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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itakaKen (飞翔的鹰), 信区: comic       
标  题: 十二国记-华胥之幽梦-书简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Mon Oct 25 22:05:00 2004), 转信

  那座王宫,仿佛从高高突出的断崖边缘窥视着下界一般,浮于云海之上。
  ——庆国的首都,尧天山。金波宫临于山顶,在山的第九段(十分之九),云海的下
方,有一个小小的高窗。穿透了白色岸壁的小窗敞开着,一只鸟向西北方向飞起。
  这只鸟有着类似凤凰的鲜艳毛色,一路飞向云海之下,直指关弓。横跨庆的国土,翻
越高岫山(国境),耗时三天抵达雁国首都·关弓山的山麓。
  关弓山的山麓上,铺陈着面积宽广的城镇。鸟横越城镇上空,掠过巨大山体的底部、
绵延至比城镇稍高一些地方的整片屋顶,向着深处、穿越山腹的一扇窗户落下去。
  窗子内,是切削岩盘形成的房间。关弓山这座山本身,既是王宫的一部分也是国府的
一部分。但是这个房间并不宽敞,构造简朴。房间里只有用凿子从岩石中凿出来的墙壁和
窗户,屋里的家具只有虽然精工细作质量上乘,但是由于古旧而变成米黄色的书桌和椅子
。书架和床榻都是在岩壁上剜出来的,夕阳落在覆盖着床榻的帷帐上,让褪了色的锦缎看
起来更有古色。
  鸟用喙敲敲敞开的窗户玻璃。听到声音,房间里面朝书桌的人影抬起头来。——不,
有着灰茶色的毛以及从椅子一边垂下来的尾巴的,不是人而是老鼠。他回头看向窗子,发
现鸟的身影后微微地摇了摇银色的胡须。
  “——哟”
  他这一招呼,鸟从敞开的窗户飞到书本成堆的书桌上,停在桌子边缘。他摸了摸鸟歪
着的脑袋,于是鸟用一个清冽的女声开始说起话来。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他笑着点点头。虽然这样做,声音的主人是看不见的。
  ——我,鸟说。

  我现在很好。也正在努力。
  ……对着鸟说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还是会不好意思。这边的人,大概都不会
这么想吧。
  总之——怎么说呢,我终于开始习惯金波宫了。至少是从正寝到外殿,不用找人问路
自己摸索着也能找到地方。总算是弄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听从乐俊的建议去探险,好
像结果还不错。虽然是花了两天工夫的一个大工程,而且还给为我带路的景麒添了不少麻
烦。
  像这样走了两天,仍然没有逛到所有的地方,王宫还真是宽广啊。不管怎么说,光是
我起居的正寝,就能数出三十二座建筑物。还有那些短桥——有的桥真的是浮在空中,过
桥后再往里走居然还有后宫这种地方,真好笑。后宫就没有探险了。后宫,以及东宫。然
后是府第。真的是,只是和自己有关的地方,整个儿转一圈就要花两天。——这么宽阔的
建筑物,我一个人要怎么用才好呢?
  用来玩的话未免太浪费了,本来是想租给别人来填补国库啦,拿来做荒民(难民)的
设施啦,或者国立医院什么的,但是一跟景麒说就会被否决。说什么不能这样做什么什么
的。我想,那还不如拆掉,还可以省下维护费用,但是听说也不能这样做。庆还很贫困。
我觉得贫困国家的王更应该住在和自己相符的地方,但是所给景麒听,他又会说国家是需
要威仪的。还有历代的王传下来的很多衣服和首饰,这种东西要是能全都卖掉的话,至少
也可以填补国库呢。
  我实在是不清楚国家的威仪,还有王的威信这些东西。
  前段时间,我对替我打扫房间的奚(女仆)说了声谢谢,就被景麒骂。说什么太过随
便会让对方觉得受到了侮辱。真的是这样吗。——对了对了,连笔记本都不让我用。因为
都是些没听说过也没见过的事情,虽然不至于太吃力,但是不写下来的话是记不住的。所
以我就随身带着笔记本,把学到的东西都写下来,这样也会被景麒骂。说什么看到我这个
样子,官会不安的。总之是说,王如果不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来是不行的。结果是没办
法,一旦有不知道的东西,只好在问过之后,赶紧躲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去偷偷地写下来
。说起来确实是满笨的。
  就这样,景麒始终是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麒麟都是这么罗嗦的吗?性向为仁——说
是这么说,但是实际上我见过的麒麟也就只有景麒和延麒,所以,总觉得怪怪的。就因为
这样,常常会吵得很凶,让周围的官乱担一把心。
  是啊——不过,老实说,我觉得周围的人如果对我太亲切的话,我反而会骄傲起来,
所以景麒这个样子,对于我来说也许是刚刚好呢。就算不是这样,还有那么多的人对我低
头。唔,我是不是做得稍微好一点了呢。只不过,如果景麒不是那么一板正经的话,我想
我能够做得更好一些的。
  和景麒以外的官,就一直没有吵过架。只不过,也许是因为还没有相互熟悉到会发生
冲突的地步吧。因为现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一旦六官说了什么,我就只能认为“是
那个样子的吧”。对于各种事情的了解再多一些的话,也许就会发生冲突了。
  和身边照顾我的女官,相处得就比较好一些。也可以闲扯一些无聊的话题。这样说来
,景麒也板着脸说过和侧近的人太过亲密是太好的,但是对早晨晚上都要照面的人,总还
是板不下脸来。
  有个叫玉叶的人,是个很好的人,我非常中意。虽然现在是在照顾我,但是原来好像
是春官,做的是和学校有关的事情。——啊,在这种时候,脑子里一下子不能反应出官职
的名称来,真是丢脸哪。嗯,说是整备学校的官吏的下官。因此,可以和她聊聊这边的学
校,还有蓬莱的学校。如果什么时候能让她重新做回春官就好了。每次说起来的时候,就
会这么想。因为她辞去下官的职务并不是因为有什么过错,只是因为予王的放逐令而被赶
出了庆国。离开庆之后,似乎辗转过很多地方。还认为是个好机会,所以想参观一下各地
学校。——这样,是个非常有上进心的人呢。
  ——这样说来,以前在巧也遇到一个叫玉叶的女孩子呢,这是很常见的名字吗?女官
玉叶,给我讲了各个国家的事情。听了她说的之后,就想出去旅行看看。不是逃避,而是
能好好见识各种事物的旅行。想要转转整个庆国,想要拜访各国。
  可惜的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能去巧国看看情况就已经是极限了。
  ——乐俊大概也已经听说了吧,塙麟好像已经过世了。听说前些时候蓬山结出了塙果
。塙王也是命之将尽。此后,巧国会荒废下去。乐俊也很担心吧。我能做到的事情,我都
会去做。说是这么说,我能做到的事情,也就只有那么多。总之现在看起来还不是很严重
,这一点可以放心。
  ——对,我去看了看,去巧。
  听说巧越来越危险,所以我在再三恳求景麒之后悄悄地到巧去了一趟。实际情况并非
如此,所以,虽然只呆了两天,我还是非常在意巧的情形——总觉得不去看看的话,对很
多事情就下不了决心。而且也想到,在往返途中可以看到庆的样子。
  当时的感觉,是变化还没有明显到可以看得出来的地步。街上的人们,虽然好像很担
心,但是和以前似乎也没什么变化。进入收获期的农地很漂亮。庆如果也能尽快变成那种
样子就好了。
  途中,我去拜访了乐俊的母亲。她过得很好。
  虽然我是突然跑去的,但她非常欢迎我,还蒸了馒头给我吃。我觉得她还什么都不知
道,乐俊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吗?应该不会吧,明明有从关弓写信回去。乐俊的母亲,以一
种很久不见的熟人来访的态度接待我,所以到最后,我也没能说出我变成王的事情。只是
告诉她我和乐俊一起去了雁,然后乐俊在雁过得怎么样。乐俊的母亲,一点都没有变。说
是周边既没有灾害也没有妖魔出没,今年的小麦比去年长得好,所以多赚了很多钱。还笑
着说虽然知道塙麟已经过世了,但是自己一个人怎么都还是过得下去的。反而是对乐俊有
没有好好吃饭啦,生活过得怎么样啦,有没有习惯大学啦,这些事情比较担心。——总之
,很久没有和不平伏的人见面,所以很快乐。真是个好人。馒头也很好吃。
  在拜访乐俊母亲的时候,顺路到槙县的周围转了一圈。也远远地看了一下最初流落到
的里。觉得很怀念。而对觉得怀念的自己,感到很不可思议。不觉得讨厌。反而想起了各
种各样的事情,以前那是被自己厌恶所驱使的呢。觉得去看了看真好。这样一来自己就能
接受了。也激励了自己。看过巧之后穿越庆回去的时候,就在想自己不老老实实地努力是
不行的。至少不能在收获期的这个时候,还有荒废着的田地存在。
  ——努力这东西,嘴巴上说说是很简单的。但是在这之前不能不做的事情,不能不学
的东西,堆得跟山一样。老实说,有时候我会觉得束手无策。所以会想,寿命长还真是帮
了我的大忙。不然的话,光是学会运营国家所必须的知识,我就要变成老太婆了。
  关于国家的事情,就是这些,没有什么可报告的内容。前些天举行了镇国的仪式。说
是这样一来,妖魔就不会再出没了,实际情况怎么样呢?只是到巧之间的那一段路是看不
出来的。想不到在王宫中是听不到民众的情形的。如果能更轻松地到民间去就好了。可是
王却是意外地不自由。其他的王我也只知道认识延王,说不定也或有这种感觉。其他国家
的王,是怎么得知民众的情况的呢。既然不能跑到民间去看,我想至少需要建立一个能够
告诉我民众的情形如何,国家的什么地方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样的组织。
  ——所有的事情都是才刚刚开始。现在我连官职的名称和职责,主要官吏的面孔和名
字,都还没有完全记清楚。这样子一开口,就对于自己是不是真的尽到了王的职责,感到
非常非常不安。虽然景麒对我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不需要着急。……景麒偶尔也会安慰
我、鼓励我。不过,真的是偶尔呢。
  啊,对了。
  一直拖延着的即位仪式,终于决定在下个月了。学习那些仪式上的礼仪作法也很要命
。如果乐俊能来就好了。……念大学的话,还是不可能吧。景麒说招待就是,所以也安排
下去了,但是因为私情打扰乐俊的学业总还是不好,所以不用勉强来的。
  唔,以及,既然即位时改元是定例,元号也已经定下来了。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
想从乐俊的名字里取一个字。如果没有遇到乐俊的话,我就一定死在山里了。所以虽然是
搀杂了私情的命名,但是我想,乐俊对国家来说也算是恩人,所以应该不会遭到反对吧。
景麒也没有反对。因此,和景麒商量之后,就定为赤乐。
  啊,好像可以看到乐俊不高兴的表情呢。
  ——真是的,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情。乐俊过得怎么样?
  其实,刚才还在和住在雁的庆国人谈话,六太就来了。所以我问了问乐俊入学考试的
成绩。听说是第一名?还是说乐俊自己还不知道呢?——总之,恭喜了。我也非常高兴。
很值得骄傲啊。
  这么说来,雁的大学,是怎样的地方呢?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会教一些出乎意料的东
西。
  六太说,想把乐俊抽调到雁。我就说如果要让乐俊在雁国就职的话,那庆也想要过来
。不过乐俊还是要回巧的把。不管怎么说,好好努力吧。
  下次如果能报告得更有内容一些就好了,我想。虽然我不认为重建一个国家,会是那
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啊?
  ——刚才,景麒来叫我了。说是要向乐俊问好。
  那么,我又要去被景麒整治了。
  净是一些听不惯的说法,有时都自暴自弃地想索性把所有的说话方式都改掉算了。于
是,就让景麒随身带着笔记本。我觉得脖子上挂着笔记本、总是写着什么的景麒,很可爱
,很不错呢。
  啊,景麒在瞪我了。我要去学习了。
  ——那么,下次再见。

  鸟“哔”地叫了一声后沉默下来,歪着脑袋看着乐俊。
  “……阳子好像精神不错啊。”
  对着鸟这样嘟哝,青色鸟也只是把脑袋歪向另一边而已。
  “感觉有点王的样子了呢。”
  好像是回答一般,鸟“啾”地叫了一声。乐俊笑了笑,取下架子上的壶,从里面拿出
银粒喂给鸟吃。
  只吃银的鸟。乐俊连鸟的名字都不知道。这种鸟本来在贵人之间做传话用,是不会亲
近乐俊这种人的。有青色纹路的羽毛,浓青色中有着白斑的长长尾羽,只有嘴和脚是红色
。那张红色的嘴啄食沙粒一样的银粒,鸟就会像唱歌一样鸣叫。乐俊正看着的时候,传来
了敲门的声音。鸟受惊似的从书桌上飞起,从窗户飞了出去。
  在乐俊回应之前,门就打开了。穿透关弓山山腹的这一带,是雁国大学的学寮。有大
学的府第,住在这里的有教师、官吏,以及一半以上的学生。门口出现的,是和乐俊就读
于同一所大学的鸣贤。
  “文张,有东西给你。”
  鸣贤说着,抱着书走了进来。
  “我都说过了,那个文张什么的……”
  好了好了,鸣贤说着把书放在了书桌上。
  “这些给文张,是蛛枕拜托我的。”
  鸣贤这么一说,灰茶色的老鼠垂下胡子,很复杂似的轻轻地叹了口气。鸣贤看到这副
样子笑了。所谓“文张”,是指“文章之张”的意思。曾有一位老师称赞过乐俊的文章。
这件事在学生中传开之后,不知什么时候乐俊就有了这么一个称号。
  “既然是在表扬你,接下来不就好了。——当然,我也不否定这里面含有偏见和揶揄
的成分。”
  “我并不是说讨厌这个名字……”
  “那不就好了。总比蛛枕强吧。”
  鸣贤说着笑了。在鸣贤的记忆里,蛛枕原本的字应该是进达。可是,连教师里都没有
人用字称呼他。据说是热衷学习而废寝忘食,有一天,有个朋友到他的房间里去探望他的
时候,发现枕头上有蜘蛛张了网。这个名字就是由这则逸事得来的。——总的说来,流传
在大学里的外号就是这个样子。这个鸣贤也是别字。鸣贤是十九岁进入大学的。十九岁入
学算是破格,由此而的来的别名。大概也有头重脚轻(理论脱离实际),自作聪明这样的
含义。毕竟本人也不是很清楚。
  “——这些,什么时候要还回去?”
  “啊。送给你了。”
  鸣贤说着,自作主张地从房间角落里拖出搁脚台来坐下。乐俊吃惊地回头看鸣贤。
  “我说的可是要借这些书啊。”
  “嗯。没关系的。蛛枕说他已经不需要了。”
  哎,乐俊叫出了声。鸣贤苦笑。
  “他辞学了。——那家伙,今年也没拿到允许。”
  八年啊,鸣贤喃喃地说。
  学生大多会花上数年来毕业。要想毕业,就必须在规定的教科中,从各自的教师那里
取得允许。允许不集齐,是不能毕业的。在止步不前的情况下耗尽学资而辞学的人不在少
数。
  “蛛枕他还有老婆孩子哪。”
  “是吗……”
  乐俊五味杂陈地看着蛛枕转让给他的书。大学的学生差不多在三百人左右,从全国选
拔出来的人不过这么多。而且有很多是一次两次的考试没有被录取,到了三十、四十才终
于得以入学的。学生中有一部分,在入学之前就已经娶妻生子,学费和生活费都要仰仗妻
子的工作。确实是有听说过蛛枕快要到四十岁了。因为入学年龄和毕业年龄都没有限制,
所以学生的年龄范围很广,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的都有。
  “下次就轮到我了。我今年也是,一个允许都没拿到呢。”
  鸣贤二十六岁,虽然是以破格的年轻入学,且被冠以“鸣贤”的称号,但是在三年中
明显地掉队了。渐渐地连讲义都跟不上。第一年一口气拿到六个允许,以逸材之称轰动一
时。第二年、第三年渐渐减少,前年只拿到一个,去年终于是连一个允许都没拿到。如果
在三年中一个允许都拿不到的话,就要被除籍。所以像蛛枕这样,在关键的第三年来临之
前自动请辞的人不在少数。在外面说起来总要比除籍来得好听。自动请辞的话,还可以有
学资耗尽,担心家里,看不下妻子的辛劳,这样勉而为之的借口。虽然念大学的经历到此
为止,但是还可以找工作,复学的路也还留着。
  “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啊。”
  听到乐俊这么说,鸣贤把视线投向窗外,嘴里应着“是啊”,皱起了眉头。只要努力
就能做到,能这么想的也只有开始的时候。大学不是那种废寝忘食死命念书就能毕业的轻
省地方。只要从大学毕业,就无条件录用为官吏——而且还是国官,具有相当的地位——
这种程度是理所当然的。过上一年,这只老鼠就会知道大学的严峻了——鸣贤这么想着,
突然,回头对着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的乐俊说道:
  “……喂,你真的没有上过少学吗?”
  “嗯,在巧半兽是不能进入少学的。”
  “是吗——确实有传闻说巧是对半兽特别苛刻的国家呢。”
  在雁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只因为是半兽就不能进入学校的事情。像乐俊这样,只要
考试合格,连大学也一样能进;只要能平安毕业,且本人希望的话,就可以录用为官吏。
——但是,有很多国家都不是这样的。
  “听说在巧,半兽连户籍都不给上,这可是真的?”
  “不是。会好好地记在户籍上。但只写上是半兽,成人之后也不会盖正丁的印。”
  “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有户籍也拿不到给田吗。”
  嗯,乐俊点了点头。
  “是拿不到。既得不到田圃,也不能找工作。”
  “工作?真的吗。”
  是真的,呆在那里什么都不是,乐俊这样笑了起来。鸣贤吃惊不小。即使是没有户籍
的荒民和浮民,也可以得到工作。虽然工资被压到最低限度,有时候会成为家生遭到和奴
隶同样的待遇,但即使是这样,也不会得不到工作。
  “如果雇佣了半兽,就会被课以相应分量的税金。因此,没有人肯雇佣半兽的。”
  “那么——巧的半兽都是靠什么过活呢?”
  “只能靠双亲养着。”
  “如果双亲死了呢?”
  “大多会被安置到里家去。在那里打杂。”
  “……真是吃惊。居然有那样的国家啊。”
  说着,鸣贤想起了巧很危险的流言。听说宰辅的麒麟已经死了。因为是那样的国家,
所以维持不下去——大概是这样的吧。
  “但是,你不是念到上庠了吗?”
  “本来是不能去的。但是给我了特别待遇,允许我站在角落里听讲。”
  “那么,其后呢?塾吗?”
  “没有。因为我家很穷,没有那么多钱去念塾。和雁不一样,巧是不会在学资方面给
予援助的。”
  鸣贤呆掉了。
  “少学——塾都没有念过?”
  鸣贤这么反问,眼前的老鼠点点头说,嗯。
  “……那,你是怎么学习的啊?”
  鸣贤从心底感到震惊。一般是在少学毕业之后进入大学的。进入大学,本身就需要有
少学学头的推举,或者与之相当的人物的推举。而进入少学则需要上庠的推举,要得到推
举首先就必须要拿到优秀的成绩成为选士。要达到进入上庠的水平,就不能不去念塾,或
者是像鸣贤这种情况,家里请来教师。
  “考试前差不多有一个月时间,我都跟着老师。”
  “那完全不够吧。”
  学校这种东西,不是为了进入上一级学校而进行准备的地方。上庠自有上庠的目标水
准,这种水准对于升入少学来说是不够的。其间的差距就必须由学生以自己的力量来填补
。在雁,确实是只要成为选士,国家就会补给塾费,也有公立的少塾。如果不这样做的话
,家里不够富裕的人,就会连塾都念不成。
  “……因为我有书啊。”
  “书?”
  书也有其相应的昂贵价格。连去念塾的宽裕都没有,却有买书的余裕,实在是很奇特
的事情。
  “父亲留给我一大堆书。因为母亲再怎么贫困都不肯放手把书卖出去。所以,多念几
遍多写几遍,就能记进脑子里。然后,那些书就可以拿去卖掉了。”
  说着,乐俊松松地笑了。
  “对了,父亲就好像是老师一样的存在。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但是给我留下
了很多笔记。”
  说着,乐俊指了指书桌上。鸣贤站起来一看,桌子上摊着一本已经被手磨得相当残旧
的书。恐怕是将笔记归总后由外行人订缀的吧,样子很粗糙,手迹却很漂亮。内容是关于
礼仪,似乎是零零杂杂的随想写了下来,但是不仅是文字,文章也做得很漂亮。
  “原来如此。……你是以这个为范本,所以文章写得那么好。”
  “和父亲比起来的话,还完全不成样子。——唔,这些也是极好的学习。光是父亲留
下来的笔记,就一本都不能释手。”
  乐俊这样说着,笑了笑。他身边的书架上,排着5个书套,用的是和书同样的封皮。每
一本都是可以容下七、八本书的大小,所以总计有将近四十本的份量。——不对,鸣贤在
心里订正。有一个书套正摊开在书桌上,所以将近有五十本。
  “这可真是了不得。你的父亲,是教师吗?”
  刚才粗粗瞟到的内容,写的内容也是有着相当高度的。
  “不是。年轻的时候,好像做过县里或是哪里的小官吏。”
  “哎。”
  “有这个,也有书。而且,除了学习之外也没什么可做的事情。如果有自己的田圃的
话,至少还可以种种米什么的,但是我既得不到土地也得不到房屋,而母亲为了生活,为
了我的学费,什么东西都撒手了。”
  是吗,鸣贤看回笑得安闲自在的老鼠。
  “……做半兽也很辛苦呢。”
  “就算不是半兽,还不是差不多。”
  也许吧,面对笑脸以对的乐俊,鸣贤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应地笑了笑。——可是,“文
张”这个字有一半以上是在揶揄。“明明是只半兽”,内里隐藏着这种冷冷的嘲笑。乐俊
迫不得已向蛛枕借书,也是因为不喜欢到大学的图书馆去借课程所必须的书之故。只有乐
俊被要求写下字据,一定会在期限之前完好无损地归还图书。这是由于认为他会像一部分
学生所说的那样“啃咬书籍”呢,还是认为他会把书“卖掉”呢,鸣贤也不知道。如果是
前者的话,那只不过是从老鼠的外型联想到的可笑偏见而已;如果是后者的话,也只不过
是对于逃离本国的荒民身份产生的偏见而已。
  蛛枕把书转让给他真是太好了——这么想着的同时,鸣贤不能不注意到一个事实,集
中在乐俊身边的,就只有像自己和蛛枕这样,到底还是会从大学落伍的家伙。教师也不例
外。鸣贤知道,曾经有一个教师,曾经断言过,如果乐俊不变成人形就不能进入讲堂。
  可是,这只半兽是俊英。特别是关于法令方面,连教师都要为之咋舌——学生中流传
着这种说法。
  正因为如此,鸣贤才会担心。听说入学时被称为俊英的人,后来就很难有所长进,因
此而退学的人不在少数。就好像鸣贤自己。大概是因为学习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进入大学,
从而导致知识面狭窄。因此即使进了大学,也会因为基础知识的广度和深度不足而挫折重

重。有不少人在入学的同时丧失了目标。而坏心眼的人就提出这样的事例来等着乐俊掉队

  “来到雁觉得很失望吧。”
  听到鸣贤这么说,乐俊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啊?”
  “不,……你不觉得和巧差得很远吗?”
  “当然会差得很远吧?在巧的话,是绝对进不了大学的。”
  “那倒也是。”
  乐俊很高兴似的眯缝起眼睛。
  “巧和雁,完全不一样。真的,完全是不同的。”
  “……是吗。”
  嗯,老鼠笑道。这是真心话把,鸣贤想。乐俊是不容分说的老实人——胡子和尾巴都
拒绝说谎。
  “那么,要努力啊,为了能顺利毕业。……不过,你也许会前途多难哪。”
  “不要说这种讨厌的话。”
  “第一名入学的家伙,没有能毕业的呢。”
  “那纯粹只是传说而已,丰老师说过的吧。”
  是这样就好了,鸣贤夸张地叹了口气,指着乐俊。
  “呐,你来到这个和巧天差地远的国家,正沉浸在解放感之中吧?”
  “啊?”
  “因为你总是这个样子。”
  啊,乐俊低头看了看灰茶色的毛。
  “并不是来到雁之后才怎么样。我,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在半兽被差别对待的国家?”
  “就算是改变外形,户籍上写的也还是半兽啊。而且,我家很穷,这个样子就不需要
穿的东西了。”
  原来如此,鸣贤失笑道。
  “可是,这个,如果你不想想办法的话,真的会前途多难哦。肯定是因为你还没有习
惯人类的形态,所以弓射也蹩脚得很。”
  弓射在仪礼中也会用到,是礼节的一种。大学里必须学习,虽然要求的是礼节性的做
法,不必命中标的,但是也要求具备相当的技巧,射前射后的举止动作也有所规定。
  “啊……嗯。”
  “马术也是这样吧。如果你不尽量习惯人类形态的话,会拿不到弓射和马术的允许的
。”
  “果然,是这个样子吗。”
  乐俊可怜兮兮地垂下胡子。
  “……其实我也想过,该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在弓射和马术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在到处乱撞。似乎很难把握自己的身体,鸣贤他们
是这么想的。而实际上呢,鸣贤看看自己坐着的踏脚台。乐俊在是老鼠的时候,连开个窗
子都需要踏脚台。只有这么高的个子。是人的时候和是老鼠的时候,在体格上是有差异的
。这一点连他本人都还没有充分领会到。
  “总之你要习惯。弓和马不能运用自如的话,是无法毕业的。”
  “……嗯。”
  “呐,努力一点,把传说给颠覆掉。”
  鸣贤笑得龇牙咧嘴的,乐俊也笑成这个样子。
  “鸣贤也是啊。——也有传说是说,二十岁以前入学的家伙没有能毕业的吧?”
  切,鸣贤咂咂嘴站了起来。
  “那也纯粹只是传说。混帐,看我颠覆了它。”
  兴冲冲地走向门口,又回过头来,手指点着房间的主人。
  “今天晚上,吃完饭之后。”
  被指到的人瞪大了眼睛。
  “吃完饭之后——干什么啊?”
  “笨蛋。当然是弓射的练习啊。”
  鸣贤说道,笑着走出了房间。乐俊想要挽留鸣贤,又放弃了,挠了挠头。
  “……明明就没有有余力照顾别人啊。”
  房间里只剩一个人之后,就听到“啾”的一声。回头一看,青色鸟从窗户处看过来。

  “吓了你一跳吧?不好意思。”
  这样一招呼,鸟歪了歪脑袋,再次飞到书桌上。乐俊重新从壶里拿银粒出来喂鸟。看
着啄食昂贵银子的鸟儿,乐俊恳切地说出声来。
  “我的运气好……全都是拜阳子所赐。”
  巧确实是一个对半兽很苛刻的国家。乐俊从巧来到雁,就像是荒民抛弃了荒芜的国家
一般,是逃出来的。听说在雁半兽也可以进入学校。可以得到工作,甚至可以成为官吏。
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得到户籍,也能得到给田。可以被当作一个像样的人来对待,所以才会
憧憬着来到雁。
  “……反正,也不可能是什么情况都和理想中的一样。”
  实际来看看的话,也会有各种情况的。一定是这样的吧。
  “不过,也有像鸣贤这样对我很好的家伙。也有我很好的老师。光是进入大学,对于
我来说就已经不是能存得到的钱了。……问题是,能不能好好学下去,能不能毕业。”
  乐俊嘟哝着,呆呆地把下巴搁在书桌上。
  “连学费能不能维持下去都是个问题哪……”
  因为想着总有一天要去雁的,所以存了一点钱,但是到毕业为止的学费,终究还是不
够。
  “虽然今年是一切费用都免了,但如果成绩下降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能顺利毕业吗。在那之前能留在雁吗。就算是能够毕业,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即使是这样,和在巧的时候相比,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虽然母亲把豁出留到最后的
东西让自己进了上庠,但是之后的道路,对于乐俊来说是不存在的。只要在巧,就一定无
法向前走。明年的自己,以后的自己——没有必要为这些事情烦恼。甚至连烦恼本身,都
是不可能的。
  “嗯……真的是,雁和巧,完全是不一样的。”
  这是很了不起的呀,他摸了摸青色鸟的喉咙。鸟再次张开了嘴,用那怀念的声音,重
复着同样的言语。
  成为庆国之王的她。即使是收到了这样的信息,对于乐俊来说,阳子也已经是另一个
世界的人了。实际上,入了神籍的阳子,会一直保持离别时的样子,永远不会变老。而对
于只是一介下界居民的乐俊来说,只会离那个年龄越来越远。现在刚刚才登极,在朝廷中
没有亲近的人,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景麒,所以才会这样记挂乐俊。但是渐渐地,这种情况
会改变的吧,他这么想着。——如果不是这样就麻烦了。因为阳子的肩上扛着庆的前途和
几百万的民众。
  “只不过是在路上捡到了她而已。”
  倒在路上的时候捡到了她。并不是什么值得褒奖的事情,乐俊想。只要是正常人的话
,看到倒在地上的人都不会弃之不理的。捡回去,看病,这些事谁都会去做。自己被给予
的,却是超出了自己所做份额的报答。
  即使没有遇到阳子,乐俊也总有一天会到雁来吧。但是,这个社会还没有轻省到,没
有任何门路的人,只是来到雁就能打开出路的地步。幸运的是,乐俊拜阳子之赐得到了破
格的门路。虽然对任何人都不能说——是这个雁的王。
  由于延王的照顾,连少学都没有念过就被允许参加大学的考试。还为自己找了考试之
前寄住的地方。照顾自己,让自己想读什么书都能读到,虽然只是短短的时间,还为自己
找了教师来准备考试。正因为有这些,才有现在。
  从今往后的路,必须由自己来开拓。而自己得到了能做到这些的基础。想起无法开拓
前路时的事情,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幸运。
  一边反复咀嚼着这些事情,一边听着那个声音。说了声“没什么特别的”之后,乐俊
又拿了一颗银粒喂给青色鸟。
  连这样拿来喂食的银粒,都是延王特别赐予的。乐俊只是一个承了延王好意的人而已
。不管怎么说都是银子,哪怕只是一点碎屑,乐俊没可能拿出来。
  鸟很高兴地啄着饵食,啾啾地叫着。乐俊伸出手,让它停在自己的头上。停留在身体
上的时候,鸟就能记住言语。是调教成这样的,还是本来就具有这种性质,乐俊连这这一
点都无从得知。
  “哟。阳子。——看来你很有精神哪。”
  火红的头发。翠绿的眼瞳。乐俊所知道的阳子,除此之外身上别无装饰之物。现在一
定是穿着昂贵的绢服,佩带着玉饰吧。乐俊无法想象这样的阳子。
  “我也过得很好——”

  鸟用三天时间飞越国度。靠一颗银粒就能飞越一个国家。

  从关弓到尧天,靠着翅膀的传递交换信息。如果是经由陆路来送信的话,是需要花上
两个月时间的距离。
  飞进尧天山高窗里的鸟儿,被等在窗边的官捉住。鸟被放进鸟笼,静悄悄地运到尧天
山之上,位于云海上的金波宫。这种鸟凭自身的力量是无法越过云海的。在云海下放出的
鸟,只能到达云海之下。
  笼子从外宫送到内宫的官手中。再由官一手一手地交接,送到燕寝的中心,他们的王
居宫的正寝。放在就寝前写有留言的王的旁边。
  阳子把鸟放在书桌边的架子上,轻轻地摸着翅膀。
  鸟开口说话。在这个世界上最初得到的朋友的言语。——用他的声音。

  ——我也过得很好。总算是习惯大学了。宿舍也住得很舒服。课程虽然很吃力,但,
总还能对付过去。也不是那么奇怪的课程。虽然也不是没有风格特异的课程呢。雁的饭很
好吃,唔。
  是吗,你和母亲见过面了吗。没有平伏还真是丢脸。我可是有好好交待她的。不过,
她就是那样的人。有种种的不恭敬之处,就请谅解啦。虽然我不认为阳子会为这种事情生
气。
  可是,如果说没有平伏的话,难道是景台辅没有在一起?该不会又是一个人溜溜达达
地跑出去了吧。这可不行啊,不要好好带上护卫可不行呢。
  呐,想去巧看看的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能够下定决心真是太好了。巧是什么情况
,我有点担心,谢谢你讲给我听。母亲她自己是个能干的人,一般的生活还用不着担心,
但还是会在意灾害和妖魔的情况。总之,似乎是还没有什么异常,这就好了。稍微安心了
一点。谢谢你去看她。
  嗯,塙台辅已经亡故的事情,我从延台辅那里听说了。
  那个人常常跑到大学来玩。延王也是。——到底什么时候在工作呀?本来,雁的官吏
是出了名的有能力,说不定他们反而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呢。
  说是来的时候会偷偷来,到了夜里果然就如字面上所说的,从窗子那边偷偷跑来了。
听到敲窗子的声音时往外一看,人就浮在空中。就算是经历几次还是对心脏不好,那种做
法。
  啊,可是,关于成绩的事情,什么都没跟我说。我是最近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果然我
还是优秀的啊,连我都会这么感叹。在考试的时候,倒是感觉考得很顺利。不过,也有传
言说,以第一名考入雁的大学的人,没有一个能顺利毕业的。怎么说呢,这种奇怪的传说
要多少有多少。大学也很有趣呢。
  算了,只是根据传说就决定能不能毕业也未免太可笑了,这种事情,延台辅也是知道
的吧。雁有很多很有能力的官,所以虽然知道说想让我做官什么的只是客套话,但是被人

这样说,还是很高兴。在这里不努力地毕业可不行。而以后的事情,就从顺利颠覆传说来
开始考虑吧。
  说得也是,巧以后就要荒废下去了。虽然也想帮点什么忙,但是我毕业的时候,巧可
能就不会录用官了。空位的时候想都不要想能碰到这种事。虽然认为塙王是个有很多问题
的王,但是他不在的话,还是很够戗的。
  嗯,王对于国家来说,是必需不可欠缺的存在。这样说的话,阳子可能会觉得心情沉
重。太随便地往外跑可不行啊。就算武技再怎么厉害,跑到妖魔出没的地方去会怎么样?
真是的,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哟。因为阳子在,还是不在,这可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呃,说的都是些教训人的话,会被说成怎么好像景台辅一样吧。不过,我认为景
台辅所说也有道理。因为以前阳子生活过的地方没有王,所以不明白这些事也不奇怪。国
家的威仪和王的威信是很重要的。对于装出了不起的样子有抵触感是好的,但是如果王如
果不在某种程度上摆出了不起的样子,民众对于跟着这样的王就会觉得不放心,官也不愿
意服从命令。这边有所谓身份的这种东西,轻视这一点是纠纷的根源。王看起来了不起是
当然的,只有摆出很了不起的样子,才会担负相应分量的重任。身份是伴随着与身份相应
的权利与义务的。显得不怎么了不起的王,看起来就是在轻视责任。会常常被认为是在逃
避负责任。所以,要适当地装出了不起的样子。适当就好了。
  因为以前既不是王也没有身份,所以听到别人这么说的时候大概会听不进去吧。然后
回答说“哦,哦,明白了”。被景台辅批评了吗。认真听景台辅的话,一定不会有错的。
王能够幸福的道路,我想就是成为好的王。从巧来到雁,我真的是打心底里这么想的。但
是所谓好的王,也就是为民着想的王。景台辅所说的,不会有不为民着想的事情。所以,
有好好听进去的价值。
  看来和景台辅处得不错,这就好了。和官吏之间没有争执也是件好事。虽然可能还有
些东西不太习惯,但是急急忙忙想要做好的话,反而会欲速而不达。阳子的身边,好像也
都是一些好人。

  ——啊,玉叶是蓬山女神的名字。是统率蓬山女仙的神明。听说是很漂亮的人哦。所
以姿容秀丽的人,大多会被称作玉叶。因为有不逊之嫌,所以不用作姓名。差不多都是用
作字。我母亲的妹妹也曾经叫玉叶。在母亲遇到父亲之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我没有见过
本人。
  如果阳子成为好的王的话,庆国一定会增加很多叫阳子的女孩子吧。想了想,觉得有
点怪怪的。
  嗯。字,真的是很有分量的。有不少时候是别人随便叫出来的,然后就变成通称,然
后知道通称的人反而比较多,最后就变成正式的字了。所谓通称,意外地缺乏独创性,所
以会出现相似的情形。对,很让人吃惊哦。在大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有了通称,而
且和父亲是一样的。虽然不会觉得不喜欢,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名字就不谈了。——元号定为赤乐?我不知道呀,完全没有听说过。所谓的元号,是
王朝更新的时候,王为了祈祷万民的幸福和国家的安康,为了高歌新时代而起的严肃的东
西。可不能偏向私情做无意义的命名呀。绝不能再做这种事了,这一点我一定要忠告你。

  ……呃,哪,就是这么回事。我都忘了我打算说什么了。
  学校是个好地方。老师里有很多能理解我的人。寮生也有很多很好的人。寮的设施很
好,藏书也丰富,还有很多老师住在这里,有问题随时都可以去问。饭也很好吃——这个
的话,刚才说过了吧。
  延王在各方面都很照顾我,让我在王宫里寄住,还要给我房屋,好像很难拒绝的样子

  虽然是很感谢,但还是算了。在其他的学生和老师面前还是不好。就算不是这样,我
也只是阳子附带的、好象随从一样的人。只是这样却要受到那么多的照顾,虽然很抱歉,
但是也没有办法。有机会的话,麻烦你替我向延王婉转地说一声吧。
  ——想想看的话,我说的大概也都是些不逊的话。所谓的王,是在云端之上还要上面
的上面的人,托阳子的福,我好像也习惯了。这可不行哪。……啊,算了吧。
  就是这样,我生活得很开心。老师替我推荐了奖学金,所以学费和寮费都免了。如果
巧国就这样荒废下去的话,我在想是不是要把母亲接来。反正都是要受人雇佣的生活,在
哪里工作都是一样的。其实老师跟我说可以雇来管寮的伙食。各种人都对我很好,真的是
很感激。自从遇到阳子以来,感觉运气就一直就在变好。真的是很感谢。谢谢了。
  即位仪式已经定下来的事情,我从延台辅那里听说了。说是要带我去,总觉得自己有
点厚脸皮地在利用别人。因为我很想看看阳子做王的样子哪。自己认识的人变成王,可不
是经常都会有的事情。
  ——所以说,要去旅行的份,不先好好学习是不行的。我会尽量努力的。阳子也要努
力呀。
  那么,下次再聊。

  鸟沉默了下来。阳子用指尖碰了碰它,就把同样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令人怀念的声音。自从两个人一起旅行以来,虽然并没有过太长时间,但是经历
了太多事情,想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灰茶色蓬蓬松松的毛,有节奏地晃动着的尾巴,轻轻摇摆的银色的胡须。
  才抿嘴一笑,就听到轻轻地传来叮玲一声。阳子吃惊地回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一
名女官在桌子上摆开了茶具。
  “玉叶——”
  她抬起头,笑了。
  “刚才我打过招呼,但是您好像没有听见呢。”
  “啊,抱歉。”
  “是乐俊先生传来的吗?好像很有精神的样子呢。——对不起,我听到了。”
  没关系的,阳子笑着,拿银粒喂给鸟。
  “是我没有注意到。——说玉叶是姿容秀丽的女孩子用的字呢。”
  玉叶笑出声来。
  “被这样说的话,我可就千万不能让乐俊先生看到啊。虽然一直期待着总有一天能见
到的吧,这下可失望了。”
  “但是,玉叶被别人说过是姿容秀丽的吧?”
  “做女孩子的时候,倒确实是有人这么说过呢。”
  她年老的面孔上浮现出美丽的笑容。
  “——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呢?”
  要,阳子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到躺椅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脚和腰都酸了。一直坐着。”
  “因为您很努力啊。”
  “完全记不住官名啊。”
  “一遍是不可能全都记住的。”
  “玉叶也用了很长时间吗?”
  是用了很长时间的,玉叶点了点头。
  “现在我都觉得我还没有全部记住。从结果来看,如果记不住人的话,就记不住官名
。如果能记住人的脸,那他担任什么职务,在谁的手下工作,使役的下官是谁,做的是什
么工作,不知不觉就能记住了呢。”
  “可能是这样吧。”
  阳子说着叹了口气。
  “我想尽早记住官的脸。但是官又不喜欢我到他们的府第去……”
  某种程度以上的官,在朝议中能见到,因此记得住;但是其下的人,连见面的机会都
没有。虽然去到府第就可以见得到,但是无论哪个官府之长,都不喜欢阳子去拜访他们的
府第。
  “……因为王是不应该到府第去的呢。”
  “嗯,大家都这么说。说什么没有前例。可是,听起来就像是单纯地在说‘不要来打
扰’一样……”
  是吗,玉叶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她知道,实际情况是,无论哪一个官吏,都不希
望自己的地盘被探知。官府里有各种各样不愿意拿给王看的东西。庆是波乱之国。先王在
位的时间很短。而之前的王也是频繁更替的。很多官吏都不止经历过先王的时代,还经历
过更前面的朝廷。其中也有经历了三朝的官吏。官吏已经习惯专横了——认为王在也好不
在也好,把自己的官府当作私有物品而加以支配是理所当然的。
  啊,对了,阳子说。
  “对不起,玉叶。还是被春官长拒绝了。让玉叶进春官的事情。”
  “哎呀——真的是,您去说了这种事情吗?”
  “可是玉叶真的是对学制知道得很清楚啊。所以,我问了问有没有这种职务的官——
哪怕是作为下官进入春官也好的。结果,就被笑了。”
  阳子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上来就笑,大家都这样。说什么看起来您对女官很中意的样子,但是不能因为私
情而变动官位。简直是在教导小孩子的态度,完全不把我当回事。”
  “我对于侍奉在主上身边的工作很喜欢呢。”
  “我有玉叶在身边也觉得很高兴。但是,有适才适用一说吧?”
  “那么,我只要成为适合做侧近的人不就好了?虽然和以前的工作不在一个范围内,
但是相应地也有很多新的东西,我是乐在其中呢。”
  “玉叶真是积极啊……”
  “我本质上是喜欢热闹的人。”
  原来如此,阳子苦笑道。
  “……可是,您对乐俊先生说没发生什么争执吧。”
  听到玉叶这么说,阳子目不转睛地盯住玉叶。
  “请您原谅。我并没有打算偷听,但是不小心听到了。”
  “嗯,那也没什么。——确实是没有发生过争执。因为还没有正面和官起过冲突。无
论是哪个官,都不肯认真听取我说的话。”
  “是吗,那就这样说不好吗?”
  “我也并没有撒谎。我并没有说我和官之间处得一团和气的。那样说的话,就真的是
在撒谎了。”
  可是,玉叶刚开口,又把话吞了回去。——庆国的王是孤立的。被恣意分割朝廷,划
分势力范围并私人化的官吏们孤立。他们甚至都不怕新王。一开始就瞧不起她,当她是玉
座附属的装饰物来对待。
  “官都很冷淡,根本就不把我当对手看,连发生争执都不可能。——这些事情,就算
是告诉乐俊也是没办法的吧?”
  “可是……您说过他是朋友吧?可能正因为是朋友,才不肯把弱点显示出来,但是坦
率一些也很好啊。”
  是这样吧,阳子抬头看向天花板。
  “也许是这样。也许是我不够坦率。真要老实说的话,也许该说官不把我当回事,完
全被排斥开了。……可是,我并不想这种做。并不是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弱点。对了,是
不希望自己太没用,太难堪的样子被看到。因为我不想被讨厌,不想被轻蔑。但是,乐俊
是那种在讨厌和轻蔑之前,会先好好提出建议和谏言的人……”
  “是不想让他担心吗?”
  “也许是呢。——唔,确实是不想让他担心。但是,也不是因为这个。对了,一定是
我想逞逞强呢。”
  “逞强……吗?虽然是朋友?”
  “说是这么说,我也并不是想装样子。”
  阳子说着笑了,伸手去拿茶杯。有一会儿,带着一副很复杂的样子噤口不言。
  “……乐俊他,我也不认为是事事顺利的。”
  玉叶偏过头去,阳子抬起脸笑了。
  “虽然他说,他过得很好,但是,我不认为这是真正的情形。他的母亲还留在巧。巧
要荒废下去的话,他没理由不担心的。这里也没有电话,又不能轻巧地问到情况。生活得
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事,连这些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去过大学生活?”
  “那也……确实是会担心的吧。”
  “虽然我告诉他是什么情况,说你放心吧。但是不可能真正放心的。想着好歹也要把
母亲接到雁。接到雁之后,也还是很头痛吧。结果还是变成了舍弃国家逃走的荒民。就算
母亲不在那里,也仍然是生养自己的国家,听说要荒废下去就会觉得心情复杂吧。不是这
样的吗?”
  “是吧——嗯,我也是这样的。”
  “是吧?我想大学本身也很辛苦。乐俊绝对不能说是受过充分教育的,好像差不多都
是靠自学。”
  “可是,听延台辅说成绩很好。”
  “这个是没错。可是,因为一直是自学下来的,所以对学校本身就不熟悉,不是吗?
还有和同学和老师的人际关系。雁既然是那样出色的国家,大学本身的水准一定也很高。
只知道巧的上庠的学生,突然被扔进雁的大学,不可能不觉得迷惑的吧?”
  “确实——是呢。”
  “在不认识的国家,不认识的城市,完全不同的环境下生活是很辛苦的。而且,乐俊
是半兽。”
  “雁和巧还有庆不一样呢。”
  “在制度上是这样。”
  阳子点点头。在雁,即使是半兽也可以进入大学。可以就职,甚至可以录用为官吏。
但是,最初到访玄英宫的时候,玄英宫的天官,拿出衣服来给乐俊。
  “并不是说在制度上是平等的,感情上就能照此办理。玄英宫的天官,会拿出成人的
衣服给乐俊,叫他穿上,意思就是你不可以那副样子。可能是不恭敬的行为,可能是没礼
貌的行为。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在说,不能以老鼠的样子在宫里转来转去的,对吧。”
  “嗯……确实是。”
  “所以,大学里不也是一样的吗?因为是集合了整个国家精英的最高学府。只要大学
毕业就会成为国官对吧?那不就是与国家威仪直接关联的国官的培养机关吗?以老鼠的样
子转来转去是绝对不会受欢迎的。就算是没有偏见和蔑视,乐俊那个样子也会被当成是小
孩子来看待……果然还是很辛苦,在各种意义上。”
  “也许是呢。”
  “但是,乐俊对于这些事,一句也没有说过。——我不认为是他没有感觉到。无论是
什么人,只要受到了不讲理的对待,都会有很多想法的。所谓的人类,终究是被打了就会
痛,被搔痒就会笑的生物。不是这样的人类,我想是没有的。”
  有辛苦的事,委屈的事是当然的。但是,乐俊不会一一述诸言辞,求得他人的同情。

  “不会毫不介意的——绝对不会。我想,是不可能习惯的。因为习惯痛苦的人,我想
是不存在的。口头上问的话会说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介意,但是不可能是介意的。并不是不
觉得痛苦,只是知道超越痛苦的方法而已。”
  “是吗。”
  就是这样的,阳子支起了下巴。
  “所以觉得,真是了不起啊。“
  说着,阳子朝玉叶笑了笑。
  “玉叶也是呢。被人不讲理地从国家赶出去却不觉得辛苦的民众是不存在的。但是,
认为是个好机会所以去参观各种各样的学校——玉叶却能够这样说。能够超越痛苦,推动
自己向前走,是很了不起的。”
  “我从本质上来说是乐天派呢。”
  也许吧,阳子笑了。
  “但是,我看到玉叶向前看的样子,就觉得很了不起。听到乐俊说很顺利的时候,就
会想,是吗,那我也不能不努力呢。正因为知道不可能是真正一帆风顺的,所以看到他说
没关系、挺直腰板的样子,我就会觉得,我也要挺直腰板,拿出精神来努力。”
  玉叶微笑着。
  “他的精神传染给您了呢。
  “好像真是这样。所以才能向前看。确实和官处得不是很好,但是也没有发生什么争
执,所以说离最恶劣的情况还远着呢,我想。没关系的——至少是没关系的,说这样的话
还不至于有问题。所以我对他说没关系,这样说了之后,感觉自己似乎也能跨越过去了。

  “……我明白了。”
  “虽然这肯定只是强打起精神来,但是强打精神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又不是因为被强
迫才勉强装成这个样子。好强也好逞能也好,就是因为想打起精神来啊。”
  是啊,玉叶说,然后笑了。
  “不过,乐俊先生该不会是看穿了主上的强打精神吧?。”
  “那种事,知道的啊。双方都是这样的。——所以,这样就好了。”
  原来如此,玉叶微微笑了。阳子也笑着回应的时候,另一个女官跑了过来。
  “您休息的时候,失礼了。”
  “怎么了。”
  “台辅说有火急奏上的事情。”
  看了一眼平伏的女官,玉叶站了起来。
  “那么,我去拿点心来。”
  阳子点点头,回头对平伏着的女官说:
  “我马上就去。”
  这种夜晚的时候景麒会来,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是伪王的残党发动骚乱了呢,还
是诸官诸侯有不稳的举动呢。不管是什么,既然是不能等到明天,也不让其他官吏介入的
事情,就一定是相当大的事件了。阳子正皱着眉头思考的时候,旗袍递到了眼前。
  “到底是什么事,在听到之前烦恼,也只能是无益的努力呢。”
  “啊——没错。”
  “这种时候就请强打起精神,伸直腰板吧。”
  是啊,阳子把手穿过旗袍的袖子,笑了。
  庆还远非安宁。问题堆积如山。因为连左右都还分不清楚,所以也只好先一门心思把
一股脑塞给自己的东西消化掉。但这决不是痛苦的事情。因为支撑着自己,守望着自己的
,有好几双手。
  “我去了。谢谢你的茶。”
  “回来的时候,我会准备好甜的点心。一定会很疲倦的。”
  “嗯,拜托了。”
  鸟看着阳子言毕,走了出去。

                 (完)

--

一叶的三叶草是祈求;二叶的三叶草是希望;
    三叶的三叶草是爱情;而四叶的三叶草就是幸福。
 其实,无论是‘祈求’、‘希望’,还是‘爱情’,
   最终所渴望的归宿都是‘幸福’。而四叶的三叶草,是紫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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