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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ave (shave), 信区: emprise
标 题: 4-6
发信站: 听涛站 (2002年10月25日16:10:08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千千坐在靠窗的椅子里,喝着小诗为她预备好的参茶。
小诗低声道:“小姐的精神好多哩!”
纪千千听她说的话没气力似的,瞥她一眼,爱怜地道:“你今晚好好睡一觉,不要不
住来看我有没有盖好被子。我康复哩!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可知你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呢
?再这样下去,累也累出病来。”
心中却在想,好好睡一觉后,明天定要试试召唤燕飞,与他暗通心曲,希望头不会再
痛就好了。
忽然感到不妥当,朝小诗瞧去,见她闭上眼睛,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还摇摇欲坠。
纪千千大吃一惊,慌忙放下参茶,起立把她扶着。叫道:“诗诗!诗诗!”
小诗整个人倒入她怀里去,纪千千病体初愈,两腿发软,哪撑得起小诗,人急智生下
,把她放入自己原先的坐位内去。
纪千千扑在她身上骇然道:“小诗!”
小诗无力地张开眼睛,泪水淌流,凄然道:“小姐复原哩!诗诗再没有放不下的心事
。小姐你想办法走吧!我是不成的哩!只有燕公子才可以令小姐快乐。小姐再不要理我。
”
纪千千出奇地没有陪她哭起来,肃容道:“诗诗你听着,你绝不可以放弃,我和你都
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为你留下来,我走时也会带着你。你现在只是累病了,休息几天便没
有事。我现在去找大夫来看你。无论如何,你也要为我战胜病魔。”
同时暗下决心,直到小诗痊愈,她绝不再在心内召唤燕飞,因为现在最需要她的是小
诗,她绝不能再次因心力过度损耗而病倒,她不可以冒险。
将军府,内堂。
孙无终听罢刘裕遇上刘毅的情况,皱眉沉吟良久,然后道:“何谦想杀你。”
刘裕失声道:“什么?”
孙无终道:“我并不是危言耸听,玄帅一直不大喜欢何谦,嫌他做人没有宗旨,往往
见风转舵,不能择善固执。”
刘裕愕然道:“何大将军竟是这么的一个人?”
孙无终意有所指的道:“他是否这样的一个人,很快便会揭晓。”
刘裕呆看着他。
孙无终现出惆怅失落的神情,颓然道:“玄帅太早离开我们哩!”
刘裕心底下绝对同意,如非谢玄壮年遽逝,他便不用与任青媞携手合作,现在也不用
与太乙教妖道连手对付竺法庆,而是可以放手而为,为谢玄派下来的任务奔走出力,不用
在军中事事仰人鼻息。
孙无终道:“我和参军大人早猜到何谦会对付你,只是没想过他如此急于向司马道子
邀功。玄帅死了才多少天呢?”
刘裕剧震道:“何谦竟投靠司马道子?”
孙无终叹道:“自玄帅伤重一事传出来后,何谦又看出玄帅属意刘爷作北府兵的大统
领,竟然秘密与司马道子搭上关系,双方眉来眼去。”
刘裕大感头痛,原来北府兵内部分化至此。要知何谦在北府兵的势力虽仍比不上刘牢
之,却是所差无几,如若何谦变为司马道子的走狗,那北府兵将频临分裂的边缘,后果不
堪想象。
孙无终续道:“原本我们对何谦是止于怀疑,可是在刘爷见过王恭后,找他说话,他
却大力反对支持王恭对付司马道子,令刘爷进退两难。难道自家兄弟先要打场大仗,方可
作出决定吗?”
又道:“现在北府兵大统领之位因玄帅过世而悬空,名义上决定权是在司马曜手上,
但真正握权的人谁都晓得是司马道子,在此情况下,何谦肯定急于向司马道子表示忠诚,
最佳的献礼莫过小裕你项上的人头,你等于玄帅的关门弟子,更是刘爷不惜一切去保护的
人。”
刘裕明白过来。
谢玄的去世,立即激发北府兵内权力的斗争。不论刘牢之或何谦,眼前最急切的事,
是名正言顺的坐上大统领的位置。最关键处是谁人有此权柄,是皇帝司马曜还是权臣司马
道子?王恭是司马曜最宠信的大臣,代表司马曜来找刘牢之谈判,假设刘牢之肯全力支持
王恭,司马曜便许之以大统领之位。
何谦则清楚一旦刘牢之成为北府兵大统领,他的权力会逐渐被削弱,终有一天在北府
兵内没有立足之地。而他唯一希望是司马道子,为了讨好司马道子,故找上他刘裕来做祭
品。
深吸一口气,道:“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孙无终苦笑道:“我们北府兵九万大军,有近三万人是控制在何谦手上,所以除非没
有选择,刘爷仍不愿与何谦正面冲突,所以只好尽量容忍他。我立即去见刘爷,听他的意
见。你留在军舍里勿要外出,有我的消息后,再决定明天是否去见何谦。”
刘裕怀着沉重的心情,领命去了。
营帐内。
高彦的打鼾声从一角传来,燕飞躺在另一边,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听着刮得营帐不住
晃动抖颤的寒风。
纪千千是否已上床就寝呢?小诗的胆子那么小,会否给吓得每夜难以熟睡,还不住作
噩梦。
他很想向拓跋珪询问慕容垂是怎样的一个人,却总提不起勇气,怕的是不想知道的答
案。在他透过心灵和正面动手的两次接触里,慕容垂给他的印象是很有英雄气概,很有风
度的一个人。但亦清楚慕容垂是那种一旦决定该怎么做,绝不会放弃的人。
他会施尽浑身解数去夺取和征服纪千千的心。
纪千千会向他投降吗?
他本来从没有担心纪千千对他的爱会有任何改变。可是从雁门到这里,纪千千再没有
传来任何心灵的信息,终令他的信心首次动摇起来。
这个心的破绽使他没法平静下来,进行每晚临入睡前的进修。忽然间他再没有明确的
目标,生出不知该干什么的低落情绪。各种想法像帐外的风摇晃着他曾坚持不懈的信念。
他感到自己的人生只可以失败两字作形容,纵使成功为娘讨回点血债,实于事无补。
他的初恋更是最伤痛的回忆,在他以为失去了一切希望,失去了一切生存下去的意义时,
纪千千像一道灿烂的阳光透射进他灰黯而没有色彩的世界里来,改变了一切,令他的生命
再次回复生机,缝合了他心灵的大小伤口。
但这会否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纪千千追求的是有别于建康名士风流的生活方式,她是个多情的美女,她爱上的或许
是边荒集而非他燕飞,而她会不会因同样的理由,被充满魅力的慕容垂吸引,最终改投向
他的怀抱呢?
他再不敢肯定,至少没有以前那么的有信心。
假设纪千千不站在他的一方,又或保持“中立”,他和拓跋珪都要赔上小命。因为再
没有能令慕容垂致败的破绽。
燕飞感到无比的孤独。
在边荒集遇上纪千千前,他常感孤独,但那种孤独寂寞的感觉是不同的,无聊但却有
安全清净的感觉。现在的孤独则是种难忍受的负担和折磨。
再没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窸窣”声起,庞义爬到他身边道:“高彦这小子真令人羡慕,这边躺下去,那边便
熟睡如死猪。”
燕飞把双手扣起来,放到后颈枕着,道:“睡不着吗?”
庞义叹道:“想起千千她们,怎睡得着呢?胡人一向视女性为货畜,最怕慕容垂老羞
成怒下,做出禽兽的行为。”
燕飞道:“慕容垂该不是这种人。”
他还可以说什么呢?
忽然庞义欲言又止。
燕飞皱眉道:“说罢!”
庞义颓然道:“千千是否再没有和你传心事?”
燕飞始明白他睡不着的原因,更清楚庞义担心小诗,只是不说出口来。
安慰他道:“千千或许是怕损耗心力,所以没必要便忍着不来和我心灵对话,勿要胡
思乱想,她们不会有事的。”
庞义叹了一口气,岔开道:“你的兄弟拓跋珪是个很厉害的人。”
燕飞淡淡道:“是否厉害得教你心寒呢?”
庞义苦笑道:“你代我说出不敢说的话,和他合作也不知是凶是吉?”
燕飞明白他的心事,道:“不要想得那么远,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方有资格挑战慕容
垂,其它人都不行。”
庞义道:“我怕他只是利用你,而不是真心为你救千千主婢。”
燕飞道:“这个你反可以放心,我和他是真正的好兄弟,他可以算计任何人,但绝不
会算计我。”
庞义道:“但人是会变的,一旦你的利益和他统一天下的目标起了冲突,他大有可能
不顾念与你的兄弟情义。你也看到的,他一边派亲弟和燕人讲和,另一边却秘密策划攻打
平城、雁门两镇,厉害得使人心寒。”
燕飞坐起来道:“不要多心!我曾质询他此事,他说早安排了小瓢脱身之计,只是过
程中出了岔子,小瓢方会差点丢命。”
庞义显然好过了些,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声问道:“高彦这小子一向唯利是图,今回为
何肯不惜一切地随我们来呢?”
燕飞当然明白他的心事,微笑道:“人总有另外的一面,在某些情况下方会显露出来
。因是高小子大力支持千千她们到边荒集去,所以感到对千千主婢被俘该负上最大的责任
,而与任何其它事没有关系。这样也好,若让他留在边荒集,我怕他会忍不住去找那头小
雁儿,那就真教人担心。”
他晓得庞义在男女间事上面肤浅得很,故采迂回曲折的方式点醒他,高彦钟情的是尹
清雅而非小诗,好安他的心。
庞义道:“攻占平城和雁门后,我们会否向中山进军,逼慕容垂回师作战?”
燕飞知他心切救出千千主婢,不想直告真实的情况,道:“我们必须先巩固战果,再
看情况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庞义担心的道:“我本以为边荒集的兄弟可在此事上帮忙,可是想深一层,这等于义
助你的兄弟去争天下,怕很多人会不愿意呢!”
燕飞道:“应该说现在仍未到召边荒集众兄弟来的时候。不过你试想一下,如慕容垂
敉平关中,人人成为亡国的亡命之徒,会是如何的一番情况?”
庞义欣然道:“我确没有你想得那般周详。对!当什么慕容战、呼雷方全变作真正的
荒人,便没有国家派系的阻隔。”
又沉吟道:“可是如北方统一在拓跋珪的铁蹄下,他大有可能把非拓跋族的胡人驱离
边荒集,结果矛盾仍没有解决。”
燕飞知道他没法压下深心中对拓跋珪的恐惧,沉声道:“那只会重演当日苻坚的大秦
与南晋对峙的局面,谁敢动边荒集,谁便等于发动战争。一个不讨好,还会累得荒人群起
反击拓跋族。拓跋珪是不会如此鲁莽的。”
庞义舒一口气道:“不瞒你说,失去了边荒集,我会失去生存下去的意义。救回千千
主婢后,我们回去重建第一楼,再过我们以前舒适写意的日子。可以过多少天便多少天,
像所有荒人一样,谁都不去想明天会如何。”
燕飞笑道:“睡觉吧!明天将会是不到你不去想的一天。”
刘裕喜出望外地脱鞋爬入帐内,一把将任青媞搂个软玉温香满怀,两人倒在床上。
任青媞想也没想过他如此有侵略性,登时处在下风,颤声道:“你想怎样呢?”
刘裕大乐道:“你在床上等我,我再控制不住自己爬上来寻欢,你道我想怎样呢?”
道:“人家是第一次嘛!当然会害羞。”
刘裕道:“不要骗我,以前你是看准我不会有实际的行动,所以故意逗我,现在发觉
情况有变,所以害怕起来,对吧?”
任青媞睁开大眼睛,喘息道:“好哩!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来吧!”
刘裕嗅着她迷人的体香,看着她动人至极点的媚态,似忽然从自身的诸般烦恼解脱出
来。当然他不会和这危险的美女真个销魂,因为孙无终随时驾到,但捉弄她一下,亦可稍
泄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鸟气。
他从她的玉颈吻起,直抵她的脸蛋儿,最后凑在她晶莹如玉的小耳旁柔声道:“我要
为你宽衣解带哩!”
任青媞嗯唔一声,再无力地闭上美眸,也不知是抗议还是鼓励。
刘裕感到自己欲焰狂烧,暗吃一惊,把腾升的欲念硬压下去。心知肚明自己在玩火,
一个把持不住,肯定糟糕透顶。
他和任青媞的结盟已是不可告人的事,若还和她发生肉体的关系,后果更不堪设想。
任青媞忽然张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瞪着他,道:“不是要宽衣解带吗?现在人家身上
的衣服似乎没少半件呵!”
刘裕以苦笑回报,道:“我刚见过太乙教的奉善。”
任青媞一震道:“他因心佩而寻上你吗?”
刘裕道:“他一点觉察不到心佩在我身上,只是有事来找我商量。”
任青媞美目完全回复平常的精灵,道:“人家真的没有骗你,或许奉善不懂得感应心
佩的功法吧!”
刘裕沉声道:“告诉我,你已去掉心佩的包袱,为何仍留在我的床上?”
任青媞道:“信任人家好吗?媞儿怎舍得害你呢?我是想和你再多说几句话,方才离
开嘛!”
刘裕步步进逼道:“说什么话呢?”
任青媞嗔道:“给你这般胡搞人家,忽然什么都忘记了。我喜欢你这样子对我,挺有
男儿气概的。”
刘裕听得心中一荡,又为之气结,知她对自己不尽忠实。
可是他怎有闲情和她计较。
正容道:“奉善是想和我合作对抗竺法庆,不过这并非最重要的,更要紧是奉善向我
透露王国宝见过尼惠晖后,竟派出爱徒楚无暇到建康去,你道有什么阴谋呢?”
任青媞登时色变,一把推开刘裕,整理乱了的秀发衣装,却没有说话。
刘裕不受控制地扫视她举手整衣的动人体态,也想不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
任青媞忽然别头嫣然笑道:“旧爱怎敌新欢?尤其是弥勒教的千娇美人,逼不得已下
,我们只好走最后一步棋。”
刘裕愕然道:“最后一步棋?”
第 五 章 心生惧意
刘裕呆坐在没有灯火的小厅里,表面看去彷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事实上他心中充
满激荡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正陷于恐惧之中。
任青媞没解释半句“她的最后一棋”究竟是如何的一棋,便断然而去,但刘裕却看破
了她眼内深藏的杀气。
她是要去杀人。
杀谁呢?
刘裕自懂事以来,首次压不住心中狂涌的惧意。因为他终于猜到任青媞想杀的是何人
。
任青媞在之前曾说过“旧爱怎敌新欢”这句话,不正是曼妙、司马曜的关系吗?司马
道子将会重施故技,献上楚无暇以作代替曼妙的新欢,再次通过女人来影响司马曜,令后
者沦为被操控的玩偶,如此司马道子便可粉碎王恭针对他的所有行动,因为王恭已不再是
晋帝司马曜的代言人。
司马曜的最大弱点是好色,见到美丽的女人完全没有自制的能力,但他更是见惯美女
的人,一般美色根本不能打动他,又或引起他的兴趣。只有像曼妙这种女人中的女人,精
擅媚惑男人之道的妖女,方可迷得他神魂颠倒。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并不是蠢人,看出司马曜对他们态度上的改变是因曼妙而来,可是
一天未弒君篡位,仍奈何不了曼妙。而司马道子在时机未成熟下,亦不敢动司马曜半根毫
毛,所以只好重施美人之计。
可以想象曼妙要影响司马曜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因为她只须说出真话,司马曜肯睁大
眼睛张开耳朵,便可以看到、听得乃弟败坏朝政,威胁到他皇权的真相。要把这情况逆转
过来,绝非单凭美色可以办到,所以王国宝要去求尼惠晖帮忙,派出“千娇美女”楚无暇
,先迷惑司马曜,令司马曜把曼妙打入冷宫,然后楚无暇会以种种邪门手段,将司马曜变
成任他们摆布的人。
如此皇朝的权力将完全集中在司马道子手上,他除了仍奈何不了桓玄外,其它人均变
成任他宰割的情况。
王恭和殷仲堪的权力任命均来自司马曜,失去司马曜的支持,一个任命或调职便可令
他们变成无关重要的角色,再不能起任何作用。
谢家更是首当其冲,任司马道子和王国宝鱼肉。
北府兵更是危险。
如司马道子提拔何谦作大统领,刘牢之一是起兵作反,一是仓皇逃命,再没有另一个
选择。
在如此情况下,桓玄肯定立即叛变,大晋将陷于四分五裂之局,孙恩那还不趁机混水
摸鱼,扩展势力。
他刘裕也完了,唯一容身之所将是边荒集。而任青媞苦心筹划的报仇大计,也尽付东
流。
唯一的方法,也是任青媞所说的最后一棋,就是趁北府兵尚未发生内斗,倒司马道子
的势力正在形成的当儿,由曼妙杀死司马曜。
因为曼妙是由司马道子献与司马曜,如发生此事,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肯定脱不了关系
,各方势力便可名正言顺讨伐司马道子,而弥勒教在这风头火势的情况下亦难以大摇大摆
的到建康来。
所有这些推想和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刘裕的脑海,令他心神激震。
最后一棋不失为妙招,只是牵涉到弒君的行动,令刘裕感到难以承受。
他是少有大志的人,期望能在军中建功立业,直至谢玄一意提拔他,他最大的愿望仍
只是当一员北府兵的猛将。
统军北伐只是一个梦想,也是每一个北府兵将士,或建康名士大臣的梦想和人生最高
目标,并没有异常之处,也不代表他刘裕是个有野心的人。
当他晓得谢玄命不久矣,他方认真地想到当大统领的问题,不过仍是个遥不可及的目
标,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忽然间,他却和可以改变整个南方形势的弒君大事连系在一起,虽不是由他策画
,更不是由他下手,可是他却难置身事外。这个想法令他生出惊心动魄的惧意。
一切都被打乱了。
成为任青媞的伙伴,他早猜到会被牵连在种种难以预测的烦恼里,却从没想过与当朝
皇帝的生死有关。
他该怎么办呢?
孙无终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道:“小裕!”
刘裕吓得整个人弹了起来,知道自己心神失守,茫不知有人接近。
正要去点灯,孙无终在他身旁隔几坐下,道:“不用灯火,我们在黑暗里说话安全点
。”
刘裕重新坐好,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孙无终道:“不用紧张,刘爷怎都要护住你的。”
刘裕暗叹一口气,真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烦恼向这位等于半个师傅,又是爱护自己的上
司尽情倾吐,偏是不能泄漏半句话。如此下去,自己心中将不断积聚不可告人的秘密,惟
有靠自己狐独地去承担。
孙无终道:“刘爷同意我的说法,何谦确有杀你好向司马道子邀功之意。”
刘裕勉力收摄心神,道:“他不怕和刘爷冲突吗?”
孙无终道:“何谦有他的为难处,命令该是司马道子亲自下达的,何谦若连这么一件
小事亦办不到,如何向司马道子交待?这更是向司马道子表示效忠的机会,杀了你,刘爷
和他再没有转寰的余地,但刘爷一时仍难奈何他。”
刘裕皱眉道:“现在他派人来召我去见面,岂非打草惊蛇吗?他难道没想过我会通知
刘爷?”
孙无终道:“此正为我和刘爷想不通的地方,以何谦的老奸巨猾,肯定有阴谋手段。
当时刘毅有否立即邀你随他去见何谦呢?”
刘裕道:“没有!他只是要我这两天抽空去见他,并提醒我勿要让人晓得。”
孙无终沉声道:“不论此事如何,已告一段落。刘爷已派人去警告何谦,着他不要动
你半根毫毛。”
刘裕听罢全身如入冰窖,由头发到脚趾都是寒浸浸的。刘牢之这一招不知是害自己还
是帮自己,把他推至与何谦完全对立的位置。下不了台的何谦以前纵使只有三分杀他的心
,现在必增加至非杀他不可的地步。
孙无终道:“我和刘爷均清楚何谦是怎样的一个人,自恃得司马道子撑腰,以为自己
可以坐稳大统领之位,所以自玄帅离开广陵后,便任意妄为,不把刘爷放在眼内。哼!终
有一天他会非常后悔。”
刘裕心忖刘牢之认定王恭可把他捧上大统领之位,所以敢如此和司马道子对着干,却
不知司马道子另有手段。如此看来,任青媞的一棋,不但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可行之计
,只不过……唉!
他已完全放弃了阻止任青媞行此一着的任何念头。人是现实的,自身的利益最重要,
一旦让司马道子完全控制乃兄,操掌升迁大权,刘牢之说不定会投向司马道子,那他刘裕
将肯定完蛋,且死得很惨。
他对刘牢之有此看法并非偏见,只看他既不满王恭,仍要忍受他看不起寒门的闲气,
便可知他为了权力名位,可以作出牺牲。
所以谢玄没有挑刘牢之作继承人,因为谢玄清楚刘牢之虽是沙场上的猛将,却是个利
令智昏、没有骨气的人。
何谦更是不堪。
谢玄挑选他,是要刘裕代他完成未竟的北伐壮志,更晓得他灵活多变。
想到这里,忽然间他再不把任青媞的最后一棋视为心中重担,而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
反击之法。能成就大业者,必须有过人的手段,他刘裕只好豁出去了。
孙无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你在想什么?”
刘裕重重舒出心头一口气,沉声道:“何谦想杀我还不容易,只要派出麾下高手,趁
我落单时聚众围攻,我必难逃大劫。之所以要如此耍手段,是因为他想活捉我,再押解往
建康任由司马道子处置,如此方可以泄王国宝和司马元显对我之恨。”
孙无终点头道:“对!”
刘裕苦笑道:“以后我的日子将很难过。”
孙无终道:“我和刘爷商量过这方面的问题,均认为你最好先避风头火势,待刘爷正
式坐上大统领之位,方回来归队。”
刘裕心中暗喜,此或许是近日来最好的消息。事实上他正苦于如何可脱身到边荒集与
奉善等连手对付竺法庆,忽然间问题已迎刃而解。
道:“是啊!我还要为孔老大与江文清穿针引线呢!”
但另一难题又生于心底。
如任青媞没有说谎,自己带苦心佩离开广陵,岂非会引来安玉晴甚或安世清穷追不舍
吗?不由又暗恨起任青媞来。
孙无终道:“你可以先赶往边荒集,再和江文清一道来见孔老大。哈!差点忘记了,
最近我们缉获数批私盐,数量有百车之多,刘爷交待下来看你可否与江文清交易,换回五
百匹上等战马。私盐在北方的利润很大,该算是公平的交易。”
刘裕心中暗骂刘牢之,一车私盐换两匹战马还差不多,百车私盐换五百匹战马,还要
上等货色,当然不是公平的交易。
不过他可以说什么呢?
沉声道:“五百匹可能多一点,四百匹如何呢?”
孙无终道:“刘爷指明不可以少于五百之数,你看着办吧!”
刘裕终认识到刘牢之的贪婪,只好希望江文清肯看在他份上,做一次赔本的生意。
他本想告知刘牢之对付竺法庆的行动,希望能得到刘牢之的助力,因为说到底刘牢之
是谢玄一手提拔的人,谢家有难,刘牢之该不会袖手旁观。可是进一步认清楚刘牢之的为
人行事后,便怕谢玄将对付竺法庆的事交给自己去办,会惹起刘牢之对自己的猜忌,所以
终于把念头打消。 道:“我该何时走呢?”
孙无终道:“最好当然是立即走,不过却像我们怕了他何谦似的。所以待明天刘爷做
好文书上的安排,正式任命你到边荒集探听敌情,才大模大样的离开。”
刘裕失声道:“如此岂非教何谦派人来追杀我?”
孙无终笑道:“不要瞎担心,我们会派战船送你到颖口,到时你随便找个地方下船,
凭小裕你的山野飞纵术,谁人可截得着你呢?”
又道:“由这刻开始,你离开军舍半步,也要有自家兄弟陪着。我会调派魏泳之和几
个武功高强的兄弟出入相随,如此便不怕何谦可以弄出什么花样来。”
说罢起立道:“不用担心,司马道子已好景不长,只要刘爷登上大统领之位,何谦能
否保命也是个问题,小裕你暂忍一时之气吧!”
接着低声道:“以盐换马的交易必须办妥,刘爷愈倚仗你,你愈安全。好好干吧!”
拍拍他肩头,径自去了。
刘裕坐回位子内,暗下决心,自己若想活命不负谢玄所托,只有抛去妇人之仁,不择
手段地继续斗争。
帐外夜枭鸣叫。
燕飞坐起身来。
庞义一呆道:“什么事?”
燕飞把蝶恋花挂到背上,微笑道:“仍在担心小诗吗?”
庞义道:“去你的!是否要我动手揍你。嘿!这么晚到哪里去?”
燕飞答道:“是小珪唤我,你好好睡觉。”
说罢揭帐而出,拓跋珪已恭候帐外,一身夜行劲装,名著北方的双戟交叉挂在背上,
戟长三尺七寸,衬得他更是威猛无比。
燕飞泛起既温暖又伤情的感触。年少时每当拓跋珪来找他去玩耍,便像刚才般学鸟鸣
枭叫,这成为他们约定的暗号。而燕飞闻讯后会千方百计溜出去与他会合,现在回想当时
的情景,娘亲早明白是拓跋珪在装神扮鬼,只是不忍阻挠他们两人的玩意。
拓跋珪凑到他耳旁道:“开心的时候到哩!”
这正是每次拓跋珪偕他去玩说的话,不同的只是今次以汉语说出来,忽然间,逝去了
的童年岁月又似重现眼前。
拓跋珪怪叫一声,领头奔出营地。
燕飞如影附形地追在他身后,两人迅如流星的直驰出营地,遇林穿林,逢丘过丘,绕
个大圈朝平城的东北方掠去。
他们有时会跳上树梢,又连续翻几个筋斗回到地面,像一对爱嬉闹的小孩子,谁想得
到他们一个是有机会问鼎天下的一方霸主,另一个则是有机会成为天下第一剑手的超卓人
物。
一口气下,他们走了近三十里路,来到平城东北方里许近处的一座小山岗。
两人不约而同的蹲下来,俯瞰平城。
他们对视而笑,因此为他们儿时的惯常动作,只不过看的或许是平原的野马,又或邻
营的美丽女孩。
拓跋珪叹道:“占领平城是我自小以来的一个梦想,不论对我们或汉人来说,平城都
是必争之地:塞北有哪一座城池,位于汉胡交界之冲,内外长城之间。长城就是在其北面
的高山峻岭之间婉蜒起伏。”
燕飞点头道:“平城西界黄河,北控大漠,东连倒马,紫荆之关,南据雁门、宁武之
险。境内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形城无数天然开塞,进有依托,守有屏障,确是兵家必争
之地,我真不明白燕人怎会如此疏忽,任你大军南来,几近没有设防。”
拓跋珪笑道:“怎会没有设防呢?慕容垂在平城北面长城关防长期驻有一支约三千人
的部队,为的就是要阻止我们南下。不过我们今次藉辞进攻战马,大概成功混了二千人进
来吧!”
燕飞一呆道:“你们只有二千人混进来?不是说这二千人只是先锋部队吗?”
拓跋珪苦笑道:“确是先锋部队,不过我们只能凭此支部队攻陷平城,还要在一天内
完成,否则若让慕容详把驻守长城的三千人调来,我们势要全军覆没。”
燕飞骇然道:“你不是说笑吧?长城外竟没有大军牵制对方在长城的部队?你究竟是
来送死还是攻城?”
拓跋珪道:“这已是我能抽调的人马,我们正和赫连勃勃处于对峙的险峻形势,又要
镇压贺兰族仍在负隅顽抗的部落,能有二千多战士来攻打平城,已相当不错。”
燕飞颓然道:“亏你还说要兵不血刃攻下平城,真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
拓跋珪没有赧色的微笑道:“当然要兵不血刃地去智取才成,假如是诉之勇力,二千
多人不消一个时辰全要伏尸城墙之下。明白吗?我的小燕飞。”
第 六 章 料敌如神
拓跋珪凝望平城,从容道:“慕容垂的几个儿子慕容宝、慕容详和慕容麟,表面看去
精诚团结、威风八面,其实只是仗着父势,更怕失父宠,所以装出这个样子。事实上人人
各为己利,明争暗斗,我早把他们看透。”
燕飞明白他的个性,深谋远虑,早在少年时已着手部署复国的大计,对于一直在暗里
支持他的慕容垂,当然是了如指掌。
拓跋珪淡淡道:“慕容宝最擅收买人心,故能在慕容垂的手下重将里赢得良好声誉,
也最得慕容垂重视。慕容垂自立为燕王后,便以慕容宝为太子。”
又哑然失笑道:“慕容宝或许是沙场的猛将,不过为人刚愎自用,只顾眼前之利而缺
乏远见,最大的缺点更是沉不住气。只要能针对他的弱点,不论其所率之兵如何强大精锐
,仍是有可寻之隙。”
燕飞心忖这番对慕容垂儿子们的看法,该一直深藏在拓跋珪心底内,到此刻方找到自
己这倾诉的好对象。
拓跋珪也不是兴到闲聊,而是藉与自己谈话,整理好对付慕容垂的全盘战略。知己知
彼,始有击败此超级霸主的可能性。
拓跋珪对攻陷平城显然已有周详计划,亦不是因要重温小时乐趣和他到这里看平城的
风光,而是在耐心静候。
点头道:“对他们你确下过一番工夫。”
拓跋珪道:“慕容麟狡诈多变,轻情薄义,曾出卖长兄慕容令,累得慕容令兵败惨死
,一直不为慕容垂所喜。到淝水之战后,仗点小聪明立下军功,方再得慕容垂重用,被任
为抚军大将军。不过其奸诈反复的性格始终难改,现在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但终有
一天会成为燕国内争的祸源。”
又微笑道:“至于慕容详,更只是庸才一个,好大喜功,却从不发奋图强,慕容垂远
征军去后,天天饮酒行淫,不但不爱惜士民,还刑杀无度,以高压统治平城和雁门,尽失
人心。你也有眼看到的,昨天他竟被我以诈兵吓走,更可知他是胆小如鼠之辈,纵然有坚
城可持,如何挡我拓跋珪呢?”
燕飞心中一动道:“你是想把他再次吓走,对吗?”
拓跋珪探手搭着他一边肩膊,笑道:“小飞该知我从来是谋定后动的人,自我踏足长
城内的一刻,整个争霸天下的行动已告展开,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拓跋珪,即使是慕容垂也
办不到。”
燕飞沉声道:“城内是否有你的伏兵?”
拓跋珪答道:“很快便有答案。”
燕飞皱眉道:“朔方帮的人不是已被后燕盟连根拔起了吗?”
拓跋珪冷然道:“岂是如此轻易?朔方帮有数千徒众,经营多年,早在平城、雁门区
域落地生根,深得我们被苻坚强徙到这里的族人支持。帮主叔孙锐更是机灵多智的人,我
在边荒集回来时早知会他,在慕容垂出征之后,或有不测之祸发生。”
又叹道:“慕容详事实上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燕飞皱眉道:“我不明白!”
拓跋珪道:“道理很简单,慕容垂是识大体的人,故能善待这区域内我族的人民,让
他们可安心耕种,供应食粮,且容许朔方帮和我们进行贸易买卖。人民安居乐业,当然不
会有异心。可是慕容垂把中山交下予慕容详打理后,他却因恐惧而纵容后燕盟,对我族人
民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只有官才可以逼民反,于是人民的心朝向盛乐,否则即使我得到
平城又如何?民心不向,早晚会回到慕容详手上,你说我该否感激他?是他逼朔方帮完全
投到我这边来的。”
燕飞审视城防的情况,沉声道:“你是否想潜入城内,希望在朔方帮幸存者的协助下
,号召城内的族人起义呢?”
拓跋珪没有直接答他,道:“你看有慕容详坐镇的平城防卫多么森严呢?他正军的力
量只有二千人,加上后燕盟的乌合之众总人数也不过五千,要形成如此严密的防守必须全
体出动,于此不但可见他的胆怯,更可知他的愚蠢,不晓得让手下好好休息,以养精蓄锐
。到了天明,没合过眼的防军已成疲惫之师,还如何应付城内城外的突变?”
燕飞道:“他的策略并非完全错误,所持的是长城的驻兵来援,只要他能坚守至那一
刻,可不惧你攻城。说不定中山还另有部队在来此的途上,所以他是不容有失。”
拓跋洼冷笑道:“没有两天的时间,长城的驻军休想抵达平城,届时他们会发觉平城
已换上我拓跋珪的旗帜,只好黯然逃回中山。平城既失,雁门当然是我囊中之物。”
接着别头朝东面瞧去,道:“来哩!”
燕飞循他目光望去,东面地平起伏处隐见灯火。
暗吃一惊道:“不是敌人的援军吧?”
拓跋珪微笑道:“当然不是,而是每十天一次,从平城东面大城代郡来的商旅大队。
”
燕飞讶道:“商旅大队?”
拓跋珪解释道:“我在塞外征讨四方,被击破的残余部落有些避进长城来,不安份的
沦为盗贼,联群结党的抢掠到塞上来做买卖的商旅。形势所逼下,商旅为求自保,共同上
路,先在代郡集合,每十天便结队西来平城。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城,此为最佳方法。由
于人多车多货多,根本查无可查,明白吗?”
燕飞叹道:“你攻城的时间拿捏得很准。”
拓跋珪道:“当商旅大队经过那片疏林时,便是我们找藏身处的良机,凭我们的身手
,兼夜色的掩护,该是轻而易举。”
燕飞讶道:“他们因何这么晚才到达平城呢?”
拓跋珪轻描淡写的道:“几个虚张声势的马贼已足可延误他们的行程,明白吗?”
燕飞心中也不由不佩服他的策略,更进一步明白庞义对他恐惧的原因,暗叹一口气,
追在他身后去了。
高彦一觉醒来,发觉帐内只剩下他一人,不见燕飞和庞义,忙穿好衣眼,走出帐幕去
。
不远处庞义正和拓跋瓢在说话,见到他,两人朝他走过来。
高彦问道:“燕飞呢?”
庞义笑道:“燕小子舍我们而去哩!”
高彦当然晓得他在说笑,询问的目光投向拓跋瓢。
拓跋瓢一身轻甲,其威风处实难令人记起他差点丧命雁门时的狼狈模样。欣然道:“
燕飞已随大兄去为攻城一事作预备。我们也要出发哩!”
高彦环目扫视,眼见处的营帐全收拾妥当,他沉睡一晚的安乐窝已有人在动手拆营,
所有拓跋族战士全整装待发。
欣然道:“大军是否到了?”
拓跋瓢展现一个神秘的笑容,道:“可以这么说。”
接着大喝道:“马来!”
手下牵来三匹战马,其一是拓跋瓢的坐骑。
三人飞身上马。
拓跋瓢策着坐骑打了一个转,又拉缰令战马前足离地而起,发出嘶鸣,尽展其精湛骑
术的功架。笑道:“请两位紧随我左右,我奉大兄之命保护你们。”
大喝一声,策骑朝平城方向驰去。
两人忙追在他身后,接着是以百计的亲兵。
到驰上一座山丘,两人方知二千多名战士早在山坡下结成阵式,蓄势待发。
号角声起,全军发动,潮水般朝进攻的大城涌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刘裕起床后,依孙无终的指示,没有离开军舍。
军舍的守卫增加了十多人,均为孙无终派来的人,现在任青媞若要潜进来,将没那般
容易了。
他在军舍的饭堂吃过早点,与奉命陪他的魏泳之等闲聊几句,再回到宿处发呆。
假设自己没有了边荒集作筹码,刘牢之会否牺牲他呢?对此他没有肯定的答案。
对刘牢之的行事作风,他感到失望,亦开始明白谢玄不挑选他作继承人的道理。不过
谢玄对他的恩宠,亦使他在失去谢玄的支持下立即陷入险境里。
他现在只能看风使舵的过日子。
此时一个他意想不到的访客来了,竟然是宋悲风。
宋悲风神采如昔,一点没被看出因谢玄过世而来的悲哀,不过从他眼神深处,刘裕捕
捉到密藏的忧虑和伤痛。
高手毕竟是高手,尤其宋悲风并不是一般的高手,而是能与任何九品高手媲美的不平
凡之辈。
经过重伤而复愈,宋悲风比以前更能深藏不露,双目神藏,显是在剑术修养上大有长
进。
魏泳之把他直送入小厅,然后知情识趣地告退。
两人隔几坐下。
刘裕为他斟茶,顺口问道:“宋叔见过参军大人吗?”
宋悲风淡淡道:“循例打个招呼!若我直接来见你,会太惹人注目。”
刘裕心中涌起见到亲人的感觉,假设世上有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那人将是宋悲风而
非燕飞,因为宋悲风对谢家的忠诚是毫无保留的。而因谢玄和他的关系,宋悲风亦将毫无
保留地支持他,包括他或许做错了的事。
只寥寥几句话,便知宋悲风在谢玄去世后,一心一意来见他,为的当然是谢家的荣辱
盛衰。
他们均清楚谢家正处于前所未遇的危险里,一个不好,势必会造成毁家灭族之恨。
刘裕道:“玄帅他……”
尚未说出完整的语句,他的热泪已夺眶而出。
自谢玄的死讯传来,他一直硬把悲伤压下去。可是见到宋悲风,心内的伤痛再不受抑
制,岩浆般爆发出来。
宋悲风叹道:“现在是不宜悲苦的时候,我也失去了方寸,三爷更一病不起,看来亦
活不了多久,琰少爷则只懂向下人发脾气。老天爷对谢家何其不公平呢?”
刘裕抹掉泪水,强压下波动的情绪,半呜咽的道:“玄帅临死前有什么话说?”
宋悲风道:“他告诉我你会有办法令谢家避过灾劫,着我全力助你。唉!我真不明白
大少爷,在目前的情况下,你能保住性命,已相当不错。不过无忌对你很有信心。”
宋悲风口中的三爷是谢安之弟谢石,自谢安去世后,一来因年事已高,又伤痛乃兄的
亡殁,一直卧病在床。
无忌是何无忌,谢玄的亲卫头子,刘牢之的外甥,奉谢玄之命扶助刘裕。
琰少爷是谢安的儿子谢琰,为人高傲自负,恃着世家的尊贵身份,看不起寒人,才干
德行均远比不上谢玄。
刘裕倏地平静下来。
宋悲风说得对,现在确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身旁一直缺乏一个像宋悲风般的特级高手
,有他在旁并肩作战,即使遇上安玉晴父女,仍将有一拚之力。对付起竺法庆,更是如虎
添翼。
问题在自己必须让宋悲风清楚自己的处境,否则若令宋悲风对他生疑,自己应否向他
透露所有秘密呢?
宋悲风道:“牢之曾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并没有答他,一切待见过你再作
决定。你心中有何想法?”
刘裕沉声道:“昨晚太乙教的奉善来找我,想说动我连手去对付竺法庆。”
宋悲风愕然道:“竟有此事?”
刘裕把心一横,将奉善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宋悲风,连王国宝请出楚无暇以与曼妙争
宠的猜测也如实道出。
听罢,宋悲风的神色有多凝重便多凝重,呼出一口凉气道:“如王国宝奸谋得逞,以
他的狼子野心,不但会毁掉谢家,谢氏子弟的下场还会非常凄惨。”
刘裕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在非常的形势下,必须有非常的手段,方可有回天之法
。我想告诉宋叔一个秘密,此事我不但瞒着玄帅,且没有告诉燕飞。假如宋叔不能接受我
的做法,宋叔可以放弃我,但请为我保守秘密,否则我只好永远躲到边荒集去。”
宋悲风呆看他片刻,点头道:“我立誓为你保守秘密,有什么事可令你须瞒着大少爷
呢?”
刘裕坦然道:“因为我怕玄帅反对我的作法。”
宋悲风道:“说罢!”
刘裕沉声道:“司马曜现在最宠爱的张贵人,真正的身份是逍遥教主任遥的宠姬,也
是妖后任青媞的亲姊。”
宋悲风失声道:“什么?你怎会晓得的?”
刘裕道:“是我和燕飞猜出来的,我从边荒集赶回来,正是想把此事亲告玄帅,后来
却不得不隐瞒此事,因为我已和任青媞结盟,她的目标是要助我掌权,通过我去为她报孙
恩杀任遥的深仇大恨,我则是别无选择,只有让曼妙为我营造诸般有利形势,我方有趁乱
崛起的机会。”
说毕刘裕整个人轻松起来,似乎肩上的担子已转移往宋悲风肩上,他再没有任何负担
。
又似面临被判刑的重犯,大局已定,是坐牢还是斩头即将揭晓。
宋悲风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半晌后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长叹道:“到现在我方服了安公
品人的目光,如非福缘深厚的人,如何会有此说出来担保没有人相信的际遇。”
刘裕愕然道:“你没有怪我隐瞒玄帅吗?”
宋悲风道:“你和大少爷的不同处,正因你没有名门望族的身分负担,故可以放手而
为,从没有生路的局面里打出一条生路。如你是循规蹈矩的人,早被王国宝害掉了你的小
命。”
又道:“可是眼前的危机,你又如何应付?一旦被楚无暇迷惑了司马曜那昏君,我们
将会一败涂地。”
刘裕平静的道:“杀了那昏君又如何呢?”
宋悲风浑身一震,睁大眼睛再说不出话来,凭他剑手的修养,仍有如此反应,可知这
句话对他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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