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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站: 听涛站 (2002年07月30日23:05:53 星期二), 站内信件
【第十章】 心内斗争
刘裕独坐黑暗的厅堂里,等待初更时分的来临。
刺史府上下人等今晚会彻夜不眠,为谢安守灵,接待日夜不停从各地赶来吊唁的人。主堂
一方及其邻近房舍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这边厢却是
乌灯黑影,冷冷清清。
不知谢家是故意冷落他,还是体谅他伤势未愈,让他休息。不论如何,他都有种被遗忘的
感觉。
在与王淡真相约私奔前,他肯定会暗自神伤,此时却是乐得没有人理他。最好是王淡真可
以立刻起程,随他远走高飞。不过显然王淡真必须先
作好安排,例如换过夜行衣,收拾简单的行装,支开随从。免致甫失踪,便被人发觉出问
题诸如此类。
她不会出岔子吧?
说不担心就是骗人,刘裕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虽不住提醒自己勿要瞎担心的胡思
乱想,却禁不住向坏处钻出种种可能性。那种患得患
失的焦虑确不好受。
尚有小半个时辰将是约定的时间,王淡真会否依约而来呢?
想起这位平日高高在上、娇贵动人的美女亲口向自己表白,由私奔的一刻开始成为他的女
人,刘裕心中涌起无与伦比的狂喜,揉集苦候那一刻
来临的诸般焦忧,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
小背囊和厚背刀搁在身旁几上,刘裕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边荒集,不要想谢玄,不要想王淡
真外任何人事。可是当日与燕飞、纪千千和高彦乘船
远征边荒集的情景,却不住浮现心湖,压抑无效。
刘裕重重吐出心头闷气,心底下无奈地晓得,即使走到天之涯海之角,这样的浮想和思念
的情绪,仍会一直陪伴他。
在淝水之战时谢玄对他的另眼相看,他将永远忘不掉。恍恍惚惚裹,他似听到足音,仍是
疑幻疑真的当儿,梁定都的声音在廊道处响起道:「
刘副将!胡将军来探你哩!」
刘裕暗吃一惊,忙跳起来儿把肯囊收在椅下,点燃壁灯。胡彬在梁定都带领下进入小厅。
胡彬见到刘裕,欣然笑道:「我还以为你仍躺在床上起不来,现在见到你生龙活虎的,终
于放心哩!」
梁定都道:「胡将军何须担心,刘副将早前刚和孙将军出外散心。」
刘裕心中暗骂梁定都,想到高彦不喜欢他是有一定的道理。
胡彬却不以为意,拍拍梁定都肩头,道:「我和刘副将是好朋友叙旧,梁兄不用理会我们。
」
梁定都施礼告退。
若在平时,刘裕会因胡彬给足面子来探望他而非常感激,此刻却希望他愈快离开愈好,因
为他已失去与任何人说话的心情。
表面上当然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淝水之战时,胡彬是前线寿阳的主将,是北府兵最响当当的将领之一。淝水大胜后,他的
地位进一步巩固,其影响力尤在孙无终之上,仅次于
刘牢之和何谦。
因着刘裕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一直对刘裕非常照顾,更是北府兵里支持谢玄重用刘裕的
最重要将领。
对他刘裕是有一定的好感。
两人隔几坐下。
胡彬容色转为凝重,低声道:「刘副将现时的处境非常不妙。」
刘裕心忖妙与不妙,对他再无关重要,却不得不好好应付,免令其生疑。故作惊讶道:「
将军何出此言?」
胡彬朝他瞧来,亲切地道:「午膳后,我们十多个将领聚在玄帅的书斋说话,玄帅忽然提
起你,并询问我们对你的看法。」
刘裕的心抽搐了一下,有点呼吸困难的问道:「孙将军在吗?」
胡彬摇头道:「他不在,不过朱序大将亦在席间,只有他和我为你说好话。」
刘裕感到整个人麻痹起来,虽说私奔在即,但晓得这 多人反对自己,心中仍非常不好受
。
胡彬压低声音道:「虽然是非正式的会议,可是我这样暗中告诉你其中内容,是违反军规
的。所以今晚我和你的对话,绝不可传人第三人之耳
。」
刘裕方明白为何胡彬没有亲卫随行,又支开梁定都,胡彬真的非常够朋友。
道:「将军放心,刘裕是怎样的人,将军该清楚。」
胡彬点头道:「我若不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今晚不会在这襄和你说话。当日你不顾生
死地为我挡着卢循,又不理卢循的威胁到边荒集完成
几近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便晓得你非是池中之物,所以不用把一时的挫折放在心上,将
来你定有一番作为。」
刘裕心叫惭愧。
唉!
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恐怕自己都弄不清楚。当私奔的事纸包不着火时,胡彬或会为说
过这番推崇他的话而后悔。
颓然道:「他们怎样说我呢?」
胡彬道:「当时在场者除刘牢之、何谦和朱序三位大将军外,尚有高素、竺谦之、刘袭、
刘秀武和我五人。」
刘裕心想北府兵的高层将领几乎全体在场,谢玄于此场合提起自己,益发显得事情的不寻
常。
胡彬续道:「玄帅扼要地说出你因何会从边荒集赶回来,又说及你受伤的过程,同时询问
各人对整个情况的意见。」
稍顿又叹道:「依我看玄帅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各抒己见,好拟定应付边荒集失陷后的局面
,岂知却演变为对你功迹的争论,甚至有人认为玄帅
该处罚你。」
纵然刘裕决定与王淡真远走高飞,一颗心仍直沉下去,手足冰凉,一时说不出话来。
胡彬道:「有人旧事重提,指出你没有请示玄帅,自行与燕飞等到边荒集去,是目中无人
、自把自为、恃功自骄。」
刘裕心中禁不住怒火腾升,沉声道:「是谁说的呢?」
胡彬道:「谁说的并不重要,你更勿要因此心生怨恨。无论如何,这代表军内一种看法。
我和朱大将都不同意,说出你是因为纪千千不得不同
行,否则怎向玄帅交待。」
刘裕忍不住问道:「玄帅有甚么话说呢?」
胡彬道:「玄帅虽没有直接表态,不遇我看他在此事上是支持你的。刘副将实在不必将这种
事放在心上,记着只要有人的地方便难免有斗争,在
我们北府兵内更是山头林立。你被玄帅破格提拔,更令你成为权争的目标。不招人忌是庸
材,你该感到高兴才对。」
刘裕苦笑道:「高兴!唉!我想玄帅现正因曾对我另眼相看而后悔。」
胡彬讶道:「刘副将竟然有此想法,这肯定是一场误会。玄帅最后的结论是若要收复边荒
集,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办到,即使其它人在兵法上胜
过你,亦缺乏你对边荒集的认识和与荒人的密切关系。」
刘裕愕然道:「玄帅真的有这个看法?」
胡彬不悦道:「我为何要骗你?我之所以要来和你说话,是希望你坚持下去,不要给人看
扁了。」
刘裕整条脊骨寒飕飕的,心想难道谢玄真的仍未放弃自己?
问道:「玄帅是否准备反攻边荒集?」
胡彬道:「当时各人纷纷请命,愿率兵攻打边荒集,均被玄帅一口拒绝,却又没有解释原
因。我们事后猜玄帅是要先看清楚形势,方作决定。
」
刘裕心中反舒服起来,因为若谢玄决定派自己去收复边荒集,而自己却作逃兵,他的良心
肯定永远不安乐。
道:「玄帅是否准备把我调职至刘参军下作个小参将呢?」
胡彬一呆道:「谁告诉你的?」
刘裕知他会为自己保守秘密,坦然道:「是宋悲风告诉我的。」
胡彬欣然道:「看!欣赏你的人绝不会少。此正为我最想通知你的事,好让你心里有个准
备。玄帅此着非常巧妙,不单大大减低众人对你的妒
意,还使刘参军转而维护你。谁不知刘裕是我北府兵难得的人才呢?」
接着起立道:「我不宜在你处逗留太久,你好好休息。安公遗体运返建康后,我会和朱大
将约你相聚,大家再好好聊天。」
送走胡彬后,刘裕神不守舍回到屋内,差点要仰天大叫,以渲泄心中的矛盾和痛苦。
胡彬虽说得好听,事实毕竟是事实。
谢玄已不再视他为继承人,不再是心腹亲信,甚至乎不想见到他。
罢了!
他会和眼前残酷的现实道别,携着心爱的人儿远走他方。不论身心,他均非常疲倦,没法
在北府兵剧烈权斗的漩涡内挣扎下去。
「当」!
初更的钟声从远处传来。
刘裕闻钟音全身剧震,头皮发麻。
私奔的时刻终于到了。
燕飞追上慕容垂的部队,在敌人西面里许处赶越对方。
除非燕飞真的变成神仙,否则绝没有可能从西面硬攻救人。对方不但是北方最强横的骑兵
团,且有被推崇为胡族第二呙手的慕容垂亲身坐阵。
一旦落入敌人重围,他将是有死无生之局。
要救人,凭的仍是谋略和战术。
他有一项敌人梦想不及的优势,是他通过与纪千千的以心传心,掌握到敌人的第一手情况
。
最精采的是当纪千千恢复精神,他可以精确无误地晓得纪千千是在哪一辆马车内。慕容垂
乱敌耳目之计对他完全失效。
但在现在此刻,他与纪千千的联系已中断。
燕飞「飕」的一声从一座密林掠出,来到其北面的平野。
风声在后方上空响起。
燕飞倏然立定,暗责自己的疏忽,因把心神放在营救纪千千一事上,竟没有留意沿途的情
形。但亦心内舒服,晓得自己并没有变成「异物」,
仍是有血有肉的人,会因主观或偏见而出现误差。
不过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往自后方树顶凌空跃下的人,却真有神通广大的感觉,达到「不以
目视,只以神遇」的武道层次,清晰无误地把握到对
方的来势、速度,以至乎意图。
「燕飞!天啊!你竟然没有被孙恩杀死!」
燕飞旋风般转身,与来人拥个结实,充满劫后重逢的狂喜欢欣。
来者赫然是「边荒名士」卓狂生。
两人放开手,仍互拍对方肩头,非如此不足表示双方共患难生死的激情。
卓狂生容颜憔悴,封他遭种高手来说,显然曾受遇重创,至今仍未完全复元。
燕飞笑道:「你也没有丢掉性命,我真怕你一意舆边荒集共存亡,更怕边荒集还没亡你自
己先丢了老命。」
卓狂生大笑道:「正如老程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有赌未为输。嘿!你为何死不掉呢?孙
恩武功之高,出乎我们所有人想象之外。你看来比以
前又精进一重,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燕飞扼要解释,又告诉他途中遇上高彦,然后问道:「其它人呢?」
卓狂生摇头道:「我怎么晓得?」
燕飞大奇道:「你不是随他们一起突围吗?」
卓狂生苦笑道:「在边荒集谁没有爱上纪千千呢?小弟正是其中之一,且单恋成疾,趁兵
荒马乱之际躲进我说书馆的密室,苦待英雄救美的良
机,却始终无法下手,现在小姐和诗诗被慕容垂带走,我只好溜出来,看看能否在途上出
手营救。好哩!现在有你这保镖王作拍挡,我的信心
登时大增。」
燕飞心中感动,卓狂生不脱狂士本色,说得轻松,事实上却是宁死也不肯让慕容垂把纪千
千带返北方。以他一人之力去救纪千千,只是送死。
抓着他肩头道:「我们必须双管齐下,营救千千主婢的同时,亦要部署收复边荒集,否则
如让对方筑起城墙,我们将痛失良机。我已着高彦去
寻找老屠他们,营救千千由我负起全责,当务之急是请你回边荒集去,稳定我方受俘者的
心。」
卓狂生皱眉道:「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拯救小姐和诗诗呢?」
燕飞知道若不透露多少内情与他,他肯定不放心。拍拍他肩头道:「慕容垂现在北上的部
队中有两列车队,各由五十辆骡马车组成,其中一辆
载苦千千主婢。这个撤军行动亦是精心布置的陷阱,引我们突袭救人。慕容垂东靠颖水行
军,把兵力集中于西面。所以人多并没有用,徒自投
罗网。」
卓狂生双目不住睁大,难以置信地道:「你不是刚赶来吗?我跟踪了他们几个时辰,仍没
有你这般清楚。」
燕飞微笑道:「开始对我有信心哩!唯一成功的方法,是利用颖水埋伏突击,只要时机拿
捏得准确,或有一击功成的机会。」
卓狂生犹豫道:「你怎知哪辆马车载的是小姐她们呢?」
燕飞哂道:「你忘了花妖吗?这是我的专长,绝不会误中副车。」
卓狂生终于心动,道:「真不要我帮忙嚼?有我在也多个人从旁照应。」
燕飞道:「我和慕容垂并非要比拼实力,而是看谁跑得快。只要我和她们逃往颖水东岸,
千军万马亦莫奈我们何。我已拟好全盘计划,该不会
空手而回。」
卓狂生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终于同意道:「好!我设法潜回边荒集去,虽然并不容易,
要神不知鬼不觉更是难比登天。」
燕飞道:「刚刚相反,此事轻而易举,否则我不会着你去冒险。」
遂把颖水秘道清楚道出。
卓狂生听罢大喜道:「原来如此,难怪当日你们能在苻坚的眼皮子下把边荒集闹个天翻地
覆。我现在可肯定边荒集气数未尽,如你能带小姐她
们安然回来,我们等若赢回这一场仗。」
哈哈一笑,掉头朝颖水方向掠去。
燕飞收拾情怀,继续上路。
此际他的心情大为开朗,因为边荒集联军只是受到重挫,而非一蹶不振。
他们之所以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全拜纪千千之赐。
边荒集一役,不但使荒人团结起来,更令纪千千成为精神和实质上的最高领袖。
--------------------(第十章完)--------------------
边荒传说》 第十二卷
作者:黄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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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取舍之间
马车忽往右转,驰上一道斜坡,如若方向不变,可以投进颖水去。
纪千千骇然睁开美眸,与小诗隔窗外望。
窗外漆黑一片,隐见人影幢幢,蹄音密集。
纪千千颓然挨往椅背,花容惨淡。
小诗大吃一惊,抓着她手臂呼道:「小姐!」
纪千千似是费尽力气方勉强挤出点声音道:「诗诗请你探头往后看,再告诉我是甚么情况
。」
小诗依言把头探出车窗外,报告道:「车队继续前进,只有我们的马车偏离了路线。」
纪千千道:「你看得这般清楚,是否因我们的马车在高处,而车队仍是灯火照耀通明呢?
」
小诗点头道:「小姐猜对了,若是在平地,我们这样被大批骑士包围着,会看不清楚的。
」
纪千千道:「成哩!」
小诗把身体缩回座位里,发觉纪千千像很辛苦的模样,闭目不住喘气,一时也不知如何是
好。
马车终抵丘顶,不旋踵开始下斜坡,颖河的水声在前方淙淙作响。
纪千千叹道:「慕容垂诡计多端,恐怕燕郎今趟要中他的计哩!」
小诗惶恐道:「怎办好呢?」
纪千千道:「我早从慕容垂要我们登上这辆与众不同的华丽马车,猜到
是个陷阱。若我再次猜对,现在原先的车队里会出现另一辆和我们这辆一模
一样的马车,使人误以为我们仍在车队裹,而事实上我们将改为乘船北上,且不会在敌人
的北站逗留。噢!我很累!」
小诗扑在纪千千身上,慌得哭起来道:「小姐啊!我们怎办好呢?」
纪千千探手搂着她肩头,柔声道:「不用害怕,我要好好睡一觉。希望我可以及时醒过来
,好通知燕郎慕容垂的奸计。」
马车缓缓停下。
外面的骑士四散守护。
纪千千搂着她的手无力地下垂,看她的样子,若不是疲极而眠,便是昏迷过去。
小诗生出可怕的感觉,似孤零零一个人陷身于猛兽中,绝对地孤独无助。
蹄声传来。
不须片刻,慕容垂的声音在车门外响起道:「为免千千小姐路途颠簸之苦,朕特别安排小
姐改为乘船北上,可顺道欣赏沿岸美景。请小姐下车
。」
小诗颤声道:「小姐她睡着了。」
火把燃亮,门开。
慕容垂钻进车厢来,先向小诗展露友善的笑容,接着目光投往纪千千,锐利的眼神射出无
限深情,充满爱怜的神色。自责道:「是我不好,以
禁制手法唐突佳人,幸好一切过去哩!」
小诗完全不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是甚么意思。
慕容垂向她道:「小诗姐请先下车。」
小诗急道:「小姐她需要人照顾哩!」
慕容垂柔声道:「小诗姐放心。」
小诗无奈下车,发觉已抵颖水岸旁,靠岸处泊着三艘中型风帆。
两名鲜卑战士来到小诗身前,客气的施礼道:「姑娘请随我们来。」
小诗回头望往车内,方察觉车内空无一人。
再朝颖水瞧去,慕容垂威武的背影映入眼帘,横抱着纪千千,朝中间的两桅风帆掠去。
小诗悲呼道:「小姐!」
待要追去,整个人被那两名战士抓着手臂,提得双脚离地的朝泊在队尾的风帆走去。
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慕容垂那句话的背后含意,纵使慕容垂解开纪千千的禁制,纪千
千也会因她而没法独自逃生,又或自尽。
燕飞全速掠行,大地在他脚下不断后泻。他毫不费力地尽展身法,天上的星辰和大地的林
野,似正为他歌舞欢呼。
月儿爬上了深远的夜空,高高在上地洒下金黄的色光,丘原林野在四周延伸无尽,令他生
出御气飞行的畅快感觉,大大减轻心内沉重的负担。
他有信心可赶在敌人之前,抵达由黄河帮建立的木寨。他会在离寨半里许处的颖河沿岸埋
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突袭敌人,破马车救出千
千主婢。然后利用预备好的浮木在瞬间横渡颖水。只要逃往对岸,便大功告成。
金丹大法在体内不住运转,他产生出渐渐失去重量的奇异感觉。心神不住提升和净化,彷
似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在独自奔跑,除纪千千外,其
它事都忘得一乾二净。
刘裕举步出门,忽然心生警兆,止步戒备。
任青媞的声音在后方道:「刘大人要到哪里去呢?不是想回边荒集去送死吧?」
刘裕心中叫苦,这是个不能不敷衍的难缠恶女,若给她晓得自己是去和王淡真私奔,肯定
会全力破坏。因为自己正是她不能失去的最后一个机
会。
刘裕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来,仍不由眼前二兄,暗赞一句确是尤物。
任青媞秀发披肩,紧裹在漆黑夜行衣内的胴体尽显诱人的线条,就像来自黑夜的死亡诱惑
。从她的俏脸望去,再没有丝毫因任遥之死而受到打
击的痕迹。
想起曾和她亲热过,且是生死与共地并肩作战,确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扮作面色一沉,不悦道:「你勿要来管我的事。你可知如此来找我,是会把我害死的。」
任青媞笑脸如花地直抵他身前,仰脸瞧着他淡淡道:「若谢玄没有受伤,宋悲风又未完全
康复,我的确不敢来。哼!现在嘛……除你刘裕外,
谁摸得着我的影子?我们不是好伙伴吗?你扮出凶巴巴的样子是为了掩饰甚么呢?可说出
来让青媞为你分忧吗?」
刘裕暗吃一惊,知道若不采非常手段,肯定打发不了她,给她缠上个许时辰更是呜呼哀哉
。他亦不忍让王淡真久候他。
现出苦涩的表情,道:「你爱怎 想便怎么想。我决定不干哩!现在立即离开,逃往深山
野岭重过我樵夫的生涯。」
任青媞瞇起双目瞧他好半,忽然「噗哧」笑起来,嗔道:「何须发这大的脾气?你不想
给人管便不管你吧!快告诉人家,你不是认真的,只
是说气话。」
刘裕颓然往门坎坐下,沉声道:「你可知谢玄不再视我作继承人,还调我去刘牢之的营下
?」
任青媞单膝着地的蹲下来,秀目亮闪闪地瞧着他道:「傻瓜!这是因谢玄自知命不久矣,
为你作出免祸的安排,让刘牢之保护你。刘牢之也是
有野心的人,谢玄把你转让与他,将令他的威势凌驾于何谦之上。所以刘牢之绝不会让人
伤害你。明白吗?」
刘裕听得头皮发麻,道理如斯简单,因何自己偏不朝这个方向去猜测谢玄的心意?他扪心
自问,当然是心知肚明,自己是因为恋上王淡真,所
以千方百计找借口去逃避责任。不过甚么也好,他刘裕绝不会放弃对王淡真的承诺。
任青媞瞧着他皱眉道:「你在想甚么?你是否真的是我认识的刘裕?」
刘裕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心中想的只是如何不露痕迹地打发她走。道:「你倒想得简单乐
观,纵使谢玄把刘牢之捧上北府兵统领的位置,他的
才智声望均与谢玄有一段距离,难以压着司马道子。一旦本身权位因我而受拖累,会把我
牺牲掉来讨好对方。你的曼妙以甚么身份和拿甚么借
口来为我这小兵说好话呢?」
任青媞胸有成竹的笑道:「媚惑男人是曼妙的专长,她根本不用直接为你说话,徒惹人猜
疑。司马曜为人愚柔,却比任何人更紧张自己的权位
,曼妙对症下药,向他指出朝廷之所以与谢家弄得如此恶劣,乃司马道子一手造成。且道
子过于专横,又信浮屠,穷极奢侈,以致嬖臣用事,
贿赂公行,早招朝中大臣不满,所以司马曜对司马道子的宠信已大不如前。在曼妙的提点
下,司马曜内则以王珣、王雅两人任朝中要职,分道
子之势;外以王恭为兖州刺史、殷仲堪为荆州刺史,对道子加以制衡。在这种情况下,道
子纵然看你不颐眼,能奈得了你何吗?」
刘裕刚从孙无终处知道朝廷人事上的变动,却没有联想过是与曼妙有关系,差点哑口无言
。只好道:「任大姐对我的期望太高哩!今次我一事
无成地从边荒集逃回来,边荒集更落入孙恩和慕容垂之手,使谢玄对我的看法转劣,我的
地位已大不如前,恐怕有负大姐所托。」
任青媞双目精光电闪,狠狠盯着他道:「刘裕你在弄甚么鬼?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怎可
以不算数?我可以捧起你,也可以一手毁掉你。你以
为可以说走便走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刘裕哪敢真的惹火她,苦笑道:「为甚么动气呢?我只是以事论事,告诉你我所处的恶劣
情况。没有了边荒集,我的影响力大幅下降。在北府
兵裹,失去谢玄的支持我只是个地位低微的小将领。你给点时间我想想好吗?」
任青媞怒色稍缓,声音转柔道:「你以为边荒集完蛋了吗?事实刚好相反。」
刘裕愕然道:「你勿要乱说话来安慰我。」
任青媞道:「我们曾是并肩出生入死的战友,我要骗人也轮不到你。和你分手后,我潜返
边荒集去,趁你的好朋友与孙恩决战之际,偷袭孙恩
,还令孙恩受了伤。」
刘裕一震道:「燕飞?」
在这一刻,他首次忘掉与王淡真的私奔之约。
他的颓唐失意、壮志沉埋,起因正是边荒集遭劫而来,更痛恨自己没有赶返边荒集与燕飞
等一众兄弟共生死荣辱。所以来到广陵后遭到谢玄冷
对,立即变得心灰意冷,再拒绝不了王淡真的爱。
任青媞续道:「燕飞肯定没有死,他虽被孙恩一拳震落镇荒岗,仍有气力自行逃生,希望
他吉人天相,能避过孙恩的追杀。至于边荒集的情况
亦非如你想象般恶劣,纪千千成为边荒集联军的统帅后,表现之出色在敌我所有人意料外
。于集陷之际,她以火牛阵突破敌人的重重围困,使
联军的主力成功突围逃走,随时有卷土重来之势。只要你能说服谢玄予你一支精锐人马,
助边荒集联军重夺边荒集,你刘裕可将功补过,回复
淝水之战时的光辉。」
刘裕听得目瞪口呆,道:「你来找我便为这件事。对吗?」
任青提俯前凑到他耳边道:「对了一半!我还要向你献身,好以美色迷惑你。说出来你或
者不肯相信,我仍是处子之躯,不信便抱人家到床上
试试看。」
刘裕虽是心情动荡,仍忍不住咽了-口涎沫,若可和此女携手共赴巫山,确是男人平生乐
事。虽知蛇羯美人碰不得,但偏因她此特色而有魔异
般的强大诱惑力。加上此刻香泽可闻,说不动心是骗人的。
若没有与王淡真的私奔之约,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
此际当然是设法拒绝,颓然道:「我只怕你献错身给我。这样吧!让我先去找谢玄谈话,
试探他对我的态度,明晚你再潜进来找我,届时再商
量如何。噢!」
任青媞封上他嘴唇,奉上第二个香吻,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全出于男女亲热的动机,
蕴含火辣辣的情欲滋味。
唇分。
任青媞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他,道:「不要满怀心事好吗?谢安看人是不会错的,燕飞如
是,你刘裕也如是。今晚真的不要人家吗?我会尽力
讨你欢心哩!」
刘裕差点失控,幸好他的自制力一向良好,叹道:「无功不受禄,希望明晚可以告诉你好
消息,我现在只希望静心思索该怎样和玄帅说话。」
任青媞再在他唇上浅吻一口,柔声道:「你现在是世上我唯一可依靠的男人,千万勿要自
暴自弃。人总会有失意的时候,不肯面对逆境者怎配
称英雄好汉?你曾救我一命,又是我报孙恩之仇的唯一希望,我绝不会害你哩!」
说罢盈盈起立,绕过他从正门闪出。
刘裕仍呆坐门坎处,心内思潮起伏。
怎办好呢?
是否应为王淡真抛弃一切,置边荒集的好兄弟们不顾?辜负谢玄对他的恩情?
他从未试过这般犹豫难决。
假如他失约,王淡真会如何呢?
不!
他绝不能教王淡真失望。
是否有两全其美之法?唉!多想无益,见到她再说吧!
刘裕从地上弹起来,先肯定任青媞确已离开,方朝后院方向潜去。
徐道覆在亲兵簇拥下,策骑驰入原是汉帮总坛的大校场。
卢循正于校场内射箭为乐,连中三元,赢得热烈的喝采声。
徐道覆甩蹬下马,与迎来的卢循走到一边说话。
徐道覆面色阴沉,道:「铁士心和宗政良是明欺负我们,只肯交出从荒人手中夺来的二千
匹战马,牛、骡、羊各一千,又不肯让我们点算牲口
的总数目。哼!他们以为我徐道覆是那么容易受骗的吗?」
卢循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慕容垂已去,我们怕他的娘。」
徐道覆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铁士心并不是善男信女,敢这么做是看准我们不愿和
他扯破面皮。」
卢循皱眉道:「明天我便要领兵回海南,你有把握独力应付他吗?」
徐道覆狠狠道:谅铁士心不敢太过分,在建起城墙前,我们必须互相容忍。最大问题是我
们正处于下风,聂天还临阵退缩,使我们在粮资供应
上有困难,只有向铁士心买粮,也因此我们没有向铁士心使硬的本钱。」
卢循道:「幸好我们也从荒人手上抢到大批粮食,足可支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徐道覆问道:「一个月后又如何呢?」
卢循为之语塞。
徐道覆歉然道:「大师兄请恕我心情不好。哈!古时韩信有跨下之辱,我现在的遭遇算甚
么呢?边荒集的粮食一向由南方供应,现在南方粮路
被司马道子、谢玄和桓玄连手截断,走私掮客又不敢到边荒集来做生意。一天不把这个情
况改变过来,边荒集休想回复以前的风光,我们得到
边荒集又如何呢?」
卢循道:「所以天师指示师弟你必须采安民怀柔之策,现在我方明白个中原因。」
徐道覆叹道:「我们一天未能铲除边荒的残余势力,我们一天不能放任投降的荒人。这道
理我们和铁士心都心知肚明,却是苦无良方,只能被
动地等待荒人不顾死活地来反击。那时我们方有机会真正控制边荒。」
卢循也大感头痛。
边荒纵横数百里,成功突围的荒人化整为零,藏于边荒各处,静伺反击边荒集的机会,确
是很难应付。他们或者力不足以大举反攻,但作骚扰
性的特袭却是绰绰有余,如此势令通往边荒集的水陆交通危机重重,边荒集变成一个孤集
,还如何继续发挥其南北水陆转运贸易中心的特色作
用?
卢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的计划奏效,荒人是绝不能容忍慕容垂把纪千千带离边荒
的。」
徐道覆心忖我倒希望荒人成功劫去纪千千,怎都好过让纪千千成为慕容垂其中一位妃嫔。
想是这么想,口上却道:「大师兄明天放心去吧!荒
人残军的粮食不见得会比我们多,他们更急于夺回边荒集。我或会与铁士心合力炮制决裂
的假象,引他们冒失来攻,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卢循一呆道:「难怪天师委你以重任,如此妙计确不是我可以想出来的。」
徐道覆仰望夜空,心想纪千千应快抵北站,荒人残军是否已出手营救纪千千呢?
若天师道成就统一大业,自己便是中土的帝君,结束自晋室南渡以来的纷乱局面,成就可
以媲美始皇嬴政,因何自己心中却没有半点兴奋之情
。
是否因为自己晓得尽管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可是如若失去纪千千,皇帝的宝座亦变得
索然无味?
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多情?
--------------------(第十一章完)--------------------
【第十二章】 劫后重逢
燕飞以惊人的高速,灵活如神地在颖水西岸的疏林区朝颖水推进,避过三起敌人的先锋军
,更要防于高处放哨的敌方战士。在从一株树闪往另
一株树,快时迅捷若兔,停时像变成树干的部分,眼力稍差者,即使燕飞在他面前掠过,
恐怕也只认为自己眼花看错。
他感到体内的金丹真气已臻达收发由心的地步,只要脑内出现一个意念,他的身体会在现
实裹鬼斧神功地演绎出来。不过他仍是有局限的,会
因情绪上的波动,至未能经常保持在这种巅峰的状态下。
他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觉,偏又不知在甚么地方出了岔子。他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
他再接触不到纪千千的心灵,再不能全盘掌握她的情
况。
燕飞从一棵树闪出,倏忽间以鬼魅般的速度横掠近二十丈的距离,然后蹲在一堆乱石旁,
活像化为其中一块大石。
在后方高丘上,放哨的十多名敌方骑兵,完全察觉不到燕飞潜到眼前来。
也难怪他们疏忽大意,因为他们心中防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大批的边荒集联军。
颖水就在眼前淌流。
在燕飞心中,流入边荒的颖水河段,是天下最美丽的河流,而边荒集则是世上唯一的乐土
。
边荒集将会回复昔日的自由和公义,对此他有着绝对的把握。
蹲在颖水西滨,燕飞的心神却延伸往整个边荒去,感觉着自然的伟大。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右下方乱石滩处有人,且是个可怕的高手。事实上他看不到任何异样
的情况,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包括呼吸和心跳声,只
是「知道」右下方的黑暗里,暗藏强大的杀机。
燕飞一个觔斗往下跃去,落往离岸崖十多丈的河滩。
金丹大法全面运转,身体似失去了实质,可又更是灵锐。蝶恋花与他合二为一,物与物间
的界限再不复存。
「燕飞」!
燕飞落往一块正被河水冲击的河旁巨石上,往声音傅来处行云流水般没半点停留盼掠过去
。
两道人影出现在靠贴岸壁的另一方巨石上,不能置信地呆瞪着燕飞。
灿烂的星空月夜,把颖水的上方笼罩,予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虽明知这并非一个梦。
燕飞落在两人前方,欣然道:「我该说甚么好呢?」
竟然是屠奉三和慕容战。
两人分别探手抓着他左右胳膊,如不是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保证他们会欢呼怪叫,现在
则是雨副强迫自己安静的古怪神情。
屠奉三摇头道:「我直到此刻仍不能相信你没有死。」
慕容战则叹道:「所以我们都要抓你一把,看看你是人还是阴魂不息的冤魂。」
燕飞反手抓着他们臂膀,心中涌起劫后重逢的动人情绪。至少在这一刻,三人间没有半点
戒心。对屠奉三这类人来说,根本是不可能这样子的
,却偏是眼前的事实。
这使燕飞有点受宠若惊。
不过若明白边荒之战仍是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这反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患难里方能见真
情。
燕飞轻松的道:「孙恩也害得我很惨,害我躺到刚才日落时才醒过来。」
屠奉三道:「你怎晓得我们藏在这里呢?」
燕飞坦然道:「这叫不谋而合,我也认为你们挑的埋伏点是最佳的选择,凑巧碰上你们。
」
慕容战惊异不定地打量他,道:「你可知现在的你不但没半点受过伤的疲态,且予我焕然
一新的感觉。究竟在你身上发生了甚 事?你怎知道
千千被慕容垂掳走的事呢?」
燕飞道:「此事说来话长,在途上我遇到高彦……」
慕容战大喜道:「高彦竟仍然活着?」
燕飞当然不愿意他们晓得自己有和纪千千心灵交感的异能,这会令他们心中不舒服,故拿
高彦来搪塞,胡混过去。
转入正题道:「你们看穿这是个陷阱?」
屠奉三苦笑道:「看穿又如何?却又不能不踩进去,难道任由他带走千千吗?」
慕容战肃容道:「我曾向千千作出承诺,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定会保护她。」
燕飞道:「你们似乎没有把握。对吧?」
屠奉三微笑道:「本来没有半点把握,现在却是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我们边荒的第一剑手
来了。」
慕容战双目充满希望的道:「只要你能感应到千千坐在哪一辆马车上,合我三人之力,我
怎都不信我们会失败。」
燕飞点头道:「对!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让慕容垂带苦千千主婢,越过泗水,我
们将会输掉这场仗。咦!我感觉到千千哩!」
两人只能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当然帮不上任何忙。
三人同时剧震,目光投往下游,一团蒙光出现河道尽处。
屠奉三色变道:「不好!慕容垂竟然改由水路押走千千,是欺负我们没有战船。」
蒙光迅转清晰,隐见三艘风帆,正朝他们立处逆流驶至。最可恨是三艘船均靠着东岸行驶
,且是灯火通明,照得两岸清楚明白。
慕容战沉声问道:「哪一艘?」
屠奉三眉头紧皱凝神打量正在半里许外全速驶至的三艘敌舰,认出是黄河帮的破浪船,这
种中型风帆轻巧灵活,风力配合船桨的动力,纵是逆
水而行,仍是迅快异常。
谁都知道边荒集联军今晚若要突袭救人,只有于慕容垂的部队抵北站前发动。所以这三艘
船若能全速越过北站,等若脱离了险境。
燕飞闭上眼睛,道:「她在中间的战船上。」
屠奉三道:「没有可能从水里突袭的,际此船即要驶越木寨的当儿,敌人正处于最高度的
戒备状态下。在我们登船前,已被乱箭射死。」
慕容战点头道:「慕容垂肯定会和千千同乘一条船,他的北霸枪当然不易应付,其亲卫团
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人人武功高强。尤以永远贴身保
护他、人称「八杰」的八个高手特别难斗。我们若一击不中,将永远失去机会。」
燕飞亦在头痛,这时倒真的希望变成神仙,可惜仍然未抵此境界。他虽然功力大进,灵觉
惊人,但尚未有必胜慕容垂的把握,可况敌人在人数
上占压倒性的优势。
难道就这么眼光光的瞧着慕容垂携美而去?
屠奉三当机立断道:「我们潜过对岸,拓跋仪和百多名兄弟正在对岸等候我们。」
慕容战同意道:「对!我们凭快马抄小路去追截他们,这样有把握多了。」
燕飞恍然,他们和自己打的是同样的主意,救回千千主婢后,渡颖水从对岸逃遁,故而拓
跋仪于对岸接应。
听到拓跋仪仍然在世,燕飞心情大是不同,道:「我们去!」
三人无声无息地投进水裹去,迅速从河底潜游往颖水柬岸,在他们登岸前,三艘破浪船在
他们后方驶过。
从这里逆流北上,约须两天航程抵达泅水,而他们只有一次突袭的机会,错过了可能将永
远失去纪千千。
刘裕愈接近后院,心情愈是兴奋,此时他已把所有其它事抛于脑后,心中只想着王淡真,
此之外者均无关重要。
在此之前,男儿大业是他的一切,从没有想过会为一个女人放弃目标和理想,但王淡真却
把他改变过来。
谢玄是否如任青?所猜测的,故意冷落他仍是未知之数,却敢肯定如自己失约,王淡真大有
可能因太失望而出乱子做傻事,那他将万死不足以
辞其疚。
逃离广陵后,他可以带淡真到边荒集去,看看可否碰上边荒集的兄弟,再作打算。如此自
己的心会安乐一点。
穿过进入后院的半月门,院内树木苍苍,柔和的月色洒照着院内的水池石山、桥亭流水,
配上夏虫鸣唱的合奏,有种出尘的超然气氛。
刘裕提高警觉,小心翼翼朝后门方向推进。转眼间来到位于院心的竹林前,一条碎石小径
穿林深入,令人生出寻幽探胜的兴趣。
于淝水之战后,他曾随谢玄回广陵此府小住,谢玄最爱带他到竹林内的小亭闲坐聊天,所
以他对后院的环境非常稔熟。
过亭穿林后,便是与心爱人儿约订终生的地点了。
刘裕的心灼热起来,加快脚步。
方亭子出现眼前。
刘裕浑身剧震,头皮发麻,不能相信自己一双眼睛的呆瞪前方。
亭内有一人悠然安坐,正凝望着他。
竟然是谢玄。
以刘裕的机智和灵活多变,一时亦完全失去方寸,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付眼前局面。他
可以耍走任青媞,但对睿智如谢玄,却是黔驴技穷。
他和王淡真私奔的事肯定已泄露出去,否则现时应在灵堂招呼宾客的谢玄,不会在这裹恭
候他的大驾。
他想到宋悲风,想到谢钟秀,泄密者不出他们两人。
谢玄双目射出复杂深刻的感情,语调却非常平静,淡然自若道:「小裕坐!」
刘裕发觉自己双脚自然移动,把他带到谢玄身前。
「噗」!
刘裕双膝着地,热泪盈眶道:「小裕有负玄帅栽培之恩。」
反手一掌,往天灵盖拍去。
除一死谢罪外,他再想不出另一个解决的办法。谢玄绝不会宽恕自己背叛他,他更愧对谢
玄。
没有了王淡真,他也不想活了。
谢玄像早知他会如此的闪电探手,抓着他的手腕。
刘裕力气消失,软弱的可怕感觉从心中涌起来,袭遍全身。
谢玄放开他的手,柔声道:「你再多试一次,这趟我绝不会阻止你。」
刘裕刚从鬼门关处绕回来,已失去了自尽的勇气和决心,泣道:「玄帅!」
谢玄双目神光大盛,一点不似受伤的样子,沉声喝道:「别再哭哭啼啼哩!给我像个男儿
汉般抹掉眼泪站起来。我不会阻止你去会淡真,只要
求你静心听我说几句话。」
刘裕心中生出微弱的希望,又心知肚明自己很鸡如此面对面地背叛谢玄而去,在矛盾得想
死的凄苦心情下,缓缓起立。
谢玄道:「坐!这是命令!」
刘裕只好在他对面坐下,隔着石桌垂头无语。
他可以说甚么呢?
谢玄目光投往竹林上的夜空,平静地道:「我将活不过百天之数。」
刘裕剧震台头,失声道:「玄帅!」
谢玄迎上他充满惊骇的眼神,从容道:「生死有命,非是人力所能改变。我能在死前遇上
你,也是一种微妙的机缘。」
刘裕仍说不出话来。
谢玄闲话家常地轻松道:「北府多的是战绩彪炳的勇将,为何我独看上你刘裕,你可知道
其中因由吗?」
刘裕茫然摇头。
谢玄道:「因为你有刘牢之和何谦等人欠缺的英雄气质。记得我曾向你说过,只有成为北
府兵的英雄,你方可令手下将士为你卖命。」
刘裕惭愧垂头,颓然道:「玄帅太撞举我了,我根本不配玄帅的赞赏。我只是个临阵退缩
的懦夫。」
谢玄柔声道:「若你是懦夫,怎敢孤身到边荒集去,又于几近不可能的情况里,完成我交
托给你的任务呢?」
刘裕惨然道:「我只是运气好吧!」
谢玄拍桌笑道:「这是我看上你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你有出奇好的运势。上惯战场的
人都晓得运气是最重要的,风睛雨露莫不是运气。」
稍顿续道:「你能遇上燕飞,便是一种难得的运气。当然你本身的条件也非常重要,若你
不是英雄好汉,燕飞是不肯与你携手合作的。由淝水
之战开始,我一直在栽培你,我看人是不会错的。建康一役,虽然没有大兴干戈,你已表
现出一方霸主的英雄气魄,兵不血刃的夺下石头城,
教人赞赏。」
刘裕惭愧道:「小裕不好,令玄帅失望。」
谢玄点头道:「你从边荒集这般逃命似的逃回来,确教我失望了一阵子。」
刘裕愕然道:「一阵子?」
谢玄微笑道:「很快你便会明白我这句话背后的原因。」
刘裕呼吸急促起来,喘着气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谢玄好整以暇的答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从我身边走过去,与淡真远走高飞,从
此隐姓埋名,追求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的生活;一是随
我离开,水远不再见淡真。再没有第三个选择。」
刘裕心中感动,他明白谢玄的为人,说过肯让他走,便不会违诺阻拦。
对谢玄来说,这肯定是一种牺牲。纸包不住火,当王淡真与他私奔的事泄漏出去,谢玄和
谢家都要承担此事的严重后果,其损害是难以估计的
。
谢玄尚有百日之命,自己怎可以如此不仁不义,于此时此刻对谢家落井下石。
刘裕痛苦得五脏六腑扭曲起来,不住喘息。
谢玄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语调仍保持平和,道:「你自己或许不知道,你刘裕不但是我
最后的希望,更是我们汉族唯一的希望。」
刘裕颓然道:「玄帅太看得起我哩!小裕何德何能?我能在北府兵内保住小命,已非常不
错。对北府兵统领之位,我是想也不敢想。」
谢玄轻描淡写的道:「这两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安公临终前的遗言。」
刘裕失声道:「甚么?」
谢玄深深地凝视他,沉声道:「我死后桓玄必起兵造反,加上孙恩和两湖帮之乱,南方将
陷入水深火热的大乱局。北府兵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应
付如此巨变,那时你的机会便来了。在太平盛世里,在没有人提拔下你会不得志。可是在
战火连绵的世代,只要是真正的人才,便有冒起的机
会。不要小觑自己,你现在已成为淝水之战的英雄,在年轻一辈的北府兵里有举足轻重的
影响力,故如此招人妒忌。」
刘裕道:「玄帅……我……」
谢玄微笑道:「我把你调职到刘牢之旗下,只是个幌子,事实上我另有重任委托于你,小
裕有兴趣知道我托你去办甚么事吗?」
从这番话刘裕敢肯定宋悲风向谢玄说过话,道:「玄帅赐示!」
谢玄淡淡地道:「我要你去收复边荒集。」
刘裕愕然以对。
--------------------(第十二章完)--------------------
【第十三章】 痛苦抉择
燕飞等三人湿淋淋从水裹登岸,不停留地窜进岸旁密林内。
拓跋仪迎上来,不理燕飞衣衫尽湿,一把将他抱个结实。大喜如狂的道:「我们的小飞竟
然没死,老天爷有眼。」
燕飞抓着他肩头推开少许道:「没时间说话哩!我们必须赶在敌船前无一步抵达蜂鸣峡。
」
慕容战点头道:「对!蜂鸣峡河道浅窄,水流突急,又多乱石,是最好偷袭的地点。」
蜂峡河离此约八十多里,是以其凶险而著名的河峡,即使资深的船家,在那截长达半里的
河段亦不敢掉以轻心。
屠奉三躲在密林边缘遥观敌舟情况,道:「不用急,敌人放缓船速哩!」
三人来到他两旁,瞧着三艘敌船缓缓泊往东岸木寨新建成的码头。
慕容战精神大振道:「若他们在木寨逗留,我们便在天明前半个时辰去劫寨。」
屠奉三摇头道:「机会很微,慕容垂没理由逗留于此,照我看他们只是补充粮货装备,然
后继续北上。」
拓跋仪搂着燕飞肩头道:「你不是和孙恩决战吗?」
燕飞道:「此事容后禀上,我们其它的兄弟在哪里呢?」
慕容战答道:「我们当日逃出边荒集,各自渡河,约好在巫女丘原内会合。只有藏在那里
,方能避过敌人的大举搜捕。」
燕飞心中叫绝,难怪敌人摸不到他们的影子,原来躲在这满布沼泽的绝地。
屠奉三道:「幸好我们先把老弱妇孺和大批粮食牲口送往小谷,守不住小谷时由二百战士
护送人和粮食西撤往百里外的狂风荡,我和慕容战则
杀返边荒集助守,所以我们在西面仍有支持。」
拓跋仪狠狠道:「我们一直在静待慕容垂撤军,且全力准备攻打两座木寨。只要攻下木寨
,可切断敌人北面水陆两路的交通,敌人肯来反攻会
是正中下怀。」
燕飞顺口问道:「你们如何晓得慕容垂带走千千主婢的呢?」
慕容战傲然道:「边荒是我们的地头,边荒集一直在我们严密监察下,慕容垂故意让千千
主婢在集外登车,我们当然看得一清二楚。」
拓跋仪道:「我们也看到这三艘破浪船,却没有起疑心,因为过去的十多天,水道上不时
有破浪联结队的穿梭往来。」
屠奉三道:「若不是燕爷生俱慧根,我们会被慕容垂耍得很惨。」
燕飞想起一事,道:「差点忘记告诉你们,我遇上卓狂生那疯子。」
三人大喜。
拓跋仪讶道:「他为何没陪你一起去救千千呢?」
燕飞道:「我着他潜回边荒集去安定人心。」
屠奉三皱眉道:「太危险哩!我们也想潜进集内去,但每次都被敌人发觉。」
燕飞道:「不用担心,他是从秘道入集。」
转向拓跋仪问道:「小珪没告诉你有进入边荒的秘密通道吗?当日苻秦大军进驻边荒集,
我和刘裕便是从秘道入集。」
拓跋仪摇头道:「小珪没有提过。」
屠奉三道:「我想到收复边荒集的方法哩!」
燕飞苦笑道:「若你想利用这条秘道去光复边荒集,或者会非常失望,因此道是装满水的
暗渠,没可能让大批兄弟通过,功夫差点也不行。」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笑道:「我这招叫声东击西,又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咦!船开哩!」
慕容战往燕飞瞧来,紧张地问道:「千千是否在船上?」
燕飞默然片刻,猛地点头。
拓跋仪道:「我们追!马在另一边。」
三人迅速后退,没入林木深处。
刘裕呆看着谢玄,心乱如麻。
谢玄道:「在你未下决定前,我不想多费唇舌。不过我希望你明白,为了我们汉族的荣衰
,个人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安公从东山复出,对他
而言是最大的牺牲。我当上北府兵的最高领袖,你以为是没有牺牲的吗?」
刘裕凄然道:「我对不起淡真。」
谢玄道:「淡真方面由我大姐去安抚她,淡真最敬爱大姐,由她出面该是万无一失。」
谢玄的姐姐是谢道谧。
刘裕痛心的道:「可是她爹要迫她嫁给殷仲堪的儿子殷士维。」
谢玄道:「我会在这方面为你们尽点心力,只要能把婚事拖延一、两年,情势会是截然不
同。当然一切要看你的努力。」
刘裕道:「可是玄帅说过要我永远不见她。」
谢玄道:「一天你仍未能掌握局势,便不要见她,否则如让王恭晓得你和她女儿的事,对
你会非常不利。你有永远不见她的决心,方有永远得
到她的机会。」
刘裕猛然点头,道:「请玄帅派下任务。」
谢玄长笑道:「如此方有资格作我谢玄的继承者。」
负手而去。
刘裕追在他后方,心儿却痛苦得要滴血。
谢玄淡然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然后你会明白我要你做的事。」
--------------------(第十三章完)--------------------
第十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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