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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itakaKen (飞翔的鹰), 信区: comic
标 题: 十二国记-月之影 影之海-第八章(本卷完)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Mon Oct 25 20:19:26 2004), 转信
阳子被分配到一个天花板挑高的豪华房间。装潢就不用说了,上至家具下至桌上一应
俱全的水瓶、玻璃杯,全都极尽奢侈之能事。房间宽敞,装了玻璃的窗户很大,还插
花焚香,让来自巧国边境的农夫——乐俊看得头都晕了。
习于贫困之旅的阳子也一样,怎么都不对劲。她到房间后打算单独想想事情,但是在
铺了锦缎、软绵绵的椅子上却老是坐不住;为了怕在上了漆、镶了贝壳的桌面印出一
个个指纹,也不敢在上头托着下巴。
环顾房内,看见角落有个大约四叠半的小房间。她心想在那里应该可以放松一点吧!
走过去一看,阳子轻轻叹口气。
当作隔间的是有着精细镂空雕花的窄折叠门,进去一步的地方就高起来,有丝质的帘
幕垂在那里。帘幕半开着,可以看见台子上铺了丝被。竟然把四叠半大小的台子当成
床铺,她只觉得可笑透了。躺在上面别说是想事情,连睡着都有困难吧!
无事可做,阳子打开了大窗户。落地窗的高度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几何图形的窗框
镶了彩色玻璃,窗外则是开阔的露台。
延王就像他所宣称的那般,给了阳子一个面向着云海露台的房间。
开了窗,传来潮水的味道,比焚香的味道好多了。阳子步向外面,铺了白石的露台环
绕着建筑,大小跟个庭院差不多。
阳子走过露台,靠在栏杆上茫然望着云海。月亮斜斜挂着,即将沉入天上的海。
她一直注视着海浪拍打脚下的岩石,这时背后响起哒哒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灰褐
色皮毛的动物出现了。
“散步吗?”
她问道,乐俊听了苦笑。
“是啊。——睡不着吗?”
“嗯。乐俊你也是吗?”
“在那种房间里怎么睡得着?早知道留在客栈就好了,咱真是后悔。”
“我有同感。”
阳子说道,老鼠笑出声音来。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阳子,你也有这样一座王宫耶!”
听到乐俊这样讲,阳子脸上浮现笑容。
“……我的确是有呢!”
乐俊过来站在她旁边,和阳子一起俯视海洋。
“庆国王宫在瑛州的尧天,叫做金波宫。”
这话题并不怎么引起她的兴趣,于是阳子漫不经心地随声附和一下。乐俊沉默了一下
。
“——阳子。”
“嗯……”
“景麒被那个叫舒荣的伪王抓起来了对吧?”
“好像是。”
“如果塙王绝对不想让你即位,他还有一个办法。”
“杀了景麒吗?”
“对,景麒死了你也会死。虽然你并没有登蓬山领天敕,实际情形不知会如何,不过
多半就是如此吧!”
阳子点头。
“我想也是。和景麒交换誓约后,我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我猜自己变得不太容易受伤
,应该也是因为这样,还有语言能通、会使剑,甚至一开始可以和他一起越过虚海,
都是这个原因吧!”
“多半是的。景麒在敌人手中,为了保护你的生命就要——”
“我不想听。”
阳子打断他。
“阳子!”
“不是的,我不是在闹脾气。什么是君王、什么是麒麟,我都已经了解了。只不过,
我不想基于救自己一命的理由而做出那样的决定。”
“可是……”
“你不要认为我是在自暴自弃。”
阳子微笑。
“自从我来到这里,无时无刻都在面临死亡,能活到现在,自己都觉得运气太好了。
这条来到此地后就等于不存在的性命,我并没有那么珍惜。至少,我不想用那种方式
去珍惜。”
乐俊喉咙发出咕噜声。
“因此,我不想为了珍惜性命而轻率地做决定。我明白大家对我期望很高,但如果为
了满足大家的意愿而决定自我的生存方式,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才要好好的考
虑。我是这么想的。”
乐俊漆黑的眼珠向上望着她。
“咱真的不明白你为何如此烦恼。”
“我做不来的。”
“为什么?”
“我知道自己是多么丑陋的人。我不是当国君的料,不是那种了不起的人。”
“不会的。”
“乐俊你是半兽,那我也是半兽。虽然外表乍看是人类,内心却只是禽兽。”
“阳子……”
阳子握着露台的扶手,华贵的石块触感非常细致精美。眼中所见的是清澈的水,关弓
的灯火透视过去就像萤火虫一样。海浪缓缓地拍打着,发出沉稳的声音。这美不胜收
的景致,自己真的配不上。在尧天城里的那座金波宫必定也是同样美丽的城堡吧!想
到自己站在那里,除了害怕更觉得厌恶。
她这么说完,乐俊叹一口气。
“君王在被麒麟选中前就是凡人啊!”
“就算被麒麟选中了,我仍然还是那样的人。我偷窃过,恐吓过,为了活下去我真的
要胁过别人。我怀疑过别人,为了保全性命甚至抛弃过你、想要杀了你。”
“延王说你一定可以的。”
“延王不知道我活得有多卑鄙。”
“你可以的。有咱这个差点被你杀死的人口中说出来,绝不会错的。”
阳子低头看乐俊。身高只到她胸前的老鼠从栏杆之间探出头去,凝视着天空中的海洋
。
“我真的做不到……”
她一边看着云海一边低语,可是并没有人答腔。一只小手拍拍阳子的臂膀,她回头看
,灰褐色的毛皮却已经转身背向她。
“乐俊。”
“咱也会迷惑,迷惑并没有错。你好好想想吧!”
老鼠背对她走远,一面举起手来。阳子注视着那头也不回的身影。
“……乐俊,你并不知道全部的我……”
就在她低声喃喃说着的时候。
——我知道。
那并非阳子的自言自语。她反射性地抬头环顾四周,耳中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并不是一直孤独着,我全都知道。
“……冗祐……?”
——请登上王位吧!如果是你,一定做得到的。
阳子无法回答,一方面因为它和自己说话而惊讶,一方面也因为它话中的内容。
——小的斗胆违抗主命,尚请恕罪。
一说到主命,她就回想起之前景麒说过“要像不存在一样。”所以到现在为止,它才
会没有回答过半句话吧!
——她曾经乱发脾气叫它是怪物,还要把它拿掉。原因就是这样,都是阳子的错。
“我真是愚蠢到极点……”
这次的自言自语就没有回答了。
Ⅱ
翌日,被女官领着去吃早饭的阳子,用摇头回应询问的眼神。今天是老鼠形状的乐俊
垂下头晃一晃胡子,延王和延麒则都露出些许气馁的表情。
“那是你的国家和百姓,随便你……”
延王带着苦笑说道。
“不过,希望你无论如何帮我们去救景麒,至于放弃王位的事以后再谈。为了国家,
至少要保住景麒。——你意下如何?”
阳子同意延王的话。
“虽然我还没有得出结论,但对救景麒一事我毫无异议。——不过,要怎么做呢?”
“只能力拼了吧!景麒似乎在征州,就在伪王军队之中。”
“如果能救回景麒,我就能回去吗?我只有这个疑问。”
延王点头。
“麒麟可以引发蚀。你的躯体已经能渡过虚海,事情就简单了。如果你非得要回去不
可,就算景麒不同意,我也保证让延麒送你走。”
他是个公正的人,阳子心想。他明明可以威胁我不当国君就不让我回去的。
“我才不要咧!到时候你自己去说服景麒。”
延麒叫道,延王对少年瞪了一眼。
“六太!”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就讲给你听。引发蚀会造成灾害。如果只有麒麟自己大概是刮
刮风的程度,然而若是君王也在一起就会酿成巨灾,连另一边都会出现灾情。”
“倭国也会?”
“没错,那边和这边本来就不能够混在一起的啊!据说你来这边时的那个蚀造成巧国
受灾严重,可是以君王越过虚海来说,那没什么了不起的。下次可能就没那么容易打
发了!所以,我绝不会帮你做这件事的。”
“如果真的要回去,我不会麻烦你的。”
“我求你千万不要。”
她干笑着点点头,这时延王厉声说道。
“不过,阳子,就算你回到那边,也不见得安全。”
“——这点我知道。”
只要塙王不松手,就还会由妖魔追着她吧!回去之际会引发灾害,等回去以后必定有
人会受到妖魔袭击的牵累。阳子就像瘟神,即使明知不管对这边或那边而言,阳子回
国都会带来麻烦,但她仍下不了决心。
“如果我在回家之前,先去讨伐塙王呢?”
“不可以。至少我不会帮你。”
“不行吗?”
延王点点头。
“这一点你要记住,有三项罪是君王绝不能犯的:一是违反天命悖离仁道,二是拒绝
天命选择自杀,最后一个则是侵略他国,即便是为了平定内乱也不可。”
阳子点头说道。
“那你们呢?不是要去庆国夺回景麒吗?”
“有景女王打前锋,就叫御驾亲征。我们不过是应景王的请求,助其一臂之力而已。
”
“我懂了。”
延王发出低沉的笑声。
“为了夺回景麒,吾等愿出借雁国王师,您意下如何?”
阳子苦笑着行个礼。
“有劳您了。——很抱歉,我老是说些让你们失望的话。”
延麒做个鬼脸笑道。
“是尚隆希望胎果的国君多一点,你不必替他操心。谁叫现在只有他一个。”
“现在只有一个?”
“现在是只有一个。以前好像也有几个,不过数目不多就是了。”
“延麒你也是胎果吧?”
“是啊,我还有尚隆还有泰麒,阳子你是第四个。”
“泰麒就是戴国的麒麟吗?”
“对,是戴极国的雏。”
“什么叫雏?”
“就是他之前还不是成兽。”
“延麒你呢?”
“我是成兽啊!麒麟变为成兽后外表就停止生长。”
“这么说来,你比景麒还要早成熟啰?”
“说得没错。”
他一脸得意地说着,模样很好笑。延王苦笑着不语。
“泰麒之前还不是成兽吗?”
“对。”
“过去式?”
阳子问道。延麒表情一沉和延王彼此对着。
“——泰麒死了。至少人家说他死了。如今戴国正处于动乱之中,泰麒和泰王都不知
去向。”
阳子叹气。
“这里也是多灾多难啊!”
“有人就会复杂,无可奈何。——他的名字……好像是叫高里吧!年纪可能和你差不
多。”
“男的吗?”
“麒就是公的,他是只漂亮的黑麒麟。”
“黑麒麟?”
“你看过麒麟吗?”
“只有人形。”
“一般来说毛色深黄,背上是五彩,鬃毛是金色的。”
“像你的头发一样?”
“对,不过这不是头发,是鬃毛。”
原来如此,阳子心想。
“泰麒是黑的,像打磨过的钢铁颜色。他的毛色漆黑,背部说是银色啦……不过是带
点变化的五彩。”
“这很稀奇吗?”
“稀奇啊!历史上的黑麒麟也很少见。好像还有赤麒麟、白麒麟,但我没看过就是了
。”
“喔……”
“如果泰麒已经死了,泰王也不可能活着,这样一来,蓬山上应该会结出泰果——就
是泰麒的果实,可是又没有结。”
“泰果?”
“结出麒麟的树就在蓬山上,一旦麒麟死去,同时也会结出长着下一只麒麟的卵果。
要是泰麒死了,就会有新的泰麒,若是母的则叫泰麟;他的卵果就称为泰果。——不
过,蓬山上没有泰果。换句话说,应该还活着吧!”
“麒麟没有父母吗?”
“没有,除非胎果则另当别论,因此麒麟没有名字,只有号。”
“景麒也一样。”
延麒点头。她觉得这样好可悲。仿佛读出了阳子的想法,延麒故意装出一副苦瓜脸。
“麒麟是可悲的生物嘛!为了君王而生,没父母也没兄弟姊妹,连名字都没有,选出
国君后还被他使唤。到了最后,连会死都是君王害的。结果咧,连个坟都没有。”
延麒往延王瞄了一眼,他的主人却望着旁边。延麒皱着眉叹口气。
“没有坟墓?”
阳子反问他,延麒露出一副完蛋了的眼神。
“不帮麒麟盖坟墓吗?”
延王苦笑着回答。
“怎么可能没有坟?他们会和君王一起合葬。只是没有尸体罢了。”
“……为什么?”
因为是种奇特的生物,所以不会留下尸体吗?
“别问了。”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麒麟会将妖魔当成仆人,是因为他和妖魔订定契约,交换
过契约的妖魔就会服从麒麟,听候差遣。等麒麟死后,尸体就让它们吃掉作为交换。
”
阳子抬眼看看延王,然后又看看延麒。延麒耸肩。
“正是这样。听说麒麟挺好吃的。哎呀,反正死都死了无所谓啦!……你要是觉得可
怜,就请你重视景麒,不要让他失望。”
阳子答不出话来。她突然又想到。
“难道塙王不怕让塙麟失望吗……”
谁知道,延王说着苦笑道。
“我不明白塙王在想些什么。”
延麒也再次耸耸肩。
“干涉他国内政会失去天命,这是千真万确的。明知这一点,塙王却还执意要做傻事
,我想一定有他的理由。”
“或许吧!”
“明明知道做傻事只会给自己带来坏处,却还是有人一意孤行步入歧途,人类实在太
愚蠢了,而且心里越痛苦就变得越蠢。”
阳子忽然心头一紧,于是点点头。
“……我好怕。”
“害怕?”
“嗯。我觉得自己不可能办得到。”
延王轻轻笑着说。
“麒麟不会违背国君,所以不论你命令他做什么,他都不会说个不字。不要忘记自己
是个愚蠢的人类,这样一来才能帮助你的半身。”
“……半身?”
“你的麒麟啊!”
阳子点点头,然后看着自己右边的位子。
那里只放了一把剑。
——水禺刀能映出过去未来、千里之外的事。
延王不是这么说过吗?那,如果她能支配水禺刀,不就可以知道塙王心里在想什么了
?
Ⅲ
国家有两种军队,一种是交由州侯率领、驻扎在各地的州侯军,另一种是直接隶属国
君的王师。
骑兵抵达庆国征州的州都维龙要花一个月。他们不放心得等上一个月才能去救景麒,
因此特别将驾驭天马等可以在空中飞行的人集合在一起,组成一百二十骑的精锐部队
,以此来突袭维龙。
延王和延麒都出去为此做准备,连午饭、晚饭都没回来。
阳子丢下无事可做的乐俊回到房间。她将剑摆在桌上,坐在前面。
阳子是剑的主人,理论上应该办得到,但是她对国君一事还在犹豫。她知道不容易,
不过既然还在犹豫,就更应该要试试看。
她不知道刻意叫出幻象的方法,不过应该不难吧!
阳子来到这个世界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梦见水声,她告诉了延王,延王说一定是这把
剑让她看见的幻影。多半是宝剑预知敌人将来袭,于是对主人阳子发出警告。
然而当时的阳子还没有见过景麒,也没有交换誓约,剑却依然知道阳子就是主人。
——是先有天命?还是先有选择?
阳子这样问延王。
是阳子背负天命生下来的?亦或是景麒选中她后,她才必须要承担起王位?
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是延麒自己。
“我才是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家伙。不过,我就知道是他。”
延麒说,选择君王就是麒麟的本能吧!
总而言之,对阳子来说,要让宝剑和意志连贯起来应该不是难事。
阳子在关了灯的房间中间拔出剑来,凝视着剑身。
——塙王出现吧!
阳子觉得,到目前为止剑始终都出现故乡的幻象,或许是因为她一心只想回家的缘故
。
——我想知道塙王的真正企图。
因为下不定决心,所以她想知道什么是愚蠢的王。
剑身浮出了淡淡的磷光,光中出现浅浅的影子。开始听见水滴声了。她死命盯着影子
,等待它成形。
出现了白色墙壁,装了玻璃的窗户,还有从窗口望出去的院子。她记得这个院子。这
是阳子家的院子。
——不对,不是这个。
她用力复诵这句话,幻影消失了。看着面前失去光芒的剑身,阳子知道她失败了。
“不会一次就成功的。”
她讲出声音来说服自己,然后再次凝视剑身。虽然她从来不曾在一个晚上看见多次幻
影,不过剑身比想像中容易地再次浮现出光芒。
然而接下来见到的还是阳子家的院子,不禁令人有点失望。她小心不让意识离开幻影
,否则影子会像水面晃动一样摇来摇去。
接着看到的是阳子的房间。
——不对。
再下来是学校。
——不对。
她试了很多次,看见的都是另一个世界。家里、学校,连朋友家的影像都出现了,但
宝剑就是不映出这边的世界。
难道它和剑鞘一样吗?阳子心想,和鞘中的苍猿一样难以驾驭。
此外还有个理由,因为阳子抛不下对故国的执着。想通这一点,她没有放弃。
阳子很有耐心地重复着,直到她终于在幻影中看见了这边的城市。
还来不及欢呼,她看出画面里是某个城镇的城门前方,有许许多多人躺在那里。
通向城门的大道吸饱鲜血变得泥泞,倒地不起的人们有的在痛苦呻吟,其间站着一个
眼神阴沉的少年。
——不,那是阳子自己。
“……滚开!”
她急忙中断幻象。
那是午寮。在那里,阳子抛弃了乐俊。
明知是自己,她还是呆住好半天。自己的表情竟然如此阴郁。
阳子把剑放开。她意识到自己一副对剑感到害怕的模样,迸出了自嘲的笑。
——这就是如假包换的你啊!
苍猿如果还活着,一定会这样说吧!
那的确是事实,她没有资格避开眼光,而且必须要勇敢的直视。要是不好好看清愚蠢
的自己,她一定会变得更加愚蠢。
再次握住剑柄,调整呼吸看着剑身。午寮城门立刻出现在眼前。
幻象中的阳子眼神真的很阴沉,一眼就看得出有多么自暴自弃。阳子正用那样的眼睛
看着乐俊。
(我在犹豫该不该回去杀了他……)
有人从午寮城里冲出来,影像中的阳子急忙逃离现场。逃走的背影摇晃了一下,接着
出现了山路。阳子凝视着自己背向那对亲切的母女。
达姐出现了,海客老人出现了。她甚至看到那几个押送自己却丢掉性命的男人,他们
的家人在哭泣。都是海客害的!阳子听到他们怨恨的声音。
然后映出了河西城被妖魔袭击后的惨状。她看到排在午寮城广场上的尸体行列。还有
蹲在某个城镇外墙下的庆国难民们。
阳子静静看着这些幻象。一边看着,她体会到抗拒幻象反而会让影像更疯狂。只要接
受它、注视它,幻影就会接近阳子想看的东西。
看到王宫了。那里有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把女人赶出尧天!”
“这不妥。”
唱反调的是景麒,她猜想得到那个女人就是死去的先帝予王。
“违抗旨意留下来的都是罪人,惩罚罪人有必要犹豫吗?”
语气坚持的予王只剩双眸还有生气,皮肤有如死人,削瘦的脸颊和青筋毕露的脖子都
隐藏不住病容。阳子仿佛听见她的呻吟。瘦成那样,她一定很痛苦。因为很痛苦很痛
苦,才会明知道愚蠢却还是忍不住犯下罪孽。
阳子看到荒芜的庆国。巧国虽然贫穷,庆国的困苦却更甚于巧国。她看见遭受妖魔攻
击的里,看见在战火中燃烧的庐。被蝗虫、鼠患侵袭而变成荒地的农田,因泛滥的河
水倒灌而淹没的田地里漂着几具尸首。
——只是失去君王,国家就会动乱成这样吗?
听过不知多少次的“国家灭亡”一词,充满存在感地在脑海中复生。她终于明白这个
生活在祖国时毫无真实感的词汇,为何在此地会不断被提起。
接下来她看见的,是某个地方的山路。
Ⅳ
路上有两人,一个像死神般蒙着一块暗色的布,另一个有一头金发。他们身边有几只
动物。
“请恕罪。”
说完捂起脸来的是金发的那个,也就是曾经在山路上遇见的那个女人。
(她果然是塙麟……)
“你的确该对老夫说这句话。”
像死神的那个人将盖在头上的布放下,出现一张年老男性的面孔。皱纹很深,高大的
身材和老人一词不太相称。他的肩膀上停着一只色彩鲜艳的鹦鹉。
“不成气候的丫头,可惜没能杀了她,不过要是在山里迷了路,八成也活不久。——
只是没料到她已经交换过誓约了。”
男人冷冷的说道,声音完全缺乏感情。
“唉,也罢。再过不久,她不是会曝尸山野,就是会溜进里中被人抓起来吧!总而言
之,台辅!”
“在。”
“下次不可再有这种事。为了老夫,你务必要解决那个丫头。”
老汉所说的“丫头”,多半就是指阳子吧!如此说来,这个男的就是……
(……是塙王……)
“不过,她还真是个懦弱的小丫头啊!根本没有当君王的才干。亏你特地跑到蓬莱去
,就只找到那样的主人吗?”
老汉说着,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一只动物。
那动物外表像鹿,不过额上只有一只角,勉强说起来可能接近独角兽。鬃是深金色,
毛则是暗黄色;背部有像鹿一样的花纹,而且发出色泽奇妙的淡淡光辉。
“看来你的主运不佳,是吧?景台辅。”
(景台辅……那他就是景麒啰……)
原来那样的生物就是麒麟啊!
这应该是自己被押解离开配浪的途中,在山里的一幕。那时阳子以为是景麒的人其实
是塙麟,冗祐则看到景麒变成动物而叫了声“台辅”。
“既然不过是个小丫头,又何需将她放在心上?”
说话的是塙麟。
“巧国死了两名百姓。请您还是罢手吧!”
她垂着泪仰望塙王的表情,和之前在山路上见到的一样。
“人都是会死的。”
相反的,主人的话语中则丝毫无法窥见情感。
“上天不会准许的。巧国一定会遭受报应,连主上也不例外。”
“老夫早已决定要接受报应了,现在才说已经无用,老夫气数已尽。既然巧国要沉沦
,那就让庆国也沉沦吧!一定要让景王也来作陪。”
“您就那么恨胎果吗?”
塙王轻轻笑道。
“不是恨,是厌恶。你知道吗?在那边,小孩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
“我知道,那又如何?”
“你不觉的龌龊吗?”
“不。”
“老夫就会。胎果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就已经不是这边的人,他们不该在这里。”
“上天却不如此认为,所以才会有胎果的国君,不是吗?违背上天的意愿才是龌龊的
事。”
塙王闷笑。
“看来老夫和你的想法不合啊!”
“是的。”
“不过老夫是你的主人,你要服从老夫的命令。务必将小丫头给杀了,不能让她活着
逃回庆国去。”
“一个龌龊的小丫头,何必为她操心劳神?既然您说她只是小丫头,说她成不了气候
,为何又宁可杀了她也不让她坐上王座?”
“巧国旁边不需要胎果君王。”
冷酷的抢白让塙麟深深叹口气。
“……那您打算如何处置景台辅?”
“把景麒交给舒荣。只要有麒麟在,诸侯就不会有意见。”
“就算当场不说什么,也必然有所怀疑。景台辅被封印不能变成人形,也不能说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宰辅呢?请您就此罢手吧!老天爷不会饶恕这样的罪过的。”
“老夫并不要它饶恕。”
“您的觉悟勇气可嘉,但是主上,您忘了您的百姓。”
“是巧国百姓的命不好。等老夫死了,也许就会有贤君继位。眼光放远一点,这也是
为民谋福吧!”
“说这什么话……”
塙麟再次捂住脸。
“是老夫不够资格当国君吧!”
塙王淡淡的说。声音缺乏情感,仿佛他对一切都已死心。
“你和老天也都选错国君了。”
“没有的事。”
“正是如此。老夫在位五十年就结束。雁国五百年,奏国将近六百年。和雁国、奏国
比起来,在朝时间的确很短,却已是老夫的极限了。”
“只要您从今起改头换面,必定可以长长久久的。”
“已经太迟了,台辅。”
塙麟深深低下头去。
“这个重责大任,老夫是搞砸了。虽然原本应该当个地方守卫终老一生的我,获得了
意料之外的好运道,却是无福消受,也只能撑上仅仅五十年。”
“请别说仅仅五十年。还有很多短命的君王啊!”
“的确,比如予王。就算没有予王,庆国仍是个动荡不已的国家,比巧穷上好几倍。
莽夫会说巧国比雁国和奏国贫困,但是聪明人就会知道我们比庆国要强多了。”
“雁国和奏国也不是天生就很富饶的。”
“老夫当然明白,所以老夫尽力了。然而,不只是我在进步,延王和宗王比我更进步
,所以,大家始终都会说,巧国比雁国、比奏国还贫穷。换言之,就是老夫比不上延
王和宗王。”
“绝无此事。”
“如今老夫已不想和延王、宗王竞争了。可是庆国不一样。庆国比巧国穷。要是新王
登基,变得比巧国富裕怎么办?只有巧国一直都很穷,人家会说老夫是个昏君。”
“所以您才要做这些足以丧失天命的傻事?”
塙王对塙麟的问题没有回答。
“从海客口中听说,倭国是个富有的国家,而从倭国回来的延王的国家也很富有。胎
果和我们这些生长在此地的人不一样,既然那个胎果延王的国家可以如此富饶,我怎
能不担心景王也一样?也许胎果有某种治国的秘诀吧!否则,又是只有老夫输了。”
“您说这什么傻话。”
塙王微微苦笑。
“的确是傻话啊!——不过已经无路可退了。事到如今就算退也改变不了巧国的命运
,无论如何巧国都将灭,老夫都将亡。既然如此,就把庆国的胎果拖下水!”
——太可笑了!
“你太愚蠢了!”
下意识地大叫出声,突然间幻象中断了。
阳子无力地放下了剑。
“……真是做傻事。”
不希望自己被抛在后面,却又不想费力迎头赶上,结果反而去拖累别人,这种情况很
常见。的确常见,但是……
已经有多少人受此牵连而失去生命呢?如果巧国真的灭亡,受害的人将难以计数吧!
——人类是愚蠢的,而且越痛苦就会越愚蠢。
耳边又响起延麒的声音。
夹在雁国和奏国之间,对延王和宗王放心不下。他口中所说的仅仅五十年,对他来说
不知是段多么漫长的岁月啊!
这是条有朝一日阳子也可能踏上的道路。庆国一样夹在雁国和奏国之间,阳子不敢说
自己不会有和塙王相同的想法。
“……我怕。”
阳子喃喃自语。
“真的好怕……”
Ⅴ
她走到露台想吹吹夜风,那里已经有位先到者。
“乐俊。”
她叫了一声,在欣赏云海的老鼠转过身,轻轻扬起尾巴。
“你还没睡啊?”
“咱有很多事情要想。”
“想事情?”
乐俊闻言用力点头。
“想该如何改变你的心意啊!”
阳子只能苦笑。
她和昨夜一样站在乐俊旁边,靠着栏杆俯视云海。
“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你为什么希望我当君王?”
“不是希望你当君王,你本来就是君王,麒麟已经选中你了。可是你却想放弃王位,
咱只是想阻止你。君王一旦抛弃国家,百姓、君王自己都会遭到不幸。”
“如果我当上君王,说不定会更加不幸。”
“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你一定办得到。”
“……我不行。”
“你行。”
简短地说完,乐俊叹气。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这么懦弱呢?”
“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阳子凝视着卷起的波浪。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会去尝试,因为我自己可以负责,就算失败要付出生命我也
不在乎。问题并不是这样。”
“庆国人民都在期待着回国的那一天。”
“没错,回到富裕、和平的国家。我不认为自己能带给他们这些。”
“延王不是说,只要被麒麟选中,每个国君都有成为明君的资质吗?”
“果真如此,庆国为什么会动乱?巧国为什么会动乱?就算有资质,要善用那份资质
才是困难之处啊!”
“你可以的。”
“毫无理由的自信是种傲慢。”
乐俊倏地低下头去。
“我不是懦弱。如果我是毫无理由的缺乏自信,那你可以说我懦弱,但是我的没信心
并非毫无根据。在这里,我学到很多事。其中最重要的,简单点说,就是我很笨。”
“阳子!”
“这不是故意要作贱自己。我真的很笨。认清自我之后,我好不容易才决心去寻找不
笨的自己。就从现在开始,乐俊。从今起我想一点一滴去努力,让自己变成更有用的
人。如果被麒麟选中当上君王,就代表是个有用的人,或许我也会试着把它当成目标
。可是,不是现在。是在更久以后,至少等我变成比较不笨的人的时候。”
是吗?乐俊喃喃说道,离开了栏杆。他啪哒啪哒地在宽大的露台上走来走去。
“阳子你会害怕吗?”
“我很怕。”
“有重大的责任要加在你肩上,所以你才退缩。”
“……对。”
“那就快去救回景麒吧!阳子。”
阳子转身去看,乐俊正一个人踩着自己的影子。
“你并不是一个人做呀!麒麟是为什么存在?老天为什么不让麒麟当国君?你说你自
己很丑陋,很卑鄙,你自己要这样说那就算是好了,但是,景麒选择了你,就表示对
景麒而言,你的丑陋卑鄙都是必要的。”
“怎么可能。”
“只要补足了不是正好吗?只有你是不够的,只有景麒也是不够的,所以君王和麒麟
才会被生成两个个体,不是吗?麒麟也算是种半兽。半兽阳子和半兽麒麟,不就是刚
刚好吗?相信延王和延麒也是一样的。”
阳子低头不语。
“有的人当了君王就只是满心欢喜,你却会为百姓着想而惶恐,光从这点差别,你就
有资格登上王位。”
“并不是这样的。”
“信任景麒吧!”
“可是……”
“你要更相信自己。如果五年后你会变得有王者风范,那从现在开始当王又有何不可
?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退缩吗?”
“可是……”
“景麒已经选择你为君王,表示当今世上没有比你更适合当景王的人了。天意就是民
意。如今世上没有别的国君比你更能带给庆国子民幸福。想得更傲气一点好了,庆国
百姓是属于你的,就像你是属于庆国的一样。”
“但……”
“如果想当个有用的人,那就登上王座当个有用的君王吧!那不也一样是当有用的人
吗?君王的责任确实很重,那又何妨?赋予你重大的责任,才能让你成为更有用的人
啊!”
“万一我不行呢?”
“只要你有心变成有用的人,不行也得行,因为麒麟和百姓都会是你的老师。有这么
多的老师,你怎么还会笨呢?”
阳子望着海沉默了很久。
“……当上君王就回不去了。”
“你想回去吗?”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阳子点点头。
“说老实话,我并不认为那个世界有多好,而这里也不像我以前所想的讨厌。”
“嗯。”
“可是,我来到这里之后,一心一意想的就只有回家。”
“……咱可以了解。”
“我有爸妈,还有家和朋友。如果真要问我他们是不是好父母、好朋友,我也不知如
何回答,但这不光是他们的责任。因为我是个贫乏的人,只能培养出贫乏的人际关系
。可是如果我现在回去,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我相信自己可以一切从零开始,
在我生长的世界里创造自己的立足之地。对过去那个愚蠢的自己,我真的很后悔,我
想在那边重新来过。”
紧握住栏杆的手,有水滴了上去。
“就算不能重来,就算那里已经不是我该存在的世界,我还是很怀念。我连道别的话
都没有说。如果我有机会做好心理准备,好好地向大家说再见的话,或许不会如此痛
苦吧!但是,我却毫无准备就抛下了一切。”
“……这倒也是。”
“更不用说我到现在为止,始终是为了想回家、一定要回家而拼命,要我死心真的很
痛苦……”
“嗯。”
“我知道现在回去的话一定会后悔,可是不回去我也一定会后悔。不论留在那一边,
我都会想念另一边。两边我都想拥有,却只能选择一个。”
一个温热的物体轻触她的脸颊,将流下脸颊的东西拭去。
“……乐俊!”
“不要回头。现在有点不太方便。”
她迸出笑声,同时也迸出泪水。
“别笑。没办法嘛,如果是老鼠的样子手就够不到了。”
“……嗯。”
“听好,阳子。不知该选哪一个好的时候,就选择自己应该做的。这种时候,不管选
哪一边都会后悔。既然一样会后悔,就选后悔比较轻的吧!”
“嗯。”
“选择应该做的事,没有放弃带来的遗憾至少轻得多。”
“嗯……”
轻轻拍着她面颊的手心好温暖。
“咱很想看看阳子会创造出什么样的国家。”
“……嗯,谢谢你……”
Ⅵ
进攻维龙的那天,借给阳子的坐骑是叫做吉量的生物。吉量是种长了白条纹的红鬃马
,金色的眼睛很漂亮。骑马的方法则是从冗佑那儿学来的。
“阳子,你待在关弓也无妨啊!”
延王说道,阳子却不同意。维龙守军有六千多,她明白就算多一匹马也是好的。何况
这是有关景麒的事,更是有关庆国的事,阳子怎么能躲起来。
在维持国家有五百年之久的延王和延麒面前,要开口说出“我愿意试试看。”需要极
大的勇气。她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了解,不懂国家的组织、执政的手腕。她知道自
己没有当国君的力量。
所以她能做的,就只有硬着头皮试试看。如今有必要打仗,她就去打仗。总之,就从
这里开始着手,所以她不能躲在玄英宫里。
除了阳子,还有一个拒绝躲起来的人,就是乐俊。虽然大家拼命要他留在关弓,他却
不肯听。于是延麒就叫乐俊帮忙,陪着他出去。麒麟讨厌血,所以不能带他上战场,
他就和乐俊一起朝庆国出发,到庆国各地去说服已经投降伪王军的州侯。
※ ※ ※
一百二十只动物在云海上奔驰。伪王军有两万多,其中五千集结在征州。延王说,原
本单凭一百二十骑并非他们的对手。
“不过目标只有景麒,只要能夺回景麒就能争取时间。如果能让伪王军队怀疑起自己
拼命保护的人竟然是伪王,那就更佳了。只要州侯里有三个人可以醒悟,情势就一口
气逆转了。”
夺回景麒不过是第一步。
“一百二十骑的胜算如何?”
阳子问,于是延王笑了。
“我自认已集合了一群就算称不上一骑当千,也可算是一骑当十的人。再说云海上方
的守备薄弱,因为他们能飞到空中的人有限。他们应该还不晓得景王就在我们阵中才
对。为了不要走漏风声,我才会特地去接你。”
她想,所以延王才只身到容昌接她啊!
“这个嘛,也因为我对景王是何方神圣颇感兴趣啦!──我还以为难不成是舒荣到雁
国来了。他们应该没料到我们仅仅派出一百二十骑,而且还是从云海上过来。──剩
下的就交给景王了。”
“──交给我?”
“如果你能以气势威镇伪王军的话,事情就简单了。应该没有百姓愿意为了伪王而战
吧!只要知道你才是如假包换的景王,军队或许还会主动交出景麒。”
我怎么做得到嘛!阳子叹气。
“不用迷惑。你是君王,别忘了这一点。虽然国君不过像个外表神气的仆人,不过可
别让百姓们发现这一点啊!你要装出自己最了不起的表情。”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习惯啊!”
阳子再次叹口气。
“有自信或许做得到,但我就是没自信啊!”
“哪儿的话。”
延王笑道。
“你就想,既然是麒麟选的,不满意就叫大家去找麒麟!”
阳子有点吃惊地看着延王。
“这是当名君的秘诀吗?”
“应该是吧!至少我是这样一路做上来的。叫他们有问题就去找延麒,再不满意就要
他们自己去做啊!”
“……原来如此,我学起来了。”
※ ※ ※
实际上亲眼所见的庆国,比宝剑上的影像还要残破。即使隔着云海透明的水,,都看
得出有多荒芜。明明到了应该看见农田结穗的时节,许多田地却像弃耕般闲置着。庐
和里都像人死光了似地一片死寂,路上看不到行人踪影。有些地方真的被烧过,只剩
下黑黑的烧焦痕迹。
她以为巧国很贫穷了,但庆国的贫穷更胜一级。那些聚集在城墙下的难民身影重叠在
眼前,让她胸中好痛。大家一定都很想回家吧?她体会过那种没有遮风挡雨房屋的苦
,所以她懂。
越过云海,眼睛注视着地面飞行了半天,阳子一行抵达征州州都维龙。维龙也位在一
座山顶突出于云海之上的高山,山顶上的建筑就是州侯的城堡,景麒应该在这座城中
的某处。
她远眺州侯城,只见有像鸟一样飞的黑影从城里飞出来,应该是守城的空中骑兵队伍
吧!
所谓的战争,就是要杀人。到面前为止她只有人还没杀过,因为她心中一直没有勇气
去承担人类的死。在她说要一起来的时候,已经有所觉悟。并不是说为了大义就不再
看重人类的生命。她一定会将自己杀的人、杀了多少人牢牢记在心里。她知道,这是
自己最大限度所能做的。
“没问题吧?”
延王问道,阳子点点头。
“不要犹豫。我可不愿意在这里失去好不容易才提起干劲的景王啊!”
“我没那么容易死的,因为我绝不轻易死心。”
阳子回答完,延王满脸讶异。然后他眼神露出笑意。
向着疾奔过来的骑兵,阳子宝剑出鞘。吉量毫不迟疑地奔向天空。阳子朝着城中飞出
来的骑兵群冲进去。
Ⅶ
──城中深处,被囚禁在重重保护网内侧房间里的,是一只动物。
“……麒麟。”
这就是麒麟吗?
黄色毛皮的独角兽。他并非是鹿,纤细的脚上铐着铁锁。麒麟用深色的眼睛望着阳子
。走到他身边时,他便用带点圆形的鼻尖去碰阳子的手臂。
“……景麒?”
他听到了,于是直勾勾地看着阳子。接着他四肢一弯,身体趴在阳子脚边。
弯腰伸手去摸他,他也不逃。摸摸他金色的鬃毛,他则闭上眼睛。
──这就是我的半身吗?
把阳子丢进这个命运、另一个世界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动物。
“终于找到你了。”
阳子说道,麒麟的下巴靠向阳子的膝盖,像在点头致意似地摩擦了好几次。
再次抚摸一下鬃毛,脚边响起坚硬的声音。是扣住动物的锁发出的。
“等等,我马上放开你。”
阳子站起来面对锁,用剑的尖端从锁的正上方刺进去砍断。麒麟站起来,动作感觉不
到体重。接着他不停地用头摩擦阳子的手。正确地说,是用角。
“……怎么了?”
阳子看着角,发现上面有些奇怪的花纹,大概手掌那么长的红褐色文字,很像是干掉
的血的颜色。
“这要吗?怎么了?”
麒麟还是用角摩擦着,焦急的模样让阳子觉得不对劲。半兽乐俊会说话,在这个连妖
怪都会说话的地方,身为最高等灵兽的麒麟不可能不会讲话啊?
对了,宝剑的幻象里不是有说过,“角被封印不能变成人形,也不能说话”。
轻轻摩擦角,麒麟就变得很安静。她用衣服下摆使劲地擦,却只掉了一点点,然后就
没用了。她不解地仔细一看,发现细小的文字是刻在角上的。
阳子心想这东西对伤痕或许有用,于是把明珠从怀里掏出来,一边轻轻碰着一边去擦
,痕迹明显地越变越浅。她重复了好几遍,痕迹变得很淡了,这时手臂之间突然响起
声音。
“谢谢。”
那是个怀念的声音。
“……景麒?”
麒麟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着阳子。
“感激不尽。有劳您了,尚祈见谅。”
阳子微笑。她难以忘怀那毫不谦虚的语气。
“只有您一个人吗?”
“延王帮我的。雁国王师正在外面抵挡伪王部队。”
“原来如此。”
点点头后,麒麟厉声叫道。
“骠骑、绒朔。”
仿佛自墙壁中滑了出来,两头野兽现身。
“在。”
“前去襄助延王。”
深深行个礼后,两头野兽消失了。
“你没事吧?”
“当然。”
麒麟对她点头。她觉得那傲慢的声调很有趣。
“角被封印,使令也就被封印吗?”
麒麟不是很高兴地低声嘟哝着。
“看来您学了不少……所言正是。很抱歉给您带来不便。”
“冗佑并没有被封印,所以对我没有影响。芥瑚和班渠呢?”
“都在。要召唤它们吗?”
“不用了。大家都平安就好,有空的时候再见面吧!”
“是。”
“啊,对了,有件事想拜托你。”
“请吩咐。”
“希望你解除对冗佑的命令。虽然我现在还不想要叫它离开。”
麒麟看着阳子,眨了两、三下眼睛。
“您变了。”
“嗯,这要向你道谢,多谢你的宾满。冗佑真的帮了我大忙。我想向它道谢,也有件
事想问它。”
“有事要问?”
“对,我想知道冗佑怎么写?”
麒麟睁大眼睛。
“──相当奇怪的问题。”
“会吗?可是我总觉得好像不知道它的真名一样,心里很介意。”
阳子说完的时候,手上突然传过一阵抽搐感。
手指若有似无地动起来,在空中描出文字。
──冗佑。
阳子淡淡微笑。
“谢谢你,冗佑。”
──使令侍奉麒麟,也就是侍奉君王,你不需要对我道谢。
阳子笑而不语。望着阳子的麒麟眼睛弯成一条线。
“您真的不一样了。”
“嗯,我学到了很多。”
“说真的,我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您。”
阳子点头。
“我也是。──你为何不变成人形?”
“我不便在国君面前赤身露体。”
觉得他那遗憾的声调挺有趣的,阳子小声地笑了。
“那就去帮你找些衣服,总之我们先回去吧!不过在回到金波宫之前,先到玄英宫去
当一阵子食客。”
阳子说完,麒麟再一次眨眨眼,当场跪了下去,背部随着动作闪耀出不可思议的光泽
。
“承天命恭迎主上。”
他低下头,用角抵着阳子的脚。
“不离君侧,不违诏命,矢言忠诚,谨以此誓。”
阳子浅浅地微笑道。
“同意。”
对阳子而言,这是故事的开始。
※ ※ ※
予青六年春,宰辅景麒失道,疾甚。尧天大火疫疠纷至。政不节,苞行,谗夫昌。民
忧以歌曰:天将亡庆哉。
五月上,王赴蓬山,准予退位。同月上,崩于蓬山,葬泉陵。享国六年,谥予王。
予王崩,舒王立,伪自号景王,入尧天。国大乱。
七年七月,庆主景王阳子立。
景王阳子,姓中岛,字赤子,胎果生也。七年一月自蓬莱国归,七月末伐乱,请雁国
延王尚隆援讨伪王舒荣。
八月,登蓬山承天敕,入仙籍,是为景王。于尧天祀予王,重任六官诸侯,正朝纲,
改元赤乐,赤王朝始。
《庆史赤书》
--
一叶的三叶草是祈求;二叶的三叶草是希望;
三叶的三叶草是爱情;而四叶的三叶草就是幸福。
其实,无论是‘祈求’、‘希望’,还是‘爱情’,
最终所渴望的归宿都是‘幸福’。而四叶的三叶草,是紫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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