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eat (失色星夜),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十九回续
发信站: 听涛站 (Sat Aug 12 16:48:05 2000), 转信

 乔峰听她说得可怜,安慰她道:“决计不会的,你放心好啦。我乔峰是什么人,

怎能舍弃身遭危难的朋友?”阿朱道:“我不配做你朋友。乔大爷,我是要死了么

人死了之后会不会变鬼?”乔峰道:“你不用多疑。你年纪这么小,受了这一点儿

轻伤,怎么就会死?”阿朱道:“你会不会骗人?”乔峰道:“不会的。”阿朱道

“你是武林中出名的英雄好汉,人家都说:‘北乔峰,南慕容’,你和我家公子爷

南北齐名,你生平有没有说过不算数的话?”乔峰微笑道:“小时候,我常常说谎

后来在江湖上行走,便不骗人啦。”阿朱道:“你说我伤势不重,是不是骗我?”


  乔峰心想:“你若知道自己伤势极重,心中一急,那就更加难救。为了你好,

说不得,只好骗你一骗。”便道:“我不会骗你的。”阿朱叹了口气,说道:“好

我便放心了。乔大爷,我求你一件事。”乔峰道:“什么事?”阿朱道:“今晚你

在我房里陪我,别离开我。”她想乔峰这一走开,自己只怕挨不到天明。乔峰道:

“很好,你便不说,我也会坐在这里陪你。你别说话,安安静静的睡一会儿。”

  阿朱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睁开眼来,说道:“乔大爷,我睡不着,我求你

一件事,行不行?”乔峰道:“什么事?”阿朱道:“我小时候睡不着,我妈便在

床边唱歌儿给我听。只要唱得三支歌,我便睡熟啦。”乔峰微笑道:“这会儿去找

你妈妈,可不容易。”阿朱叹了口气,幽幽的道:“我爹爹、妈妈不知在那里,也

不知是不是还活在世上。乔大爷,你唱几支歌儿给我听吧。”

  乔峰不禁苦笑,他这样个大男子汉,唱歌儿来哄一个少女入睡,可实在不成话

便道:“唱歌我当真不会。”阿朱道:“你小时候,你妈妈可有唱歌给你听?”乔

峰搔了搔头,道:“那倒好像有的,不过我都忘了。就是记得,我也唱不来。”阿

朱叹道:“你不肯唱,那也没法子。”乔峰歉然道:“我不是不肯唱,实在是不会

”阿朱忽然想起一事,拍手笑道:“啊,有了,乔大爷,我再求你一件事,这一次

你可不许不答允。”

  乔峰觉得这个小姑娘天真烂漫,说话行事却往往出人意表,她说再求自己一件

事,不知又是什么精灵古怪的玩意,说道:“你先说来听听,能答允就答允,不能

答允就不答允。”阿朱道:“这件事,世上之人,只要满得四五岁,那就谁都会做

你说容易不容易?”乔峰不肯上当,道:“到底是什么事,你总得说明白在先。”

阿朱嫣然一笑,道:“好吧!你讲几个故事给我听,兔哥哥也好,狼婆婆也好,我

就睡着了。”

  乔峰皱起眉头,脸色尴尬。不久之前,他还是个叱咤风云、领袖群豪、江湖第

一大帮的帮主。数日之间,被人免去帮主,逐出丐帮,父母师父三个世上最亲之人

在一日内逝世,再加上自己是胡是汉,身世未明,却又负了叛逆弑亲的三条大罪,

如此重重打击加上身来,没一人和他分优,那也罢了,不料在这客店之中,竟要陪

伴这样一个小姑娘唱歌讲故事。这等婆婆妈妈的无聊事,他从前只要听见半句,立

即就掩耳疾走。他生平只喜欢和众兄弟喝酒猜拳、喧哗叫嚷,酒酣耳热之余,便纵

谈军国大事,讲论天下英雄。什么讲个故事听听,兔哥哥、狼婆婆的,那真是笑话

奇谈了。

  然而一瞥眼间,见阿朱眼光中流露出热切盼望的神气,又见她容颜憔悴,心想

“她受了如此重伤,只怕已难以痊愈,一口气接不上来,随时便能丧命。她想听故

事,我便随口说一个吧。”便道:“好,我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就怕你会觉得不好

听。”

  阿朱喜上眉梢,道:“一定好听的,你快讲吧。”

  乔峰虽然答允了,真要他说故事,可实在说不上来,过了好一会,才道:“嗯

我说一个狼故事。众前,有一个老公公,在山里行走,看见有一只狼,给人缚在一

只布袋里,那狼求他释放,老公公便解开布袋,将狼放了出来,那狼……”阿朱接

口道:“那狼说它肚子饿了,要吃老公公,是不是?”乔峰道:“唉,这故事你听

见过的?”阿朱道:“这是中山狼的故事。我不爱听书上的故事,我要你讲乡下的

不是书上写的故事。”

  乔峰沉吟道:“不是书上的,要是乡下的故事。好,我讲一个乡下孩子的故事

给你听。

  “从前,山里有一家穷人家,爹爹和妈妈只有一个孩子。那孩子长到七岁时,

身子已很高大,能帮着爹爹上山砍柴了。有一天,爹爹生了病,他们家里很穷,请

不起大夫,买不起药。可是爹爹的病一天天重起来,不吃药可不行,于是妈妈将家

中仅有的六只母鸡、一篓鸡蛋,拿到镇上去卖。”

  “母鸡和鸡蛋卖得了四钱银子,妈妈便去请大夫。可是那大夫说,山里路太远

不愿去看病,妈妈苦苦哀求他,那大夫总是摇头不允。妈妈跪下来求恳。那大夫说

‘到你山里穷人家去看病,没的惹了一身瘴气穷气。你四钱银子,又治得了什么病

’妈妈拉着他袍子的衣角,那大夫用力挣脱,不料妈妈拉得很紧,嗤的一声,袍子

便撕破了一条长缝,那大夫大怒,将妈妈推倒在地下,又用力踢了她一脚,还拉住

她要赔袍子,说这袍子是新缝的,值得二两银子。”

  阿朱听他说到这里,轻声道:“这个大夫实央太可恶了。”

  乔峰仰头瞧着窗外慢慢暗将下来的暮色,缓缓说道:“那孩子陪在妈妈身边,

见妈妈给人欺侮,便冲上前去,向那大夫又打又咬。但他只是个孩子,有什么力气

给那大夫抓了起来,掼到了大门外。妈妈忙奔到门外去看那孩子。那大夫怕那女子

再来纠缠,便将大门关上了。孩子额头撞在石块上,流了很多血。妈妈怕事,不敢

再在大夫门前逗留,便一路哭泣,拉着孩子的手,回家去了。”

  “那孩子经过一家铁店门前,见摊子上放着几把杀猪杀牛的尖刀。打铁师傅正

在招呼客人买犁耙、锄头,忙得不可开交,那孩子便偷了一把尖刀,藏在身边,连

妈妈也没瞧见。

  “到得家中,妈妈也不将这事说给爹爹听,生怕爹爹气恼,更增病势,要将那

四钱银子,取出来交给爹爹,不料一摸怀中,银子却不见。”

  “妈妈又惊慌又奇怪,出去问儿子,只见孩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新刀,正在石

头上磨,妈妈问他:‘刀子那里来的?’孩子不敢说是偷的,便撒谎道:‘是人家

给的。’妈妈自然不信,这样一把尖头新刀,市集上总得卖钱半二钱银子,怎么会

随便送给孩子?问他是谁送的,那孩子却又说不上来。妈妈叹了口气,说道:“孩

子,爹爹妈妈穷,平日没能买什么玩意儿给你,当真委屈了你。你买了把刀子来玩

男孩子家,也没什么。多余的钱你给妈妈,爹爹有病,咱们买斤肉来煨汤给他喝。

那孩子一听,瞪着眼道:‘什么多余的钱?’妈妈道:咱们那四钱银子,你拿了去

买了刀子,是不是?’那孩子急了,叫道:‘我没拿钱,我没拿钱。’爹爹妈妈从

来不打他骂他,虽然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也当他客人一般,一向客客气气的待他

……”

  乔峰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凛;“为什么这样?天下父母亲对待儿子,可从来

不是这样的,就算溺爱怜惜,也决不会这般的尊重而客气。”自言自语:“为什么

这样奇怪?”

  阿朱问道:“什么奇怪啊?”说到最后两字时,已气若游丝。乔峰知她体内真

气又竭,当即伸掌抵在她背心,以内力送入她体内。

  阿朱精神渐复,叹道:“乔大爷,你每给我渡一次气,自己的内力便消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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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的东西。你这般待我,阿朱……如何报答?”乔峰笑道:“我只须静坐吐纳,练

上几个时辰,真气内力便又恢复如常,又说得上什么报答?我和你家主人慕容公子

千里神交,虽未见面,我心中已将他当作了朋友。你是他家人,何必和我见外?”

阿朱黯然道:“我每隔一个时辰,体气便渐渐消逝,你总不能……总不能永远……

乔峰道:“你放心,咱们总能找一位医道高明的大夫,给你治好伤势。”

  阿朱微笑道:“只怕那大夫嫌我穷,怕沾上瘴气穷气,不肯给我医治。乔大爷

你那故事还没说完呢,什么事好奇怪?”

  乔峰道:“嗯,我说溜了嘴。妈妈见孩子不认,也不说了,便回进屋中。过了

一会,孩子磨完了刀回进屋去,只听妈妈正在低声和爹爹说话,说他偷钱买了一柄

刀子,却不肯认。他爹爹道:“这孩子跟着咱们,从来没什么玩的,他要什么,由

他去吧,咱们一向挺委屈了他。’二人说到这里,看见孩子进屋,便住口不说了。

爹爹和颜悦色的摸着他头,道:“乖孩子,以后走路小心些,怎么头上跌得这么厉

害?’至于不见了四钱银子和他买了把新刀子的事,爹爹一句不提,甚至连半点不

高兴的样子也没有。”

  “孩子虽然只有七岁,却已很懂事,心想:‘爹爹妈妈疑心我偷了钱去买刀子

要是他们狠狠的打我一顿,骂我一场,我也并不在乎。可是他们偏偏仍是待我这么

好。’他心中不安,向爹爹道:‘爹,我没偷钱,这把刀子也不是买来的。’爹爹

道:‘你妈多事,钱不见了,有什么打紧?大惊小怪的查问,妇道人家就心眼儿小

好孩子,你头上痛不痛?’那孩子只得答道:‘还好!’他想辩白,却无从辩起,

闷不乐,晚饭也不吃,便去睡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什么也睡不着,又听得妈妈轻轻哭泣,想是既忧心爹

爹病重,又气恼日间受了那大夫的辱打。孩子悄悄起身,从窗子里爬了出去,连夜

赶到镇上,到了那大夫门外。那屋子前门后门都关得紧紧地,没法进去。孩子身子

小,便从狗洞里钻进屋去,见一间房的窗纸上透出灯光,大夫还没睡,正在煎药。

孩子推开了房门……”

  阿朱为那孩子担忧,说道:“这小孩儿半夜里摸进人家家里,只怕要吃大亏。


  乔峰摇头道:“没有。那大夫听得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问道:‘谁?’孩

子一声不出,走近身去,拔出尖刀,一刀便戳了过去。他身子矮,这一刀戳在大夫

的肚子上。那大夫只哼了几哼,便倒下了。”

  阿朱“啊”的一声,惊道:“这孩子将大夫刺死了?”

  乔峰点了点头,道:“不错。孩子又从狗洞里爬将出来,回到家里。黑夜之中

来回数十里路,也累得他惨了。第二早上,大夫的家人才发见他死了,肚破肠流,

死状很惨,但大门和后门都紧紧闭着,里面好好的上了闩,外面的凶手怎么能进屋

来?大家都疑心是大夫家中自己人干的。知县老爷将大夫的兄弟、妻子都捉去拷打

审问,闹了几年,大夫的家也就此破了。这件事始终成为许家集的一件疑案。”

  阿朱道:“你说许家集?那大夫……便是这镇上的么?”

  乔峰道:“不错。这大夫姓邓。本来是这镇上最出名的医生,远近数县,都是

知名的。他的家在镇西,本来是高大的白墙,现下都破败了。刚才我去请医生给你

看病,还到那屋子前面去看来。”

  阿朱问道:“那个生病的老爹呢?他的病好了没有。”乔峰道:“后来少林寺

一位和尚送了药,治好了他的病。”阿朱道:“少林寺中倒也有好和尚。”乔峰道

“自然有。少林寺中有几位高僧仁心侠骨,着实令人可敬。”说着心下黯然,想到

了受业恩师玄苦大师。

  阿朱“嗯”的一声,沉吟道:“那大夫瞧不起穷人,不拿穷人的性命当一回事

固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这个小孩子,也太野蛮了。我真不相信这种事情,七岁

大的孩子,怎地胆敢动手杀人?啊,乔大爷,你说这是个故事,不是真的?”乔峰
道:
“是真的事情。”阿朱叹息一声,轻声道:’这样凶狠的孩子,倒像是契丹的恶人



  乔峰突然全身一颤,跳起身来,道:“你……你说什么?”

  阿朱见到他脸上变色,一惊之下,蓦地里什么都明白了,说道:“乔大爷,乔

大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用言语伤你。当真不是故意……”乔峰呆立片刻

颓然坐下,道:“你猜到了?”阿朱点点头。乔峰道:“无意中说的言语,往往便

是真话。我这么下手不容情,当真由于是契丹种的缘故?”阿朱柔声道:“乔大爷

阿朱胡说八道,你不必介怀。那大夫踢你妈妈,你自小英雄气慨,杀了他也不希奇



  乔峰双手抱头,说道:“那也不单因为他踢我妈妈,还因他累得我受了冤枉。

妈妈那四钱银子,定是在大夫家中拉拉扯扯之时掉地在下了。我……我生平最受不

得给人冤枉。”

  可是,便在这一日之中,他身遭三桩奇冤。自己是不是契丹人,还无法知晓,

但乔三槐夫妇和玄苦大师,却明明不是他下手杀的,然而杀父、杀母、杀师这三件

大罪的罪名,却都安在他的头上。到底凶手是谁?如此陷害他的是谁?

  便在这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为什么爹爹妈妈都说,我跟着他们是委屈了

我?父母穷,儿子自然也穷,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怕我的确不是他们亲生儿子

是旁人寄养在他们那里的。想必交托寄养之人身份甚高,因此爹爹妈妈待我十分客

气,不但客气,简直是敬重。那寄养我的人是谁?多半便是汪帮主了。”他父母待

他,全不同寻常父母对待亲儿,以他生性之精明,照理早该察觉,然而从小便是如

此,习以为常,再精明的人也不会去细想,只道他父母特别温和慈神而已。此刻想

来,只觉事事都证实自己是契丹夷种。

  阿朱安慰他道:“乔大爷,他们说你是契丹人,我看定是诬蔑造谣。别说你慷

慨仁义,四海闻名,单是你对我如此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环,也这般尽心看顾,契

丹人残毒如虎狼一般,跟你是天上地下,如何能够相比?”

  乔峰道:“阿朱,倘若我真是契丹人呢,你还受不受我看顾?”

  其时中土汉人,对契丹切齿痛恨,视作毒蛇猛兽一般,阿朱一怔,说道:“你

别胡思乱想,那决计不会。契丹族中要是能出如你这样的好人,咱们大家也不会痛

恨契丹人了。”

  乔峰嘿然不语,心道:“如果我真是契丹人,连阿朱这样的小丫环也不会理我

了。”霎时之间,只觉天地虽大,竟无自己容身之处,思涌如潮,胸口热血沸腾,

自知为阿朱接气多次,内力消耗不少,当下盘膝坐在床畔椅上,缓缓吐纳运气。

  阿朱也闭上了眼睛。

(第十八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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