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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cx (菊轩散人),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刀疤记1
发信站: 听涛站 (Thu Dec 10 13:00:15 1998), 转信

第一部取暖
第一章密云不雨
    天空布满了密云,一卷又一卷,一层又一层,堆叠到大边。时
过春分不久,天气还是很寒的,此刻又近晚了,昏冥问有一种阴郁
的气象,但始终欲雨未雨,欲雪未雪。
    该到哪里去投宿呢?卜者背着包袱,撑着白布的旗杆,在这看
来正蕴着一场大雨雪的荒地里,稍有些踌躇。
    这时候,他便看到暮色灰蒙蒙处,有一点暖黄的火光。尽管火
光很远,也很微弱,他心头也似被火光分沾得那点温暖了:晤,是
旅人吧……
    他往火光处觅去,看见一座残旧的破庙,火光的暖意更浓了。
忽然问,他站住,感觉到一股不可言语也元从躲藏的杀气。他看了
看天色,空气中有一些雨丝已透进他脖子里来。他伸出手掌,看了
看掌心,露出深思的神情。
    “要来的,总是躲不掉的。他想,假使这荒地里旅人的每人,
引他进入了命定的破庙,那么,这阴迢密布的雷雨,就狠狠地下它
一场吧。
    他大步走进了破庙。
    破庙里有几个人,或坐或卧。他才走到庙前石阶,占卜的旗杆
上缠的铜铃,轻轻的摇了几下,一个样貌和气器字轩昂的中年人起
身招呼道:“响,老乡,打哪儿来的,一起进来暖和暖和吧……”
遂而看见来人的衣着打扮与那白布旗杆,怔了一怔,遂笑道:“原
来是算命的先生……写什么……是布衣神相……,啊哈哈,占卜的
先生请进来凑合吧。
      卜者走到庙门侧边,拍拍衣服上尘沙,笑道:“如蒙不嫌,便
打扰了。”
    那中年人身边有一位妇人,低俯蛾眉,没有说话,她身边一个
孩童,却以骨溜溜的眼睛打量他,旁边还有个老汉。
    那中年人说:“什么话嘛?这庙又不是咱家的……这年头盗贼
四起,饥民匪结,多几个人一起,结伴是最好不过的事。
      卜者笑笑,把旗杆靠墙角放置了,这时,那妇人稍用眼尾瞥了
一下,又垂下了头,就这样一瞥间,卜者心里也暗叹:这妇人好
美;却还是没有把她容貌看清楚。
    中年人笑道:“这是荆内。那妇人没有抬头,只是把衣袖福了
福,算是行礼。
    中年人用手拍了拍妇人身边的孩子,“这是小儿.叫石头儿。
很皮。”然后指了一指那老汉,说:“泰伯,我当他是长辈。
    那老人慌忙道:“我只是奴才,主人一直待我好。
      卜者笑笑,将包袱担放下,整理东西,中年人谈话的兴致倒是
颇好,问道:“你一人出来郧阳么?……“举目见卜者布旗杆上写
“神相李布衣”,也没看下联,就笑说:“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
相卜者,听说灵应异常,直如神仙转世,丈才武功都很不凡,就叫
做李布衣,哈哈……一下子,各地都出了数不清的‘布衣神相’。
人人都叫李布衣,也不知哪个是真,到底有没有真的……”中年男
子越说越开心,抚腹长笑,那少妇用手碰了他一下,白了他一眼。
表示不悦,也提醒她丈夫顾虑到人家。
    那中年男子也觉得自己未免无札,稍微收敛了一下,笑问:
“先生尊姓?
    卜者笑笑:“姓李。”他正找到一块较无尘垢处傍火盘膝坐下。
卸下行囊。
    那中年男人眉开眼笑:“果真姓李?又想笑下去,并想逗妻子
一齐笑,可是妻子不笑,还白了他一眼,他也笑不下去了,说:
“我姓项,叫项笑影,就是喜欢嘻嘻哈哈,一辈子无所谓,也不知
死里逃生了几次,也挺快活的,只要小意对我好,三口子在一起。
其乐也融融……”说到这里,他生怕卜者不知,补充说:“小意就
是荆内。
    少妇薄嗅含羞地横了她丈夫一眼,似怪他多事,把什么东西都
向外人说出来,又似有些不安。卜者笑道:“项兄妻贤子孝,自当
欢喜。
    项笑影笑着摸摸肚子:“是啊,”映着水光端详卜者,微讶道:
“兄台年纪也不大啊,怎么当起跑江湖看相的来了?是真的姓李
吗?”
      卜者微微笑道:“不仅姓李,恰巧也叫布衣。
    项笑影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李兄弟的金字招牌。我
不该问的,真是该骂,你知道,我这天生下来命福两大,凭一口气
挣回来的,不大相信命运这回事。……不过李兄前来躲这场雨,倒
让我这饶舌的人舒快多了。
    那小孩子瞪起回溜的眼睛,跑到他面前,问:“你是谁?怎么
上街带铃挡?”众人都笑了。
      卜者李布衣笑着用手拧一拧孩子的脸,道:“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红扑扑着脸。天真可爱:“刚才都说了。叫石头儿呀。
,李布衣笑着拍拍他腮儿,眼光骤然触及小孩的额上,凹陷了一
大块,还发出青黑的颜色,脸色一沉,问:“这儿,是不是摔伤
的?”
    石头儿把嘴儿一撇,摔开他的手说:“我可没顽皮,也没到处
跑,你说石头摔伤,娘就不给石头儿玩去了。”一面说一面偷看母
亲,看来他倒不怕父亲。
    李布衣微微“哦”一声,正待有话要说,忽听背侧庙字梁柱的
地方,一人漫吟道:“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
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
    李布衣随声望去,只见一个剑眉星目、荷叶唇片的公子模样的
人,倚在柱边,一副忧伤感怀的样子,眉字间又很倔傲。李布衣知
他吟的是钱瑞文的《未展芭蕉》,如“东风”指的是自己,不悦之
意已甚为明显,只见那公子身侧,有个童稚女,梳了四条小辫子,
一直望着自己,眼睛活像水里的游鱼般,很是可爱。只听背后那少
妇骂小孩子道:“小石头,怎么没规没矩的,可没有理睬你。
    小孩无端受了骂,有些委屈,嘴一撇便想撒声哭,项笑影笑着
拍抚着他道:“算了,算了,小孩子家乱说话,就别气拧。
    李布衣笑问:“那位相公敢情是跟你们一道的?…
    项笑影很高兴地道:”是啊,这两天才一道的。我们在山路上
偶遇,您看,他一个人带一个小女孩,咱们夫妇也有一家人家、一
个小孩,不恰好结伴而行么?天造地设哪里找啊?”
    李布衣微笑向那公子:“公子怎么不过来一起焙烘?不是嫌我
这个乡野粗人坏了公子清兴吧?
    那公子淡淡地道:“浊世洪流何处去?世上粗俗人,何处没有?
我都习以为常,你这算命哪里扰得了我?我会武功,要冷就冷,要
热就热,不用烤火。说着神志十分傲慢。
    项笑影将串着的烤鸡转一转,笑道:“这位公子叫湛若飞,武
功也真好,年少艺高的,我小时也会两下子,就还不如他,所以那
就乖乖的靠火边坐。
    李布衣也微笑道:“那小姑娘呢?是湛公子妹妹吧?湛公子内
力高,不必烤暖,小姑娘总要吧?”
    项笑影笑道:“是吁,我也这般说。”回首向那小女孩招手道:
“来啊,小姑娘,一起来烤火啊。”石头儿跟那小女孩较熟络,便想
过去拖她的手过来,那小女孩固执地摇头,有些畏怯的望向湛若
飞。
    湛若飞神色冷淡,也不说话。
    那少妇即是项夫人看不过眼,哺哺地道:“自己冻死不要紧。
教小孩子也连累了,算什么才子英雄?”
    湛若飞一听,脸上露出伤心的神色,向小女孩道:“阿珠,去
吧。”那叫阿珠的小姑娘就欢天喜地凑过来了。李布衣微感诧异。
发觉湛若飞从来就没望过项夫人一眼。
    项笑影笑着说:“不过,这阿珠小姑娘不是湛公子的妹妹。
    李布衣有询问之色:“哦?……”
    项笑影果然自动说下去:“我们听湛公子说,这小姑娘是一月
前在一处被屠的村落中救得的,据说那村子里的人,因为朝廷来了
个不知名的大官,对府里的娘儿厌了,役啥意思,竟到民间来恣意
胡为,奸淫烧杀,边防军官江彬在那大官儿所过之处,将该地的人
们杀尽,取其金银,一方面中饱私囊,一方面避免风声外泄,对朝
廷有不良影响……”
    说到达里。项笑影可有些激动起来了。摇着肚皮道:“我说,
这些狗官,也未免大过分了……”
    项夫人将柔荑搭在她丈夫肩上,悠悠地道:“今日咱们逢的是
什么乱世?你说这些话,从不体会我,也为小石头儿想想……”
    项笑影对他夫人的话似无不依从,眼光仍有愤色,但向夫人歉
意一笑。改个话题:“…··湛公子好心,路过将这弱小无依的孩子
救出来。”
    李布衣微微笑道:“而……你们又恰巧碰见……”忽觉背后一
阵寒意,直如芒刺,回头却见那叫阿珠的小女孩子转开了眸子。
    项笑影哈哈笑道:“湛公子文武全才……李兄。如果不嫌我等
负累,不妨一道结伴而行,在这险恶处里倒一路平安哩……”说着
又摸摸肚子。
    李布衣微怔而问:“请恕冒昧问一句:项兄的肚于是否不适?”
    项笑影怔了一怔,大笑道:“哦……不是的!李兄误会了……”
讲到肚子,他又要长篇大论起来:“想当年,不怕李兄见笑,我也
舞过刀,弄过枪,自觉肌肉贪张,腹肌绷紧,这几年来;有了小意
……一开心,就发辟了,真是……”说着又去摸肚子。
    李布衣含笑道:“哦,是这样的……”
    那项夫人含薄嗅向丈夫道:“你这是说我害你发胖了是不是?”
项笑影忙说不是,项夫人向李布衣微含羞道:“他现在呀,最伯发
胖,才叫先生见笑了,以前他呀,还爱漂亮,拿着面铜镜照呀照,
天天修他那把胡于,后来我不许,他才狠起心把胡子剪了……先生
你拨个空暇,还是跟他这种人看看相吧,免得他这般顾影自怜,现
在最担心便是肚子发胖哩……”
    项笑影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了:“你还说我把什么事都乱说出去。
现在是谁把这些说的?李兄李兄,她呀,觉得我照镜子时比看她
多,才不许我看的,我也依她了,可是这肚子……哎呀中年男子哪
个不怕发胖哪……她还要说我,李兄,你说,这……”
    李布衣看这两夫妇,觉得火光很温暖,便说:“两位情深,令
人欲羡。”忽听一声冷笑,是从那书生处传来的。
    庙外已近暮落,密云未雨。第二章偏来这一阵风
    李布衣这才看清楚了那女子项夫人。这项夫人身上无一处是特
别美的,但配合起来,有一种高洁的气质,而又隐透一种沁人的喧
媚,在火光映照下,李布衣也终于忍不住问:“项兄和尊夫人……
只怕都是家世非凡的人,怎么在这偏山荒野里行脚,不怕歹人么?”
    项笑影笑道:“怕是怕,但不得不走……?”项夫人截道:“他
好游山玩水,我劝不住。
    李布衣笑笑,这时候官逼民反,宦官当路,民不聊生,像前朝
的一个皇帝身边家奴,给他诬在迫害致死的人就逾万人。而因他相
护窜起的人也有近千,这近千口人不择手段去害人,这些官官相护
自成一个系的宦官尽情搜刮伐异,其危乱可想而知。项笑影这时候
出来“游山玩水”,李布衣也不说破其意,改口问道:“那两位在神
桌上躺着的老哥,怎么不一块儿来取暖?”
    原来大殿深暗处有两个村夫,一个坐,一个卧.也没作声,不
注意是看不出来的,问了这一声,静默了好一阵子。只听一个人冷
冷地回了一句:“我们在神桌上,有没碍着你算命的?”
    李布衣微微笑道:“兄台言重了。
    那人就说:“那你就别管我们。”
    项笑影笑道:“我来时,他们两位也都在了,想必也是躲这场
风雨,来打尖的吧?……我请过他们下来一道烤烤火,他们就是没
答应……”扬了扬眉,这回算是抑制得住,没往下说。
    忽听那公子湛若飞叹了一声,吟道:“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
相并立琼轩,合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其声哀切,吟
罢,又叹了一声。
    刚才那首词,“冷烛”和“绿蜡“,是说芭蕉叶还卷着怕寒,不
敢舒展。只待东风一吹,一方面是暗示男女之情,但也可以说是对
李布衣表示不欢迎之意,但这一首诗,明显地表示了要倾诉衷心,
只怕架上的鹦哥学舌,诗意本是宫女心事,给湛若飞吟来,却似对
梦中情人暗示心思。
    项夫人脸色一沉,眉梢、眼尾、嘴角那好看的情态都没有了,
取而代之是一股英风。
    项笑影却很开心,抚掌道:“湛公子真是好才学。有湛公子在
这儿,今晚荒山破庙,风凄雨迟,也都不怕了。”湛若飞冷哼一声,
没有说话。
    只听那在幽黯里两人中的一人道:“不怕?听说内厂在这儿新
设的一位检校萧铁唐,最恨的就是舞文弄墨的人,路上见了,路上
杀,市中见了,抓回去,慢慢整洁,再杀。”他的声音阴阴森森,
自内殿传来,十分诡异。
    “哇”地一声,阿珠小姑娘禁不住哭了出来,阿珠这一哭,吓
着小石头,也扑到他妈怀里去,那老仆人泰伯,双手藏在袖里,双
脚还是抖个不停。
    项夫人冷笑说:“吓唬小孩,算什么好汉?”一面用手抚自己孩
子的后发,一面将阿珠也搂了过来。虽是这样说着,但脸色不禁微
微发白。
    原来当时贪官污吏,纠结成党,迫害忠良,大凡有志澄清天
下,有所作为的大小清官,尽被诛杀,皇帝除了贪花好色外,奇怪
的还喜好对他而言最没有用的钱财,宦官自然乐得大事搜刮,这叫
“借题发挥”,大半落入自己口袋里,于是在每个地方强征暴敛,还
从锦衣卫。东、西厂及镇抚司外,新加了一个“内厂”的机构,去
监视每一处行省,稍有为民执言的好官,就密告上去,堂而皇之加
制重罪处死。如果找不出罪名来,就暗加杀害算了。这些“检校”,
卖则是“探子”,所过之处,都是鲜血铺的道路。
    其中也有几个特别厉害,能文能武的,喜私下行动,无须呈
报,稍见着不顺眼的,就带几员兵马动手抓回去施用“外刑”,这
外刑又何止斩。绞、砍、割、刮、剁,死的人被凌迟割三千三百七
十五刀,每一刀一停,让受刑者从第一刀割起;至最后一刀致命要
三天时间,其问撒盐涂蜜,无不受苦到极限,才能死去。“还有一种
刑法,将人脱光身子置于铁床上浇沸腾滚水于全身,直到皮肉烫
熟,再以铁刷钉子刷其全身肉尽落而后己,还说这种刑法为了犯人
能重投胎做个“一新”的人。还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规定的。而
受这种刑者,绝大部分,都是善良严正,不肯在浊世中与小人朋比
为好的人。
    “萧铁唐”据说曾是皇帝老子的近身锦衣卫之一,因书读得不
多,有次说话用错典故,开罪了大监张永,几乎丧命,但有另一太
监罗祥保他,便到这儿来“避避风头”。在这一带的百姓来说。可
就苦透了。“萧铁唐”手下“一猫两鼠”,专替他抓人杀人,小孩子
听见他的名字,都要躲起来哭,大人听了,都要直抖索。
    这时外面的风渐渐紧了,一卷一卷的涌进来,喀喇一声,不知
是神像还是木梁断落了,发出一些声响,那暗里的两人,也吓了一
跳,左边那个三白眼的汉子低骂了一声:“别现孬,给人瞧出来就
唬不着人。”另一个压低声音回骂道:“你也不是一样给吓一跳.谁
知道偏来这一阵风!忽听外面一声驴叫.两人都住口没骂下去。
原来又到了一对穷苦的老夫妇,说是采药误了时间,项笑影十分
“好客”,照样要他们过来烤火聊天,那老汉说:“我们倒是常因采
药留宿这庙字,都有准备,不必客气。
    聊了一阵子,都熟络起来,项夫人抬眸笑道:“反正夜长,如
果先生不嫌烦扰,就请替他看看相吧。”“他”指的是项笑影。
    项笑影愣了愣,随即笑道:“也好,这个……有扰清神的小意
思,一定不会少给先生的。看得出来他对相命没什么兴趣。不过
不愿逆他夫人之意。敷衍一下而已。
  李布衣笑道:“其实也不必看相,我也不缺盘缠。”他缓缀他
说:“项兄临难避祸,但以兄台身手,郧县一带,只怕也难逢对手,
想必是对头极不易惹。容小弟冗言一句:‘王臣奏奏,匪躬之故’,
辅佐君主,身当国难,不计自身凶吉,当然是好;或不与好党朋
比,宁遁世以避灾,不属于自己发挥的时势里,退避一下,也是好
的。不过……”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项笑影笑容也有些勉强:“不错,先生好眼光。不知先生能否
告诉我等如何避凶趋吉?”
    李布衣道:“阁下骨清貌敦,眼神有力,积善必多,不是短夭
之相。令夫人虽……不过也带贵气,不致身逢大难,不过,两位的
小公子额上……”
    项夫人关心孩子的情形,将石头儿推前问:“他……他怎么了?
求先生明示。
    李布衣双眉一沉,又扬了开来,道:“给手掌我看看。”
    石头儿对陌生人有畏惧,不知道这人要怎生对待自己,甩头嘟
嘴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我不要。”
    项夫人劝着她的儿子道:“乖,乖,石头儿乖,给叔叔看看手
掌,天天平平安安。”
    石头儿笑着撒娇:“我不要平安,我不要平安……”项夫人秀
眉一整。“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忽外面“隆”地一声雷响。
劈哩啪啪,风力吹得枝叶折坠的声音。
    石头儿怕他母亲要他给那人看手掌,因而想起幼时教书先生打
他的手板,便躲到他父亲怀里,项笑影见夫人秀眉一剔,倒真有几
分愤怒,便陪笑说:“算了,算了,小孩子嘛……”
    那叫阿珠的小姑娘年纪显然比石头儿长,便说:“石头儿,不
要给他看。                  
    李布衣向她笑道:“那你伸手掌儿给我看看。”
    阿珠别过脸去:“我也不要给你看。”石头儿走过去,跟她手牵
在一起。一副敌代同仇的样子,大声说:“是啊,我们都不要给你
看,你不要打她,要打就打我。”
      李布衣摇摇手,笑道:“小小年纪。也懂护人。难得。
    项夫人寒着脸说:“就是太不听话,可以看出来她嘴角是有用
爱的笑意的。项笑影说:“小孩子嘛。那书生湛若飞叹了一声,又
想吟诗。项夫人说:“来,这儿有前镇买的卤肉分了吃吧。一向较
平和亲切的项笑影也大声笑道:“大家过来吃吧。掏出镶宝石的小
刀割切,分子大家,笑声中,那湛若飞也吟不下去了。
    这时忽听“呼”地一声,一人大力在桌于上一拍。大声道:
“死到临头,还吃什么?怕做饿死鬼么!那两个本在幽黯处的人。
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映着火光一照。只见两人。一个狭长三角
脸,一个四白眼,长满络胡子,高大粗壮,长脸的拉长了脸。四白
眼的翻着白眼,在如此暮昏黯瞑中看来甚是可畏。
    那三角脸的汉子刷地抽出了大刀,在桌子上一放,右脚一抬,
踩在桌上,膝微屈,时抵其上,手托下巴,自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
地道:“江湖中有道,要命要钱,只捡一件,这里有把刀。有种拿
去宰了我俩,没这胆量就自下买路钱来。
    那两个孩子,吓得忘了哭。那对老夫妇更吓得面元人色。躲在
项笑影背后颤抖不已。那三角脸自鼻孔里“嗤”地一笑,阴阴森森
地道:“刚才你们也提过萧铁唐手下‘一猫两鼠’的手段……别说
我没提醒道出字号,咱家两人,就是‘飞鼠’黄九‘瘟鼠’秦七。
凭我两人走遍大江南北,要杀你们,再抢钱财,易如反掌而已,拆
庙打泥胎,顺手杀一刀,不过……要是你们知机听话,那就放你们
一条生路,只要钱,不要命!说着又敞咧着他那排黄牙,像要择
人而吞噬的样子。
    那四白眼的汉子紧接一句:“你们安分点。不要靴子帽子留着
钱,我们可是尖利的眼,礁着了,哼哼,一律杀无效——”说着大
喝一声:“统统把衣服脱光!
    那老家人泰伯忍不住颤声说了一句:“不可以,我们夫人一一一”
    四白眼的汉子听有人胆敢驳他的话,大怒起来,反手一巴掌括
了过去,泰伯挨了一掌。仰天摔倒。
    项夫人柳眉一竖,叱道:“你——”忽见那三角脸汉子,反手
“啪”地一巴掌。打在四白眼汉子的脸上。
    那四白眼的汉子吃了一巴掌。也不敢声张,只是捂着脸闷声
说:“我……我只想下马威,没想到出手,那么……那么重……”
    三角脸的汉子斥道:“下马威也不是拿老人出手呀。”
    四白眼的汉子垂首道:“是。也反手括了自己一巴掌。
    三角脸的汉子俯首过去,在四白眼的汉子耳边低声说:“我看
亮出瘟鼠飞鼠的招牌。他们早给吓住了。你过去取银子来吧.那肚
子凸凸的家伙,定有大把银两。
    四白眼的说:“叫他们把衣服通通除下,不就行了么?”三角脸
又用握刀的手重重地在他头上击了一下,低声骂道;“有娘儿们在
这儿。你没脑袋的吗!
    三角脸这么一说。四白眼就自己括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骂道:
“是呀,咱们劫财不劫色,抢钱不害命的。
    三角脸的低声道:“这才是。
    众人映着火光见二人呢咬着。项笑影便徐徐站了起来,三角脸
的叱喝道:“坐下,坐下,否则一刀杀了你,留下孤儿寡妇,你不
忍心吧?”他生怕这人不听话,真个动起手来,伤了可不好,忙提
醒他是有妻有儿的人。
    项笑影笑道:“若是坐着,又如何掏钱给两位呢?两人都是一
愣,细想大有道理,正想答话,却听那相命的微笑问:“听说这里
一带,出了一双义盗,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一位叫冯京,一位叫
马凉,不知哪位是冯兄?哪位是马兄?”
    四白眼的汉子一听很高兴的说:“我叫马凉,他——”三角脸
的给他头上一凿,骂道:“胡说!我们要说自己是秦七黄九啊!
    李布衣笑道:“两位义士,怎是那两只害人鼠辈能比?“
    四白眼的脱口道:“是啊——”三角脸气不过,又括他一击,
口首向李布衣问:“看不出你这算命的八成真有两下子,怎么知道
我们叫冯京马凉?——”这次轮到那四白眼的汉子给他一记,大声
道:“我们叫黄九秦七,谁说我们叫冯京马凉!
  三角脸的汉子挨了一记.向四白眼吼道:“好名声,不怕认
啊。
    四白眼的汉子没好气道:“又是你叫我不要认的。”
第三章冯京马凉的冒充
    原来这两人,真的一个叫冯京,一个叫马凉,因为当时暴政,
贪官为用巨款贿赂权臣以取高位,不惜用最残暴的手段压榨良民。
可谓民不聊生,若稍有违逆,下场渗不堪言。这两人原是边防兵
戍,镇守蓟门.但见官兵同胞都趁火打劫,抢夺淫虐,每“平”一
处“乱”.良民血流成河,被洗劫一空,两人便宁愿做强盗,至少
可少害几个人。他们没读过什么书,改名换姓,便将“错把冯京作
马凉”来充作二人的名字。
    两人几年打劫下来,仗着几下身手,本有不少钱财,但都拿下
济了贫民,所以还是初一吃十五的饭;两人打劫的多,怕官府又借
口清剿,便赖说是这一带令人间名丧胆的“校役”萧铁唐的手下二
鼠干的。果然官府便不敢理了。冯京马凉当然也嫖妓逛窑,大吃大
饮,但不无故伤害人,更不敢淫辱良家妇女,两人见项夫人生得端
丽,便一直迟疑着,不敢下手,便装腔作势,躲在暗里,制造声
威,从来故作莫恻高深状而下烤火充饥,腹饥难耐,又见项笑影亮
出嵌钻石的小刀,终于动了贼心,便要洗劫一番。
    却还是被李布衣叫破。
    项笑影笑道:”两位即是义侠,那就好办,我这儿有些银两,
烦两人拿去助人吧.”说着打开其中一个包袱,亮花花都是银子。
不知多少,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冯京、马凉虽常打劫,但几时见过那么多银两。他俩胆子不
大。人多的不敢挑。劫得的多是小角色,哪有今日耀开了眼的银
子?那叫马凉的见银子便走过去拿,冯京却一粑拖住,项笑影温和
地道:“来拿呀,劫富济贫,不要紧的。”
    那湛若飞却打从鼻子里哼一声,低声骂:“拿几个臭钱来压
人。项夫人横了他一眼,脸有怒色,只见她生气的时候,稍收春
腮,更是俏丽。李布衣看着,摹骂自己:“李布衣啊李布衣,你命
带桃花。这习性要是不改,艳红之劫难逃了!
    这时马凉问冯京:“他要给,于吗咱们不拿?冯京挺胸大声
道:“他既肯拿钱出来济穷人,一定是好人,好人的钱财咱们不劫,
才不坏了咱们冯京马凉的名声。”
    马凉想想也点头道:“是啊,不能坏了冯京马凉的名声。  
    马凉这回可摇首了:“是马凉冯京,我比你大一岁。
    冯京怒道:“明明是冯京马凉,天下哪有倒转来说的话?何况
我功夫比你好,人也比你侠义。”
    马凉冷笑道:“是么?上次你给官兵追,不是我救你,不早也
死翘翘了。
    冯京还想再说,项笑影笑道:“好了好了,两位都一样高明,
一般仁义、这些银子由我交出来,敦请两位救苦民,不算是两位劫
的,因我此地下熟,故交由两位哥哥分发,麻烦两位高抬贵手,拿
去分了。
    冯京摸摸下巴,道:“有道理,我们是帮人忙盛情难却,何乐
而不为?”
    马凉也说:“我早就说要拿了。走过去向项笑影道:“那我们
高抬贵手了,你可不要肉痛哦!
    项笑影第一次吹了一口气,说:“两位肯帮我忙,自是求之不
得,这样……也好减轻我对这儿的人一份负疚。”
    忽听一人冷笑着问:“你们冒充二鼠,可知黄九秦七二人将人
怎样整治么?”        ”
    马凉不加思索便答道:“他们用的是锦衣卫那些要命的玩意儿。
叫‘制肠刑’,将人吊起,铁钧从屁眼钩进去,希哩哗啦,小肠大
肠统统出来,妇人更惨……”
    他本滔滔不绝他说下去,但想起有妇人孩童,这才住了口。
    只听那人紧接着问:“这刑用什么刑具干的?
    这次是冯京抢着回答:“当然是钩子啊……”,这才想起,惊而
反问:“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那人冷笑着给他看一样东西,
问:“这是什么?”冯京答:“钧子!冲口答了之后,脸都吓青了。
    只见那对采药的夫妇缓缓站了出来,映着火光一站,火光从下
颔的阴影凹凸隆陷的映在脸上,令人猜不透他们年龄神态,那老汉
说:“我叫黄九公,她叫秦七婆。
    那老妇说:“你们真幸运,没有几个人在死的时候,能看见自
己肚子里的大肠小肠。”乒乓一声,两人都亮出了银钩,在火光中
烟烙生寒,像血焰在钧身上游走,很诡异。
    马凉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迅速伸手拿回桌上放的大刀,不料银
光一闪,大刀已被黄九钧去,交到空着的手上。马凉气得跺脚,冯
京骂道:“是不是!我都说,江湖有道是刀不离手,你怎么如此大
意!
    马凉百忙间不忘回骂道:“我怎知道那对活上八真窝在这儿?
他虎地跳到桌上,扎马提拳,大声向众人道:“你们快走,我们挡
这对妖怪一阵。黄九。秦七齐发出一声冷笑。
    其实冯京马凉何尝不知自己绝非这对煞星的对手,听得这冷
笑,背上都冒了汗。
    忽闻项笑影悠悠地道:“两位高义,我等心领。只是秦七黄九,
并非为两位而来,如果区区没料错,是冲着在下来的。”语音清正
悠长,每字清晰入耳。
    马凉听了,大感丢脸,便道:“谁说的——”这时黄九阴阴笑
道:“项公子,难怪内厂派出去追杀你的几个杀手,一个都没回来
了。
    项笑影比较严肃了说:“我也设想到,会劳动到两位大驾的。”
    黄九鼻子哼一声,算是冷笑:“其实,项公子这等大案又岂止
我们夫妇出于而已?
      这时项夫人也缓缓站起,秦七瞧在眼里,见项夫人站来的姿
势,堪称无暇可击,秦七紧握钩柄,却一直攻不出去。项夫人冷冷
地道:“双鼠既出,九命猫也不远了吧?”
      秦七发出一声夜枭般的怪笑:“萧铁唐大人和九命猫唐骨唐副
检校,随时随地都会出现,替你们送终。”
      项笑影微微一笑:“刚才递干粮二位吃的时候,也差些儿教二
位送了终。
      黄九道:“可惜阁下全无破绽,教我十三道杀手无处出手。
      项笑影笑着说:“是十四道。
      黄九寒着脸道:“一点也不错。”遂而厉声道:“项笑影,茹小
意,跟我返京,念你们一身武艺,当从轻发落,只要实活实说,清
楚了便放你们回去。
      项笑影脸上抹过一丝悲辛的笑容,说:“人诏狱能安然出来。
就不叫诏狱了。
      黄九变色喝道:“姓项的,你想灭九族是不是?别以为你老子
是项忠,便可以口出狂言,辱及朝廷!
      项笑影冷笑道:“好人的罪名!你少给我扣官腔,我爹爹助宦
官为虐,确是作了不少恶事,战乱时更滥杀无辜,但也教你们害得
他躯体不全,我们逃亡天涯,你们如此苦苦追缠不休,是何道理!
    黄九哈哈笑道:“昔年项家出逆子,反对乃父所为,离家出走。
哪个不知?我们忌于项忠声威,才没敢真的动你,而今你老子早已
在诏狱变成张人皮,正要你做儿子的回去瞻仰!
    项笑影的脸上露出了悲愤之色,项夫人上前一步,碰了碰他手
臂,向他摇了摇头,意思是叫他不要激动。项笑影长叹了一口气。
缓缓地道:“这事是我和内厂朋友的事,与他们无关,两位高抬贵
手,生死一人事了。
    黄九阴阴一笑道:“哪有斩草不除根的可笑道理?”秦七接道:
“在这里,人人都得给锁起来,带回去,否则瞧瞧自己肝脏是啥颜
色。
      项夫人茹小意侧身向李布衣及老汉泰伯道:“孩子要麻烦二位
看顾了。”这一句话,显然对这一战并无十分把握才说的,李布衣
点点头:“夫人放心。“泰伯激动起来。“夫人……老身一定把石棺
儿照顾好……”
      项夫人微微颔首,石头却蹦跳了出来,扑红着脸鼓起了涨卜卜
的腮,瞪着黄九秦七大声骂道:“你想对爹爹。娘亲怎么样?我石
头打死你们。打死你们!说着扬起手来,真像他家里教书先生要
打人板子的模样。
      项夫人一伸手,把石头儿拖回去,黄九忽将手中的刀交给秦
七,冷哼一声说:“好,我就先拿小的开钧!冲天而起,一钩照准
石头劈下!
      项笑影身形一长,已拦在石头儿身前,别看他身形嫌胖矮,动
起身形十分悠闲好看,只见他锌地掣出一剑,与银钩交击一下,星
花四溅,地上火焰为之失色。
      只听黄九沉嗓喝了一声好,身形不沉反升,已到了项笑影头
上,银光馏烟。
      钧芒陡落,项笑影又一闪身,避了开去:如此钩芒在半空疾闪
了十二、三下,项笑影一一避了开去,黄九在半空,力已衰尽,不
得不落下来了。
      这黄九外号“飞鼠”,确有过人之能,在半空出袭十数招一直
采取居高临下之势,若飞项笑影身形修忽,轻功极佳,早已丧生。
但“飞鼠”黄九一落地面,脚尖未沾地,项笑影便发动攻击了。
    项笑影长身发了三剑,又急又快,黄九也非同等用之辈,回钩
接了,发出叮叮叮三声。项笑影竭力杀击,黄九又挥钩来攻,项笑
影剑势一沉,哨地格在钧上,将钧震了开去,又接连攻了三剑。
    寅九急忙回钩去接,又发了三下急响,停得一住,黄九立时反
攻,又教项笑影接了过去,紧接着又向他刺出了三剑,黄九再硬接
了三剑,发出三下轻响。只见项笑影的人影疾闪,身形灵动如鹏鸟
一般,在旁人听来,三下清音一下重响,周而复始,十分好听,宣
似两人在合奏一百乐曲一般。
    只是在黄九心里,却暗暗叫苦,原来他的出手,已为项笑影的
身法所感,不得已配合了三剑一钩的套套,如此一来,旁人看来他
似还有还手之能,其实招式如扣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久之必为
对手所趁,只要一剑接不好,便有生命之虞。
    只听“叮叮叮哟”、“叮叮叮呜”、“叮叮叮一一一陷”、·“叮叮叮
……陷”的声音不住传来,悦耳曼妙,但那一声黄九回钩反击之
“哟”响,却是愈来愈沉重。
    秦七见丈夫危殆,银钩一闪,疾撩项笑影背门。
    项夫人将孩子牵拖在一起,交到泰伯、李布衣处,早已准备。
一见秦七出手暗算,她“挣”地抬剑格住。
    项笑影对背后来这一剑,似早已料到爱妻定必要援,故不加理
会,并没有因之分心,一把剑仍是和着节拍,把黄九笼罩天网一样
密。
    可是秦七十分狡猾,她一钩递出,便知项夫人定必来援,另一
手的刀却仍出去,直飞项笑影背门!                ”
    这下项夫人挡得住秦七的银钩,却挡不住秦七脱手飞出的单
刀,当下叫道:“当心!”她自然是叫项笑影“当心”.那书生湛若
飞听到了又叹了一声。别人在舍命拼生死的时候,这人却自顾怨艾
叹气,就连李布衣也觉得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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