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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ave (shave), 信区: emprise
标 题: 10-13
发信站: 听涛站 (2002年10月25日16:13:27 星期五), 站内信件
第 十 章 道门怪杰
步过吊桥。
燕飞一震止步,出现眼前的是完全出乎他意料外的情景。
本应是殿落重重的宏伟道观,现在已变成劫后的灾场,只余大火后的颓垣败瓦和木炭
。可是于此灾场的最后方处,一座大麻石砖砌出来方形怪屋,高宽均近两丈,孤零零地矗
立不倒,成为道观诸建筑物中唯一的幸存者。
整个道观建筑在一方天然的巨岩上,成半圆形的后方就是纵深万丈的危崖峭壁,从燕
飞的角度望去,星空像在怪石房的背后飘浮着,其叹为观止处,只有亲眼目睹方肯相信。
燕飞呼吸顿止,心忖这比得上边荒四景任何-景,有机会定要带千千到来一看。
同时也晓得自己正陷身绝地,除非跳崖,否则后面的吊桥将是唯一生路。
燕飞淡然一笑,心忖如能与竺法庆于此决一生死,肯定是非常痛快的事。自慕容垂后
,他已没碰过较象样的对手。
在此一刻,因受眼前景物的刺激启发,燕飞晓得自己已在精神修养上精进一层,更从
因失去了纪千千而来的颓唐失意中振作过来,此时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击败任何顽强的对手
,成功救回纪千千主婢。
所以他不再逃避尼惠晖,反认为这是他练剑的好机会。
燕飞穿过火场,朝怪屋走去。
随着他的接近,似嵌入了星夜里的怪屋正门处上刻着的“丹房”两字,逐渐清晰起来
。
丹房!
燕飞不由想起建康,他曾在独叟那座丹房险死还生。就在这一刻,他感应到悬崖边处
有个人。
丹房的大门亦被砸个稀烂,燕飞直抵门外,朝内瞧去,入目的情景令他看呆了眼,丹
房内没有一件东西是完整的。
丹炉固是被捣个稀烂,铜鼎四分五裂散布地面,四壁全被凿破,似是有人要搜遍每一
寸地方,以搜寻某一目的物。
一路走过火场,他没有见到任何烧焦的残骸。照他的推测,当时有某方势力大举进犯
此观,尽歼庙内道众,然后把尸体全抛进百丈深渊去,再对整座道观进行巨细靡遣的大搜
索,直至翻开每一方砖。可是在一无所得下,老羞成怒,放火把她烧个通顶。
如此凶残的手段,令人发指。
燕飞绕过丹房,视野在不受任何物体约束阻碍,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弧状的孤崖,虚悬
山巅之上,崖外是广柔深邃的星夜,四周下方处的峰峦尽向孤崖俯首臣服。
而在此弧形高崖的圆拱位置,一人正背负两手,仰首观天,神态悠闲。
他身量高顽,宽袍大袖,头结道髻,一袭青衣在狂烈的高山狂风里拂舞飞扬,颇有似
欲乘风而去的仙姿妙态。
燕飞的衣衫亦被吹得鼓涨起来,猎猎作响,山风钻入衣衫深处,冰寒刺骨,使燕飞大
感快意。
会否是此人杀尽观内之人呢?
燕飞移至此人身后两丈许处,心中想到的却是纪千千。
他定要设法潜入荥阳,竭力营救千千主婢,不成的话,再依与拓跋珪约定的计划进行
。
蜂鸣峡前的颖水之战后,他尚是首次回复信心,感到必可救得美人归。
那人倏地旋风般转过身来,面对燕飞,嘿嘿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边荒的燕飞
。”
燕飞为之瞿然。
他敢肯定是首次与此人见面,不过却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早在看到他背影时,已有
点眼熟的感觉。
对方脸容清瘪,手足俱长,鹰勾鼻上的双目深陷下去,颧骨高耸,唇片极薄,下颔兜
出,形相怪异。年纪该在六十以上。
一对眼睛射出奇异的靛蓝色,彷如鬼火。
燕飞生出对方不但性情古怪,且是薄情的人的深刻印象。
淡淡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人正深深打量燕飞,不答反问道:“燕飞你来干什么呢?”一股寒气直指燕飞而去
,把燕飞笼罩锁紧。
燕飞心中一颤,终于猜到对方是谁。
他就是在汝阴外偷袭他和刘裕,硬把天地佩夺走的鬼面怪人。
安世清!
难怪似曾相识,因为安玉晴的花容有着他几分的影子。
微笑道:“原来是安先生,这道观被焚一事该与先生没有关系。”
安世清脸露讶色,显示因燕飞功力大进,完全没有被他的气势真劲压倒而惊异。冷然
道:“错了!我只是来迟一步,否则我会趁势,一把火烧掉老江的邪穴。哼!你是如何认
出安某人来的?”
燕飞耸肩道:“我曾见过令千金。”
忽然心中一震,猜到安世清说的“老江”是何方神圣。
老江便是江凌虚,而这座道观正是江凌虚的太乙观。
谁人有此实力,可以杀得实力强横的太乙教一个不留,太乙观变成废瓦残片呢?
安世清跨前二步,离燕飞只有丈许的近距离,如墙如堵的强大气劲紧压燕飞,换过是
别人,恐怕早喷血跌退,燕飞却仍是从容自若,眉头没皱半下。
安世清皱眉道:“玉晴竟没有杀你?”
燕飞一呆道:“她因何要杀我?”
安世清叹道:“唉!女儿大了!你长得这么英伟潇洒,难怪玉晴下不了手,只好由我
这老爹代劳。”
“锵!”
蝶恋花出鞘。
安世清已双手盘抱,一股强大集中的真劲涡旋而起,直卷燕飞。
“蓬!”
燕飞人剑合一破破入他攻来的气柱去,剑锋直指气柱的核心,气柱像水花般向四外激
溅,一时劲气横流。
安世清迎上燕飞,左右两袖似是狂挥乱舞,可是极度紊乱中却隐含玄妙的法度,袖袍
鼓荡着惊人的气劲,比任何神兵利器更厉害处是可软可硬,千变万化,软如鞭索,硬似刀
枪,无隙不入地狂攻而来。
剎那间,燕飞已和他交手了十多招。
两人换了个位置。
燕飞移至崖缘,横剑卓立;安世清则来到他适才的位置,成对峙之局。
燕飞吐出一口鲜血,神态从容道:“安先生果然高明,燕飞领教哩!”
安世清脸泛红霞,旋又消去,显然像燕飞般也负了内伤。
安世清双目杀气遽盛,语调却寒如冰雪,狠狠道:“高明?你是在讽刺我。”
燕飞已有点摸清楚他的情性,他不但孤僻怪傲,且是心胸狭窄,冷酷无情的人。只看
他向自己二度施毒手,可知他视人命如草芥,一切事均以自己为中心,不理他人的死活。
安玉晴竟有这样的一位亲爹,实教人意想不到。
相比起来,孙恩便远较他有道门高手的风范。论武功道术,他们两人虽相差不远,但
孙恩的修行肯定在安世清之上。
燕飞也是心中欣慰。
自己确是大有精进,与上次和安世清交手的情况相比,实不可同日而语。
燕飞淡淡道:“安先生勿要动气,你既然杀不了我,大家不如就此和气收场。若安先
生为求一时快意,不肯罢休,可能会便宜了别人。”
安世清道:“只会便宜了你吧!”
话未说完,满天袖影,又向燕飞攻来。
燕飞手上的蝶恋花在胸前爆起一团光影芒点,接着以惊人的高速扩散,像一把由虚实
难分的伞子般往安世清的袖影迎上去。
如此剑法,已把“有形”和“无形”的威力合而为一,尖锐的剑气,完全抵销了安世
清曾令燕飞和刘裕吃尽苦头的劲气狂飙。
安世清哪想到燕飞又比刚才更厉害,高手相争不容相让,他主动挑衅,燕飞在被动下
全力反攻,大家都骑上了虎背,只能以一方受重挫,又或两败俱伤收场。
他不知道燕飞正处于突破的紧要关口。
攻陷平城,拯救纪千千主婢一事首次现出曙光,燕飞遂从低沉的状态逐渐回复过来。
与尼惠晖精神捕猎的斗争里,燕飞进-步认识自己通玄的异能,信心大增。至刚才受太乙
观壮丽异象的触发,令他臻至天人合一的境界,剑术自然水涨船高,安世清的攻击,正好
予他完成整个过程的最佳磨练。
剑袖交击前的剎那,安世清一对修长的手从袍袖探出来,指掌并用的强攻入燕飞的剑
影内去。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在瞬息之间,安世清或指或掌,十多次命中蝶恋花。
两人错身而过,燕飞左手撮指成刀,狠狠劈中安世清以极端玄奥和刁钻角度轰来的一
拳。
两人同时剧震,双方的后着均无以为继。
燕飞打着转飞开去,喷出大口鲜血,伤上加伤。
安世清亦打横踉跄跌退,差点仆倒地上,力图站稳时,再控制不住“哗”的一声喷出
鲜血。
两人同告受伤。
“砰!”
燕飞发觉自己后背撞在丹房的石墙处,贴着墙壁滑坐地上。
安世清则在六、七丈外摇摇晃晃的站着,满脸通红,像喝醉了酒的模样。
燕飞一边运功疗伤,一边暗叹一口气,蝶恋花顺势插在膝前地上去。他的内伤颇为严
重,没有几天工夫休想复元,而在如此吃紧的时刻,他根本负担不起负伤的后果,还如何
去应付尼惠晖或竺法庆呢?
他极少痛恨一个人,但此刻真想把安世清这不近人情、一意孤行的老头子斩成数段。
事实上他已处处留手,看的是安玉晴分上,而安世清竟不知好歹,逼得他不得不全力
自保。论功力他仍逊有整甲子火候的安世清一筹,故成了好听点是平分秋色,难听点是两
败俱伤之劣局。
安世清终于立定,双目凶光闪闪的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来到燕飞前两丈许处,安世清厉叱道:“你又在使什么诈术,神情变得如此古怪?”
燕飞从地上站起来,淡淡道:“尼惠晖又找到我了!”
安世清一震道:“你在说什么?”
燕飞拔起蝶恋花,遥指安世清,登时剑气大盛。
安世清想不到他仍有顽强抗力,骇然后撤一步,道:“什么尼惠晖?”
听他的语气,便知他对尼惠晖忌惮非常,又或者是怕与尼惠晖秤不离砣的竺法庆。
燕飞还剑入鞘,心中苦笑,他因与安世清交手,再不能保持在关闭心灵的特殊状态,
致被尼惠晖感应到他所在。最头痛是即使他再次封锁精神,不使外泄,可是因伤所累,在
此绝地内根本无路可逃,就算逃也逃不了多远,所以今次确被这可恨的老头儿害死。
道:“你现在该晓得会便宜了谁吧!尼惠晖从雁门一直追到这里来,希望你和她是老
好友,否则前辈你也劫数难逃。”
安世清终于色变,沉声道:“你刚才是感觉到她的‘搜精追神术’,对吗?”
燕飞道:“正是如此,如我燕飞有一字虚言,教我永不超生。”
安世清狂嘶一声,朝吊桥方向奔去。
燕飞心叫不好,追在他身后,叫道:“快回来!你这样会与尼惠晖碰个正着。”
安世清猛然止步,立在吊桥之前。
燕飞赶至他身旁,拔出蝶恋花。
长达三百步的吊桥在山风中摇曳不休,不住发出索木磨擦的异响,混合在飞瀑冲奔的
声音里。
安世清骇然道:“你想干什么?”
燕飞若无其事道:“当然是斩断吊桥,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安世清色变道:“你可知此崖名为孤绝崖,崖壁陡峭直下,任你武功如何高强也难以
攀爬。”
燕飞俯头下望,笑道:“跳下去又如何,水力还可抵消急堕的冲力。”
安世清像是初次认识他般仔细打量他,好一会道:“下面乱石处处,只要落点是任何
一块巨石,你将难逃粉身碎骨的命运。”
燕飞淡然道:“至少有五成机会是落到水里去,总胜过被弥勒教妖人百般凌辱好吧?
动手要快,然后我们躲往丹房后,让敌人疑神疑鬼,岂不快哉?”
安世清哑然失笑道:“好小子!”
接着喝道:“动手!”
两人扑往吊桥,剑起掌切,片刻间这端的桥段往下急堕,重重拍击在另一边的山壁上
,登时索断木破,残片直堕进下方水瀑去。
孤绝崖真的变成孤绝于世。
破风声从前路传来。
两人交换个眼色,尽全力掉头奔往丹房,当两人分别在丹房背靠壁坐下,均有疲不能
兴的感觉。
两人对视苦笑,不住喘息。
安世清叹道:“是我不好!唉!四十多年来,我还是首次向人说对不起。”
燕飞对他恶感稍减,道:“老哥你的火气真大,事实上我们无冤无仇,你却先后两次
想取我的小命。”
安世清道:“我喜欢你唤我作老哥,以后就这么叫吧!第一次我要杀你们,因为误把
你们当作老江或老孙的人,今次想杀你,则因为找不到想找的东西,所以找人来出气。现
在气消哩!发觉你这小子原来相当有趣,难怪玉晴没有干掉你。”
燕飞道:“找什么东西呢?天地佩不是在你手上吗?”
安世清正要回答,蓦地尼惠晖动人的声音不卑不亢地从断桥的方向远远传过来,又有
点似在耳边喁喁细语般道:“燕飞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此斩断吊桥,只是把自己陷于
绝地。人家怎舍得杀你呢?你的小命还是奴家从孙恩手底下救出来的。冤家呵!走过来让
奴家看看你的俊俏样儿好吗?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哩!”
安世清骇然道:“这骚娘子的魔功又有精进,难怪老江架不住她。你千万不要信她任
何话,她的年纪足可当你的娘。”
燕飞则听得背脊寒浸浸的,难道真的是她把自己带离战场,又把自己埋于土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十一章 仍是朋友
燕飞和安世清静候片刻,尼惠晖再没有传话过来。
安世清忍不住探头一看,讶道:“竟不见半个人影。”
转向燕飞道:“妖妇该是故意摆出莫测高深的姿态,试探我们的反应。另一方面却使
人设法取来长索,只要勾上这边的一棵大树,便可以轻易飞渡。”
燕飞道:“她要试探的只是我,因为她并不晓得老哥你的存在。莫测高深的是我而非
她。例如我为何自己走到这绝地来?又斩断吊桥陷自己于绝地?究竟燕飞在故弄什么玄虚
呢?”
安世清笑道:“对!你为何明知尼惠晖追在你后面,仍敢到只有一条出路的孤绝崖来
呢?”
燕飞开始发觉他有着孩儿的脾性,纵然在眼前的绝境里,仍可以开心得像个玩游戏的
顽童。
微笑道:“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处是孤绝崖。”
安世清微一错愕,接着忍不住的捧腹狂笑,笑得流出眼泪来,又怕笑声惊动敌人,更
可能牵动内伤,忍笑得有多辛苦就多辛苦。
不住点头道:“这答案很精采。”
又咳嗽起来,好一会方回复过来,道:“我很清楚尼妖妇,生性多疑,即使取得长索
,仍不会鲁莽地闯过来。”
朝燕飞瞧来道:“你可以应付吗?”
燕飞道:“该勉强可以大战十个回合。”
安世清苦忍着笑,投降道:“不要引我笑了,否则我五个回合都捱不住。唉!你是否
准备跳崖呢?赌赌掉进水里去还是撞石自尽。”
燕飞从容道:“以我们目前的伤势,跳进水里和撞上石头根本没有分别,肯定内伤一
发不可收拾,结局不出淹死或被水流带得撞往乱石。”
心中生出荒谬的感觉,他们从对敌变为必须同舟共济固然荒谬,如他们跳崖而死更是
荒谬绝伦,说出去肯定没有人肯相信。
安世清奇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仍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儿,似在欣赏孤崖夜景的神
态。”
燕飞瞥他一眼,道:“老哥不也是开心得像个小伙子吗?”
安世清道:“我怎么同呢?我今年六十五岁,人生的悲欢离合全经历过,早死晚死亦
不觉抱憾。你小燕飞正值盛年,大好人生正等着你去尝试和享受。”
燕飞没好气道:“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命绝于此。趁有点时间,我可否问老哥你几个
问题?”
安世清坦然道:“只要是和逃命有关,老哥我为了自己,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它的就请免问哩!”
又叹道:“我安世清英雄一世,想不到竟有落难之时,燕飞你确是了得,而我则只能
怪自己胡涂。”
燕飞问道:“老哥你因何事到孤绝崖来。”
安世清皱眉道:“这与逃生有何关系?”
燕飞道:“时间无多,答了又于你何损?如逃不了只好跳崖,逃得了的话你还要好好
谢我呢!”
安世清点头道:“对!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是听到消息,弥勒教大举进攻
孤绝崖的太乙观,江凌虚负伤只身逃出,不知所踪,而太乙观则被夷为平地。所以立即抛
开一切,从建康赶到这里来,希望可以寻得我师门的异宝,至于那是什么东西,你最好不
要知道。”
燕飞直觉感到安世清寻找的是“丹劫”,当然是劳而无功,因为“丹劫”已成他腹内
之物,被他消化掉了。
续问道:“丹房内被人搜得天翻地覆,是否你的所为呢?”
安世清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来时已是这个样子。”
燕飞道:“江凌虚是怎样的一个人?”
安世清现出不屑的神色,道:“他最懂讨老头子欢心,嘿!即是他师傅的欢心,恃着
有点小聪明,终日在转歪念头,给我提鞋也不配。”
燕飞道:“你对他倒非常熟悉。”
安世清冷笑道:“我和他朝夕相对了二十多年,怎会不清楚他的为人和心性。”
燕飞愕然瞧着他。
安世清不耐烦的道:“我不想提起他,还有其它的问题吗?”
燕飞道:“仍是关于他的,如弥勒教倾巢而来,尼惠晖武功又不在江凌虚之下,在这
样的绝地,江凌虚如何可突围逃走?”
安世清剧震道:“对!以他的为人,肯定不会自陷于绝地,该有绝处逃生之路。”
燕飞和安世清不约而同朝靠着的丹房望去,然后你眼望我眼。
安世清颓然道:“如有秘道,早给我发现了,至于其它地方全压在颓垣败瓦之下,一
时间如何寻找?”
燕飞道:“我猜到是谁把丹房逐砖逐石的去翻开来看,就是弥勒教的妖人,因为他们
发觉江凌虚逃进丹房后失去踪影,认为丹房内必有秘道,所以彻底搜查,最后无功而退。
”
安世清沉吟道:“你的推测合情合理,不过丹房内确实没有秘道。”
燕飞道:“丹房内确没有秘道,他从正门进入丹房,关上铁门,再从活壁逃走,掠往
悬崖去。嘿!他可能已跳崖自尽。”
拍拍身后墙壁道:“此壁某处肯定有活门,不过我们不用费神寻找,因为找到也只是
出入方便点。”
安世清凝望三丈许外的崖缘,喃喃道:“我明白了!并没有逃生的秘道,却有藏身的
秘穴,是我们少年时大家玩捉迷藏时无意发现的。我记起来哩!唉!四十年哩!我差些儿忘
掉呢!”
接着弹起来,朝前奔去,雀跃道:“快来!迟则不及!今趟我们有救哩!”
安世清在崖边止步,脱下宽大的外袍,道:“换了平时,我可以运功以掌吸壁,下攀
半丈,可抵达深只丈许的凹洞。现在却不行,如此运劲,恐怕立即引致内伤发作,所以只
好借助工具。”
燕飞正朝崖壁瞧下去,正是夜临深渊,纵深莫测,最使人脊生寒意是崖壁往内倾斜,
孤崖悬空在广阔的虚空处,看不到崖壁的情况。
可以想象当年于此立观的道家高人,以此作为修身之所,自有一番情怀。
看着安世清把宽袍卷成一束,像一条粗索,怀疑的道:“我该没有能力劲贯你的袍索
,你的袍子可靠吗?”
安世清将另一端送入燕飞手里,笑道:“我此袍并非普通之物,而是以冰蚕丝织成,
坚韧无比,不怕刀剑,放心吧!”
又深吸一口气道:“你先助我下降入凹穴内,然后往下跃来,我会把你扯进凹穴里去
。”
燕飞沉腰坐马,勉力运转真气,两手抓着袍索点头道:“去吧!”
安世清抓紧另一端,深深望他一眼,似是有点犹豫,然后轻轻跃离崖缘,倏忽间消没
在崖缘下。
袍索猛地扯直。
燕飞浑身一震,差点抓不紧袍索,难过得五脏翻腾,想不到拉扯力如此狂猛。
他感到另一端的安世清在摇荡着,接着手上一轻,显然安世清已成功登穴。
燕飞抹掉额上汗珠,心忖内伤的严重,恐怕超乎自己估计。
安世清在下面低喝道:“快跳下来!”
燕飞心忖这叫赌命,如安世清一个抓不稳袍索,自己便要掉往百丈深渊,摔个粉身碎
骨。不过摔死怎都胜过落入尼惠晖手上,猛一咬牙,先尽力提气轻身,始往下跳去。
耳际生风,倏忽间已下沉近丈,安世清出现眼前,正立足于一凹洞内,双目奇光闪闪
。
袍索再次扯个笔直,燕飞虚悬凹洞下方半丈许处,山风拂至,更添摇荡虚空的险境。
燕飞撞头仰望,刚好安世清从凹穴探头出来,两人四目交投。
在星月的微光下,安世清现出个诡异的笑容,道:“如不是我舍不得放弃随我纵横天
下数十年冰蚕衣,我就这么放开双手,小子你便要一命呜呼。哈!我安世清略耍点手段,
便把你骗得服服贴贴,也不想想我岂能容见过天地佩合璧的人活在世上?小子你去吧!”
一手扯着袍索,另一手往燕飞面门拍下来。
燕飞哪想得到他会忽然反脸,乘人之危,人急智生下急叫道:“丹劫!”
袍索猛颤,安世清拍来的一掌迅即收回去,抓着袍索,双目亮了起来,道:“你在说
什么?”
燕飞体内血气翻腾,眼冒金星,抓得非常吃力,忙道:“丹劫在我身上,若有半字虚
言,教我不得好死。”
他说的确非虚言。
安世清难以置信的道:“不要骗我,这是没有可能的,丹劫怎会在你手上?”
燕飞心中大骂,口上却道:“你要找的是否一个刻上丹劫两字的密封小铜壶呢?”
纵使在寒风呼呼声里,燕飞仍感到全身冒热汗,奇怪的是体内真气反有复苏之象,开
始于丹田内结众。
燕飞忙施拖延之计,苦笑道:“我哪来的手去取壶给你看呢?”
安世清大怒道:“勿要弄鬼,否则我索性放手,让你掉下去,过几天养好伤再设法到
下面去寻回宝衣铜壶。”
燕飞待要说话。
上方异响传至,似是衣服拂动之声。
安世清双目立现凶光,燕飞心叫不好,知他想放手害死自己,忙腾出一手指指嘴巴。
安世清双目凶光消散,变成呆瞪着他,额角渗出汗珠,显示他再支持不了多久。
燕飞打出着他往上拉的手势,又二度指着嘴巴,表示如不答应,会张口狂呼。
上面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道:“启禀佛娘,寻不到半个人影。”
尼惠晖的声音道:“没有可能的,我清楚感觉到他正在孤绝崖上。”
燕飞心忖幸好自己正意守丹田,封闭了心灵,使心神不外泄。
尼惠晖道:“你们四人给我护法,我要立即施术,看这小子逃到哪里去?”
燕飞开始逐寸上升,显示安世清终于屈服。
燕飞心中好笑,故意加重拉力,尽量消耗安世清所余无几的真气。他并不是要拿自己
的小命开玩笑,而是因伤势大有起色,即使安世清抓不住袍索,他也有把握扑附崖壁,以
吸盘之劲攀往石穴。
燕飞的头先到达洞穴边缘,见到扯得满头大汗、脸红如火的安世清。忽然松手,正用
尽力气把他扯上来的安世清哪收得住拉势,登时变作滚地葫芦,连人带袍直滚往洞穴另一
边,“砰”的一声撞在尽端的岩壁处。
燕飞两手早抓着穴边,运力升起身体,翻入穴内去。
外面山风呼呼,把穴内所有噪音掩盖,不虞会惊动敌人。
燕飞长身而起,瞧着安世清灰头土脸的从穴内的暗黑处狼狈的爬起来,笑道:“老哥
别来无恙啊!”
安世清也是了得,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老弟勿要误会,我
只是想试试老弟你在生死存亡之际的应变之才吧!你过关哩!”
倏地冲前,一手挥袍迎头照脸的向燕飞卷来,惑其耳目,另一手探出中指,点往他胸
口要穴。
燕飞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此刻的安世清只是个恬不知耻的小人,哪来半点高手风范
,谁想得到清丽如仙的安玉晴竟有这么一位亲爹。此时他使出的招武架势十足,却没有他
先前的半成功力。
从容矮身坐马,避过冰蚕衣,以指对指,命中他指尖。
安世清惨哼一声,断线风筝似的抛开去,二度撞上洞壁。
这次他再爬不起来,骇然道:“你的内伤好了吗?”
燕飞踏前两步,低头俯视,微笑道:“只是好了点儿,幸好已足够收拾你这无情无义
的老头子有余。”
安世清挨着洞壁发呆,不住喘息,艰难的道:“丹劫是否真的在你身上?”
燕飞讶道:“人死了便一了百了,知道与不知道有何分别?”
安世清毫无愧色的道:“正因我快要死了,方有资格问你。有种的便下手吧!”
燕飞怒道:“杀你还须有种或没种吗?让开好吗?给我到穴口处去。”
安世清怀疑的道:“你是想逼我跳崖吗?不要忘记只要我大喝一声,惊动尼妖妇,黄
泉路上你便要与我作伴。”
燕飞没好气道:“念在你找到秘道的入口,今次便放过你。”
安世清一震下别头朝背靠洞壁瞧去,又伸手抚摸,大喜道:“还是老弟你了得,这后
壁竟变得平滑了。”
燕飞道:“你想讨好我,便立即让路。”
安世清忙从地上爬起来,燕飞移往一边,让他移离穴口处。
燕飞来到石穴尽端,双手开始探索。当第一次安世清撞上石壁,他仍未觉察,可是安
世清二度撞上端壁时,他终于听到回声空空洞洞的,壁后显然是空的。
“找到哩!”
安世清大喜趋前,似没和他发生任何过节的样子,道:“在哪里?”
燕飞右手按着壁边,笑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看着吧!”
用力一按,半尺见方的石壁凹陷下去,发出“得”的一声。
安世清哈哈笑道:“老江这兔崽子真想得到,把逃生秘道设在这里,难怪能避过尼妖
妇的毒手。”
燕飞知道死壁已变成活门,运力一推,石壁洞开,内里黑暗得以两人的目力仍看不到
其中情况。
安世清从怀内掏出火熠子,说了声“看我的”,把火熠子燃亮。
洞内大放光明。
一道往下延伸至无尽暗黑处的石阶梯,出现眼前。
安世清叹道:“真令人不敢相信,却又是眼前的事实。”
燕飞淡淡道:“这条秘道不可能太长,若直通往山脚,恐怕数百年也开凿不出来。”
安世清朝他望来,低声道:“我们仍是朋友,对吗?”
燕飞哈哈笑道:“我们不是朋友是什么呢?”
领先步下石阶。
第十二章 火劫水毒
燕飞睁开双目,漫空雨丝从天上洒下,把山区转化为烟雨迷蒙的大地,远处隐见山峦
南面起伏的丘陵平野。
如不是他生出感应,晓得安世清从冥坐里醒过来,他可以如此坐上多一天,直至完全
复元。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地,经过半晚静修,他的伤势已好得七七八八。
果然不出他所料,秘道石阶往下二十多级后,往横延展百丈,穿过孤绝崖下的泥层区
,把他们带到置身的巨岩来。岩石嵌在山坡处,林海樊然淆乱,虽仍是没路可通,但当然
难不倒像他们般的高手。
两人身负重伤,不敢在深夜下山,于是盘膝打坐,直至此刻。
燕飞朝在岩石另一边打坐,距他只有丈许的安世清瞧去,后者正把目光投往远方,脸
上现出失意伤感的神情。
他的伤势显然也大有好转,对燕飞的注视生出反应,叹道:“我完了!安世清完了!
竟斗不过你这毛头小子,天下再没有我的份儿,再没有人把放我在眼内。”
燕飞心忖他心内又不知在转什么鬼念头,然而不论他装出任何姿态模样,再不会轻易
信他。
道:“为何要杀我呢?”
安世清仍没有朝他瞧来,心灰意冷的道:“我不是说过吗?因为你看过天地佩合壁的
情况。”
燕飞不解道:“可是我未见过心佩,看过又如何呢?难道在缺少心佩的情况下,我仍
可寻到《太平洞极经》吗?”
安世清淡淡道:“因为你不明白心佩只是一片平滑如镜,没有任何纹样的玉石,所以
天地佩大有可能载的已是寻宝全图。”
燕飞愕然道:“为何肯告诉我这个秘密?”
安世清终于朝他瞧来,眼中射出说不尽的落泊无奈,语气却平静得似在说别人的事,
道:“因为我已失去雄心壮志,又见你不念旧恶,所以感到和你说什么都没有问题。唉!
我已十多年没有机会和别人谈心事。”
燕飞领教过他的反复无常,对他深具戒心,忍不住截其破绽道:“令千金呢?你难道
从来不和她谈心事吗?”
安世清现出苦涩的表情,道:“玉晴自六岁便随她娘离开我,到近几年才时来看我,
虽只是一峰之隔,可是我已十多年没见过她的娘。”
燕飞一呆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何事?因何弄成这样子?嘿!我只是顺口一问,荒人
本不该理别人的私隐的。”
安世清目光移回细雨漫空的林涛,无限欷歔的道:“是我不好!终日沉迷丹道,终于
闯出祸来,中了丹毒,不但性情大变,行为思想更变得离奇古怪,时生恶念,道功也因而
大幅减退,不论她如何劝我,我仍是死性不改,她遂一怒带玉晴离我而去,搬到另一山头
结芦而居,还有出言如我敢踏足她的山头半步,立即自尽。唉!我安世清一生人,只有她
能令我动心,只恨我不懂珍惜,白白错过皇天对我的恩赐。”
燕飞心忖这才合理,安世清之所以如此“名不符实”,皆因炼丹炼出岔子,他的话亦
解释了因何安玉晴的气质才情与他有着天南地北的分别。
乘机问道:“老哥的心佩怎会落在逍遥教的妖后手上呢?”
安世清愧然道:“是我不好,中了此妖女之计,见她昏迷在山脚处,竟对她起了色心
,被她耍得团团转的,致失去心佩。我不是要为自己脱罪,一切全是身上丹毒累事,令道
心失守,个中情况,我不想再提。亦因为此事激发我解除丹毒的决心,所以到这里来寻丹
劫。自老头子死后,丹劫便不知所踪,我总怀疑丹劫是收藏在孤绝崖上。”
又往他望来,道:“你怎会晓得丹劫呢?是否真的藏在你身上。唉!勿要以为我在耍
手段,我现在对任何事都心如死灰,纵使得到丹劫又如何?老头子办不到的事,我恐怕更
不行,根本没有人能驯服丹劫。”
燕飞耸肩道:“丹劫给我吞服了!”
安世清剧震失声叫道:“什么?”
燕飞遂把事情说出来,不忍瞒他。
听罢后安世清现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点头道:“现在我可以死了这条心,回云雾
山终老,从此不踏入江湖半步,以免丢人现眼。”
又道:“老弟若有事要办,请便,我还想在这里坐一回儿,想点东西。”
燕飞微笑道:“我有一个古怪的主意,老兄找着我,不等于也找着丹劫吗?且是不用
驯服的活丹劫。”
安世清二度剧震,朝他呆瞪。
燕飞道:“要不要试试看?”
燕飞双掌按在安世清背上,问道:“何谓丹毒?”
安世清答道:“丹有内丹和外丹之分,我之所以被人称为丹王,正因把内丹外丹合而
为一,相辅相乘。而不论炉鼎药石、炼丹修真,说到底仍是‘水火之道’,火之极为‘劫
’,水之极为‘毒’。丹劫丹毒,实为炼丹失调的两个极端,这样说老弟明白了些儿吗?
”
燕飞恍然道:“老哥要找寻丹劫,正是要以劫制毒,对吗?”
安世清叹道:“比起丹劫,我体内的丹毒根本微不足道,所以不存在谁能制服谁的问
题。最大可能是我服下丹劫后,立即化作飞灰。不过若你是我,尝过多年被丹毒戕害的滋
味,也宁愿痛快地被天火焚身而亡。”
燕飞的真气已在他体内经脉周游一遍,发觉此老道功深厚,却没有丝毫异样处,讶道
:“老哥体内情况很正常啊!”
安世清苦笑道:“因为我施展了锁毒的秘技,把改变了我一生的丹毒密封于丹田之内
,也分去了我至少三成功力,令我有些最得意压箱底的本事也无法从心所欲。”
燕飞道:“老哥须解封方成。”
安世清叹道:“待我交待后事再说吧!”
燕飞吓了一跳道:“不是这般严重吧?”
安世清道:“比我说的更严重,每到一段时间,丹毒会破禁而出,在我成功再次把它
密封起来前,折磨得我死去活来。如此情况近两年来愈趋频密。在过去的六个月,丹毒曾
三次破掉我的禁制,最接近的一次我仅可险胜,所以如现在自行解封,而你又帮不了我,
我肯定再没有能力且没有斗志去对付它。所以当你发觉我的头脸开始冰化结霜,千万勿要
犹豫,立即把我了结,免得我白受十多天活罪。”
燕飞心中唤娘,虽说安世清面对是另一种极端,但也可从自身焚心的痛苦去体会他的
苦况。正因丹毒的威胁,不但使堂堂丹王变成反复自私的小人,更令他部分功力因要分去
压抑丹毒而大幅减退。
忙道:“且慢!”
安世清道:“迟和早还不是一样吗?是好是歹都要试一次。”
燕飞道:“我有个直觉,如你就那么解开禁制,让丹毒洪水缺堤般涌出来,不但你会
丧命,我恐怕也难逃毒劫之灾。”
安世清道:“怕什么,你见情势不对,便运劲把我震下岩石,保证你全然无损。别忘
你是活的丹劫,对丹毒有比任何高手更强的抗力。”
燕飞道:“我如是这种人,根本不会冒险为你驱除丹毒。所以现在我们是命运与共,
不论是生是死,我也会坚持到底,不成功誓不休。老哥明白吗?”
安世清默然片刻,道:“若我可以为玉晴作主,我会把玉晴许给你,不但因玉晴是我
安世清最大的骄傲,更因你这种人举世难求。哈!当然她只会听她娘的话,而不会听我的
。哈哈!你有什么好提议?”
燕飞道:“你禁制约束丹毒,便如堤坝规限狂暴的洪流,如若能只开一道水闸,我便
大有机会引导有节制的丹毒寒流,游遍你全身经脉后,再转入我的体内去。丹毒泄出之时
,你我合力化寒为热,然后融浑在本身的真气内。这叫以劫驯毒之法,老哥认为行得通吗
?”
安世清沉吟道:“你的办法不但有创意,且是匪夷所思。只恨我仍没有开水闸的本领
,只有堤坝全面崩溃的后果。”
燕飞笑道:“只要你有能力护堤便成,我的真气会深入你丹田之内,找到堤坝,再开
闸导水。嘿!准备哩!”
安世清忙严阵以待,道:“来吧!”
刘裕呆立舱窗前,看着颖河西岸在日落下迷人的美景。
叩门声响。
刘裕道:“请进!”
宋悲风来到他身后,道:“心情如何?”
刘裕道:“好多哩!”
请宋悲风坐好后,在小几另一边坐下来。
宋悲风道:“我为你设身处地把所有事情想了一遍,认为你最好把与妖后的关系,向
燕飞说个清楚。如你发觉很难开口,我可以代你向他解释。”
刘裕苦笑道:“见着他时再说罢。”
宋悲风道:“你和淡真小姐仍有联络吗?”
刘裕心头立即涌起百般滋味,颓然摇首。
宋悲风叹道:“我明白你的心情,高门寒族之隔已持续近百年,非是任何人力可在短
期内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传统。王恭更是高门里的高门!唉!”
刘裕低声道:“宋叔放心,我晓得自己是什么料子。”
宋悲风低声道:“小裕可知大少爷曾在此事上为你出力?”
刘裕一呆道:“玄帅?”
宋悲风道:“玄帅曾亲口警告王恭,着他取消淡真小姐与殷仲堪之子的婚约,理由当
然不是因淡真小姐的心向着你,而是因殷仲堪与桓玄关系密切,一旦桓玄造反,王恭将因
女儿的婚姻处于很不利的位置。”
刘裕心中填满对谢玄感激之情。由此亦可以看出家世比王恭更显赫的谢玄,并没有高
门寒族的偏见。
刘裕道:“为何宋叔要和我谈论淡真小姐呢?”
宋悲风淡淡道:“你坐稳了,因为我立即要告诉你,玄帅为你想出来明媒正娶淡真小
姐的唯一方法,且没人敢有异议。”
刘裕猛震一下,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懂呆瞪着宋悲风。
燕飞睁开双目,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刻。
此时他功力尽复,心境一片宁和,清净自在。只一夜光景,他已历经数劫,精神功力
自有突破,救回千千主婢的信念更是坚定不移。
安世清不知去向。
在岩石前的大树上,被此有丹王之称的前辈高手撕掉一片树皮,刻上留言,书道:“
劫尽毒去,重获新生。”
燕飞涌起欢悦的感觉。
昨夜之前卑鄙无耻的安世清已消逝,以前威慑天下的丹王安世清再次复活过来,所以
留字留得潇洒,去更去得潇洒,让燕飞能好好消化从他处吸取过来的丹毒,像吃补品般助
长他来自丹劫的先天真气。
昨晚以火劫去水毒的换天之法并不是毫无困难,单凭燕飞的经验和功力实不足以应付
,幸好当安世清愈不用分神压抑丹毒,他的灵觉天机愈回复过来,两人携手合力、竭尽心
智,终于成功把水火浑融。在此险死还生的过程里,等如丹王全无保留地授了他一课丹术
,实在得益极大。 燕飞从岩石上站起来,山风拂至,衣袂飘扬,顺手拿起身旁的蝶恋
花挂到背上去,仰天深吸一口气。
星星开始在天上现身,暗黑的光线对他的视力全无影响。
他隐隐感到安世清不待他回醒便飘然而去,是急返道山去寻他的妻子,把失去了的找
回来。燕飞有信心安世清会争取到圆满的结果,因为他已变回他爱妻以前深爱过的那一个
人。安玉晴将会为她爹娘的破镜重圆欣悦。
那对美丽神秘的美眸又再浮现心湖。
她对世情的冷漠,是否因安世清受丹毒影响至性情大变而起的呢?她曾说过不把天地
佩放在心上,却不肯放过任青媞,大有可能是因任青媞显露出安世清丑陋的一面而痛心,
故怎都要为此向任青媞讨回公道。
安玉晴曾从任遥剑下救过自己一命,现在他已向她作出该是最佳的回报。
他们间微妙的关系亦可告一段落。
安玉晴虽是曾令他动心的女子,不过现在他的爱已全倾注到纪千千身上,再不能容纳
其它人。
他决定立即起程到荥阳去。
他亦知没有可能凭一己之力,从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主婢,但至少他要见她一面,不
单是要慰相思之苦,更要面对面证实纪千千对他的爱没有任何改变。
他要弄清楚纪千千的真正情况,弄清楚她因何不传来只字片语。
假如纪千千已移情慕容垂,他会悄然引退,返回边荒集渡过余生,任由生命多添一道
永不能磨灭的伤痕,继续他孤独寂寞的生涯。
飕的一声。
燕飞从岩石腾跃而起,投往岩下七、八丈远的一棵大树横伸出来的枝干上,再借力弹
起,轻如飘羽的逢树过树,遇林穿林的朝下方山脚掠去。
天地像为他欢呼咏颂。
他进入了武道的全新天地里,每一个动作均出乎天然,没有半丝斧凿之痕,不用凝神
思索,体内真气便会自然运作,而身体偏可作出天衣无缝的配合,使他每一个念头能随心
之所指地实行不悖。
那种感觉不单是前所未有的,且是动人至极点。
自被孙恩击败,埋土破土复出后,他曾有过类此的感觉,大战慕容垂,他的境界更直
攀上当时能达到的颠峰。
可是功败垂成,只以一瞬之差眼睁睁瞧着纪千千重陷慕容垂的魔掌,他的境界便一直
在走下坡。
到拓跋珪攻陷平城,大家拟出拯救纪千千主婢的大计,他便从颓唐失意里振作起来,
生出强大的斗志。
现在吸收了丹毒,把火劫水毒两种极端相反的道家修真之宝融合归一,他终臻至圆满
的境界。
他再没有丝毫畏惧,包括面对茫不可测的未来。
第十三章 唯一出路
事实上刘裕早猜到宋悲风要说的话。
最后一次见谢玄,是在与王淡真私奔告吹之夜,那晚谢玄亲口告诉他,会设法拖延误
王淡真和殷士维的婚约,让他有一、二年的时间,登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如此他将有机
会成为南方最有权势的人,或有得到王淡真的机会。
他内心震动的原因是对谢玄言出必行的感激,谢玄对他确是情至义尽。
宋悲风微笑道:“你是否已猜到玄帅的锦囊妙计?”
刘裕点头道:“只有我当上北府兵的统帅,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宋悲风淡淡道:“你所想的还差一点点,成为北府兵的统领虽然有权有势,但仍没有
办法打破高门寒族对立分隔的情况。你可以把王恭杀掉,可是你亦将失去南方高门的支持
,那时你要保持权势已不容易,遑论夺得美人归。”
刘裕忽然急速地喘了几口气,有点难以相信艰涩的道:“玄帅是想我成为……”
宋悲风点头道:“对!在南方只有一个人可以超然于任何权贵之上,不受高门寒族分
隔的影响,就是成为南方之主。”
刘裕容色转为青白,嗫嚅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宋悲风道:“大少爷对司马氏已彻底失望,半边天下由他们手上沦丧于外族,可是最
力图阻挠北伐的也正是他们。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改变这种情况,就是建立新朝,当上皇帝
。”
刘裕仍在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我有此心,将遭南方高门群起而攻,因为即
使我功业盖世,仍没法改变寒门身分的宿命。”
宋悲风微笑道:“人事并没有不能改变的道理。你当然没法一步登天,且还须历尽艰
困激烈的斗争,可是只要北府兵军权落入你手上,你便可以效法桓温,先行北伐,不论成
败,均可把你的声誉推上颠峰,那时岂到南方高门说个‘不’字?”
刘裕叹道:“以我目前的情况,要坐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比想当皇帝更要困难。”
宋悲风摇头道:“你仍看不到自己的优势,北府兵现在掌权的人,或者是刘牢之,也
许是何谦,可是能得到北府兵们的心者,只有你刘裕一人。因为你不单是人所共知玄帅挑
选的继承人,更是他们心中的英雄。如是太平盛世,你会受尽排挤郁郁而不得志,但在大
乱之时,只要你能保命不死,便大有机会。”
刘裕苦笑道:“我的心很乱。”
宋悲风沉声道:“司马曜也命不久矣,你还有什么是想不通的?”
刘裕深吸一口气,道:“真的只有这个方法可以得到王淡真吗?”
宋悲风冷然道:“为了我大汉族的存亡,为了你自己,更为谢家的荣枯,这是你无法
逃避的命运。”
刘裕叹道:“我们是否说得太远了?”
宋悲风道:“一点不远,你正在这条路上走着,我宋悲风将会全力助你,这并不是大
少爷的遗命。”
刘裕道:“宋叔因何这么看得起我呢?”
宋悲风长身而起,移到他身前,探手抓着他两边宽肩,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因为我
和你处于同一情况,只有你成为新朝之主,我宋悲风方有生路。否则纵然躲往边荒集去,
或能偷生一时,终有一天难逃敌人毒手。”
刘裕道:“宋叔大可以逃往北方去。”
宋悲风道:“我可以坐看谢家遭到凌辱和迫害吗?”
刘裕哑口无言。
宋悲风放开抓着他的手,目光投往舱窗外降临大地的黑夜,道:“司马皇朝气数已尽
,有志者须奋然而起,取而代之,否则终有一天胡骑南下,我们纵能保命,仍难逃亡国之
奴的命运,那时空自后悔又有何用?”
刘裕深吸一口气道:“小裕受教了。”
边荒集。
振荆会小建康新总坛的大堂内,屠奉三看毕手上密函,递给身旁的阴奇。
阴奇受宠若惊,跟随屠奉三已有五、六年,可是屠奉三尚是首次和他分享桓玄写给屠
奉三的手谕,可见他不但当自己为头号亲信,还视他为战友。
阴奇迅快阅读密函,看毕后骇然望向屠奉三。
屠奉三沉声道:“你怎么看?”
阴奇低声道:“南郡公在怀疑你,所以逼你在一年之期内歼灭大江帮,以表示对他的
忠诚。”
屠奉三沉默片刻,道:“我对桓玄仅有的一点情义,随着这封信已云散烟消。”
阴奇无言以对,屠奉三直呼桓玄之名,正表示出他心中的愤怒。
屠奉三道:“我早向他解释清楚,想在边荒集立足,必须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除非
你要和整个边荒集作对,而当日的祝老大便是好例子。”
阴奇道:“不论老大你有任何决定,我阴奇誓死追随。”
屠奉三道:“听说刘裕在前天回来了,是否确有此事?”
阴奇点头应是,补充道:“随他回来的尚有宋悲风,奇怪的是两人进入大江帮总坛后
,没有再踏出半步。”
屠奉三笑道:“此正显示刘裕是个人才,现在边荒集已回复盛况,每天不知多少人来
来往往,其中肯定混有各方探子,如刘裕到处招呼,会惹人怀疑,说到底他仍只是北府兵
的一个小将。”
阴奇沉声道:“刘裕可靠吗?”
屠奉三淡淡道:“我只从利益角度出发去看一个人,如我们和桓玄反目,刘裕对我们
会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阴奇道:“老大有兴趣见他吗?”
屠奉三不答反问道:“你曾和江文清并肩作战,对她有什么看法呢?”
阴奇道:“她是女中豪杰,我相信她有振兴大江帮的能耐。她更是有情有义的人,当
我和她并肩作战之时,我真的完全信任她。坦白说,我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
屠奉三失笑道:“是否包括我在内呢?”
阴奇不答反问道:“老大觉否来到边荒集后,有很大的改变呢?”
屠奉三欣然道:“不是改变,只是把以前密藏的想法和感情释放出来。边荒集得而复
失、失而复得的整个过程,是我屠奉三生平最精采的一段遭遇,最动人的不是沙场上的决
胜负,而是战友们不顾生死的互相扶持,在最艰苦的情况下争取最后的胜利。一切是如此
有血有肉,即使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受到感染。”
阴奇点头道:“老大的形容非常贴切,我们现在活得光明磊落,轰轰烈烈,令我生出
以边荒集为家的古怪想法。”
屠奉三道:“没有这样的想法才古怪。边荒集已成天下唯一的乐土,于这里生命在每
一个人的掌握中,只要你肯尊重钟楼议会的决定,依足边荒集的规矩行事,你会享有最大
的自由。”
阴奇深吸一口气道:“老大是不是以后再不听南郡公的命令?”
屠奉三柔声道:“现在尚未是时候,至少我们有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是于南北两边来说,已可以发生无数的变化。”
阴奇道:“明白哩!”
屠奉三还要说话,手下来报,慕容战求见。
燕飞立在黄河北岸,看着滔滔流过大地的广阔河道,三艘装满货物的商船正扬帆驶过
,益显黄河君临北方疆域的气势。
渡过黄河,荥阳在一天脚程之内。
他仍有勇气去找纪千千吗?
他根本没有选择,只有弄清楚纪千千的心意,方可以决定他的命运是朝哪个方向走。
燕飞一声长啸,纵身一跳投进冰寒的河水里。雨雪从天上洒下来,为寒冬的来临揭开
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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