗?阳子。” 

“……嗯。” 

“说句老实话,当知道你丢下咱走掉,咱有点难过,只有一点啦!咱很明白你不信任
咱。咱又没有什么企图,你却始终小心翼翼的。不过咱心想,过一阵子你就会明白了
。所以你丢下咱走掉时,咱就想,你还是不明白啊!心里有一些沮丧。不过,既然你
明白就好了。” 

“并不好,还是不要理会我这种人比较好。” 

“那是咱的自由。咱希望你信任咱,所以你能信任咱就开心,你不信任咱就落寞,这
是咱的问题。要不要信任咱则是你的自由,信任咱你也许有好处,也许有坏处,但那
是阳子你的问题。” 

阳子低下头。 

“乐俊……你真了不起……” 

“喂喂!怎么突然这样。” 

“我老是爱闹别扭,还以为自己没有朋友。” 

“阳子!” 

小手拉着阳子的手臂。 

“我实在太不懂事了……” 

“不会啦!” 

“就会!” 

“不会的,阳子。咱可没有被漂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被追着到处跑啊!” 

阳子凝视着乐俊抬起望着自己的脸好一会儿。乐俊笑了。 

“你真的很努力了,阳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哦?” 

“你一从船上下来咱就发现了,好像无法对你视而不见。” 

“──我吗?” 

“对。──好了,走吧!” 

“走?去哪里?” 

“去县正那里。海客只要提出申请,似乎可以得到一些方便。要拜访上头的大人也得
请他们写封信。阳子你还没有安顿好,就先别在附近逛了。咱去衙门探听过了,他们

是这样说的。” 

“你真了不起……” 

阳子觉得,大门似乎正一扇一扇地打开。 



“好繁华的城市……” 

人潮拥挤,店头的叫卖拉客更增添热闹气氛。 

“很惊人吧!” 

“对啊。” 

“虽然听说过雁国很富庶,但实际上看到乌号时还是吓了一跳。” 


阳子同意。道路宽阔,城市规模庞大。周围环绕的城墙厚度有十公尺,在城的内侧还
将城墙挖空,里面有商店在营业。这和高架桥下的景观有点类似。 

建筑物是木造的三层楼房。天花板很高,每扇窗都一定装了玻璃。到处都有用砖头或
是石块盖的高大建筑,营造出一种不能只用中国风味来形容的奇妙氛围。 

马路铺了石块,路的两旁可以看见下水沟,也有公园、有广场。每一样都是在巧国不
曾见过的。 

“我觉得自己真像个乡下土包子呢!” 

阳子边环顾着四周边说,结果乐俊笑了。 

“咱也是这么想。不过咱本来就是不折不扣的乡下人啊!” 


“城墙有好几层呢!” 

“哦?” 

阳子指给乐俊看栉比鳞次的屋宇间处处可见的高墙。 

“──哦哦。正确来说,城市外侧那道墙叫城郭,内侧的墙叫城墙。巧国有城墙的城
市很少见就是了。不过那个是城郭吧!应该是城市扩大后的遗迹。” 

“……喔。” 

虽然城墙底下以及广场上有从庆国来的难民住着,但是相同款式的整洁帐棚排在一起
,并不让人感觉破败。应该都是城里配给的帐棚吧!这也是乐俊说的。 

“这里是州治吗?” 

“不,是乡治。” 

“乡在州的下面一级吗?” 

“不,下面两级。由二十五户的里开始算,越往上的是族、党、县、乡、郡、州。郡
是五万户的行政区。” 

“一州有几郡?” 

“因各地而异。” 

“这里是乡治,那郡治和州治一定更大了。” 

郡和州都是官府的名称,郡的官府所在地就叫郡治,也称之为郡城。一郡五万户是行
政上的划分,并不是说真的有五万户住在那里。不过一般而言,族里相较于里、郡治
相较于乡治,城镇的规模是会比较大。 

“雁国和巧国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乐俊苦笑。 

“国君的作风不同吧!” 

“作风不同?” 

转过身去只见乐俊点点头。 

“因为人家说当今延王是稀世的明君,他的统治应该已经有五百年了,和勉强才五十
年的塙王当然不能比。” 

阳子眨眨眼。 

“五……百年?” 

“久得仅次于奏国的宗王。统治得越久越代表他是个好国君。奏国好像也很丰饶。”
 

“一个国王就……五百年?” 

“那还用说。君王是神,不是人。上天会衡量一个君王的才干来将国家托付给他,因
此成功的君王统治才会长久。” 

“喔……” 

“王位交替之际国家难免动乱,所以拥有好君王的国家才会变得富庶。尤其延王是位
推行了各种改革的才干之士,若要提起名君,宗王虽然也是名君,不过人家说奏国是
很安定,雁国则是有活力。” 

“的确是很有活力呢!” 

“对啊!──啊啊,那里就是乡了。” 

乐俊所指的建筑是栋砖造的大房子。墙壁和屋檐上装饰的设计虽是中国式的,然而就
算称之为西洋式建筑也无妨。内部摆设则和外观一样,都是中西合璧的风格。 

从那里出来的阳子,劈头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好棒哦!” 

乐俊也同意。 

“没错。虽然明知道巧国对海客很严,却没想到和雁国差别这么大。” 

阳子也点点头,把从衙门领到的木牌拿到眼前。正面是朱印和“景州白郡首阳乡乌号
官府许可”的毛笔字样,背面则是写了阳子名字的身份证。 

在衙门里被带去见某位官差的阳子,依序被询问了一遍姓名、祖国的地址、职业等等
,吃惊的是,竟然是被问过邮递区号和电话号码后才将这面牌子交给她。 

“不过,阳子,呃,邮递区号和电话号码是什么啊?” 

乐俊向询问她的官差也提出相同的疑问,不过官差似乎也不太了解。他回答这是规定
,就打开了一本册子。从旁边偷偷瞄过去,可以看见这本和式装订册子上罗列了木版
印刷字体的数字。官差在上头确认过后就把这牌子交给她。 

“邮递区号就是寄信的时候写在地址前面的号码,电话号码是打电话的时候用的号码
。” 

“电话?” 

“就是一种把声音传得很远,直接可以讲话的工具。” 

“倭国有那种东西啊?不过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乐俊晃一晃胡须。 

“因为不是倭国的人就不会知道吧!他要确定我是不是如假包换的海客。否则的话,
说不定假海客会增加。” 

阳子笑着秀出名牌。 

“说的也是呢!” 

这个名牌可以当成阳子的身份证,不过只能用三年。应该是在这三年期间,她必须决
定今后的谋生方式,确定正式取得户籍的地点。 

相对地在受到保护的这三年间,她可以免费使用公共的学校及医院。不仅仅如此,若
是拿到此地被称为“界身”的银行去,好像还会给她一定额度的生活费。 

“好棒的国家啊!” 

“没错。” 

巧国有多贫困,雁国有多富裕,就算从这个牌子也能说明。 

延王应该不是个难缠的人吧!乐俊说过要向延王寻求援助,但她对此事究竟可不可能
曾经很有疑问。如今虽然同样还是怀疑,她却开始相信自己不会不由分说地遭到拒绝
,或是遭到惩罚。 



正如乐俊所言,城里有很多动物参杂其中。两脚走路的动物混在人群间的情景使人不
由得想笑。其间甚至有和人类一样穿着衣服的动物,这更是让她开怀。 

乐俊之前边等阳子边在港口工作。他说是一份帮忙清理靠岸船只的差事,说的时候则
是一副打从心里开心的样子。 

趁着遇到了阳子,乐俊将他得到的第一份工作给辞掉了。虽然阳子说在他工作告一段
落前待在乌号也无妨,但他却说一开始就表明过自己是想趁等人之余打打工,所以没
有关系。 

船进港的翌日,他们离开乌号向关弓出发。因为阳子有一笔说多不多、但也不算太微
薄的津贴,所以成了一趟从容的旅程。白天在干道上行走,夜晚则进城里投宿。雁国
各地的城镇都很大,即便是相同房钱的客栈,设备也比巧国的好上许多倍。日暮时分
他们会进城,住进旅店然后夜里到街上走走,乐俊尤其喜好在商店里逛来逛去。 

这是段风平浪静的旅行。再也没有人追捕阳子。不必每次看见官兵就胆战心惊了,她
花了一段时间才习惯这个事实。虽然没有在晚上去过城外,不清楚详细情况如何,至
少没听别人说过走夜路会碰上妖魔的。 

旅行的高潮,是趁着阳子洗澡时出去散步的乐俊,打听到了有关海客的消息回来,那
是离开乌号后的第十一天,也是前往关弓的旅程约莫过了三分之一的时候。 

         ※       ※       ※ 

虽然乐俊告诉她,既然已经到了雁国,打扮得漂亮一点也无妨,但阳子依旧是一身男
装──这里叫做袍──来打发。她觉得穿这样很舒服,一旦习惯了,要她再穿长下摆
的女装就很不自在。 

就因为如此,她理所当然被人家当成少年,即使雁国的客栈里有浴池她也进不去。浴
室类似公共澡堂,她只好勉强在房间里洗。盘缠很充裕,因此住店时都要了房间。不
过他们还是担心太浪费,所以只要了一个房间,于是对阳子一洗澡就得被赶出房间的
乐俊来说,或许是给他找麻烦吧! 

她用盆子洗了澡,洗了头。被卷进这个世界没多久后,达姐就帮她染了头发,如今已
过了漫长的时日,头发也长长了许多。达姐用院子里的草根帮她染的,她也照着找了
一样的草,但不知是草的种类不对还是染法不正确,染起来却失败,后来染的地方颜
色越洗越浅。现在和一开始的红色已有蛮大的差别,不过她对这奇怪的发色也习惯了
。虽然照镜子时还是会觉得怪怪的,但不至于连正眼去看都不敢。她一面在想,这就
像如今自己对此地已越来越适应一样,一面洗好身体换好衣服。 

这时乐俊回来,宣布了海客的消息。 

“听说在前头有个叫芳陵的乡城,那里有个海客。” 

阳子只把眼睛抬起来一下,马上又垂下去。 

“……哦。” 

她不是很想见。也不是她不想见,而是怕见了之后对同胞失望反而更痛苦。 

“据说他叫做壁落人。” 

“对啊,好像是庠序里的老师。” 

这样就不是那个老人了,阳子心想。其实想也知道不可能是那个老人的,这让阳子稍
微放心了一点。 

“你会去见他吧?” 

乐俊用毫不怀疑的眼神看着阳子。 

“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那就是要去罗?” 

“对……” 

         ※       ※       ※ 


次日,他们离开通往关弓的道路,前往芳陵。 

他们要拜访的这位姓壁的人住在学校那一区。乐俊说,基于礼貌不能突然造访,于是
送上了事前写好的信,依照正式的手续请求会面。 

落人的回覆送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送来回信的信差带着他们到学校去。 

芳陵的学校是位于城内的典型中国式建筑,与其说是有着宽阔庭院的学校,其实更像
有钱人家的房舍。 

他们被带往一个像是凉亭的小建筑里等着,然后落人现身了。 

“二位久等了,敝姓壁。” 

他的年龄看不太出来,大概在三十到五十之间吧!有的地方看起来年轻,也有的地方
看起来有些年岁了。没有皱纹的光滑面孔浮着温和的笑容。和那个叫松山诚三的老人
感觉差好多,阳子心想。 

“写信给我的是?” 

乐俊回答了。 

“是咱……是我。多谢您拨冗接见。” 

落人和善地笑着。 

“请别拘束。” 

“喔……” 

轻轻搔了搔耳根,乐俊回头看阳子。 

“这一位,是个海客。” 

对乐俊所言,他很爽快地回应。 

“啊啊,原来如此。不过她看起来不像海客。” 

看向阳子。 


“……是这样吗?” 

他微笑。 

“至少我在日本没见过这种头发的颜色。” 

“啊……” 

针对他询问的眼神,阳子将情况说明了一下。自己来到此地后就莫名其妙变成这样,
不只是发色,连相貌、体型及声音都变了。落人听完点点头。 

“那你就是胎果了!” 


“我?胎果?” 

阳子瞪大眼睛。 

“因为蚀,那一边和这一边会互相混合。有人会过来,有卵果会过去。” 

“我不太懂。” 

“人会因为卷进蚀里而来到这边,相反地,也会有卵果漂到那边去。卵果就是像胎儿
一样的东西,它在那边会流进母亲的肚子里。这样生下来的人就叫胎果。” 

“我就是……那种人?” 

落人点头。 

“胎果原本是这边的生物,如今见到的相貌才是天帝原本赐给你的样子。” 


“可是我在那边的时候……” 

“要是以现在的模样在倭国出生,必定会引起骚动。你应该长得像双亲吧?” 

“对,他们说我和奶奶很像。” 

“那是所谓的‘壳’。为了在那一边出生时不会引起麻烦,在娘胎里就会覆上一层像
壳的东西。我是听说过胎果会因此而变了相貌。” 

对阳子来说,这些话一时难以理解。 

别人竟然宣称自己原本就是个异乡人,她怎么能轻易接受呢? 

然而,有一部分的自己又不得不承认。 

自己并不是那边的人,所以,她在那边才会没有归属。──这么想让她大大的释怀。
释怀的同时,又感到很悲哀。 




阳子对自己以及世界茫然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倏地看着落人。 

“老师,你也是胎果吗?” 

他闻言摇摇头笑了。 

“我只是个普通的海客。我的家乡在静冈,就读东大,二十二岁时来到这里的。我正
打算离开安田讲堂(注二),才钻进桌子底下就到这边来了。” 

“安田……?” 

“对,你不知道吗?当年轰动一时,不料竟然没能留名青史啊!” 

“是我搞不太清楚啦……” 

“我也是。那是昭和四十四年一月十七日,才刚入夜的时候。从那以后的事我就一概
不知了。” 

“……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 

落人苦笑。 

“已经过了那么久吗?我在此地待得真久啊!” 

“是的。我到达的地方是庆国,从庆国再辗转来到雁国,六年前在这里落地生根。我
在此地教授处世……类似生活与伦理的东西。” 

“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阳子立刻提出那唯一的问题。 

落人顿了一下,接着才开口。 

“……人是不能渡过虚海的。这边和那边之间仅有一条单向通行的路,只可以来,不
能去。” 

阳子叹息。 

“……是吗?” 

“没关系……还有一件我觉得很奇怪的事,想要请教一下。” 

“请尽管说。” 

落人没听懂。 

“我本来没有察觉这里的语言不一样,一直以为是日本话,听不懂的只有一些特殊用
语。直到我在巧国遇见一位海客老爷爷,才知道这里使用的语言不是日文。…… 

落人想了一下。他有点为难地笑着注视阳子的脸。 

果然,阳子心想。 

“我来这里的时候,语言不通非常辛苦。本以为多半是中国语系的语言,可是我会的
简单中文却又不能沟通。有好几年我都只能用笔谈,因为用汉文还勉强可以通。他们
的汉文其实也很怪,头一年真的是苦不堪言。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如此,胎果也不例外
。我正在做海客的研究,过去来说从未有过海客在语言上不曾出现障碍的。我想你并
非寻常的海客。” 

阳子悄悄抓住自己的手臂。落人继续道。 

“我听说过,只有妖族和神仙才不会语言不通。既然你未曾发现过语言上的问题,那
你应非人类。我想你是妖或神仙那一类的吧。” 

“妖怪……也有胎果吗?” 

落人点头,笑容并没有消失。 

“虽然没听说过,不过应该有吧!话说回来,这样你就有解决的对策了,说不定可以
回去。” 

阳子抬起头。 

“……真的吗?” 

“对。不管是妖、是神仙,都可以越过虚海。我是不能越过虚海的,再也没有办法回
去。你不一样,去求见延王吧!” 

“去见延王,他就会帮我吗?” 

“也许会。这可能并非易事,但至少有努力看看的价值。” 

“……说得也是。” 

阳子点点头,然后眼睛看着地面。 

“原来,我果真不是人啊!” 

她轻轻笑出声来,乐俊责备似地叫了一声。 

“阳子!” 

阳子卷起袖子露出右手。 

“之前就觉得奇怪。我手掌上原本应该有个伤的,来这里后被妖魔攻击的伤。完全被
刺穿、非常深的伤口,但是现在却几乎看不见了。” 

乐俊踮起脚尖,对阳子微微举起的手掌瞄了一眼,然后摇一下胡须。那是乐俊帮她处
理过的伤,伤口有多深,乐俊应该能当证人。 

“其它应该还有很多伤的,可是全都消失不见了。而且受到妖魔攻击,那些伤势未免
也太轻了,被咬了之后连个齿痕也没留下。看来我的体质变得很不容易受伤了。” 


阳子笑了。明了自己并不是人,不知为何让她发笑。 

“原来我是妖怪啊!这和妖魔会来攻击我、追杀我应该有关系吧!” 

“妖魔追杀你?” 

落人皱起眉头。回答的是乐俊。 

“似乎正是如此。” 

“这是不可能的!” 

“咱之前也这么想,可是阳子说她所到的地方必定有妖魔出现。她受到蛊雕攻击时,
咱的确也在场。” 

落人轻轻支着额头。 

“最近我是听说过巧国有妖魔出没的传闻……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乐俊有点顾忌地看看阳子,因此阳子朝他点个头,接着乐俊的话说道。 

“我想是吧!我之所以来到这一边,也是之前受到蛊雕攻击才逃过来的。” 

“受蛊雕攻击逃过来?从那边逃到这边?” 

“对。有个叫景麒的人……他一定也是个妖魔,不过是他说我只有来这里才能活命,
因此就把我带来了。” 

“……他现在人呢?” 

“不知道。一来到这边我们就遭到妖魔的埋伏攻击,然后就失散了。那么久都没见到
面,他说不定已经死了。” 

落人手抚前额思考了好一阵子。 

“……不可能的,我想不通。” 

“乐俊也是这样说。” 

“所谓的妖魔就和猛兽一样,虽然它们会成群猎杀人类,但却不会有追杀某个特定人
物的行为,更何况是特地渡过虚海,而且还是去追杀你。它们不是会这样做的生物,
就像老虎不会这样做是一样的。” 

“会不会是有人驯服了老虎,利用它们呢?” 

“应该不可能对妖魔做这种事的。这下事态严重了,阳子小姐。” 

“……是吗?” 

“不管是妖魔之间发生某种变化或状况才来追杀你,还是有某人发现了如何操纵妖魔

的手段,总之若是对这两者置之不理,国家将会灭亡。” 

说完落人看着阳子。 

“如果你是妖怪,那事情倒还简单。虽然没听说过妖族之间也会起内讧的,不过妖族
确实是饿了之后会同类相残的生物。但是……” 

“阳子怎么看也不像妖魔。” 

乐俊说道,落人也同意。 

“是有妖魔会化成人形,但我不认为能变得这么完美,而且本人还没有妖魔的自觉。
” 

“我并不能说没有。” 

阳子苦笑,落人却摇摇头。 

“不是的,你不一样。你不是妖魔。──不可能的。” 

语毕落人站了起来。 

“去晋见延王吧!虽然也可以由我去向官府的人说,不过还是你直接去关弓比较快。
你直接去拜访玄英宫,,把刚才的话告诉他们。你是这个事情的关键,相信延王一定
会接见你的。” 

阳子也站起来。她深深一鞠躬。 

“谢谢你。” 

“现在出发的话,傍晚就能到下一座城了。行李在客栈吗?” 

“不,在这里。” 

“那我送二位到城门去吧!” 

落人送着他们,一起走在往城门的路上。 

“我也会写封陈情书,略尽绵薄之力。虽然在弄清到底发生什么事之前,你也许不能
采取什么行动,不过事情一旦解决,相信延王一定会让你回家的。” 

阳子看着落人。 

“那你呢?” 

“嗯?” 

“我要拜托国王,说老师你也想回去吗?” 

阳子问道,落人苦笑。 

“我可不是那种能够晋见君王的身份地位。这也是理所当然,堂堂国君岂是一介海客
所能随便见到的。” 

“可是……” 

“不……其实真的想见或许还是见得到吧!我只是没太大的兴趣罢了。” 

“没兴趣?” 

“我对那个时代已经厌倦了,因此来到新天地让我很快乐,我并不热切期盼要回到祖
国。当我明白见到国君,说不定能请他让我回去,或是找出某种解决之道的时候,我
已经习惯这里,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了。” 

“我……我想回去。” 

阳子喃喃说道。当她说出“想回去”的那一刹那,突然有种凄凉的感觉。 

“……祝福你平安见到延王。” 

“至少在走到城门之前,要我说说日本的事吗?” 

“没有必要。” 

落人笑了。 

“那里是我革命失败所逃离的国家。” 

         ※       ※       ※ 

注二:东京大学著名的地标之一,六零年代末期日本学生运动的重要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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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的三叶草是祈求;二叶的三叶草是希望;
    三叶的三叶草是爱情;而四叶的三叶草就是幸福。
 其实,无论是‘祈求’、‘希望’,还是‘爱情’,
   最终所渴望的归宿都是‘幸福’。而四叶的三叶草,是紫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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