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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cx (菊轩散人),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刀疤记3
发信站: 听涛站 (Thu Dec 10 13:07:35 1998), 转信

第二部刀巴记
第一章大地震
    地震。
    茹小意正在大魅山等她的丈夫项笑影回来,这时候,地震忽然
发生,山摇地动,尘石纷纷击下,天地色变。
    项笑影是进入青盯谷看三年一度的黑白道决战,他尤其关心李
布衣率飞鱼塘高手闯五遁阵。李布衣曾在风雪古庙里救了他们夫妇
一命,而且格杀了内厂高手萧铁唐。茹小意却不想去,因为李布衣
曾目睹她和夫婿项笑影。师哥湛若飞之间的恩怨纠纷,她实在不愿
再见到李布衣,而且,她也怕因见了李布衣而勾起孩子石头儿之死
的伤心事。
    她就在大魅力山山道旁一座茶居茗茶等候。这几天荒凉的大魅
山因观战而聚了不少人,道旁茶居餐肆也多开了几家,几天都高朋
满座,挤得连茶叶也嚼干的。
    此刻人却寥落,因为都到青玎谷的米家原上观战去了,这些人
不远千里面来,为的是先得知黑白二道决战战果,怎会在决战时分
不亲临现场坐观虎斗。
    这时候。仍留在茶居的,都是大魅山的乡民、猎户,以及茶居
的伙计,甚至茶居的伙计,能开溜的,都溜去青可谷看决战了。
    所以老掌柜一直皱着眉叹气,对一个毛头小伙计在嘀咕那两个
偷懒伙计如何不是,该在膝头盖上生个人冻疮,该遭大收了去。地
塌了去,来报应他们光拿他的钱不做事的大罪。
    不过老掌柜的眼睛可并不老。
姿,茹小意喝茶的神情,使得印堂开朗的秀眉,掌背托腮微愁的风
姿,她坐在那布满油垢的桌前,却令整个山野都柔和了起来,连野
店也高贵了起来,那一种气质,他从未见过。
    这一见,真看直了眼。
    毛头小伙计也一样看直了眼。一个真正动人的女子,可以雅俗
共赏,老少咸宜,在这女人身上来说可应验得很。
    老的发现小的在看,敲了一下小的头:“小不个丁的,毛未长
齐,瞧个什么瞧!
    小的摸着头皮直呼痛:“你也不是在看!就只有你瞧不准别人
瞧!
    老的说:“你瞧便瞧,不干活光瞧没饭吃!
    小的忽嘻嘻一笑,掩着一嘴黄牙道:”没饭吃也罢,要是有这
样标致的老婆,今晚死了也罢。”
    老的吹胡子道:“你异想天开!她,可以做你老妈——”
    小的反驳道:“她?嘿。嘿,大不了我几个端午节,做你媳妇
还差不多,可惜你又没有儿子……”
    老的摸摸胡子,忽然对过去自己讨不到老婆的凄然全成了兴致
勃勃的希冀:,‘要是娶到她做老婆……小没毛的,你说,她干吗来
这里呀?”
    小的不假思索便道:“当然是来看打架的呷!远处有一双老狗
哀哀地对天空吠。
    老的又在小的痢痢头上敲了一记:“要是来看决斗,那儿的架
已在打了;她干吗不去?
    小的忽发奇想,道:“一定是她丈夫去打,她不敢看,便在这
里等了。                                      ”
    老的哦了一声。眼睛发着亮。
    小的想了一想,怪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老的真的在太虚冥想,渐露得意色,一听小的如此说,忙正色
道:“想什么?灶口旁蚂蚁排得一行行,还不动手,小孩子胡猜什
么!
    小的充出一副大人拍肩膊认熟络的巴结阴笑的样子,说:“我
说区老爹……你是不是在想,要是这位大妞的男人一个不幸,在打
斗里死翘翘了,你就可以……”
    老的忙敲小的头:“胡说,胡说。
    小的缩头笑道:“不说,不说。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偶然一两句无关重要的才大声说,只有
接二连三的怪笑,特别刺耳。
    就在这时,茹小意极为明亮、有神的眼睛,抬起来向茶居里的
一老一少,扫了一扫。
    茹小意这一下抬眸横波,可以说是明媚至极,但她明利的眼
睛,仿佛冷电一样,使幽阴的茶居亮了一亮,一老一少齐齐震了一
震。
    小的吃惊地道:“她听到了,她听到了……”
    老的还陶醉在那一下限神里:“哇,美死我了/
    他拍拍头呻吟地道:“话到这么老大。总算见着了/
    小的眨眨眼睛问:“见着了什么?”
    老的望着灶炉里的旺火,和溅喷白烟的茶壶,哺哺地道:“神
明保佑,保佑她老公回不来,给我区祥壮讨回个好老婆……”
    他这样念念有词,忽见水壶溅出大量沸水。沸水溅在热灶上。
发出吱吱的白烟,而灶里的火忽然像笑裂起来一般的赡噪起来,接
着,灶砖裂开,火势大盛,火舌抖动,几块燃着的柴薪掉了出来。
    老拿柜恍错问,还以为灶神明了他的咒愿。真个显灵了。
    当他耳际听到小伙计恐慌的呼叫声时,才省悟到可能是地震。
这时候,棚顶已裂开,柱子松摇,灶口爆裂,沸水迸喷了出来。
    他凄厉地嘶叫起来。
    后院豢养的鸡。飞呜着,侧篱饲养的猪,尖鸣着,火势蔓延,
热壶尖嘶,夹杂着犬只痛楚的哀呜,一刹那间,平地崩裂,万木倒
断,电闪雷轰,出没飞逝,断木飞沙,起落飞舞,地震已经开始。
    茹小意是练过武功的女子,老掌柜和小伙计所说的并不大声,
但她都听在耳里。
    她暗地里咬着牙齿,要是他们再说下去,她就要去掌他们的嘴
巴。可是在心底里,又有一份隐隐的细雨,因为那一老一少不管
说什么,都是因为自己美,才致动了心,茹小意不是不知道自己美
丽动人,而是她年纪不比当年日子正当少女,她已是做了七年母亲
的妇人了,可是,在这野店里,两个俗世的男子看了,一样禁不住
喜欢自己,就像他年她未嫁项笑影前,那些追求仰慕的王孙公子、
世家子弟。江湖浪子。侠客名士一模一样。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觉流露了一丝笑意,可是她的外表仍是
像一块明亮晶丽的冰,尽管内心有情,外表仍凛然不可侵。
    然而这时,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桌面上盛满筷子的瓷筒、噗地碎裂了。
    茹小意一惊,意识到地震的时候,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好。
    然后她看见邻座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个大洞,那老猎户和他
的兽皮,一齐陷落下去,茹小意想救,已来不及了。
    跟着她听到老掌柜和小伙计的呼救声,她立即掠了过去,可是
一切都在震动,她身法也极难控制,几乎撞上了土墩。
    这时,茶棚隆然倒塌。
    茹小意在茶棚坍前刹那,掠出了茶棚,但身上仍给一些木块、
石砖击中、她也顾不得痛,返身想救人,但倒塌的茶棚里,已没有
了人声。
    万木断裂,山石哀鸣,一阵罡风接一阵狂飚,扑打在脸上,脚
下所踏,仿佛是一头怒狮的背,茹小意心中生起了极度的惊意。
    ——笑影还在青汀谷里,这地震仿佛是自那边起的,他现在不
知怎么了!
    茹小意想挣扎提起轻功赶路,然而飞沙走石,隔断去路,她掠
上一个震荡着的山坡,突然间,这山坡像一块驮在野马背上的陀
螺,弹却了起来。                                            ~
    茹小意吓得魂飞魄散,想掠下山坡,暮地,地上裂了一个大
缝,茹小意及时抓住一棵大材,才没滚落人深洞。
    她惊魂稍定,忽觉玉手一轻,原来手里抓着的大树,已经缓缀
沉人松土里去,她不但发出一声尖叫,拔足要跑,但浮沙下陷,一
股大力直把她吸进地心去似的。
    茹小意这下可谓生死存亡关头,摹见刚才陷下地去的树,这时
成了树根朝天,不知因为地壳层下是硬地还是什么,嵌在那儿露出
一截,不再下陷了,茹小意心念一动,迅速解下腰带,飞投束住树
根。使得身体重量有了依托,尽管震荡,但一时不致下没。
    这时,忽听有人在远处喊:“小意,你不要怕,我来救你。这
时山嘶木裂。五雷炸轰。泥尘碎片,飞扑茹小意脸上身上,但这撕
心裂肺的喊声,虽然悠远,茹小意却还算清晰地听见。
    茹小意在慌惶中乍以为项笑影在叫她,于是应:“我在这里,”
觉得虽出尽了力量,只是声音在天崩地裂中依然微弱,于是再叫:
“笑影,我在这里,我在——”
    只听那喘息的声音狂喜呼道:“师妹,师妹!茹小意一怔,这
才醒觉是湛若飞的声音,湛若飞怎么会来到这里?恍惚间,一时忘
了回应。
    湛若飞一直在大声叫喊:“师妹,师妹。”在山崩地陷林摧石裂
里听来龙觉情切,他因听不到茹小意的回答,更急了起来,大声呼
叫着,以声音来判断,来势可谓十分之快,只是忽然哎唷了一声,
似被什么事物击中,便没有了声息。
    茹小意怕湛若飞遇险,便叫:“师兄,师兄。”却没有回应,叫
得七八声,才有一声不知是不是人的呻吟,就算是人的哀吟,也不
能肯定是不是湛若飞发出来。
  这时,风木相搏云雷互震,眼前一切尽如碎镜摇影,不可倚
攀,如小意心中无依,待哭叫一声:“师兄。”忽见一条人影,急驰
而过。
      这人的轻功想来极好,只是因为地动山摇,根本无法借力操
纵,就像神箭手射出一矢,但目标忽然转移,这一箭再神准也无法
中的。这人在这脚底地皮连连晃动之际,仍一纵一伏,把稳身法。
疾如电掣地激射而去。其轻功定力,可想而知。
     茹小意忽觉手中所执的缎带又松浮了,原来了层地壳又有变
动,那树根已完全沉陷,自己也陷在裂开深穴的夹缝,茹小意连忙
想跃,但地裂得更快,她只觉脚下一空,身形疾沉,及时双手抓住
地面边缘,百忙中往下一望,只见雷雨交作,石飞沙荡,下面深黑
不见底,罡风狂嘶。
    茹小意这下可比什么都怕,地面震动,双手也运不上力,无法
拔起,愈渐支持不住,随时脱力下附坠。
    此际,她眼前突如其来的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风云色变中,居然还带了个温和得不慌不忙的笑容。
背后挽了一张弓。
    那人望下来,看样子,并没有救她的意思。
    可是当他俯瞰下来,望见茹小意的时候,他的眼神忽然变了。
    一个很爱蝴蝶的捕蝶者,忽然看见绝世罕见的彩蝶时,便是这
种眼神。
    那人比这种眼神还要热烈,诚意得几乎要每一句话都剖开胸膛
来说。
    可是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伸出了手,温柔的像采一朵花,怕捏碎了花瓣。
    茹小意想抓住他的手。
    这时又一阵极大的震动,灰黑固体般的飞雪相撞,炸成雷火,
山岳崩颓,如老龙吟曝,四处风沙飞散走合,骇目惊神,这一阵大
震,使得这人成了重重层层,虚虚渺渺,幻影一般,并不真切。
    茹小意伸手抓去,抓了个空。
    另一只手支持不住,地面像野马腾跃一般,终于一松手,往                             
下坠去。                          
      但她的手腕及时被人一把拿住。
      那人救起了她,茹小意觉得那人的笑容好近,笑起来像漾起涟  
漪的水面,看不清楚。
      她呻吟了一声。
      那人在她耳边轻柔地道:“不要怕,我带你走。声音轻柔得就
像呵一根彩羽,是要它飞扬而不是想惊走。                          ’
      然后那人抱着她疾驰。
      那人身法极快,一下子,就掠出了好远,茹小意只觉得眼旁两
边事物飞掠,白蒙一片,人好像在惊涛骇浪的船上一般,耳际尽是
呼呼的音。
      然后在霄风暴飚中听来,却似有人在呼号,声意异常惊怒,却
不知是呼啸着什么。
      ——大概是厉风吹进了一株老桐发出来的声音吧?怎么又有点
像表哥跟人比剑时的清啸?
      这样疾驰了一段路,地震稍平,那人突然笑问:“还怕不怕?”
茹小意因这问话而觉得失去了距离,她感到那人说话的口气迫近她
的前额,忙道:“放我下来!
      也许是因为她的语气略微躁烈了一点,那人马上停住,放下了
她,一双俊美的大眼正在逼切的端详着她。
      “怎么了?”
      茹小意马上感觉到自己太过锐利了,谢意道:“谢过少侠救命
之恩。
      那人笑道:”我像少侠么?”
      茹小意这才发现那人长相虽然十分年轻纯真,但从眼角的皱纹
和脸上风霜,可以揣测出来,至少也三十多四十岁了,不觉脸上一
热。
      但茹小意毕竟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心里有些腼腆,外表却越是
冷艳,一点也看不出来。
      “壮士是……”
      那人笑道:“这儿还有余震,不如我抱姑娘到舍下再谈?“
      茹小意一听,冷冷地道:”我没受伤,能走动自如,请教壮士
高性大名,容鄙人口后偕夫君厚报。”
      那人一怔,哈哈于笑一声,道:“报答?只要你告诉我叫什么
名字。
      茹小意道:“我夫君姓项,名映。”却不提自己名字。
      那人脸色一变,道:“是‘氓山剑客’项笑影?”
      茹小意也吃了惊。项映是项笑影的本名,除熟友外.江湖上并
无人知,她原本也怕项笑影是项忠之后,提起来会招惹宿仇旧敌,
不料提出项笑影本名,那人仍然熟知,但看来此人却无效意。只听
那人又问:”那你就是“巴山天女’茹小意了。
      茹小意狐疑地道:“阁下是……”她记不起项笑影旧交中有这
个人。
      那人亮眼笑道:“我姓樊,叫樊可怜,”他在狂风怒吼中热切切
他说话:“别以为我是可怜人,”他哈哈笑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可
怜。
      这时“轰”地一声,罡风急勇,林木断折,把樊可怜和茹小意
都吹倒子地。
第二章可怜的樊可怜
    樊可怜一摔倒,又爬了起来,烈风直吹得他衣衫像跟胸膛粘成
一体。
    他要过来扶茹小意。
    他大声说:“扶住我——”
    茹小意没有让他扶,在风里也大声道:“我要回青玎谷,笑影。
他,等我一一一”
    樊可怜吃力地点了点头,风沙掩没了他的眼神;不远处的土
地,断裂开了一条缝。
    可是,这时的风沙,已是强弯之未。
    跟着,天穹便像一口发过怒的烘灯,终扫暗淡,愤怒平息。
    只剩下一记又一记间歇性的烈风。
    樊可怜爬起来,第一句还是关怀地问:“你没受伤吧?”
    茹小意二向都是坚强而坚定的女子,她拍拍尘沙,理理乱发:
“我没事。”脸上更有一种坚清的神情。
    “我要去青玎谷。
    “找项兄吗?”樊可怜关心地问。“我送嫂子一程。
    “不必了。
    茹小意的神态很坚决。
    樊可怜一双眼睛,忽然不经意起来了,望向断裂处,道:“好
险。
    忽又道:“我也想去见见项兄。
    茹小意心悬项笑影的安危,便点首道:“那好,就一起——…
忽见樊可怜身形一沉。
    原来他正一脚踩进那地上的裂缝里,直坠了下去,樊可怜一脚
踩空,另一足却及时发力,一蹬而起,反坠为升,半空跃起。
    岂知事有凑巧,山壁上本仍断续有碎石滚下,这时一颗大石凌
空而落,刚好向樊可怜迎头击下。
    樊可怜清喝一声,双掌平平击出,这大石重逾百斤,如此坠
下,更声势吓人,樊可怜这看似元力的两掌,居然能把这巨石平平
送出三尺余,跌在地面裂缝之间,砰地碎成七八块,块块都有人形
般大。                                    
    樊可怜及时变掌震开巨石,但运气奇差,巨石反挫之力令他急
速下沉,这一下疾沉连带巨石反弹余力足有三、四百斤,樊可怜就
像仓卒般负荷三、四百斤重担掉下地面去!
    樊可怜的双脚落地之时,发出了“啪、啪”二声。
    只见他膝盖一软,瘫倒于地。
    正在这时,一块比人头还大的石块,飞射而至,不幸而刚巧撞
在樊可怜的额上。
    可怜樊可怜大叫一声,以手捂额,这时他双脚似已折断,想挣
扎却爬不起来,反而因岩块之一击,震得向后一仰,向地面的裂缝
跌落。
    茹小意本待迎救,但岩片四飞,有几片也差点激射中她。
    待她躲开碎石时,樊可怜已滑落深渊之中,茹小意奔近裂缝。
往下一望,只见黑忽忽、深沉沉的,什么也望不见,心里忽想起:
幸亏自己还问了他的名字。
    毕竟自己知道这个救过她而又死去了的人的名字。
    她想想还不甘心,要设法下去救这个可怜人,但又知道以个人
之力势不可能,而且,她的心都悬在项笑影身上。
    项笑影仍在青玎谷。
    这地震的中心,似乎就在青玎谷。茹小意把沾着尘埃的乱发甩
了甩,甩到最后,她决定要先回青玎谷找项笑影。
    一一项笑影不知怎么了?
    一一青玎谷的五遁阵闯过了没有?
    其实这时候,青玎谷的决战还未有结果。
    项笑影还在谷外苦待战果。
    苦候的人除了项笑影,还有傅晚飞、张布衣、邵阿凤、惊梦大
师、天激上人、俞振兰、张雪眠等,不过其中以项笑影为最急。
    这一阵大地震,震走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当然也有人被灾遭
殃的,项笑影心急的是,他也正在担忧在谷外等候的夫人之安危。
    其实就算茹小意不是在此时赶到,他也会暂时放下战果不管,
到谷外去找茹小意去的、可是茹小意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出现
了。
    项笑影见着茹小意,大喜过望,两人相见欢愉,道了关怀,茹
小意问:“李神相他们闯关情形如何了?”
    项笑影素来乐天,又不忍叫茹小意担心,便说:“赢定了。“
    其实这时侯李布衣和何道里正在地震过后作第三度拼斗,快要
分出胜败存亡之际。若果没有赖药儿所赠的“过关衣”.只怕就要
丧身在何道里的“元磁神刀”之下了。(李布衣闯青玎谷米家原所
设下之“五遁阵”的故事,详前面。)
    茹小意便拉了拉她的丈夫的袖子:“走。”
    项笑影一愕道:“去哪里?”
    茹小意道:“刚才有个姓樊的救了我,后来,他自己掉下深渊
去了,走,我们去救他去。”
    项笑影有点踌躇:“可是,李神相还……”
    茹小意道:“李神相既已胜定,你还担忧什么,还是救人要
紧。
    项笑影一向以来都很听茹小意的话,迟疑了一下,便道:
“好。
    茹小意领先而行,所掠过的地方,树倒崖崩,荒凉凌乱,一弯
暗红色的月牙儿,高悬天边,很是凄落。
    茹小意记忆力奇强,认辨着来时路寻觅了回去,果然看见一处
裂土,露出树根须,正是她掉落裂洞之所在,原来的野店。早已崩
坍,为断木乱丘所埋。
    茹小意道:“快到了。”想依照刚才樊可怜抱自己的路向寻夫。
但想到樊可怜抱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热。
    项笑影忽止了步,道:“晤?”
    茹小意有点恍馏:“怎么?”
    项笑影道:”好像有人叫你。
    茹小意这才听见悬崖那边有一个微弱但又焦急,愤愤里带关怀
的声音正在一声声地叫:“师妹,师妹。”
    茹小意“呀”了一声,意外地道:“是师哥?”
    项笑影满目不懈:“是他吗?”
    茹小意肯定地答:“是他。”他误会了项笑影话的意思,使得项
笑影以为救茹小意的是湛若飞。
    茹小意一面循声掠去,一面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样的问题,项笑影自然答不出来。
    两人奔到山崖旁,只见湛若飞坐在崖边突生出来的一株枯树
上,拿着一片绸布,正在哀哀唤着,两人见了如此情景,不觉都仪
了一怔,互换了一个眼神:因为湛若飞的轻功,要攀爬回崖上来,
理直不会有什么困难的,那未,他赖在山边枯树上竟自哀叫做什
么?
    只听擅若飞又叫了两声:“师妹。”停了停,声音倒似哭哑了一
般,又叫了一声:“师妹。
    茹小意见湛若飞如此痴状,不觉飞红了脸,以手环在嘴边叫了
一声:”我在边里。
    这一声呼唤,对湛若飞而言,简直有“起死回生”似的作用。
他的整个人弹了起来,这激动几令他又掉下深谷里去。
    茹小意失声叫了起来:“小心。”
    项笑影也禁不住叫:“小心,上来再说。”湛若非见到茹小意
的神情,又惊又喜,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莫可言喻。
    湛若非攀着岩块,纵跳起伏,很快便上了崖顶。
    茹小意怕他又来夹缠,便赶快说:“你在崖下做什么?”
    湛若非眼睛发出神来,喃喃地道:“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茹小意一皱眉,心忖:果然又来夹缠不清了,啐道:“我几时死
了?” 
    湛若非手里紧紧执着一面粉红色的绸布,道:“我看见你的衣服,
挂在树枝,以为我来迟了,你已经……”
    茹小意这才清楚看见湛若非手里紧执的绸布,心中不由感动起来,
知道湛若非因看见她一角衣衫沾在崖沿枯枝上,以为自己罹难,所以
哀呼不已,她明知这个师兄早在自己未嫁之前已对自己痴迷爱慕,但
如今亲眼见他因已之死发凌乱,眼尽红,衣衫不整,割伤无数,一反
他平时的斯文潇洒,整洁自爱,更有感触,只觉得这个师兄对她是死
心踏地的好。
    项笑影也一早瞥见湛若非手中所执的是爱妻的衣衫,至于这一片
衣衫是如何被撕下来,而且捏在湛若非的手里,他是毫不知情的,经
过取暖杀人风雪古庙一役后,他也清楚了爱妻与这个书生的关系,项
笑影再大方,也难免不存芥蒂,只是他一向都相信茹小意。
    如今他看到湛若非那喜极惊极的神色,他虽存芥蒂,竟也为湛若
非对茹小意的深情而感动了起来,一味的道:“她没事,她没事,你
放心……”
    项笑影这么一说,湛若非方才感觉到项笑影的存在,大喜大惊的
神情才收敛了一些。
    茹小意道:“我的衣服怎会在这儿的?”她的肩膊处确是被扯破
了一大片,不过是在土地裂缝间撕破的,理应留在那里才是。
    湛若非苦笑道:“我赶过来的时候,这片衣衫就已经留在枝上了
……”    茹小意心想:师兄见这片布绸如此伤心,自然不是说谎了,也
许是烈风把裂缝的破布衣送到崖边吧?却害了师兄悲伤成这个样
子。
    她感激又带歉疚的向湛若飞投了一眼,问:“我坠入深渊的时
候,是不是你在叫我呀?怎么又没看见?”
    其实她不该看这一眼的。
    这一眼因为歉疚,因为感恩,所以眼色非常柔媚。茹小意自嫁
项笑影后,对湛若飞一向都是十分端凝自重的。
    这一眼使得湛著飞心头的爱苗,重新点着了希望之火。
    湛若飞完全误会了茹小意的眼色。
    他心头狂喜,怦怦地跳着,外表反而不表露出来;他多年来期
盼师妹深情的看他一眼,现在他盼到了,接过来。隐隐收藏在心
底,又痴心妄想能更进一步,那已经得到的,他反而下像在期待时
那么不自制,而有像一般男子把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却处之淡然。
    他道:”我听见你呼救声,便赶了过来。岂知后面给人推了一
把,掉下达崖去了……所幸那时风烈,把我整个人浮了起来,减了
下坠之势,我攀住石壁,爬了上来,已听不到你的声音,我一路走
过去,才看见崖边有你的衣布,以为你也掉下去了……”
    项笑影听到此处,才大致了解概况,知道那片布料不是湛若飞
自他爱妻衣上撕下的,顿放了心,反思里觉得惭愧而脸上发烧。故
问:“是谁推了你一把?”
    港若飞道:“我也不知道是谁。
    茹小意见湛若飞傻愣愣的样子,便不相信他似地笑道:“我看
你是给大风吹下去才是。
    湛若飞以前极瘦削,同门师兄弟里以他为瘦,虽然英挺文气。
但常遭同门讪笑:“这么瘦,风都吹得起啦。
    茹小意想到此处,便格格地笑了起来。
    湛若飞给她这一笑。也勾起了昔目同门时何等快乐的回忆。见
茹小意笑时眼波流转,靥颊生春;比当年师兄妹花园练剑时更添增
了一份少妇的风情,心里如痴如醉,也唱吟道:“风吹鹅毛飞,鹅
毛湛若飞。
    茹小意笑着笑着,忽然冷了脸色。
    微红的月亮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细绞的冷绝,人说冷若冰
霜,但茹小意冷时仍绝若桃李。
    湛若飞爱煞了她这容貌,但也怕煞了她这副模样。
    原来湛若飞口中所吟的,本来是他们同门师兄妹练剑时取笑湛
若飞的曲子,大意是认为湛若飞身子单薄,轻似鹅毛,但这歌词却
使茹小意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使她很不快的人。
    那是同门里一个后进的师妹,排行十二,叫织姑,脸孔又圆又
白,声音沉而有韵,头发既黑又长,两只兔子门牙很让人喜欢。
    但是茹小意却很不喜欢她。
    茹小意不喜欢她是因为织姑的装作和虚伪,尤其不择手段。
    在已山学艺时。师父是巴山派掌门人糜岁晚,把巴山剑法创悟
出“敦煌剑法七十二式”而名震天下,但师娘殷爱也创出“天女剑
法七十一式”,把飘逸剑法创新成局,“敦煌”、“天女”二剑法合
一,便是“敦煌大女剑”.曾在三年一度金顶黑白道比试时,糜、
殷二人双剑联珠,连胜三阵。因而声名大噪,三年后,糜岁晚与殷
爱再度夫妇联手,替白道胜两个阵,直至再后三年的比试中,这对
巴山双剑客重创于“天欲宫”副官主哥舒天手下,糜、殷二人才退
出江湖,专心培育门人弟子。
    茹小意在巴山门下,武功虽不是最高的,但容貌端丽、聪颖过
人。而且天生有应付各类事情的能力,才华炫目.又能服众,很得
师父、师娘、同门上下的喜爱。
    人人都知道茹小意日后必能在江湖上大放异彩,而且也衷心期
许她早有造就。
    织姑看来也像是期许者之一,可是茹小意知道她并不。
    茹小意有段时间扎起了头发,束上了紫色缎带,穿着劲装,在
院子练剑,不知惊羡了多少同门,有根多江湖侠少老是借故跟随师
长或名是拜晤巴山掌门,其实都是为争观茹小意的风姿。
    织姑见了,口里也跟着别人赞羡,过没几天,她便也劲装打
吩,发束红中,在院里练剑。                    
    由于织姑的样子标准中带有妇人的妖媚,赞美人的口里不必为
一句话打下了生死契,他们也用同样的赞美来赞美织姑。
    不久后,茹小意练枪,人都说茹小意使枪的时候英姿绰约,几
天后,织姑也练起枪来,人说她使娇可人。
    茹小意本不在意这些。
    可是后来师母殷爱送了她一个胸佩小铃裆,人人都说茹小意的
声音就像这王佩铃一般清脆可爱,有一天,织姑就借了去,未几。
口来跟她说:玉佩打碎了。
    茹小意极珍爱那玉佩,当然哭了起来。
    织姑双眼红红的,满是歉意他说:“我是无意的。”直似要哭出
来,茹小意只好安慰她。
    没想到几天后织姑带了块玉佩,形状跟那玉佩虽略有不同,但
茹小意却清楚听出那清脆的铃档声。
    巴山门下武功最高的,剑法最好而文才最出众的,应算是湛若
飞。
    湛若飞心里只有茹小意。
    茹小意对湛若飞若即若离,也不能说全未动心过。湛若飞那时
很瘦,有次在大风里打了个喷嚏,竟借力倒飞上瓦,于是茹小意就
取笑他“风吹得起”.湛若飞只痴痴地望着她,讪讪地笑。
    第二于织姑就作了首“风吹鹅毛轻”给湛若飞。茹小意很不喜
欢“风吹鹅毛轻”。
    织姑对湛若飞百般卖弄风情,可是湛若飞不理她。
    湛若飞眼里只有茹小意。
    有段时候,茹小意几乎因为要击溃织姑,而对湛若飞特别好,
可是,这时候就出现了项笑影。
    项笑影是师父糜岁晚的上宾。
    项笑影虽然胖了一些,但眉目清好,为人和蔼,温文有礼,大
家都很喜欢他。
    何况项笑影性于十分豁达,不斤斤计较于小事;湛若飞却孤芳
自赏,常为枯叶落花而生感慨,为一颦一笑而起忧悲。
    一件小小的事,似如凤前灭烛,也足令湛著飞愁眉深锁,寻章
摘句苦参成诗。
    跟项笑影在一起,射天上的鸟儿,采地下的花儿,钓水里的
鱼儿.海阔天空,好不快乐,烦恼的事,他都会顶看,虽然没有海
香山盟,但比海誓山盟更幸福实在。
    茹小意比较喜欢跟项笑影在一起。
    织姑也借故接近项笑影,元事献殷勤,无故赠温柔。
    茹小意知道织姑的心意。
    她要抢赢自己。
    茹小意决心不让她赢。
    所以茹小意听从师父。师母的意思,嫁给了项笑影。
    茹小意把这些事都告诉项笑影知道,项笑影只笑说她心眼大
窄,误会了人家,茹小意知道他是不会了解的。她也有一件事没告
诉他。
    那时她心里在想:我嫁人项家,湛师哥就留给你吧!
    没料她嫁后,湛着飞也茫然离开师门,只影天涯,浪荡江湖。
第三章月下之影
    故此。湛若飞所吟的曲子,茹小意听来,回忆到织姑的事,令
她非常不悦。
    湛若飞却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得罪了她。
    项笑影笑道:“好了,现在小意没事,湛师兄也平安,这可都
好了。
    茹小意忽道:“不好。
    项笑影道:“怎么?
    茹小意道:“还有一个救我的人。
    她领项笑影和湛若飞回到樊可怜坠跌的缝去,湛若飞一看,即
道:“要是真摔下去,任是谁,也难以活命了。”
    茹小意想到自己一条命是那男子救的,樊可怜若不为了救自
己,说不定也不致遇到这样的险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吗?”
    项笑影看见爱妻情急,便道:“我攀下去看看。”
    茹小意道:“你发胖了,怎挤得了去呢!
    湛若飞看见茹小意流转的眼波尽是对丈夫关怀之色,心忖:罢
也,听他们的语气,是要我这个局外人下去冒险而已,反正自己生
死不足人挂虑,真个生又何欢?死又何伤?便道:“我下去看看好
了。又道:“你们总不会从上面丢黄金下来压死我吧。”
    茹小意嫁给项笑影的时候,项家是有钱有势的。
    茹小意一听,变了脸色,项笑影却以为他开玩笑,也笑道:
“要丢,怎么会丢黄金,丢块石头就足以把你压扁了。“
    湛若飞本来心中就有刺,此刻好像在伤口上再踩了一脚,悲笑
道:“对,我不值用黄金来压。”
    茹小意知道湛若飞的个性气度,忙道:“下去是要冒险的,不
许说不吉祥的话。”
    项笑影也听出湛若飞有点当真,便道:“刚才是说笑,这山缝
一定要人把和绳索,才能下去的。”湛若飞忽然跳了下去。
    项笑影和茹小意都给他吓了一跳。
    只见湛若飞冒出头来,双眼宜勾勾地望着茹小意,这神情使人
害怕。
    然后他道:“我去了。”便寻找手脚置放之处,慢慢沉了下去,
因裂缝深黑,一下子使隐去不见。
    项笑影道:“他真的下去了。”茹小意叹了一口气道:”他就是
这样的性子。两人等了片刻不见下面动静,便叫:“下面怎么
了?”
    却不闻回应。
    项笑影有些担心:“会不会出了事?”
    茹小意道:“就算他听见也不会回应的。”
    项笑影看了看地反过后的山野荒凉冷清,四周裂上断木,月亮
暗红,心头有些下大吉祥的阴影,唁喻道:”不知李神相他们杀出
五遁阵没有?”
    暮然之间,觉得刀风破空,脑后面生!
    项笑影大喝一声:“小心!他本可避开,但又怕茹小意不及闪
躲,拔剑却已不及,回身一掌拍出!
    茹小意这时是垂着头,她正在注意地面上的裂缝,心里还是牵
挂着湛若飞的安危。
    就在这时,她瞥见地上飞过一道急影,她也一堆回拍!
    她这一掌拍中来物!
    项笑影也一掌身中!
      这急风是飞刀!
      原本飞刀会被震飞,但项氏夫妇双掌分一左一右拍中飞刀,反
而变成了双掌夹住飞刀,刀锋侧沿甚为烽利,在项笑影、茹小意拿
沿割了一下。
      项、茹二人对望一眼,收拿,刀落地,在月光下闪着精芒。
刀,是没有淬毒的。
      茹小意叱道:“谁? 
      荒原上只闻阴阴一笑。
      项笑影抱拳扬声,道:“何方朋友,请现身一晤如何?”
      那声音道:“你真的要见?”
    项笑影道:“尊驾既要取我夫妇性命,项某怎能不见?”
    那人道:“我已经让你看见了。
      月光下,只见一个人,穿着一件灰色麻袍,连头罩住,只露出
眼睛里两个较大的孔和鼻子上一个小洞。
    项笑彤道:“阁下既有胆杀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似不受激:“我已现身,这是我的装束,你要看我面目,
自己过来掀开。
    项笑影道:“那请恕在下无礼。”他踏前一步。
    茹小意偷偷扯了他的衣襟,道:“小心有诈,别去。
    项笑影在茹小意耳畔低声疾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镇
守此处,否则来人真以大石往缝隙推下;湛师兄可难应付。
    茹小意心中感激。还是道:“你也别去。
    那全身只是一袭袍子的人冷笑道:“怎么?项公子不敢来掀咱
家的底吗?”
    项笑影笑道:“我是怕一一一”
    罩袍人道:”你既知怕就——”
    这刹那间,一条人影乍闪面过,手梧腋下而退!
    项笑影口头看去。只见又一个罩着灰袍的人影。道:“来的不
是两位。
    只听一人冷冷地道:“是三位。西位又出现了一名罩长袍的
人,悠悠行来。
    项笑影瞧着这月下三个没头没脑。男女不辨、老少难分的人
影,心中不觉有些发毛,所幸自己先发一剑,伤了一人,知道来人
武功虽高,行动飘忽,毕竟也只是血肉之躯,而非山魈精灵。
    那后来的罩袍人道:“项公子不愧为项忠将军之后,看来老实,
却并不笨。
    项笑影道:“三位跟项某是素识的?”
    后来的罩袍人冷笑道:“我们认识项公子,项公子又怎会认识
我们这些人。
    项笑影道:“那么除下面罩又何妨?“
    后来的罩袍人道:“你应该看清楚,我们没有罩面,这是我们
的衣袍,你看不见,也怨不得。”
    茹小意低声道:“他们一再要引你过去。
    “奇怪。”项笑影压低声音道,“他们也可以攻过来的。”
    先来的罩袍人道:“你们两个吱吱咕咕也没有用,我们既来了。
你就死定了。
    项笑影道:“却不知我们有什么冤仇?”
    后来的罩袍人道:“在江湖上,一些人要杀另一些人,不一定
要有什么原因的。正如你无缘无故就看一些人不顺眼一样,用不着
有什么理由。只是一般这还不至于要动手杀人,但武林中人就不
同,他不高兴,便可杀人。”
    项笑影苦笑:“这样听来武林人只怕不能算是人了。
    先来的罩袍人道:”你死了才不是人。”
    他说着话。步未踏进。剑已出鞘。
    他的剑在月光下发出精芒,划了七八剑。
    剑风破空,飞袭项笑影。
    项笑影的心中,可以说是十分震怖的。
    看这人的剑法,似并非如何熟练,甚至可以说是剑法的门外
汉,可是此人内功,确已深沉精厉。剑隔空而划,其锐越空而至!
    项笑影大喝一声,“叮叮叮”,连出三剑,大翻身;叮叮叮,又
出三剑,剑尖撞向剑风,竟有会刃相交之声,项笑影每三剑荡开对
方一记剑风。
    这人仍不前进,但出剑愈来愈快。
    项笑影人胖身轻,剑若龙游,每三剑,破一剑凤,潇洒自若,
既不逼近,亦不后退。
    后来的罩袍人暴喝一声道:“好功夫!抽出软刀,亦不逼近。
破空出刀。
    项笑影一下子变成背腹受敌,刀剑相袭,但他跃虎腾龙,剑势
如虹,前拒剑,后抗刀,仍然不败。
    茹小意见此情状,知丈夫一直挨打不还手,始终吃亏,项笑影
精于剑法,但内力不如这些神秘人,要隔空以剑风伤人殊为难事,
但着贴身相持,这些人剑法未必及得上他,反而可能有胜机。
    茹小意道:“你去杀那使剑的,我缠那拿刀的。”
    项笑影一面交手一面疾道:“那谁替湛兄护法?
    忽“啸”地一声,一条长蛇也似的影子痰吐而来,茹小意狰地
拨剑,剑尖一挑,长蛇影子一缩,回到那受伤的罩袍人手里,原来
是一条软鞭。
    那受伤的罩袍人一鞭不着,又发第二鞭,茹小意剑意飘逸,招
招要削长鞭,那人将鞭势舒卷,起跃腾伏,飘忽不定,两人也隔了
一条长长的距离对了起来。
    这月下的三条人影,十分诡异,尽管力博,衣袍褐动,但始终
没有现出真面目。
    项笑影以一敌二,久战之下,苦无还手之机,便落了下凤。
    那后来的长袍人忽叱了一声:”上!
    先来的罩袍人飞鸟一般掠至,剑劈项笑影,项笑影以“氓山剑
法”三剑连击,那人剑法变化不大,全凭内力,反而落了下风。
    后来的长袍人却不助阵,丢下了刀,拿起一块大石,往地面裂
缝砸下去。
    项笑影情急,本有机会击伤先来拿剑的敌人,却再也怨不得。
一路翻滚,一剑刺向拿石块的长袍人。
    这长袍人及时跳起,越过裂缝,躲过一剑,这一跳是举着大石
而起的,可见内力与轻功都何等精湛。
    项笑影喝道:“好!背后急风追至,他只来得及闪了闪。已着
了一剑。
    但他剑尖回削,也削中那使剑的长袍人一剑。
    长袍人仓皇而退,退在一处,一脚扫起一颗大石,往裂缝落
去。
    项笑影一惊,和身飞前,双手捧住大石。
    那后来的长袍人趁此时拔出地上的刀,一刀刺向项笑影背后。
    项笑影这时双手捧石。人在半空,根本避无可避。
    “可”地一声,这一刀却砍在剑上。
    项夫人茹小意及时而至,以剑架住这一刀,可是这一分神之
下,另一敌手的一鞭,鞭梢卷得她的头发散披了下来。
    这刹那间那长袍剑手的剑已至。
    这剑原本是刺向项笑影的,但因茹小意拦在项笑影身前。这一
剑半途而止!
    茹小意护在丈夫身前,满脸关切,清丽的神情更是坚决。
    三人似乎一果。
    项笑影喘息道:“你们是谁,这么好的武艺;却不敢报上名
号。”
    后来的罩袍人冷冷地道:“你激将也没有用,反正我们非杀你
不可,也不想让你到地府里告我们一状。
    说完这句话,这人突如其来的大叫了一声。
    只见他踉跄后退。脚步蹒珊,这才看见裂缝里亮晃晃的伸出了
一把剑尖。
    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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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漫空飞碟
    然后在裂缝阴影里伸出了一个人头。
    湛若飞的头。
    茹小意喜叫道:“你没有事?”
    月亮用在湛若飞的脸上,神情有很大的改变,他道:“下面找
不到樊可怜。                          
    茹小意道:“找不到就算了,人平安就好。”湛若飞听了这句
活。心头一阵热。
    那三个罩袍人,攻击项氏夫妇没有得手,反而一个伤腋下,一
个伤足,而对方增援了一个湛若飞。
    这时,后来的罩袍人发出一声唿哨。
    项笑影低声道:“小心。”
    湛若飞道:    “伯什么?咱们三个对三个,还会输给他们不
成。
    项笑影道:“我总觉得他们未尽全力出手。这几句匆匆的对话
里,那三个罩袍人,各已抽出一技竹竿,竿上顶有一双奇异的碟
子,用手一律,碟子急旋,发出尖锐的呼啸,在竹枝上急转。
    湛若飞奇道:“竿运转碟?这在竹竿梢上转碟可以算作一种民
间杂耍。在高手相搏时。从来都沾不上边。
    项笑影脸有忧色地道:“只怕这才是他们的趁手兵器。”
    他喃喃自问:“那未他们为何不一早亮出来?”
    茹小意在旁即道:“因为他们不想被我们认出身份。”
    项笑影道:“难道是熟人?”
    茹小意道:“至少是他们一亮出独门兵器,江湖中人便可以判
断他们是谁。
    湛若飞“哦”了一声:“那未是看来这几人在武林中也算是有
头有面的人了。
    他们说这几句的时候,那三个罩袍人身上手中,多出七八根竹
竿,每根竹竿上顶着一面非瓷非陶的碟子,在激厉的急旋着。
    茹小意疾道:“别让他们布阵成形!湛若飞和项笑影都想提剑
杀去,但三个罩袍人已同时发动。
    他们其中一人竹枝一抖,碟子急旋飞出,旋射项笑影,项笑影
身子一侧,及时避过,不料飞碟在半空中抹了一个弯,再飞旋回
来,项笑影险被击中。
    湛若飞及时挥剑,荡开飞碟。
    飞碟受击,居然不落,飞到另一个罩袍人手上的一根空竹枝
上,又再度旋转起来。
    于是。几十双碟子在竹枝上发出尖锐的声音,不时数双同时破
空飞出,来回穿梭,一旦给格开,并不掉落,而飞回最近一名罩袍
人的空竹枝上。待另一次飞击。
    项笑影心道好险,向湛若飞道:“全仗你这一剑——”
    湛著飞截断道:“你守着裂缝,我欠你情。
    项笑影一怔,茹小意叫道:“原来你——”她本想笑骂湛若飞
居然躲在裂缝里不上来。看别人有没有替他护法,后来见项笑影舍
身不退,守着裂缝,因而大受感动。但是她的话已无法说下去
了。
    因为三个罩袍人的攻势加强。
    漫空飞碟。
    项笑影、湛若飞、茹小意挥剑舞个风雨不适,守了一会儿,情
知再打下去,只败难胜,都想冲出去与敌人近身搏杀。
    对方飞碟一旦发动,聚密相连,三个人根本腾不出来反攻。
      到后来,三道剑光,相互防守,才能击开密集的飞匹。
    这时也看清楚了碟身,制造十分奇特,碟沿隐有蓝芒。当然是
有淬毒的利刃,不过,飞碟多数向项、湛二人、飞向茹小意的主要
是截击她的反攻。
    三人振剑力守,都无反攻之能。
    湛若飞剑法挥洒自如,但以剑道修为,实在茹小意之上。他在
裂缝里偷袭对方一剑,因是突击,所以下想杀死对方,但知对方武
功非同小可,也出了全力要剁下他足再说,不料对方在剑入肉的刹
那翻了开去,只受了轻伤,这一份应变的功力,就已臻江猢一流高
手之列,他外表一副没有把对方瞧在眼里的样子,心中也是暗自惊
震。
    而今他眼见自己三人皆人苦守之境,再这样打下去,只怕会全
军区没,他想:自己保护师妹,理所当然。师妹深爱姓项的胖家
伙,着他死了,她也伤心,不如自己豁出条性命,成全他们两人好
了。
    他心中虽觉悲愤,但回心一想:刚才项笑影仗剑守护理缝,也
算有义气,也就比较气平,一意要挥剑杀出,拼着挨一两飞碟先伤
一敌破阵再说。
    就在这时,突然间,乍起了金色的光芒。
    金芒不止一片,而是从一片中炸开,炸成七八片,每一片像烟
花似的金亮逼人,就似烈阳直射在擦亮的黄金上。
    金芒总共七八片,每一片,炸开八九道。每道厉烈无比。
    每一道金芒呼啸着,像曳火的流垦尖啸而过,准确无比的各钉
在半空中和竹枝上的飞碟。
    这刹那问,三个罩袍人的碟子全碎。
    三个罩袍人愣然相顾,虽看不见脸色,但眼色之惊惶都写在对
机里。
    湛若飞、茹小意、项笑影也呆住了。
    月亮暗如丝。
    一个穿暗赭色的绸袍的人,洒然行了出来。
    他手里一张弓。                                    
    金芒光辉的大弓弩。
    他背后有一壶箭。
    箭尾闪闪发光,敢情他的箭是黄金做成的。这样背着一壶黄金
箭,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惹不少麻烦,而且负担奇重。但从这人步
伐看来,就像背着一壶鸟羽般轻松。
    看他的神情,却更加轻松。
    茹小意本来早已见过此人,但因那时在惊惶中,只注意到达个
人不但眼睛是亮亮的,而现在更发现他眉字间的英气,逼人而下侵
人,而且有一个可爱的笑容。
    这笑容使他比起他的实际年龄,至少要年轻上十几岁。茹小意
欢悦地叫起来:“樊可怜!”
    湛着飞和项笑影却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樊大先生!”
    “樊可怜”就是刚才在大地震里救了前小意而自己摔下地底裂
缝的樊可怜。
    “樊大先生”就是绿林领袖,也是看订台五位见证评判人之一。
在大地震的时候,他逃掉了,所以项笑影认得他。(详请参阅《布
衣神相)前面几节)
    湛苦飞这些年来浪迹江湖,虽然没跟樊大先生朝过面,但对武
林中两个箭本人师却早有耳闻:
    ——一个是飞鱼塘的“金弓神偷”沈星南;一个是绿林的“太
阳神偷”樊大先生。这人用金弓金箭,当然不是沈星南;再说,沈
星南也没有那么年轻。
    樊大先生是绿林首领,虽然没有什么恶名,但也没有清誉。
    他们谁也没想到“樊可怜”就是樊大,而樊大先生居然冒地裂
之险救了茹小意。
    茹小意喜道:“你还没有死呀?”
    樊大先生道:“裂缝下黑而不深,我掉下去,一会又爬上来了;
你却不在。
    茹小意道:“我去叫人来救你呀。
    樊大先生道:“我找你不到,怕你出意外,回头来看看。”
    茹小意抿嘴笑道:“结果又让你给救了。”
    樊大先生笑道:”江湖上,谁救了谁,都难以说定的。
    其中一个罩袍人冷冷地道:“现在只是多一个来送死,谁也没
救谁。
    樊大先生笑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那罩袍人道:”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樊大先生道:“什么?
    罩袍人怒道:“你死定了。
    樊大先生用手遮在耳后,凑前问:“吓?”
    这次是两个罩袍人间时大声说:“我说,你死定了!
    樊大先生笑了笑,仍是道:“你在说什么?再说一次。”
    这回三个罩袍人都知道樊大先生故意作弄他们,各自尖呼一
声,拔刀。
    看来,这刀才是他们的趁手兵器。
    就在这时,金芒又起,一闪面过。
    “叮”的一声,“唆、唆”两声。                      
    三个罩袍人,都没有再动。
    甚至连眼睛也不敢多看一看。
    在这回不及的瞬间,樊大先生已发了三箭。
    没有人看得清楚他哪一箭先发、哪一箭后发,只来得及瞥见,
后来的罩袍人出于较快,拔刀在乎,但金矢射中他的弯刀,刀脱手
飞出,长空一闪,不知落到哪里去。
    其余两支箭,一支插入罩袍人头上,显然是穿过他的发茨,另
一支则射中另一罩袍人腰间刀愕上,串连了刀鞘,这变化使得罩袍
人连拔刀的勇气都被击碎了。
    樊大先生笑道:“别动手,你动手,我就出箭。    
    三个罩袍人忽然尖啸,掠起。
    樊大先生从容地看着三人拔起,脸带微笑,从容拔箭,搭箭于
弓。
    这几个动作,做得从容无比;看去悠闲淡定,其实却迅快绝
伦。
    只是三个罩袍人身子疾沉,跃下裂缝。
    这连樊大先生都设想到。
    三个罩袍人落了下去,湛若飞大喝一声“休走!也想跃下追
击。
    樊大先生道:“穷寇莫追,裂缝底有南道,通那边山谷,追下
去危险!
    茹小意也叫道:“不要追了。                            。
    湛若飞止步,月色下,神情很是潦落。
    项笑影向樊大先生一揖,正要说话,樊大先生截道:“项大侠
你要是看得起。咱们就做个兄弟。
    他这一句话,可以说是十分突兀,使提三人俱有一怔;要知道
樊大先生是绿林中人,并非正派,而项笑影是将军之后,行侠江湖
的,跟樊大先生无深交,樊大突然提出结义之事,令项笑影也大为
愣然。
    项笑影怔了一怔,正寻思应对之际。樊大笑道:“咱们是江彻
人,一是一,二是二,不掉虚文,不装仁义,在下虽慕项兄侠名。
但未致有求结交之意,只是尊夫人神客品貌,玉洁冰清,确令在下
心仪倾慕,在下求与项兄结义,是想借此在他日江湖风波中。在下
得一正当名份,得以保护搜夫人。”樊大正色道:“你不要性我直
接,我心中却如此想,我对烃夫人敬之慕之,却全无亵读之念。
说罢双目发弓,发出神光,迟祝项笑影。
    项笑影心中极爱夫人,自己乃阉党追杀对象,惊弓之鸟,无法
保护茹小意。以致使她随己浪荡天涯。并且痛失爱儿.心里也痛惜
内疚,听得樊大如此说,知道他也倾慕爱妻,不知怎的,反而生了
一种深情,道:“承蒙樊大先生看得起我。我一一一”
    樊大道:“别说客气话。项兄侠者胸怀,我素仰义。如果肯下
文结义,就请收下我这个弟弟。说罢一头就拜了下去,吓得项笑
影也慌忙下对拜,心中暗喜爱妻得如此高手相护,可以不虑险
难。
    茹小意没有想到樊大先生如此坦荡,直接道明对自己倾慕,饶
是她大方,也不禁飞红了脸;樊大与项笑影对拜之后。扶起项笑
影,又向茹小意一头拜下,叫道:“嫂子,请受我三拜。
    茹小意慌得不知如何应付,裙据挥动,仍是受了他三拜,只笑
着道:“我可没有回礼。
    樊大亮着眼站得英挺道:“嫂子是长辈,不必施礼。回身一步
就走到湛若飞身前。
    湛若飞见樊大先生与项笑影结义,并大胆吐露对茹小意倾慕之
憎,自形猥琐,又妒又恨,心中十分难受,正要悄然退去,没想到
樊大先生又找上了自己。
    樊大先生道:“湛兄。
    湛若飞道:“我为人孤僻,不喜欢与人称兄道弟。
    樊大先生道:“其实真正慕念项夫人的;湛兄比我更深,梦魂
牵丝,朝思暮想,项大哥又何会不知?但以大哥宏伟气量,何须隐
瞒,我们三人既同所应,惟盼大哥与嫂子相爱白头,不是件更能了
心头相思债的事吗?
    樊大先生又道:“如果湛兄不弃。咱们两人,合称‘慕嫂失意
人’,创‘失意帮’.你是帮主,咱是副帮主,联络天下憎场失意
者,共叙失意事,岂不快哉!
    湛若飞听了樊大先生这个匪夷所思的建议。可以说是目瞪口
呆,自己心中多年杂念的事,居然给一个陌生人但然道破,而且对
方神色自若,坦荡非凡。又觉得原本孤独一人,为情所苦,现在忽
多个多憎失意人,心中却比较舒服了一些。
    樊大先生道:“怎么?著湛兄嫌我出身不好,我跟绿林道上一
刀两断,又如何?”湛若飞也给此人道出了豪气,大声道:“英雄莫
问出处,我浪迹江湖,毫无建树,又好得了哪里去!”
    樊大先生竖起拇指道:“好!好汉只问有情无。
    返首向项笑影道:“大哥,我们两个,对你可羡极慕极。谨此
愿大哥大嫂情长万里,福寿添了!
    湛若飞也想说几句活,但就是心头发苦,说不出来。
    项笑影挽住茹小意的手,满脸幸福地笑阵道:“也有你这样的
弟弟!
    樊大先生笑道:“他日小弟在江湖上,可不能再做那乖戾荒诞
的事,否则人家会说,有其弟必有其兄,可害苦了哥哥也!”
    项笑影也打趣道:“那时候,可要家法处置了。
    樊大先生伸了一伸舌头,忽见天空七色烟花,淬然而起,又似
龙首掉尾,口转爆射之处,最后凝在半空,成了一朵极亮的金花。
    樊大先生正色道:“帮里有事,小弟要去一趟。  
    说罢拿起三根黛色竹筒,交给项笑影、茹小意和湛若飞手上,
道:“若有任何召唤,燃着一根扔向长空,小弟会尽速赶到。
    项笑影感激盛情道:“做哥哥的不会有事,你放心料理事情去
吧。”
    樊大先生亮着眼,向茹小意深深一福,道:“嫂子,他日见着
了,可别与哥哥取笑这个不成材的弟弟。
    然后转身向湛若飞道:“湛兄,莫忘了咱们组‘失意帮’联络
天下情关闯不过的失意人之大业!”
    说罢向西北方急掠而去,荒地里只见他背上的金箭在黑色里晃
亮。
    项笑影目送樊大先生,感咽地道:“武林里出了这等人材!”
    茹小意娇笑道:“你呀,就忘了有个替你招揽豪杰的妻子!”
    项笑影道:“我还没责打我的夫人招蜂引蝶哩!
    前小意撒娇追他:“你敢!”
    笑骂时见湛若飞痴痴的望着荒山,原来曙色里有三只黄蝶,忽
高忽低,在西沉日下面舞回翔,其中二只黄蝶依傍相随,状甚亲
热,另一只却显得落拓孤零,湛若飞看得长叹一声。这时刚刚黎
明,一切都是将醒来回,最寒冷荒凉的时分,湛若飞没跟项氏夫妇
招呼,飘然而去。
              第五章上豆于
    项笑影见他伶仃,想追上前,茹小意挽住他衣袖。娇媚地问:
“你要做什么?                            :
    项笑影道:“他……这样子,会气苦的,我去劝他几句。
    茹小意白了丈夫一眼,道:“你这样去劝他,又如何劝得开,
难道你要把我让给他不成?”她怕项笑影把师兄追了回来,又纠缠
个不休,心里较为欣赏樊大先生的坦荡激情,对湛若飞夹缠不清,
心中有些厌弃,但又为他的痴情而感动。
    其实一个女子,纵不爱对方,也不去反对对方向她追求,何况
茹小意已经是一个少妇了。不过,这样的心情,茹小意自己并没有
察觉,她只知道深爱她的丈夫;从未想过要背弃他。
    项笑影听了他妻子的话,驻足不迫,只叹道:“自古多情空遗
恨……”
    茹小意笑着用手指一捺他的额顶道:“只便宜了你这无情人
    “红色的月亮下,项夫人茹小意看来娇艳微红,媚丽绝伦,虽然
在地震时弄污几处,但在荒地乍见这女子,仿佛除了“红颜”二
字,就没有更贴切的形容。少女的娇美是乍咳乍喜,她都有,只是
添增了风情,比起来,像初冒风枝的蕊芽,何等新绿,但长到了深
秋,才知道原来可以变得通身酡红,才算真美。
    项笑影忍不住在她额上一吻。
    茹小意忙推开他:“看你,乱没正经的……月亮都脸红啦。
    项笑影抬头望月,笑道:“月亮本来就是红的。”忽然想起月亮
的变色是因为地反之后,因而想起李布衣闯五遁阵的安危,便道:
“我还是要回青玎谷去……”
    “别说了。”茹小意打断他道:”我就知道你无情……”眼波流
转,一捺他圆浑浑的脸腮道:“但是呀,总算够义气……”
    于是夫妻二人。绕道返回青可谷。
    离“一线天”二十里处,却见有一个神情冷峻的少年人、粗手
大嘴,手里有一根三棱钢把,但却有一种坚忍不拔的感觉。
    项笑影凄前问:“憎教小兄弟,青玎谷里的战斗,有什么结
果?”
    那少年人双眉一沉,随即又挑了起来,给人感觉那一沉像有千
斤,而一挑又有万钧之力,他道:“你们要找李神相?”
    项笑影喜道:“你见过他了?”既然有人见过李布衣,那么想必
是破了五遁阵。
    少年人扬首道:“他受伤了/
    项笑影的笑容冻结在脸上,茹小意问:”小兄弟你是淮?叫什
么名字?怎么认识李神相尸
    少年人的眼光看向茹小意,脸上忽起了一些极纫徽的波动,但
那只修柳枝抑过水面,桩访迅即平伏,少年人再也役望前小意,只
是直:  “我为什么要口答你?你们是什么人?跟李叔叔是敌是
友?”
    少年人反问了三个问题,项笑影听出少年人跟李布衣有着深厚
的关系,想起近日江湖上盛传有一位少年人常向卒布衣身边,于是
问:“小兄弟是……傅晚飞傅少侠?”
    少年人震疑地遭:”你……你怎么知我的名字?”
    项笑影笑道:“傅少侠冈陀李补相,行侠仗义,江湖上已有传
闻哩。”
    傅晚飞道:“那么,这位大侠是……?”
    项笑影兴致勃勃地道:“我是项笑影,她是我的夫人,如没有
他出手;我两夫妇就早不在人世了,李神相有没有向你提过我
们?
    傅晚飞微笑摇摇头。
    项笑影解嘲地道:“哎呀,李神相着实救人大多了,要提也轮
不到我。
    茹小意却问:“傅小侠。李神相伤重否?”
    傅晚飞脸色凝重,道:“很重。
    项笑影顿时紧张了起来:“有没有危险。
    傅晚飞沉声道:“现在还很难说。
    项笑影担忧道:“那就是很严重了。”
    茹小意道:“你能不能带我们去看李神相?”
    傅晚飞疑惑地看了看茹小意,再者看项笑影,项笑影忙道:
“我们真是李神相的故交。绝无恶意。”
    傅晚飞叹了一口气道:“好;我姑且信你们一次吧。”转身奔
去。
    项笑影、茹小意紧跟傅晚飞疾行,约莫过了十六八里。天色已
亮,到了一处书院前。这书院离青可谷较远,地震时波及渐为轻
微,但教四书五经其中一个老师已被吓晕,给人抬了回去急救。剩
下的学生倒没什么损伤,循噪喧哗,可大大的趁这虚隙,丢掉经文
背诵,好好的牛皮一番。
    项笑影和茹小意见傅晚飞把他们带来书院,不禁有些错愕,正
待要问,傅晚飞道:“李叔叔怕仇家来犯,故意躲在此处,不惹人
注目。
    随后傅晚飞带项氏夫妇进入后院,后院原是学生们居宿之处。
此际学生们都到堂前热闹去了。后院静悄悄的并元人影。
    傅晚飞道:“你们稍候一下,我给你们通报。项笑影谢过。傅
晚飞使推开一扇本来紧掩的门扉。走了进去。
    未几。傅晚飞施然行了出来,道:“李叔叔请二位入内。项氏
夫妇人室,只见室内非常素雅,燃有重香,有一干净之卧床,似为
寝室。
    傅晚飞端壶倒茶,请二人道:“沿途跋涉,想必累了,李叔叔
请二位用茶。
    项笑影道:”李神相伤势如何,我夫妇急于一见。
    傅晚飞道:“既然二位心急,用茶后我带二位去。
    项笑影道:“怎么?李神相还不在这里?
    傅晚飞道:“是在这里,不过这不是入口处。
    项笑影即起身道:“心里悬念李神相伤势,未见之前,焉思茶
饭!
    傅晚飞霍然而起,神色端然地道:“李叔叔救你们二人。救得
好!他刚才也跟我提到,当日出手相救,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善举之
一。我刚才是特意试探你们,如项大侠不急,那就不是项大侠了。
而今一试,多有冒犯,请二位恕罪。
    项笑影没料到达人小小年纪,试人竟如此不动声色,但随即释
然,笑道:“这都是为了李神相安全,事关重大,应该如此!却不
知小兄弟相信在下是……”
    傅晚飞决然道:“再要不信,就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贻笑武林了。
    项笑影忙道:“少侠言重了。
    傅晚飞站得笔挺地道:“两位,请。
    三人走出院子,项氏夫妇只见院子里只有一株千里将军柏。一
口古井,地下石板断裂多处,青苔满布,除了一些杂草外.并没有
其他事物,都觉纳闷。
    傅晚飞用手一指道:“李叔叔就藏身在天井之内。
    项笑影一听,心里头倒是一沉。李布衣要匿藏于枯井里,受伤
必重,因恐仇家追杀,才敢如此,心里盘算着要替他护法,傅晚飞
道:“项大侠请下古井。
    项笑影伸首往井里探着,一面叫道:“李神相……”
    倏地,一只钩子,自井里疾伸,钧向项笑影颈项。
    项笑影反应奇快,急往后一缩。
    同时间,将军柏上电疾的闪下一人,一掌推向项笑影背部。
    项笑影顿时成了背腹受敌,闪得开前面的毒招也躲不掉后面的
攻势。
    茹小意暮地发出一声清叱。
    她手中剑幻起一道雪白的精虹。
    “噗”地剑刺人自树上跃下的人体内。紧接着,她一脚踢出,
赐在剑愕上,剑愕一震,将那人弹出丈远,倒撞在树干上,校长剑
透心钉死。
    这时项笑影也闪开了井里一钧,背部的一掌,早已不存在。
    项笑影死里逃生,见茹小意一剑杀了来者,心中大惊,忙喝
道:‘·别下杀手……”他是怕因误会而杀了李布衣的朋友。
    井里隐伏的人却趁此冲天而出,落在井院,双手提着月银钧,
一脸阴险之色。
    项笑影道:“这是怎么回事?”
    傅晚飞道:“大家住手,是误会……”
    茹小意截道:“不是误会。”
    项笑影急道:“你不该杀人一”
    茹小意打断他的话:“李神相不在这里,他也不是傅晚飞。”
    她冷峻的向少年问:“你究竟是谁?年纪小小,如此深沉。”
    少年人神色自若,只谈淡一笑:“美娘儿.你是怎么看出来
的?”
    茹小意气得脸色微白,道:“传闻里,傅晚飞是使刀的,而事
实上簿晚飞是飞鱼塘沈南里的弟子,决不会使档把,李神相也不
会,你手上提的武器却是挡把。”
    少年人笑道:“凭这个设想就下结论,未免太武断了一些。”
    茹小意气起来的时候更是英姿飒飒,“李神相跟傅晚飞素以兄
弟相称,你不该叫他‘李叔叔’。”
      少年人扬了扬依旧道:“哦?李叔叔是这样的么?”
    茹小意道:“江湖上人早已传你们已结义. 
    少年人道:“江湖流言,未必足信. 
    茹小意道:“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多疑,但直至你佯说见李神
相后,说他救我们乃平生最得意的事之一,那就大谬不然. 
    少年人道:“我说错了这一句话?”
    茹小意眼眶隐隐有泪,声音转而激动:“因为你不知道,李神
相虽救了我们夫妇,但却救不洁我们的孩子……以李神相的为人,
想必自责于心,又怎么会得意如此?”
    少年人沉思半响,终于道:“所以,你就留心提防了?”
    茹小意白了丈夫一眼:“幸好有提防。项笑影苦笑一下,却嘉
许的看着他的爱妻,向少年人道:“你人小鬼大,机诈深沉,叫什
么名字?”
    少年人一笑道:“土豆子。
    项笑影皱眉道:“什么?
    茹小意道:“原名叫什么?”
    土豆子怂怂肩:“姚到。
    茹小意紧接着问:“你跟西厂的人是什么关系?”
    土豆子似震了震,眼睛茫然了一下,不过,这只是一下子,土
豆子又眯起了眼睛。“你是看树上死人展出来的衣饰得知的吧!
    项笑影闻言这才望去,只见茹小意飞剑钉于树干上的人,下摆
衣裙给树根掀开,隐现出西厂番子的服饰,心中对他妻子大感震
佩。
    茹小意问:“我只问你是不是!她如水的眼神凌厉起来,有一
种不怒而威的气态。连胆大妄为的土豆子也不敢逼视。心中却是爱
煞。
    土豆子笑道:“你丈夫是我们要拿的人,你不是,我原想抓了
你丈夫。留下你。
    茹小意冷笑道:“你对我倒慈善啊。”
    土豆子淡淡一笑道:“那也不是。我设计此事,主要倒是为了
你。
    茹小意一怔,气得笑起来道:“我几时成了主犯?
    土豆子突然抬头。
    他抬头的目光厉而狠,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淫邪,一个拿着刀
趁两条野狗交合时切下去的人才会有这种神情,这令茹小意也吃了
一惊。
    “不是押你回京。而是我要你。土豆子的声音变得又粗又哑:
“我要你。
    茹小意看见他凶狠的表情,不禁退了一步,项笑影上前一步,
护着他的妻子,摇头叹道:“你这孩子,真要不得……”说到此处。
突然脸色大变。
    他颤声道:“怎么……?”
    茹小意也变了脸色,脸色白得像一朵水边的花。刚丽而清。
“我们……没有喝茶……”
    土豆子盯往茹小意的脸,像一只苍蝇粘住蜜糖不走:“茶里有
毒药,熏香里却有迷药。                                    。
    他的目光忽而落到茹小意的腰部,再扫到她的胸脯,然后又回
到她的脸上,两道眼光就似两只沾了泥泞的刷干,茹小意只觉得给
他的眼睛看过,就像给毛虫的液涎沾上一样龌龊,她万万未料到一
个看来还是孩子的人竟会变成一个可怖的恶魔。
    “你们会失去力量,然后,不能动,没有声音,但却可以知道
我在做什么……”他的声音恶毒可怕,“你们当然知道我要做什
么。
    项笑影吃力地拔剑,回首向妻子喝道:“快走,我——”忽失
去了声音,一交跌倒。
    茹小意急得要俯身扶项笑影,结果也摔了下去,她兀自不死心
地道:”下去的,刚才——”她想到刚才也嗅了迷香,但一样能杀
了偷袭者,但此语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
    土豆子好像看着他所设的陷饼里落下的猎物,冷峻地道:“刚
才你们的药力还没有发作,不然,我何必要逗你们说那么多时的无
聊话!
第六章书院里的旧事
    摹然间,茹小意一扬手,一物激射而出!
    上豆子以为是暗器,急忙一闪,那事物却径自冲天而起,炸出
金光。光芒又似长蛇衔尾,回转原处,再次爆起万道金光,光芒聚
在一起放射,就像百条金蛇聚化成一道金亮的磐圈巨蟒,半晌方才
熄灭。
    土豆子脸色变了变,道:“绿林金箭令?你哪里得来的?茹小
意想答也不能够。
    那使日月钩的番子道:“金箭令?岂不是绿林领袖樊大先生的
讯号?”土豆子神色凝重,使钩子的番子道:“既然是绿林,那好商
量,他再大胆也不敢开罪自家的土地山神!
    土豆子截:“樊可怜此人非正非邪,但很有义气。不见得买我
们的帐!刘公公的威名谁不怕?他的干儿子在成都作威作福,也教
他给杀了。还是避一避的好。“
    那使钩的番子脸上呈现一片凶狠之色,“呸”了声道:“我就不
相信姓樊的有三头六臂。”
    原来这人在西厂辈份也不低,本来只听命于鲁布衣,对这个鲁
布衣的传人士豆子不见得如何服气。
    土豆子不理会他:”先把他们弄迸房里再说。这时候有几个学
生探头进后院来,一见此情形,都吓得尖叫退回。
    使钩的番子露出了凶狠之色,挥钩道:“让我先把这些家伙杀
光!
    土豆子叱道:“怎可如此!又道:“请粘夫子来。”那番子毕竟
不敢违抗,飞掠而去,身法迅疾无比。
    这时,那些束巾学子结集了较多的人,终于大着胆子探头进
来,咽喝细语但此起彼落,声音渐渐高扬:
    “杀了人了!
    “有强盗啊!
    “还有个女的呢!
    “刚才我瞧见……”
    “瞧见什么?”
    “瞧见有个拿钧子的!”
    “我们怎么办?“
    “打强盗啊!
    “你去啊!”
    “去啊!
    众学生嘴里嚷嚷,但这场面谁也没遇过,都没敢有人挺身出
来。                                          ”
    土豆子抱拳扬声道:“众位公子。
    众学子给他这一称呼,心里舒服无比,参差不齐的应了声,土
豆子道:“我们是遭人抢劫了,请诸位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学生们都议论纷纷:“啊,果真是打劫。”“强盗在哪里?”有些
自告奋勇,摆出了懦侠者的姿态,问:“要我们帮些什么忙?”
    土豆子指了指村子上的死人。道:“那贼人闹内哄,已经死了,
诸位勿要担心。”由于那番子是贴材而殁,背着月门这边,所以学
生们都没瞧见,而今土豆子用手指示,有同几个胆子较大的学生,
走了进来,瞧个实在。一看之下,三魂去了七魄,吓得不是面无人
色,就是走避不迭,有个还作起呕来,有的大念甫无阿弥陀佛。
    “死了人了!
    “真的杀了人!
    “肠子都流出来了呢!
    “血!流了好多血哇!
    学生掩目不敢看的有之,特地显示胆大凑近去一看后白脸强自
镇定者亦有之。
    士豆子道:“强盗已经死了,不必怕他!
    听到这句话。学生似乎这才放心了一些。有个胆大的问:“你
要我们帮什么忙?”
    另一个想:助人为快乐之本……读圣贤书,这学生都自觉豪
情,心想:反正贼人都已经死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胆子顿时
壮了起来。
    土豆子道:“也没什么,我这两位兄姊着了贼人间香,不能动
弹,总不能要他们就此躺着,要偏劳大家把他们送人粘老师房里。”
    众学生都道:‘”这个容易。
    有人间:“尸休怎么办?”                   
    有一个问:“要不要报官?”
    土豆子道:“已经遣人报官了,官差一会儿便到,官爷们见诸
公子如此义勇,定必多有嘉奖。
    这语一出,人人都自告奋勇起来,这群幸幸学子,辛勤诵读。
所为何事?也不外是当贵升官,大好前程;口里都说:“应该的。
应该的。“或日:“助人为善,我们不求奖赏。心里却飘飘然,仿
佛已行了一大香,世人值得为他这个节义的读书人立碑建坊。
    土豆子忙道:“是、是,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诸位
是未来的圣贤才子,施恩不望报。”
    当下有几名学子出来,帮土豆子将项笑影和茹小意抬到另一书
房,其中有两名学生看到茹小意自动唇儿,摇头示意,却说不出话
来,都很奇怪。
    “怎么她哭了呢?”  。
    “这位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要说?
    茹小意的急切在眼神里像飞鸟返巢表示日暮一般明显,她的惶
急更令人哀怜,这几个学生除了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层,也知道书外
也有颜如玉的,都动了怜惜之心。
    土豆子道:“她中了贼人的迷香,一会儿就好。”这些学生们不
免有些狐疑。
    就在这时,两人急急步人,一个学生惊叫道:“就是这个拿钩
子的强盗……”众皆大惊,但也看清楚了另一个人,纷纷叫道:
“老师。
    那走在前面的一个脸色蜡黄头带儒巾的中年人道:“胡说,这
位是官差大人,不是强盗。”
    这人又扬声道:“来来来,我们先把活人抬进房里,其他的人
先回书堂去背孟子,这儿慢慢清理,官差就要来了。”
    于是学生们七手八脚,把项笑影和茹小意抬人房里,再退了出
去。只剩下了土豆子。使钩子的番子和粘夫子三人。
    房里偏西,比较阴沉,三人又不亮灯,视线更是模糊,外面哄
哄传来响亮而元生气的诵书声。
    土豆子俯首望了一望,看见茹小意一双带穆桂英决战沙场上巾
帼之威的美日,却含了盈眶脆弱如露珠的泪,“唷”地笑道:“女英
雄也要哭哟?”他也不知道那一群看似呆瓜自告奋勇抬人人屋的学
子中,也有人趁便摸了茹小意一把。
    他们开始都不防着土豆子,因为土豆子年少,同样土豆子也不
提防这群学子。因为这些人看来幼稚。人常常给自己的假象骗倒,
尤其是当他以为自己的智慧能力远远超于某些人的时候。
    这干饱读经书十年寒窗只为一举成名的学子,有不少人为土豆
子一番说词所骗,但也有人并不尽信,不过,他们都明白是非皆因
强出头和明哲保身的道理。
      他们的老师粘夫子自然也明白纸包不住火难以双手遮天的道
理,于是语气带微责的道:“怎么把事情弄得这样糟!这可把我也
卷了进去,不好办哩。”
      土豆子沉声道:“粘夫子,公公安排你在这里,是什么用意来
着?总不成你来食君之禄,而下分君子忧吧?”
    粘夫子顿时变了脸色,忙不迭地道:“这个,姚少侠言重了,
缉凶除好的事小的自当尽力,不过,这样闹开来,我在这儿的身
份,则有些个儿不便……”
    土豆子冷哼道:“有啥不便?公公令你来这里卧底,为的是着
着点这些读书郎,有没有异心,这些读死书的书呆子哪有什么名
目!有道是:养兵干日.用在一朝,你要为公公效劳,现在不求
功,还唠叨什么!
    粘夫子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连忙说:“是,是。”
    使钩子番子道:“刚才这妇人放出金箭令,只怕会引出樊大先
生的‘二凤双鹰’来。那就糟了。
    土豆子道:“札档头,那就有烦你把庭院里惹眼的清除掉。”
    那姓札的番子哈哈笑道:“我说粘夫子,你也该知趣了。”说罢
像一阵风似地掠了出去。
    那粘夫子额上渗着汗,眼珠骨溜溜的向木榻上茹小意和土豆子
身上一转。便道:“我……我也去清理庭院。    
    土豆子脸不改色地道:“清理小小一个院,还不须要动用两个
人。          
    粘夫子只觉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敢连连声道:“是。
是。
    土豆子冷冷地道:“不过,那些学生还需要你去稳一稳。
    粘夫子顿时如释重负地道:“是,是,小的一定能安定人心,
姚少侠放心。                            。
    土豆子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是长期在此地勘察的,可没啥好
担心的。      
    粘夫子觉得这少年脾气古怪至极,自己讲的句句话都搭不上
劲,只有说:“是。是。”汗往脖子里钻的退了出去。
    上豆子看着粘夫子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后,脸上浮现了一种似
笑非笑,仿佛狠毒又略似怜惜的神色,这神色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脸
上使得他看来像一个历尽沧桑但却不知几岁的小老人。
    然后他回身,向着榻上的项笑影和茹小意,浮现了一个诡异的
微笑,道:“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可谈谈旧事了。”这语言十分奇
怪,就像是跟一个阔别多年的老友叙旧一般。
    茹小意只觉心头冒起了一阵寒意,可是她并不明白。
    她略为挣动,勉力望去,只见项笑影也一脸不解之色。
    土豆子嘴角挂了一个冷傲的微笑,脸上的神情却更冷漠:“项
公子;你可风流快活!快活了这许多年,你好啊。
    项笑影下颔搐动着,却说不出话。
    土豆子冷笑道:“你说不出来,我替你说,当年,令尊大人还
当权得势的时候,你玩弄的黄花闺女,也不少吧?该记得有个叫添
梅的吧?十几年前的一桩风流账,项公子不知还记不记得?”
    茹小意耳里听见,脑里轰了一声,但随即省悟,别的人还可存
疑,但自己丈夫是一个忠厚老实人,决不会欺瞒自己,知这是土豆
子故意离间,竭力转过头去,想作个表情,让项笑影放心,却见项
笑影一脸惶恐之色,竟然吃力地颔首,茹小意一时不相信自己目中
所见的情景。                                    
    只听土豆子又道:“想不到项公子还记得薄命的添梅,当年她
失身于你之后。珠胎暗结,可是知道你们项家不会纳她这样一个奴
婢女子,产子之后,必留下婴孩而逐之出门,只好图逃脱,结果死
在你们项家人的手里,都可谓表面仁义道德,内里恶事做绝了。
    茹小意听了,心里讲一千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骗人,
他骗人的……却瞧见了项笑影的神情。
    她最了解她丈夫。
    她也知道项笑影这神情正表达出心中的恐慌、歉疚、惭愧、惶
惑……。
    她只觉脑里一阵轰烈,像一个大霹雳炸在脑里,项笑影有没有
做过倒反显得不那么重要,但这些年来,她一直崇敬的丈夫是不是
一个假象,项笑影到底有没有欺瞒她比一切都重要。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你骗人……”才知道声音已恢复了一小
半。            。
    土豆子冷笑一声道:“我有没有骗人,你问你丈夫便可以知
道。
·  茹小意竭力道:“我不相信……”他希望项笑影了解,无论对
方说什么,她都不去相信的。
    多年来,她面对项笑影的忠恕与厚道,常自惭过于计较得失成
败,而且对当日与师兄留情更生愧疚。                     
    土豆子忽道:“添梅是不是有了你孩子,再被你们迫死的?  
    只听项笑影吃力地道:“你……你是淮……?”
    项笑影只是说了短短三个字,茹小意听在耳里,如同心胸里被
扎了三刀,一时连发声的力气也消失了,只听土豆子道:“你别忘
了,我也姓姚。”
    项笑影结结巴巴地道:“你……是……添梅她……你是……小
弟……”土豆子只冷笑一声。项笑影强撞一口气道:“小弟……你
……还未死你……我很……”
    土豆子冷笑道:“我如果死了,这就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了。我死不了,你当然伤心。…
    这次项笑影用力地摇头:“不……我……”
    土豆子没等他说完,忽厉声道:“姓项的!你说,你是不是对
不起我姐姐?  
    项笑影一脸惭色,但肯定地颔首,缓缓地道:“我……我是
……对不起她……她……死得好惨……”
    茹小意尖声道:“笑影;你不必为了我被人挟持而任人诬陷
……”她因一口气涌上喉头,流利的把话吐了出来,这一来,倒是
使土豆子省起,一个筋步,跃到茹小意身前,一连疾点了她几处麻
穴:“你倒复原得快!
    项笑影叱道:“别伤害她——”声音虽已恢复大半,却挣不起
身子。
    土豆子诡笑道:“项夫人,你别自作多情了,项公子承认的事,
只因他确实作过这等卑污事,决不是为你安危才认罪的,你若不
信,可以问他!”
    只听项笑影涩声道:“小弟,我是对不起你姐姐,可是一一一”
    土豆子向茹小意挑起了一只眉毛阴笑:“是不是!他都认了!
他对不起的事儿.可不止这一桩呢!可怜你跟他份属夫妻,仍叫他
蒙在鼓里。
    项笑影怒道:“小弟,你一一一”
    土豆子如凤掠起,又闪到项笑影榻前,封了他的哑穴软穴,怪
笑道:“这一来,你们纵闷香药力消失,也只有任我摆布的份儿
了。
    他忽凑过脸去。几乎与项笑影是鼻子贴鼻子的问:“你知道我
想干什么?”
    他道:“其实我也不想干什么,只是想把你在我姐姐身上所干
过的事,在你夫人身上再干一次而已。”
    听完了这句话,茹小意忽然想到死。
    在与项笑影浪迹天涯逃避阉党仇家追杀。或在贫寒交迫遭人唾
弃逼害,甚至惟一孩子石头儿死的时候,她都没有想到过死。
    因为在她孤昔凄凉的时候,她仍有依傍,她境遇虽苦,却并非 
无依。
    只有在这时候。她忽然失去了一切依凭。
    一切都是陌生冷漠的,甚至连卧身其上的木榻也一样冷冰无
情。满怀敌意。
    只是她想立刻死去也很难。
    土豆子那一张表情过于老练而年轻的脸孔,已迫近到眼前来。
    茹小意心里绝望的呼喊:她不知何时这噩梦方才过去。
第七章太阳神箭
    噩梦并未过去。
    土豆子热呼呼的口气,已经贴近在她脸上,她可以感觉到一种
困在窄狭喉头里一般燥闷的气,正呼在她脸上。
    这感觉比她在小时候不小心摸到一窝粗肥的竹叶虫还难受,可
是她却不能像小时候缩手哭着退走。
    土豆子正牵引着她的手,去触摸比那湿懦滑腻更可怕的事物。
    她恨不得就此死去。
    拼尽了一点余力,以皓齿咬住了舌头。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一声闷响。
    这闷响就像一个人蒙在布袋里,有人在布袋外踢了一记。
    这声音依稀可辨,土豆子一听,本来贴近茹小意的身子,立即
绷着像一根铁棒,本来是棒子一样的东西、反而软得像蝌蚪。
    土豆子身子绷紧,但并不慌张。
    立起,走出去,开门,就看到一个景象。
    庭院里本有一棵将军柏树。
    将军柏树干上,本来钉着一个人。
    这人原本是一名番子,他是给茹小意足踢剑贯胸钉入材干去
的。
    现在树干上的那名番子仍在。
    但是树干上不只一条死尸。
    还有另一个死人。
    这死人便是那姓札的番子。
    这姓札的番子原本是替死去的同伴收尸的,但他现在面对面的
跟村干上先他而去的同僚速在一起,心口都被一箭穿过。
    箭是金色的。
    尽管血仍冒着,姓札的番子兀未死尽,身体的肌肉仍微微搐动
者,但那金箭的光芒仍是夜空里的殒星一般烁亮。
    这情景说明了,姓札的番子正要替树干上的死人收尸之际,忽
而一箭射来,芽破树干的另一边,穿过死尸心胸,再射人这番子胸
腰,使得树干和两个死人紧紧连在一起。
    土豆子知道姓札番子的武功。
    他也了解这株将军老柏的韧度。
    所以他立时决定了一件事。
    他反扑入房里。
    房间里有两个人质,随便他抓住任何一个,他都还有活命的机
会。
    可是他刚刚掠出之际。砰砰二声,屋顶碎裂两个大洞,两人已
各拦在项笑影和茹小意榻前。
    土豆于应变极快。
    他飞扑的势子改为上掠,穿洞而出,跃出屋顶,只是同时间,
忽觉后臂一紧,已被两道铁枷般扣住,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了他。
    只听土豆子惊恐地道:“你们……”
    这时一个人施施然走人房里,头向上仰,道:“这个人,对我
义兄义嫂不敬,让他消失在这世上。”
    只听两声清脆的应声:“是。”“是。”接下来便是土豆子一阵凄
然的惨啤,声音愈渐去远,终于缈然。
    那后来走进来的人,相貌堂堂,背后金弓金壶金俞,映得脸色
发金,更有一种贵气,林情冷峻,但目光温暖。
    茹小意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神情和眼色完全两样的人。
    可是她一见到他,她就想哭。
    她合起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对剪出了泪珠,直挂落在她脸上。
    谁看了这泪珠,谁都会生起不忍心的温柔,那樊大先生温和地
道:“嫂夫人,不要怕,都过去了。
    就在他说着的时候,一阵极侠而又轻微的步履声,急促响起。
    樊大先生回身,就看见粘夫于汗流侠背的闯了进来。
    看他的样子,想必是发现有敌来犯,想赶过来通知土豆子,却
没料房里已全换了人。
    只听粘夫子张大了口:“你一一一”  
    樊大先生一笑道:“不就是我。
    粘夫子也是极为机智的人,在阉党手下混久了,自然对见风转
舵,走为上着懂得个中三昧,他一扭身,就反奔了出去,去时比来
时至少要快上五倍!
    樊大先生摇首笑道:“可惜。
    他说着摘弓。取箭、搭矢、瞄准。发射,然后道:“可惜我对
阉党下手,一向都不容情。
  他说完这几句话的时候,粘夫子曾滚地避箭,但箭回转下射。
粘夫子再纵身上掠,可是箭首追踪上扬,粘夫子向左闪,箭如蛆附
骨,粘夫子往右向,箭如影随身,粘夫子退到将军柏后遮掩,噗地
一声,箭自姓札番子,原先的死去番子身体穿过,再穿树干,然后
射人粘夫子的身体里,把他也串在树干上。
    从今以后,这株将军柏在言传里变成一株杀人树。
    项笑影和茹小意虽身子不能动。但眼睛依然可以视物。
    他们看到樊大先生的箭法,除了叹为观止,也确切地清楚了
解,以樊大先生这手箭法,纵自己二人联手,也断非其敌。
    樊大先生却道:“黄前使、孙后使,还不替我义兄义嫂解穴?
    那两个拦在项笑影和茹小意身前的高手,毕恭毕敬地应了一
声,分别替项氏夫妇解穴,两人出手极快,一下子,认清项氏夫妇
被封的穴道并且解除。
    一般来说,穴道被封在解除时难免会有艰苦,甚至解除后也会
有闷塞的感觉,只是这二人出手解穴,不但全不难过,而且还从解
除的穴位中感到一股暖流,十分好受,可见得这两人功力十分深
湛。
    虽然穴道已解,可是项笑影和茹小意四肢仍然软绵绵的提不起
力气。
    两人似有点意外。
    项笑影道:“两位可是绿林豪杰,孙黄二位前辈?”
    黄脸汉字道:”我是黄弹。
    白脸汉子道:“我是孙祖。
    樊大先生微笑道:“他们是小弟的前后巡使,我们来迟一步。
让大哥大嫂受惊了,罪不可恕。
    项笑影叹道:“贤弟快不要那么说,你们已经及时赶到,我夫
妇是着了迷香,一时半刻还难以恢复。
    樊大先生道:”那么,我们把大哥大嫂接回舍下再说。
    项笑影竭力偏头,道:“小意,你有没有事?
    茹小意静默了半晌,才答:“我没有事。声音却是冰冷的。
    项笑影涩声道:“小意,我……”
    茹小意心忖:我们的事,怎可以当着众人说?何况,你已作下
了这等事,瞒了我这些年,还有什么可说的?当下便冷冷地道:
“待复原再说吧。
    项笑影只有住了声。
    樊大先生点了点头,黄弹扶起项笑影,孙祖要去扶茹小意,但
又丙于男女之防,有些踌躇,樊大先生道:“我跟大哥是金兰兄弟。
不必避忌,只好权宜,想来大哥大嫂不至见怪吧!”
    项氏夫妇当然说不见怪,樊大先生双手轻轻抱着茹小意,他抱
得如许之轻,让茹小意感觉直如躺在云端里一般,毫不着力,只听
樊大道:“走。
    三人或扶或抱着项氏夫妇,施开轻功,飞驰而去。黄弹、孙祖
二人左右挽扶项笑影,奔行甚速,但又毫不费力,樊大先生独力抱
着茹小意,稍微落在项笑影之后,茹小意心知是樊大先生怕她受震
荡,故意减轻了速度,心里深为感动。
    三人疾奔了一阵,旭日渐烈,樊大先生虽不气喘,但身子渐渐
也蒸腾出白烟,皮肤上也略为发红,冒出了微粒的汗珠;茹小意贴
近樊大怀里,只一阵阵男子气息,粗旷得像烈日照耀下的金箭金弓
一般,看去令人一阵目眩。
    樊大先生却十分循规蹈矩,眼睛只看着前路,并不向下望,茹
小意知道他向下望,自己一定会很难堪的。
    但樊大先生双手只轻柔地捧着自己的腰部,一点也不轻狂。这
是一个陌生男子在一天内第二次抱着她。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
觉。
    奔驰了一段路,路转峻峭,直通山顶,樊大先生怕震动茹小
意,又放慢了一些,落后较远,这时四周愈渐荒凉,山头间不时有
嗯哨之声,有人影移动,但只要前面的黄弹发出异啸,立即不再有
任何声响。
    黄弹的啸声十分奇样,每次作啸声音都不同,时如鸟鸣,时如
龙吟,又似牛喘,亦像马嘶,忽作男音,忽变女声,有时一口气几
种声音,他都能运转自如。
    樊大先生忙解释道:“黄前使是用绿林暗啸联络,山上有人把
守,是自己人才不动手。”他是生怕茹小意的疑误,不料茹小意在
想着自己丈夫背着她所作的事,心头很是不快,觉得自己信他半辈
子,连孩子都赌上了还依着他,心头很是凄酸,樊大先生跟她说
话,她一时无法回答。
    樊大先生越发以为茹小意对自己生疑,便急于解释:“在下所
居之所。是绿林吸碧崖总枢要地。比不上武林名门正派。总是要严
加防范,行动鬼祟之处,请你要见谅。
    茹小意这才意会到樊大先生以为自己怀疑他的用意。便微微一
笑道:“樊二哥,你两次救了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呢?这次
得以入绿林重地凝碧崖,承蒙二哥的信任,怎会有丝毫疑虑,二哥
不要误会。”
      樊大见茹小意原来忧悒中略带艳愁的脸,忽有了微微的笑意,
更有说不出的娇媚,仿佛这才放下心头大石。舒了一口气道:“这
就好了…··”一个神驰,脚步一跌,几乎落崖,樊大先生在半空中
一连两个翻身,飞拔而起,又平平落回地上,双脚屈膝,低马干托
住茹小意。                                      
      茹小意只觉得身子一虚,眼看已坠下崖去,忽又落回崖上,身
体一点搓伤也没有,知道是樊大先生拼力护住,也了解樊大先生十
分注重自己,才致几乎坠崖,否则以樊大功力,岂有失足的可能?
      她正待要谢几句,却见樊大先生因翻身回崖,马步低平及地。
双腿托住自己,这姿态使得樊大先生的脸部贴近她的腰身。
      这时候,刚来了一阵风。                            
      凤拂过茹小意的衣衫,衣袂扬起,也拂及樊大的鼻端,茹小意
衣服就像鱼的衣服,在水里活得使人看了也感觉到触手的滑腻,所
不同的,风在此时变成了水,感觉还是相同的感觉。
      茹小意的衣衫下还有衣衫,在山影下看不见什么,但衣袂掀扬
处,令樊大心里空挂挂的,好像一直校在卷轴里的一幅画,现在空
荡荡的只剩下了卷轴没有了画。
      然而还有一种比少女还有韵味的风姿,让人在一刹那问清清楚
楚地省悟到青实的涩比不上熟果的甜,一个清纯的女子像一粒珍
珠,可以让人失去愁伤,得到今人喜悦,但这样一位妇人却救人像
宝石一般捧着,得到了在变幻的艳光里融为一体,失去了乒地一声
打碎,也割得手伤脚破。
      樊大先生红了脸,茹小意本来正竭力想把双手掩在腰间,见他
脸红通通的,心里头像长在胃里头,胃里像灌下了什么甜滋滋的东
西,倒不忍明快地做出令樊大尴尬的动作。
    樊大愣愣地道:”对不起。
    茹小意的手指尖端触及他的衣襟,很希望能借助一些什么来使
这个人孩子不要太腼腆:“你无意的。”
    樊大嗫隔道:“我……我有意的。
    茹小意倒是给这句话吓了一跳。
    樊大红透了脸,结结已巴地道:“我……忍不住要看……
    茹小意这才了解他的意思,知道这绿林豪杰却是情感的大孩
子,微微笑道:“我知道,走吧。
    樊大先生如奉玉旨纶音,抱着茹小意前驰,很快便追上了前面
的孙祖、黄弹、项笑影。
    五人到了山顶,山顶上有一口大铜钟,巨钟是在一个大广场的
前端,场上还有数十支旗杆,上绣着各种不同的旗号,有的绣龙。
有的画凤,有的绣棵大树,树上有枝无叶,有的画了诛颜色翠艳的
罂粟花,更有奇者,绘了只夜壶,总之千奇百怪,各形各色都有。
    樊大先生一走上山,不少人有前来恭迎,以手臂交叉为号。恭
敬地叫:“总舵主。”樊大先生一一点头示意,并问候大家,又问山
上山下这几天可发生了什么事?
    “禀总舵主,托您的福,这几天山上山下,都没有发生什么大
事,只鸡毛蒜皮几桩小事,都给兄弟们打发掉了。
    樊大先生笑道:“很好,很好。”又向项氏夫妇引介道:“这两
位是我义兄义嫂,遭无耻小人暗算,暂不能行动。
    忽听一个女子语音说道:“总舵主,不知这两位大哥大嫂中的
是什么样的迷香。
    茹小意道:“我们只闻着香味,不虞有他,始终未曾见过那
香。
    樊大先生却扬眉道:“林左使,你回来了,那放迷香的家伙
呢?”                                      
    那女子笑道:“已给右使宰了,属下却取了那小王八蛋的解药
来。
    说着拿了一只玉蜀黍似的物件,发出一种浓烈的古怪味,仔细
看去,那每一粒玉米似的东西竟微微在动,原来是活虫,放到茹小
意鼻端,茹小意强忍烦恶之心,用力吸了口气,登时全身渐复元
气,再吸多几下,手脚已能活动。
    茹小意这才看见那女子。那女子长得很纤细,瓜子口脸,五官
纤秀,纤秀到连那么小的一张脸也嫌笔划勾润似略少了些,而她脸
蛋儿也在那么伶仃的身子对衬下仍嫌小。她眼是眼,眉是眉,鼻是
鼻,眼睛里黑是黑,白是白,分明得就像正邪这两个字。眼眉弯弯
勾撇上去,眉毛根根清晰见底,服服帖帖,眉上眉下。都没多长一
根毫毛,双眉之间的印堂所在,也是平滑光鉴。鼻子像画家惯常忽
略了轻轻一笔,嘴巴只是一点缝红,只在笑起来的时候特别艳媚。
    这么清秀的一张脸,这么清秀的五官,加起来的总结居然是艳
媚。
    可是这么一个清秀的女子,说起话来,粗哑难听,走动起来,
跟市场里卖菜的女人没什么分别,肤色又浊又黄。
    那女子见茹小意似是不着意地打量她,笑道:”我是林秀凤。
是樊大先生的左使,大嫂真美。”尽管她看来稚气未脱,但艳起来
更令人犯罪,声音粗浊得更与她全不对衬。
    她笑着把那玉蜀黍似的东西交给茹小意道:“这是专解七闷香
九流迷药的’玄札徐’.你给大哥闻闻,即可恢复。
    茹小意拍拍她肩膊,觉得她很伶仃,肤色很黄,心中却很感
谢:“谢谢你,小妹妹。
    这时那孙祖对樊大先生道:“总舵主,刚有警报,有两个人,
武功高强,似乎想强行抢上山来。”
    樊大先生眉毛一扬,道:“哦?过去与孙祖及黄弹密议着,似
不想骚扰茹小意与丈夫的相见欢。
    茹小袁正想把“玄牧徐”递到项笑影鼻端去,忽然有人从里大
喝一声:“吠!姓项的,还我哥哥命来!”
    人随声到,一刀向项笑影当头砍下。
第八章也不许依恋
    项笑影四肢软而无力,真气无法运聚,动弹不得,自然无法躲
过这一刀。
    其他的人似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刀,来不及救驾。
    樊大先生又离得大远,有的人纵来得及出于也不敢妄动,因为
出刀的人是樊大先生除“二凤双鹰”外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茹小意刚刚恢复,勉强可以走动,但若要与人交手则反应大打
折扣,她情急之下,和身覆在项笑影之上,要替他先挨上边一刀再
说。
    这刹那间,场中若果没有樊大先生,茹小意这一次可以说是死
定了。
    樊大先生未及回头。
    但他已出了手。
    他反手撷下一箭,甩手扔出!
    这支不用弓不需弯的箭,激射而中刀身,刀飞去不知处,那人
本来持刀的右手,虎口震裂。
    那人满腮络乱寇,左手抓住右掌,呆立当堂。
    樊大先生这才回身,怒叱:“黄八.你要干什么?”
    那叫黄八的大汉脸色灰白的指着项笑影道:“我哥哥……听说
他和七嫂就死在这厮手上。
    项笑影苦笑道:“这位老哥,请问令兄是哪一位?”
    那大汉道:“他叫黄九。
    他这么一说,项笑影和茹小意顿时都明白了。
    黄九和秦七和唐骨,三人合称“二鼠一猫”,原本是检校萧铁
唐的得力助手,也是内厂高手,那次他们在风雪古庙暗杀项氏夫
妇,结果反而恶贯满盈,项氏夫妇及湛若飞因得李布衣之助,锄好
保命,只是这个回忆却勾起了项氏夫妇对石头儿之死的刻骨伤痛。
    只听樊大先生叱喝道:”你还有面子提你那哥!他投靠阉党,
残害百姓,项大侠杀他,是为民除害,你还报什么仇!
    黄八给他这一喝,颤了一颤,战战兢兢地道:“我……我只不
过想……”
    林秀凤冷笑道:“黄八.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黄八外地跪了下来,颤声道:“小的……小的并无意……要
    林秀凤道:“你还说无意,大先生已说过项大侠是他义兄,大
先生是我们君神父母,你居然敢杀大先生的结义兄长,你想,这是
什么罪!          
    黄八碰碰地把头叩得老响,哀求道:“大先生,大先生,林左
使,林左使,小的实在:…··实在不敢……只是想……”
    林秀凤冷冷地道:“求我有啥用?没有大先生点头。谁救得了
你?”
    黄八几乎吓得趴在地上,向樊大先生不住地叩拜,樊大一挥
手,孙祖,黄弹两人分别挟住了黄八.他淡淡地道:“如果你杀的
是我,要我不追究也不难,但杀的是我哥哥,我非取你狗命不可。
他这等说法,等于当众表明了项笑影的性命比他更重要,地位比他
更要紧。
    项笑影这时早已闻了“玄牡涂”,道:“别杀!他看去茹小意
有些异议,便叹息地低声道:“小意,就当为我们死去的孩儿积福
吧。
    茹小意眼眶含泪道:“石头儿已经死了。他没有福气……”项
笑影拍拍她肩,安慰道:“让孩子早日轮回超生也是好的……”扬
高声音道:“我是杀了他哥哥,他既不是阉党中人,就请贤弟给兄
弟我一个脸,放了他吧。”
    樊大先生道:。“可是,这家伙胆敢向大哥您挥刀,至少该罚
    项笑影道:“我确是杀了他兄长,他报仇是应该的,不能怪
他。”
    樊大先生挥了挥手,孙祖和黄弹立即放了黄八.黄八吓得整个
人都像脱了力一般,流着眼泪,不知呜咽着些什么。
    樊大先生道:“都是小弟不好,没有善加约束部众,让兄嫂受
惊了。
    项笑影这时已嗅了“玄牧冻”.气力渐已恢复,正待说几句多
谢的话,突然一个头目匆匆闯了进来,卜地跪倒向樊大夫生禀拜
道:“山下点子扎手,已闯到半山了!”
    樊大眉一扬,瞪了一眼。那头目又慌拜俯首伏地,这一瞪之
威,连并非直接触及他目光的项笑影和茹小意,都感觉到如刀风过
处的凛然。
    樊大同:“来者何人?
    那头目道:“来的是一老一少,老的擅使鹰爪功,少的似是巴
山剑派门人,他们声言要我们放回什么项公子、项夫人的……”
    茹小意“呀”的一声。道:“是湛师兄和泰伯!
    项笑影这时也自省悟,道:“对、一定是湛师兄和泰怕,想必
有误会。              ”
    樊大道:“是不是我见过那位湛兄?”
    项笑影道:“想必是他。
    樊大转首向黄弹。孙祖二人吩咐道:“你们下山去恭迎湛师兄
二位上山,请他们千万别误会,项氏伉俪是我大哥大嫂,是上上之
宝,欢迎他们一起上山盘桓几天,我会在寨前恭候。”
    黄弹和孙祖双臂交叉,领命道:“是。”掠起如两头大鹰,在众
人头顶逸去。
    项笑影不禁赞羡道:“好轻功。”
    樊大先生道:“湛师兄和泰伯上来后,小弟恭迎接待,晚上在
敝处薄备水酒,畅叙一番如何?
    项笑影知道黑道上这等人物贵而不做,何其难得,便道:“只
是有劳樊大先生了。
    樊大不悦地道:“大哥嫌弃小弟了?”
    项笑影忙改口道:“那就们劳二弟了。”
    樊大先生这才有了笑颜,茹小意道:“在这一折腾,又是一天
了,不知可否在贵处借个地方……”
    樊大先生敲额自责道:“我只顾与兄嫂叙旧.倒是浑忘了兄嫂
疲惫。他转首瞩咐林秀凤道:“阿秀,你带大哥大嫂到养气轩欣
欣。并吩咐下去准备茶水。热水、干净衣服、粉妆等。”
    林秀凤奉命,引领项氏夫妇到了“养气轩”.准备停当后,再
悄然退了出来,这房间十分漂亮,器具齐全,还附有澡堂,茹小意
进了房间后就不再说话,林秀凤知机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茹小意和项笑影,茹小意背向项笑影,哼着首不
经意的歌。在房间里东看看,西望望,手指摸摸一尊象牙塑像,又
用手拈拈花瓣,好像很悠闲的样子。
    项笑影也想轻松,唱了半闭歌,唱不下去,便问:“这首歌怎
么唱了吓?可是茹小意似没听见他的问话。他只好讪讪然地整理
了一下衣服,大声地“呀”了一下,道:“我领衫划破了!
    可是他的夫人一样不像昔日走过来关心问起,替他补缝破处。
    项笑影道:“你先洗澡好吧?
    茹小意仍然背过身子,专心得看得见空气里的尘沙一般,在看
花蕊旁的叶子:“你先洗。”只说了三个字,好像一个字值千两黄金
般陡然止住,连余韵都没有。
    项笑影舔舔干唇,道:“你累了一天了,你先洗吧。”
    茹小意道:“我不洗。”这回每一个字更像要一记重脚踩一只蚂
蚁。
    项笑影这次可憋不住,双手搭在茹小意肩背上,道:“小意,
我……”
    茹小意没有应他,忽然唱起一首歌来,这段情歌是有开始的酝
酿才增情浓,现在平空来这一段,就像前面被结成了冰似的,后面
的歌也无情冷冽。
    项笑影道:“姚添梅的事,是爹爹许给我的,后来才知道他们
嫌她出身贫贱,只要孩子,我想偷偷跟她逃走,不料爹爹晓得了,
教人把她拿下,添梅性子烈,一急之下,又不想连累我,就投井死
了……”几乎是哀求的声调说:“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因为,
我不想你知道,而且,那时候,我还没认识你………
    项家的情形,茹小意是略知一二的,项忠若不暴戾横豪,也不
致结仇众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最重要的一句还是:“那时候。
我还没认识你。”茹小意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原谅他了,也要原谅他
了,但却不知道怎么原谅起才不让他感到自己雷大雨小,虎头蛇
尾。
    项笑影更急了些:“我是说真的,见了你之后,我心里再没别
个人影。
    茹小意“嗤”地一笑道:“你这样说,好像人家倒有了呢。
    项笑影听见茹小意笑,这一笑可谓半壁江山已定,便故意逗她
道:“可难说呢。人家有个师兄追上山来了。
    茹小意顿足道:“你乱说!他上山来,可不是我叫来的!
    项笑影疼惜地用手拧拧她的脸腮,嘻嘻笑道:“你倒认真起来
了,我是说笑的呢。
    茹小意气嘟嘟他说:“你到处留情,当然不当真了.人家可不
似老没正经!           
    项笑影道:“我认识你之后,哪有不正经,是你太当真了。”
    茹小意道:“我哪当真?你当我妒忌啦?才不呢!你的陈年孽
缘,我才不想知,只怕你无端端给人骂得猪狗满地爬,还害我受人
欺呢!说着眼睛一红,便要哭出来了。
    项笑影忙不迭道:“别哭,别哭,都是我错,我的不好!
    如此劝慰了好一会,茹小意情绪才渐渐平复,项笑影见茹小意
脸上一抹泪痕,那么长的小川洗去了尘埃,特别玉洁冰清,很是心
疼,便道:“你先去洗洗身子,你一直都累了。  
    茹小意瞅了他一眼,道:”是呀,还累人心碎。”这一眼风情无
限。
    茹小意进了澡室,开水已烧温,渗了冷水在木盆里,这时房外
似有些声响;她没有留意,卸下了衣服,浸在盆里,热腾腾的烟气
冒上来,一切都像场梦一样,生的、死的、熟悉的。陌生的,都一
样,最实在的反而是最不实在的烟气,茹小意调皮地抓它一把,眼
光从伸出的手落到晶莹的臂上。
    她的手臂因烟气里沾了水珠,每一点每一滴,都映着天窗运进
来的微阳焕炫着莹彩,好像一朵花瓣,沾上晨曦的露珠,那么柔
和。让人不敢去碰触,因为花瓣和露珠都同等脆弱,她的手臂就有
那么的柔。又像一截莲藕,里面七窍的巧心,是相通的,前臂与右
臂又像莲藕的腰束,茹小意的手臂就有那么的修长、莹润和柔。
    她看了自己的手臂,忽然想看自己的身子,于是轻咬着下唇,
慢慢从浴盆里站起,前面有一扇屏风,屏凤前一面磨镜,镜前挂有
自己的除下的衣衫,那些衣衫垂挂可怜的曳在地上,可以想像一个
美人无力的回眸和招手。镜子的烟雾里,她看到自己匀美丽无暇、
丰腴而娇弱的阑体,吸去了镜面所有的光亮。
    她看着自己完美的侗体,不禁发出了微微呻吟:这些日子她随
着夫婿浪荡天涯,亡命武林,可是这些,并不在她容貌上和躯体上
打下烙印。                                        
    如果有,那是在她的唇上吧,如此地紧紧抿着,那是习于长期
与外面世上风霜对抗所形成的,但没有国下疤痕,没有留下皱纹,
只有以前浑圆的额角,现在略为宽方。过去的明眸皓齿,现在还是
明眸皓齿,只是过去是少女的,现在是少妇的,将来呢?也不许依
恋的。
    她微笑起来,想起丈夫为什么每次除掉她的衣服时,都会急促
地喘息起来,她在烟雾的镜里看见自己,忽生起了难为情,用手臂
搁在乳上,这样一放,乳房的孤型更突出,反而生起异样的感觉。
    不知道别个女人身体,是不是也一样?有我那么无暇吗?或者
比自己更娇人?茹小意忽然觉得很羡慕男人,自从长大之后,她还
是有机会看到女人上妆落妆,但绝少再看到过女人的身体。
    一个女子要看另一个女子的身体,反而下及一个男人去看一个
女于的身体那么名正言顺。
    茹小意不知是水气还是烟气缘故,有些昏。也有些热,但很陶
陶的好受,又觉得自己今天怎么那样荒唐,想起了诸多无聊的事。
    她念及丈夫也疲乏了,正需要这样一个热水澡,于是舀了一缸
冷水,加了火炭,穿好了衣服出来,却不见了项笑影。
    她以为项笑影出去了,可能是去找樊大先生,可能是去找湛若
飞,管他去找谁,反正别看他是小胖子,准是精力过剩。
    直到等了些时候,项笑影还没有回来,茹小意叫了两声,没有
回应,心里纳闷,忽瞥见刚才自己触摸过的花盆,花瓣落了一石阶
都是。
    茹小意的心如同被撞了一下,人生有时很奇怪,可能看见一街
的死人不皱一下眉头,却因为一只手套在地下而心神震动。
    这时候,一只翠色玲珑的鸟儿,衔着一条蠕动着的虫儿,扑翅
飞起。
    可是她顶喜欢这只可爱的鸟儿。
    所以她的目光跟着马儿飞,飞上屋顶,飞上枝头——茹小意却
从它掠过一处墙角的干草堆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着。
    茹小意心念一动,人已掠了出去。
    她掠出去才摹然想起这是樊大先生的山寨,知道这样做似乎不
宜。
    但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已落身在墙角边上。
    这刹那间,她已肯定墙那边干草堆上,是人,而且不止一个
人。
      两个人。
      她禁不住好奇心张首过去探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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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奸夫淫妇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因为一念之间而更改。有人看到雷雨前蚂
蚁搬家,不会生起什么感觉,有人却会拿片树叶,替蚂蚁造了个挡
雨的屏障,传说的这故事里为蚂蚁造屏障的人因此得到善报,富贵
终身。
    撇开报应,也有很多事因刹那间的反应而造成不同的变化,这
情形正如在茫茫人海里,走先一步,或迟走一步,或者遇见一个人
就忘掉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往往都会造成极大的变化。
    茹小意禁不住好奇,探首去看了个究竟。
    草堆上有两个人。
    两个一丝不挂的人。
    茹小意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不穿寸缕的男人后面,所以干草堆上
那像一团肉板的男子背部,令她感到震异和恶心。
    然而震异仍多于恶心。              
    因为她立时发现,这个赤裸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
夫。
    她丈夫下面有一个女人。
    这白得烁目的肉体,在焦的地迎合,哀怨地呻吟,映着黑的
发。红的唇,像一把不同颜色的火,在烧着干草,快要把肉体也烧
成灰烬。
    更令茹小意震惊的是:这女人是她认识的。
    这女人不是谁,正是织姑。
    织姑跟茹小意虽同是在巴山剑派门下学艺,但茹小意一点也不
喜欢她,因为她知道织姑无时无刻不想取代她,练她所练的剑法,
佩带她所佩带的饰物,做她喜欢做的神情,甚至,爱她喜欢爱的
人!
    尽管织姑表面上对茹小意如何地亲切要好,茹小意却知道织姑
心里却恨透了自己!    
    她曾经把织姑的事,向项笑影倾吐,项笑影从前上已山来探她
的时候,也跟织姑见过面……可是,她从未想到过,做梦也不会梦
见,甚至,亲眼目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竟会跟织姑这个样
子!
    她一怔,心乱得像漩涡里的凤帆,忘了见不得人的是对方,全
身一缩,缩在冷冷的墙角下,一时之间,她的心怦怦地跳,脑像是
有人追击着,后来才分辨出来是心口在疼。
    她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屈辱:她丈夫可以跟任何女人,但怎
能跟她……!又想到她进去洗澡只不过是短短时间,可是,项笑影
竟然……!
    这两点,她都只想了一半,想不下去,眼泪便滚浪的倘跌了出
来。她恨极挥泪,觉得会有人看见她为他们掉泪更是件屈辱的事。
    就在此时,她听到墙后草堆那一阵风暴雨残后的急促的喘息和
满足的呻吟。
    茹小意站了起来,还没有决定怎么做,就听到了下面惊心动魄
的一段对话:
    “嘿,小胖子,你呀,没想到还没给师姐淘虚了身子。
    “我这身子嘛,要虚,也要亏蚀在你这小妖精的身上,那婆娘,
木头硬的,怎虚得了我?”
    “小胖子,吹牛皮,脸皮吹胀,就是老娘收得住,要大是大。
要小是小。”
    “你这糖拧似的人儿.我当然服了。
    “你服了又怎样,你还不是在师姐面前驯得小绵羊般的!”
    “现在总不好发作呀,她没犯上什么,叫我何从挑剔她来着?  
    “你不是找人跟她来一手吗,怎么了?  
    “还不是樊大先生插手,是好好的事搞砸了。
    “嘿,哼,我可不能天天睡草堆,躺树林,你可要早想办法。
除掉那个讨厌的东西!
    “好,我把她杀了就是了。
    “几时?”
    “总要等到时机一一一”                  
    茹小意听到这里,天是黄的,地是红的,世界上一切颠倒变
幻,那每一句话比刀轮辗过胸腔还难受,她想亡命溜掉,但不知怎
的,反而跳了上前,声音抖得不成一字:“你……你……”
    项笑影仍是伏着的,从织姑脸色看来是慌惶的,这刹那间。几
件暗器已呼啸攻到。
    以茹小意的武功,她不难避过这些暗器,只是织姑在射出暗器
的同时,还撒出了一把香粉。
    粉雾罩住了茹小意的视线。
    何况茹小意又大愤怒。
    她只觉左臂一麻,就似给蚁蝗叮了一口。
    粉雾中那草堆上两人仓皇而起,她只想揪住项笑影问明白,只
是,臂上的麻痹扩大到脖子上来,她向前跨了一步,有半步浮在半
空,倒是似半空有无形的梯子,她一步步往上跨落不下来。
    她竭力想清醒,可是更觉昏眩。
    就在这时,暗器声又尖锐地响起了。
    茹小意只感到这一次她再也躲不了,在这种情形下死去,这一
生部只得一个“冤”字了。
    这刹间,她听到一个温暖的声音:“不要怕!
    暗器声骤止。
    只听那声音又怒喝道:“好夫淫妇,哪里跑!
    茹小意知道这温暖的声音。便是樊大先生。她想睁开眼睛。可
是,连眼皮都麻了,渐渐连麻的感觉也没有,只听到尖呼声与叱咤
声,过得一会,手臂上湿湿润润的,又恢复了麻痒,她想伸手搔背
上的伤口,这一伸手,触到一张湿润的嘴唇。
    伤口之所以发麻,当然有毒,而麻痒蔓延得如许之快,当然是
剧毒,樊大先生替她用嘴吮伤,这是要冒毒力反攻之险的,茹小意
因为太过悲愤,也忘了感动。
    樊大先生瞥见茹小意醒来,喜形于色,怕茹小意误会,忙退开
道:“这是‘胡二麻子’玄棱毒镖,发作很快,必需要用嘴吮去毒
汁,大嫂不要见怪。
    茹小意是武林中人,当然听过“胡二麻子”的毒力,樊大先生
这样做,可以说是舍身相救,茹小意见自己衣袖掀开,但衣杉完
好,知道樊大确是君子,这又想起自己丈夫,问:“他呢……?这
样问的时候,两行泪珠挂落下脸颊来。
    樊大先生痴痴地望着她,抑压不住气愤地道:“我想不到大哥
……他……如此丧心病狂,不敢置信,下手……留了情……他逃了
……那淫妇倒没逃掉。
    茹小意不想在外人面前痛哭,道:“他…走了……?  
    樊大先生道:“大嫂放心,我樊可怜一定天涯海角,也要把他
追回来!
    茹小意惨然笑道:“走了就走了,谁要他回来!
    樊大先生不忍顶憧,只道:“是!
    茹小意忽悠悠地问:“那个女人呢?”
    樊大先生眉一扬,扬声道:“把她押上来!”
    不消片刻孙祖已把织姑押来。她衣衫不整,显然是匆忙披上
的,带于没有束好,头发散披,表情轻蔑多于愤恨,但无一丝羞龊
之色:“怎样?师姐,你要杀了我是吧?”
    孙祖大喝一声:”贱妇?“格”地一声,竟折断了她左手臂骨。
    织姑痛得唇都白了,牙齿咬人唇肌,但仍是倔强地道:“把我
杀了吧!可是,杀了我,仍要不回你丈夫——”
      孙祖又想出去折她右臂,茹小意却阻止道:“我只要问你几句
话。声音镇静得令樊大先生也震讶。
      织姑也惊诧茹小意全不似她所想像中的激动,两眼忘了眨霎。
望向茹小意在坚定里更美的脸。
      “你是几时搭上他的?”
      “是他搭上我的。织姑故意装得不屑地道。“你虽然跟他江湖
流浪,不见得每时每辰都跟他在一起,你一转过背去,他总要偷偷
找我好。
      茹小意是冷的沉的,但连织姑都禁不住惊动于她的冷艳:“第
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织姑因为不自然起来,特地把嘴儿一撇,道:“你们婚后第三
天,他踉你说是去了元州猎鹿,讨个好意思,生个胖宝宝,其实是
跟我幽会。
    茹小意想起项笑影确然是在婚后三天出外一口,没想到竟会作
出这样的事;从织姑的话里又忆起椎一孩子石头儿之死。心痛如
绞,只觉得一生都误了,一切都碎了。这时,她脸白如纸,让人感
觉到一种意决的清丽。
    樊大先生觉得织姑死性不改,激怒茹小意;便道:“这等可恶
女子,留不得一一一”
    茹小意只觉得万念俱灰,挥挥手道:“放了吧一一一”
    众人都为之一怔。孙祖不禁脱口问:“项夫人,不,茹女侠,
这恶妇一一”
    茹小意淡淡地道:“把她杀了么?煮来吃么?这样就可以不伤
心,不受骗么?“
    说完有些摇摇欲坠,脸白如临溪的水仙魂。樊大先生挽扶道:
“大嫂,小弟一定把大哥找回来,我一一一”
    茹小意微微笑道:“我很倦。
    樊大先生道:“湛兄和泰伯都上山来了,泰伯一直都想再跟从
大哥大嫂,而湛兄对大嫂似未能忘情,一路跟了来,刚好遇上了泰
伯,以为是我们绿林中人掠劫你们上来,所以杀了上来,大嫂要不
要见见。
      茹小意了解樊大先生说这么多恬的意思。
      这些话的用意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开解。
      结。是可以用手解的。
      再难解的结,只要用心和耐心.总能开解的。
      心结呢?
      茹小意笑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已经呈现了笑
容:“不见了。我想独自一个,歇歇。    
      说罢,她走回房去。这时午阳很静,屋墙下的灰暗的阴影与阳
光照耀下的角落被划分得尖锐分明。
      阳光与阴影下,茹小意轻盈走过,响起了寂寞而废乏的微弱回
响。
      茹小意回到房里。到澡堂去,舀水掩上脸上,感觉一阵阵清凉
的醒,然而醒令她痛心.她又想闭上了眼睛。
      可是她瞥见了那清亮的镜子和镜中的自己。
      镜里的人像只有一件柔弱的衣和脆弱的骨架子,其他都是空
的,空荡荡的,没有灵魂的,脸上的水质闪着亮光,反而实在过五
官。
      镜里的人苦笑。
      茹小意也苦笑。
      她现在心里还是乱得什么都不能想,心和感觉,仿佛都离得好
远。没法会聚在一起。
      忽然,她瞥见了镜里反映出屋顶大窗上一双眼睛。
      茹小意吓了一跳。          
      她没有想到达里除了自己,还有另一双眼睛。
      这里是澡室。
      澡室里有另一双眼睛,这是女子最不喜欢发生的局面之一。
      然而它发生了。
    茹小意没有尖叫.她只是沉着地问一声:“谁?因为她想到了
一个。
    那人却没有应她。
    茹小意立即紧张起来:那人不是她丈夫一一一她暗自扣住了小
剑,再低沉地叱道:“下来!
    “砰”地一声,屋顶碎裂。
      一人疾掠而入。
    茹小意拔剑出剑,剑至半途,寒光照面,摹见来人剑眉星目,
乍然是湛若飞,已不及收剑,剑势一偏,味地一声,刺人湛若飞肩
膊里。
    茹小意惊叫道:“怎会是你一一?”弃剑趋视湛若飞的伤势。
    不料湛若飞却一把抱住茹小意,凑过嘴往茹小意颈部就要亲
吻,茹小意大吃一惊,拼命推开他:“你干什么?”
    湛若飞已吻到茹小意的颈上,又要亲她的脸,茹小意力抗急
道:“不可以,不可以,你疯了!                      。
    湛若飞牛一样地喘息起来,声音一断一续:“我……要……你
    茹小意慌了起来,这一推用了真力,一时击中湛若飞,湛若飞
不晓得闪躲,正好被撞在伤口上,痛得手一松,哎唁一声,茹小意
觉得自己大用力了,有些不忍,不料湛若飞随即又缠扑上来。
    这一次,茹小意只见湛若飞目中布满青筋,满脸涨得通红,快
要涨破似的,衣衫紊乱,全不似平日潇洒温文,不禁一凛,又给搂
了个正中。
    茹小意叫道:“放手一一一”这次不客气,想出手把湛若飞打
倒,可是稍慢了一步,湛若飞竟先出于点了她的穴道。
    也不知怎的,湛若飞出手歪了一些,用力虽巨,但未能完全使
茹小意软倒,茹小意用余力而抗,湛若飞一直要亲她,都给她避
开,兽性大发,用力一扯,扯下了她一片衣衫,露出了雪白的肌
肤。
      茹小意又羞又急,无法聚力抵抗,叫道:“要死了你——!”
      湛若飞一见茹小意衣衫敞处令人心荡神摇的雪肌香肤,更加发
狂,疯了似的向茹小意的玉肌吻去,伸手又要撕茹小意其他的衣
服。
      茹小意对这位师兄一向不存恶感,在未识项笑影之前,还相当
心仪湛若飞的潇洒多才,嫁人项家后,对湛著飞的痴缠虽感厌倦,
但始终对他有怜才之意,万未料到湛若飞竟会在她今天心丧欲死,
万念俱灰之际,作出这等无耻无礼的行动!
      湛若飞这一阵强吻抚摸,茹小意也心乱如麻,浑没了气力,但
她一住神智仍在,仍在设法闪躲,湛若飞狂乱地叫道:“小意,小
意,你又何苦拒我……于千里之外……”
      茹小意们头后退,颤声道:”不可以,不可以——”“砰”地身
子撞着了背后的屏风,屏风哗啦啦地倒下,茹小意瞥见屏风下压着
一个人。
      茹小意见有人在,顿时清醒,运余力用膝一顶,顶在湛若飞小
腹上,刹时间她感到面红耳赤,她毕竟是已为人妇了,当然知道男
人情动时的情形,心中生起了一丝迷乱,这时,湛若飞吃痛捂腹。
殆地呻吟。
      茹小意回望过去,地上竟是一个女子,衣杉破碎,肤色泛黄,
但眉字间很清秀,张开了小小的一张嘴,嘟喉哈晤的发不出声音。
      茹小意一见是林秀凤,心中吃了一惊,再者见她衣衫撕破片
片,裙褶间有积渍,更是惊怒,挣过去聚全力撞开她的哑穴,林秀
凤第一句就哭道:“他……他沾污了我……“
      茹小意一听,犹如心里被重击了一记,一刹那她不知是悲是
愤。是设想到自己的丈夫,师兄,全是人面兽心的家伙!悲愤之
余,背部遭一下重击,登时四肢全失去了力气,只听湛若飞喃喃地
道:“小意,小意,这次终教我遂了愿……”
      茹小意趴在地上,湛若飞一把撕破她背部的衣服,茹小意想到
达多年温文儒雅的师兄,一副血脉贡张的恐怖的样子,不禁闭上了
双目.皓齿直咬得下唇出血,无力地道:“我杀了你,你敢碰我,
我一定杀了你……“
    湛若飞却自顾清除衣服,情急之下,狼狈万状。第十章凤扬乱曲
    突然之间,地上的屏风倏地飞卷起来。
    屏风口扇,骤开而合。
    屏风卷住了湛若飞。
    只听得一个声音低沉地道:“你不用怕,我替你杀了他。
    “砰”地一声,屏风四分五裂!
    湛若飞发乱目赤,震碎屏风,衣不蔽体,十分狰狞。
    他奋力挣碎屏凤,就看见眼前金光一闪,由小而大,“唆“的
一声。一物已穿人他的肋骨里。
    这一阵出奇的刺痛,使他突然梦醒。
    他颤抖着手指来人樊大先生,目欲喷火,嘴溅鲜血,嘶声道:
“他……小意……你一一一”樊大先生摇头。
    他眼睛里有了哀怜之意。
    他的哀怜似乎不是起自于同情。而是像狩猎经过艰辛追捕之
后,终于看见他豢养的猎大包围住了狐狸,就只等他弯弓搭箭击杀
生命前施舍的哀悯。
    他已经弯弓搭箭。
    茹小意趴在地上,她无法看见背后的情景,她只知道樊大先生
及时赶到,第一箭就射伤了湛若飞。                    
    她感觉到樊大先生已搭上第二支箭。
    不知怎的,她升起了一种悬崖勒马的虚空感,大叫道:“不
    可惜她叫迟了一步。
    她“不”字一出口,就同时听到“唆”地一声。
    箭破空之声紧接着就是箭入肉之声。
    然后是人倒地之声。
    随后是人噎气之声。
    湛若飞在断气之前显然还在讲着话,他的唇在白动着。嘴里的
鲜血因舌头的振动而发出鱼离水后挣扎吐气般的微响、可是很快
的,连这响声也听不到了。
    茹小意虽然无法口头,但她却可以感觉到她的师兄湛若飞已经
死了,而且在死前有很多活想告诉她。
    樊大先生发箭以后,一直没有作声,就站在那里。
    茹小意知道自己背部袒露的情形,脸上像冬天熔火般发着烧中
    樊大先生缓缓地蹲了下来,在自己耳边温声说了句:“你不用
怕,我已替你杀了他。”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只不过,第一次说时
还未动手。第二次说时湛若飞已经死了。
    然后樊大先生替她解了穴道,在她背部连作了几下推揉,使她
极快地恢复了元气。
    樊大先生脱下长袍,罩在她的身上。
    茹小意心中很感激,但在同一天里,丈夫变得如人面兽心.影
踪不见,师兄更禽兽不如.死得甚惨,心里骤失去了依凭,举目没
了亲人,人生一下子到了这个地步,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对人性
也全无可信。
    樊大先生过去解了林秀凤的穴道。
    林秀凤跳起来,抄了把刀,一刀一刀地往湛若飞尸身砍下去,
狼狈骂道:“你这乌龟王八.连老娘也敢咕辱,我不砍八十二截
    茹小意流泪奋然挡在湛若飞尸身前,怒问:“你要干什么?!
    林秀凤挥刀道:“他奸污了我,我要砍他七八十截!
    茹小意道:“他人都已经死了,你不能再辱他尸首。”
      林秀凤一撇嘴儿道:“你倒……”
      樊大先生叱道:“秀凤。
    林秀凤虚析两刀,不屑地一嘟嘴,左边身子微斜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怎的,突然之间,茹小意感到一阵恐惧:这恐惧比看见
丈夫、师兄人心大变更诡异而深刻,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起
这种感觉。
    樊大先生这时柔声跟她说话:“大嫂,我会好好厚葬湛兄。再
发人追寻大哥,你累了,这里先交由我处理,你先到‘灯楼’去歇
歇,好吗?”
    茹小意沉哀地点头的时候,就听见樊大先生扬声道:“孙祖。
孙祖应了一声,飘了进来,带茹小意赴灯楼。
    茹小意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外面等了很久,就等樊大先生一声
唤,便过来带自己去灯楼似的。
    不过她倦了。
    她对人生已疲乏,对人性也一样感到厌倦。
    甚至连感觉也疲倦。
    所以她没有再想下去。
    忽然醒了过来。
    灯光照在柔软的锦绣被褥上,有说不出的灯诅温巴。
    然而梦里是往下掉,掉到云深不知处。          ·
    灯光是温暖的。
    她的心却是悬空的。
    房间里,亮静得寂寞。
    她的人士无依凭。
    她在这时候觉得好想哭,在母亲离开人世时,在床上抓着她的
手,她就觉得全元凭藉,仿佛母亲走了,世上就只留下她孤单单的
一个人了,直到她出嫁的前一天,她也这样地哭过,这样子地哭。
仿佛内心都给抽泣抽干了似的,被褥是冰冷的,就像从没有被人的
体温区过。
    她很怕这种寂然的感觉。
    比死还怕。
    她想哭;手摸到颊边,却发现脸上有泪,原来她已经哭过。
    该深夜了吧?远处还有筵宴的笑闹声,不知谁在灌酒,起了一
阵喧哄。
    一阵更无可排除的寂寞,而上她的心头。
    她想起了樊可怜——不知道他在不在筵席里?有没有找到笑
影?会不会忘了阁楼上还有一个昔命的人?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缓缓自床上撑起,她本来是伏在床上睡了
过去,所以,一直没有向着房间,而今,她暮地瞥见房间里,桌灯
前,还有人!
    只有一个人。
    灯是黄暖的,照在这个人衣褶上,更有一种睡着了的海浪一般
柔和。
    这个人是醒着的。
    这人在等她醒来,人已与灯光融为一体,仿佛他就是寂寞的一
分子。
    外面喧嚣,像在庆贺什么。
    房里却很静。
    静得连风吹过檐前的铃声的声音,都清晰地听到。
    风铃微响,房里寂寂,灯下限前人正是思想着的人,这些感
觉,仿佛是茹小意在少女时的梦,有根多首少女时的歌,都是在歌
咏这些梦。
    真是奇妙的,当一切都不能依凭,随风雨逝时,自己想着的一
个人,竟就在灯前,脸是温和的,眼神是炽热的。
    茹小意怕对方知道她所思,忙端坐起来整整衣衫,“嗅……我
睡着了。
    灯下雕像一样的人不说话,只温和地望着她。
    茹小意觉得自己内心仿佛在他逼视下袒裸一般,说:“你等好
久了?”
      樊大先生道:“你哭了。
    茹小意马上笑了:“都让你看见了。她竭力使自己看来并不在
意。
    樊大先生道:“饿了没有?…
    茹小意瞥见灯下有精美的莱肴,两个酒杯,两双筷子,不禁
问:“外面宴会吗?”
    樊大先生微笑颔首。
    茹小意问:“你……你不参加?”
    樊大先生眼里投注了顾问的神色:“我可以与你共餐吗?    
    茹小意心里有一阵无由感动,像房里的灯光一般满满盈盈的。
要溢出来也没有容纳的位置,山寨里一定还有很多兄弟要等樊大先
生齐聚吧?可是他却在守候自己醒来。
    她这才发现房里特别亮。原来有许多盏灯,有的还悬挂的,有
的是在嵌在墙上的,有的是挂杆灯笼,有的是垂吊宫灯,还有桌上
的、床头的灯饰,虽然亮,但很柔和,绝不刺眼。
    房里好像没有什么阴暗的角落。
    茹小意忽然很想哭。
    可是多年江湖浪迹的岁月使她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哭,她极力
忍住,把哭忍成了笑。“累你等了那么久……    
    一个有着坚清容貌的艳美妇人,在灯下微微地忍着哭,肩膀微
微紧了紧,这神态足可以教人心碎。
    樊大先生捏着酒蛊,瓷杯滑而冷润。
    像她的玉肩。
    灯光照在茹小意的双肩,那像两座美丽的山坡,这斜斜而甜畅
的角度令人情愿死于在彼处失足。
    樊大先生放下了酒杯。
    一阵风,较急,吹过风铃,一串急声。
    仿佛很多个幽魂和精灵。在争着说话。说到后来,凤止了,他
们还耳语了几句。
    月光下,栏杆外的自花,前铺着灯光后映着月色,出奇的静。
    在房里的两人忽然感到没了语言。
    油于这个固体一般的寂静,使两人都失去击破寂意的力量。
    樊大先生站了起来,下身碰到了桌子,桌子一震,桌灯一晃,
茹小意连忙扶住,樊大先生握住了她扶烛的字。
    手是冰凉的。
    像握着雪,手的热力地把雪化成水,在指间流去。
    仿佛是怕失去,所以樊大先生紧紧握着她的手。
    茹小意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在他肩膊上轻泣,樊大先生抚着
她的秀发,像珍惜一幅真迹的画峡,然后,轻轻把她拥到怀里,茹
小意的轻位化成了恼哭。
    茹小意把头埋进樊大先生怀里,闭着眼,任热泪滚滚烫烫,炽
炽烈烈地流出来,好像这样才可以洗去罪恶,回记和虚空。
    她在他怀里感受到结实的黑暗。
    突然间。他粗暴地推她。
    她茫然。
    樊大先生涨红了脸,退了两步,扶着桌子,喘息地道:“不能
够……不能够……“
    他喘了两口气,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似忍痛的神情:“再这样下
去……我会……我会做出一一一”
    他突然坚毅地望着茹小意。像沙场杀敌一样鼓起勇气,“……
小意,你知道,我一直都……可是……我不能对不起……大哥
    他吃力他说下去:“再这样……我会忍不住的……”忽然抽出
匕首,在自己臂上刺了一下。
    鲜红的血,立即扩散开来,在灯光里像一朵血在开花。樊大先
生咬着牙,又待再刺。
    茹小意惊呼一声,掠过去,捉往他粗厚的手。
    刀落地。
    一阵急风又过檐前。
    风铃急响,在轻摇。
    樊大先生拥住了茹小意。茹小意感受到樊大先生那无法纵拄的
热力,整个人都软了,仿佛把身子交给了那一阵风,那一阵风过
去,风铃依然在清响,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喧闹,那些人不切有没
有感受到一阵风?
    樊大先生热呼呼的唇凑到了她耳珠上,梦吃一般他说:“给我。
给我……”
    茹小意忽然想到丈夫。
    一一一他在哪里?
    一一一我在这时候想他。应不应该。
    她随即又想到湛若飞,那倒在地上一张本来熟悉的脸,使她浑
失去了主宰,待神志稍醒时,衣衫已尽退了下来。
    她蜷伏在床上,因为烁亮的灯光,使她用手遮住了脸。
    那姿态纤弱得叫人爱怜。
    床褥柔软得似在云层里。
    床上人的曲线,在灯影的浮雕下,柔得像一段绒,鹅黄色的。
像水珠滑不溜。
    樊大先生眼睛燃烧着烛般的焰。
    他起先是用手轻触,侗体像遇火一般闪过,随着茹小意的颤
栗,他用手大力搓揉,唤来一阵心荡神摇的呻吟。
    樊大先生赞羡地叹了一气:这女子虽已是妇人,但洁净得仿佛
连指间趾缝弯里,都干净如山里的初夏。
    他体内顿时起了一种蹂躏的冲动。
    茹小意遮着眼,避着灯光,所以樊大先生没有察觉她在哭。
    她还听到遥远的庭院里那喝酒猜拳的声音,风偶而过檐所奏起
的乱曲,花瓣飘落地上的声音。
    她还在哭着,也许还在心里呼唤丈夫的名字,樊可怜却因她在
灯光下寂静而骄做的下颔,整个人激动起来,把燃烧的心躯压在她
侗体上。
    ——那风又来了。
    ——起先还是远的,后来近了……
    ——风过了庭院里的古树,掠起了一连串的风铃,又吹落了几
瓣落花……
    ——凤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茹小意黑发披在左颊上,皓齿咬着红唇,她耳珠贴在被褥上,
听着清脆的风铃响,知道风远风近,一阵强烈的炽热填入她的虚空
里,她用手在男人背上抓出了血痕。
第十一章真相
    风铃的声音告诉了风徐徐送过。
    清脆的声响使得时间也从容悠闲。
    院子里有花香,很清很淡,使人联想到江畔。初夏和白色瓷
瓶。
    连太阳都那么倦迟。
  茹小意“嚏”了一声,唇犹埋在软枕里、真不愿醒来。
    一一一没有了昨夜一阵急、一阵缓的风……
    一一一昨晚那场夜宴是什么时候散去的呢?
    她舒舒身子,瞥见枕上几络头发,纠在一起,身边的床褥,留
下依稀的人形,心里一阵温暖,又一阵羞龈。
    樊可怜已经不在。
    忆起昨夜的狂乱,茹小意疑心自己还沉浸在醉意里。
    只是小楼的灯都已经熄灭,院子里蝉鸣特别响,她披衣起来,
还有十分舒服的倦意,走到栏前,看见秋日迟迟,院子西边。植了
一棵石树,树枝峥嵘,树以外,又是院子,院子一层一叠,都住着
人家,但面目都看不清楚。
    院子、风铃和花,连樊大先生炽热的眼神、温和的脸容,都似
是一场梦。
    不是真的。
    她微微打了个呵欠,这些日子在江湖上奔走,哪有这么舒适
过?她不由把披在身上的长衣拉紧了一些。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脑子掠过一个意念,由于这意念闪逝得如
许之快,一闪即没,她几乎捕捉不住,再隐于无形之间,她想到这
意志的瞬间,四周静到了顶点,只有蝉声吱吱地鸣,像一刀刀切入
耳里。
      ~一一这件袍子……!
    披在身上的袍子,不是茹小意的,可是茹小意见过!
    她并不是在樊大先生身上看过,而是大地震后,大险山荒月
下,三十伏击者身上所穿的,正是这件长袍!
    连这长袍上的眼孔、透气孔都一般吻合!
    这件长袍原是从樊大先生身上卸下来的,那是在澡室里就披在
她身上,可是,她一直没有留意。
    她的脑子乱哄哄一片,但很快的就整理出一些头绪来。
    衣袍是樊大先生的。
    也是那晚在荒山突击的神秘人的。
    樊大先生绝不是神秘人——因为他也出现在现场,还救了自
己!
      那么,神秘人和樊大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忽然想起那天樊大先生摔下地面裂缝时,额角给石击中。可
是昨晚看去,额上却全无伤痕,难道会好得那么快?!
    茹小意只觉心沉到了底,手冻成了冰。
    要是换作平时,她下会这样去疑虑这样一个有数度救命之恩的
人,可是,而今一切信赖的都打翻了,她不得不生疑窦,只恨自己
为何不在昨天就发现。
    院子里唯一的蟀鸣,在脑中切割一般地响着。
    这时,门扉传来轻扣。
    茹小意反弹似地震了一震,但她立即恢复,把长袍又披在身
上,用一种平静的声调,道:“请进。
    进来的是林秀凤。
    她扎了几条小辫子,乌发上系了亮丽可爱的珍瑶,让人感觉青
春是迫人的东西,茹小意不待她说话,就道:“很好看。
    林秀凤偏了偏头,笑道:“我么?   
    茹小意微微笑道:“如果我是男人,早就心动了。
    林秀凤撇撇嘴,表示不在意,但更忍不住流露了高兴:“你才
好看。
    茹小意温和地道:“我没有你青春貌美。
    林秀凤开心地道:“可是……我没有姐姐你成熟的风韵。
    茹小意笑道:”是么?你的青春才可珍惜呢!
    林秀风险上现出了一丝微愁,道:“男人只喜欢有韵味的妇
人。
    茹小意道:“你说谁?”
    林秀凤忽然警觉,改换了个话题道:“大先生要我通知姐姐。
午时在食馆设宴,恭迎姐姐赴宴。
    茹小意点头道:“我会去。突然出手。
    她原本和林秀凤隔了一张桌子。
    桌上有灯。
    茹小意原本站在栏前。
    忽然间,她不见了,林秀凤迎着栏杆外秋阳,分外亮。
    桌上的灯罩已飞向她。
    她反应也快,一手拨开。
    只是腰问一麻,茹小意已点倒了她。
    林秀凤跌下去,茹小意“嘶”地扯开她肋下一片衣,果然有一
个新创!
    如果不是林秀凤左肋有剑伤,茹小意这一下突袭,还未必能顺
利奏效!
    林秀凤怒道:“你干什么……”
    茹小意反手拔出了剑,剑锋指在林秀凤的眉心,一个字一个字
地道:“我问你答,说错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在荒山的袭击里,三个罩袍人都有受伤,其中一人默不作声的
罩袍人还着了一剑,刺在左肋,茹小意既已生疑,想起昨天樊大先
生不许林秀凤挥刀砍戮湛若飞尸体后,退出去时左边身子似是转动
不灵,那时只是稍微起了无端的疑惧,不会出口相询而已。
    林秀凤肋下的剑伤,跟项笑影刺中的长袍人完全吻合,而且腰
间还缠着软鞭。
    那鞭子跟那晚遇袭茹小意对敌者全然相同。
    林秀凤显然就是三个神秘人之一。
    茹小意只觉脑子乱糟糟的,不知该捡哪一件先问,但她很快就
整理出一个方向来:“在大魅山,伏击我们的人,除你之外.其他
两人,是谁?”
    林秀凤咬着牙不肯说。
    茹小意道:“好,待我挑下你一颗眼珠再答我不迟!”
    林秀凤颤声道:“是……黄弹和孙祖。”
    茹小意长吸了一口气,道:“是不是樊大先生要你们杀我们
的?··
    林秀凤道:“不是。茹小意反而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即
问:”怎么?”
    林秀凤道:“大先生来令杀项笑影。湛若飞,没说要杀你。
    茹小意在这瞬间,已明白了很多事情:“难怪你们使用的兵器
不趁手,原来飞碟才是你们真正兵器。
    她顿一顿又道:“难怪,太阳神箭虽然厉害,但我见樊可怜的
武功,也不至如许轻易击退你们,原来你们在演一出戏……”
    林秀凤道:“我们的飞碟技法原就是大先生教的。
    茹小意脸色尽白,道:“樊可怜有‘二凤双龙’,他用了三人伏
击我们,剩下一凤,始终未曾露面,是不是织姑?  
    林秀凤点头。
    茹小意全身一震。
    “笑影和她……”她用剑一伸,剑尖在林秀凤印堂戳了一个血
痕,厉声道:“说!
    “我说,我说!林秀凤慌忙地道:”你进澡室后,大先生找项
笑影,逗他说出你们新婚后的第一个去处,然后淬施暗算,点了他
的穴道,把他放在织姑上面,然后引你过去一一一”
    茹小意紧紧握住了剑,仿佛除剑以外再也没有重量。要不是林
秀凤穴道被封的话,至少有十次机会可以一招击倒她,可是现在担
心的只是林秀凤,伯她控制不住剑势。
    “但……他为什么说……”
    “那不是项……项大侠说的,黄弹最会模仿别人声调,是……
他说的,织姑相应……”
    茹小意猛然记起,在上凝碗崖的时候,黄弹在前面一路发出异
啸,学马像马,学牛像牛。而自己确实背向墙角,只听见声音,却
没眼见到项笑影说话!
    她哪里想到,那时候,丈夫竟已失去了知觉!
    随后,她因中镖昏眩。不知道后面的事,而樊可怜为自己吮
毒,也只是在演戏而已!
    “你们把他……他怎样了?想到湛若飞之死,茹小意不禁机伶
伶打个冷颤。
    “谁?”林秀凤一时听不懂。
    茹小意被恐惧慑住,全身抖了起来。
    林秀凤也算领悟得快:“你是说项笑……项大侠?他,没什么,
不过被制了全身穴道,昨晚,塞在你们床底,今早;再押回囚室
里。
    茹小意一时羞愤欲死,又惊喜交加:“那么湛师兄……他不可
能对你作那样的事!
    林秀凤嘴角撇一撇道:“给他作了我也不介意,只是,虽喂他
吃了春药,但要他同时干了我之后再找上你,哎!………
    茹小意想到樊可怜没有让湛若飞说话就杀了他,湛若飞死前仍
似有话要对自己说,可惜自己却没听到,心痛如刀割,剑一捺,割
下林秀凤一只耳朵。
      林秀凤登时半边脸鲜血淋漓。忍痛不敢呼,茹小意厉声问: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秀凤颤声道:“我……我不知道……这就是……大先生的意
思·:……
    茹小意悲愤地道:“他!他为什么要这样一一一,”
    忽听一个和气的声音道:“你应该来问我。…
    茹小意望去,全身似脱了力。
    一个温和的人站在门口,金弓金箭,眼神炽烈,正是樊可怜。
    樊可怜道:“本来。当初我只是把湛若飞推下山崖。谁知风大,
没摔死他,本来也不想救你,可是,见你那么美,我救了,发现你
很拘礼,而且有丈夫,所以,我才命他们前去杀了项笑影,我看你
舍死忘生的维护姓项的,跟姓湛的也很亲呢,看来,要得到你,首
先要你对这两人心碎,故此,我出来逐退手下,再想办法。”
    茹小意想起湛若飞掉下深崖;幸得不死。而樊可怜乍出现时,
确无救自己之意,及至看清楚后,才动手相救的,如此说来,那置
在断崖上的衣衫,也是他趁拉起自己的时候撕下来的,引湛若飞过
去,等项笑影也到了之后,才派人来一网打尽,用心不可谓不毒!
    樊可怜笑道:“你在想那裂缝是不是?其实,下面根本是平地。
还有雨道,否则,我才不会暗示孙祖他们也往下跳了。
    茹小意恍悟道:“那么,姚到……”
    樊可怜笑道:“土豆子么?当然是我指使的了,他本来就是两
头蛇,我也要杀了阉党驻屯在凝碧崖下的探子,所以,也顺道杀了
姓札的和粘夫子。
    茹小意冷笑道:“难怪他老是借样说你的好话,什么重义气、
有威名!
    樊可怜呵呵笑道:“所以他得以不死。还拿了大把银子。远走
高飞去。
    茹小意惨笑道:“亏你找到他来说笑影那一大通离间我们的
话。
    樊可怜认真地道:“那倒是真事。姚到确是姚添梅的弟弟,不
过他这个人,一向六亲不认,也不会蠢到替亲姐报仇。
    他笑笑又道:“不过,我承认,我在一路上都离间你们,也隔
开你们,更装跌倒来诱惑你……可惜,你们倒是坚贞不渝,所以。
为免你疑心,我索性让你们释疑后,才再制造这一大堆的事。
    茹小意怒极笑道:“难怪你数度相救,都事有凑巧,及时赶到,
而且不管我被迷倒、毒倒,你都正好有解药。
    樊可怜嘻嘻道:“那是因为我不想伤害你。”
    茹小意恨声道:“卑鄙!不单你卑鄙,连下手都无耻!
    樊可怜一笑道:“无耻?昨晚,却不知谁无耻些。”
    茹小意气得发昏。
    樊可怜又道:“我知道只有在你孤立无援,亲爱人尽弃之际。
才会心生依傍,而我欲拒还迎。你正好入瓮。
    茹小意气白了脸:“亏你……说出这种话!
    樊可怜哈哈道:“你不也一样做出这种事!
    茹小意激动地问:“你究竟为了什么……?”
    樊可怜徽微笑道:“还不是都为了你。
    他接着又道:“我要得到一个女子,向来不容欢勉强,又不喜
用迷药春药,因为,这样得到一个女人没意思,我要她真的,自动
投怀送抱,我要了之后,才丢弃她,这才惬意,哈哈哈……好像你
昨晚那样;才够味。
    茹小意悲笑道:“你做……这一切,就只为了一一一…
    樊可怜邪笑道:“你觉得我恐怖又无稽是不是?其实天底下。
偏是有这样的人,费尽心机。做这样子的事。
    他哈哈笑道:“一个人,只要有权,总要耍权才甘心;一个男
人,只要有能力,也总要玩玩女人才称意。是了,你是怎样才开始
对我生疑的呢?我几次救了你和姓项的,总该换得你信任了吧?
    茹小意忽道:“你很想知道。
    樊可怜欠欠身道:“请指点。
    茹小意道:“我不说你会很难过?
    樊可怜道:“这么周详的计划,谈它漏洞出在哪里,总是件有
趣的事。
    茹小意道:“我说可以,可是你也得告诉我一件事。
    樊可怜想了想道:“好。你说吧。
    茹小意道:“我开始生疑,其实只有两点:第一,黄弹、孙祖
替我推宫过穴,内力深厚,近似与我们交手的秘密人;第二,你杀
湛师兄之后,叫孙祖进来,既然孙祖在外面,就没有理由会让事情
发生的——除非,是你要让一切发生。
    樊可怜听得不住点头。
    其实,茹小意所说的两点。全是事后推测的漏洞,到底她是瞥
见长袍才生疑的,不过大凡一件事,说了之后旁人总是觉得漏洞百
出,但身在其中,恐怕比任何人都还要糊涂。正如前小意这番说
辞,也一样有继漏,要是她早起疑了,又怎会让樊可怜得到她呢?
    樊可怜道:“真是,原来有那么大的疏漏。
    茹小意道:”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了。”
    樊可怜道:“我们那么亲了,别说一个问题,十个我也答应
你。”        ”
    茹小意道:“好。你把笑影关在哪里?”
    樊可怜即答:”囚室里。
    茹小意听他回答跟林秀凤一般,知项笑影大概还活着,心里暗
喜,又问:“囚室在哪里?”
    樊可怜反问道:“你又说只问一个问题?
    茹小意道:“你不是说十个问题也照答如仪?
    樊可怜嘻嘻笑道:“要是我言而有信,又何必这样骗你?”
    茹小意发展道:“好!你答我这个问题,我就放了她!
    樊可怜稍稍犹疑了片刻,见林秀凤在地上显出哀求之色,便
道:”你说真的?”
    茹小意决然道:“当然真的。
    樊可怜想了想,终于道:“项笑影被关在西南方,三个院落之
外.青黑色阁楼里。“
    茹小意的剑倏然一伸,刺入林秀凤咽喉里,飞起一脚,把喷血
的林秀凤尸体踢飞向樊可怜,飞掠向正南窗棱,破窗而出,一面
道:”你不守信,我也不守信!
    茹小意刚飞出窗,左右手一齐给人拿住。来不及挣扎。胸腹又
给第三人封了穴道,只见左右拿住她的人是孙祖。黄弹,点她穴道
的人正是织姑。
    只听樊可怜转为悠游自在地笑声道:“要论不守信用,你哪里
不守信得过我?”
第十二章西边古树
    黄弹。孙祖、织姑把茹小意抓回楼里。
    樊可怜笑态可掬地道:“欢迎,欢迎。”脸色一整道:“可惜。
你不听话,杀了林左使。
    茹小意切齿地道:“你要杀就杀。
    樊可怜怪笑道:“我这么辛苦才得到你,怎能要杀就杀。”忽听
楼下有人大声喊道:“大先生,属下黄八.有事禀告/
    樊可怜皱了皱眉,道:“进来。    
    黄八蹬蹬蹬自木梯走了上来,惶急地道:“有人登山求见。
    黄八额上现出了黄豆般大的汗珠,显然是因为刚才急奔之故。
一旦住了下来,反而觉得躁热:“这人……赶不下去,他……一定
要见大先生……”
    樊可怜怒道:“来者何人?!
    黄八俯首答:“布衣神相。
    樊可怜、黄弹。孙祖。织姑一齐动容,樊可怜腩喃说了一句:
“神相李布衣?这时候来,哪有这么巧!
    茹小意本来已全无希望。
    她本来想冲去救了丈夫出来,可是连这一个梦想,也是绝不可
能的了,不但过去的事情无法弥补,连将来也全无希望。
    她只求丈夫平安。
    只求自己能一死。
    只是落在樊可怜手里,连一死都很艰难。
    没想到在这种绝境里,她会突然听到“布衣神相“,这名字充
满了生机与希望,在昏天暗地的鬼域里,这个名字如灿星般跃起光
临大地。
    只听樊可怜粗声问:”他可有道明来意?”
    黄八嗫嗝地答:“他……他扬言说是……是……”
    樊可怜怒道:“是要做什么?!
    黄八这下可回答得快:“是要上山来找项笑影夫妇!
    樊可怜冷哼道:“难道六十四旗、五十二座山头、四十崆峒八
寨中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
    黄八伏身不敢相应。
    黄弹恭敬道:“六十四旗子’弟都是亲信,不会泄露此事;五十
二山头不在此地,又焉知此事?至于四十崆峒八寨二十六水路,不
但远各一方,且恨李布衣入骨,又怎会通风报讯?以卑职所见,李
布衣可能未知实况。
    孙祖也道:“就算李布衣知道,他上来凝碧崖,管教他有去无
回!
    樊可怜摇头道:“李布衣武功非同小可,不过,他在未闯关前
似已受重伤,这次能出得青玎谷,只怕也要伤上加伤……不过,李
布衣有一群同声共气的朋友,像赖药儿、温风雪。惊梦大师等,都
很不好对付……能不开罪,就别开罪,能不结怨,还是不结怨仇的
好。(作者按:本故事发生在“布衣神相”之后“赖药儿”,故其
时“医神医”赖药儿还没有死。)
    孙祖道:“那我们应该怎样办?”
    樊可怜喃喃自语道:”李布衣没有理由会知晓这件事的。
    霍然转头道:“只要他不知道。一切就好办了。”
    然后向茹小意笑嘻嘻他说:“只要你们肯合作,李布衣断断不
会生疑的。
    茹小意道:“只要你放了笑影,一切都好办。”
    樊可怜用一只手指在脸前摇了摇,挑起眉道:”其实你说这句
活的时候,心里正在盘算着,只要我给你见着李布衣,你会怎样找
机会跟他说出这件事……不过,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他笑
笑道:“因为只有你知道这件事的始未,你丈夫,并不知道。
    他停了一停,吩咐道:“押她到囚室,让项笑影看见,即押他
上来。
    茹小意忿然叫道:“樊可怜,你这样作,你不是人,你会后悔
的!
    他挥挥手,黄弹先掠了出去。
    樊可怜向孙祖道:“让他们夫妇俩在长廊上碰一个面,不许他
们有说话的机会,可记住了。
    孙祖抱起穴道被制的茹小意,领命而去。
    樊可怜转向黄八道:“传令下去,不得阻拦,恭迎神相李布衣
上山。
      黄八道:“是。”转身奔去。
      楼阁里只剩下了樊可怜和织姑。
      织姑“唉”了一声,道:“秀凤妹妹死得真可怜。
      樊可怜负手立于栏杆前,西边一棵古树,树上蟀鸣,织姑看不
见樊可怜脸上的表情。
    静了一会,织姑低声道:“秀凤妹妹,我一定替你杀了那贱妇。
为你报仇。”说罢,掉下了眼泪。
    樊可怜悠悠道:“秀凤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可寂寞的。
    织姑顿时抽泣鸣咽道:“是呀,只剩下了我,你叫我怎样办!”
    樊可怜忽道:“好。
    织姑怔了怔,半晌才道:“什么好?”
    樊可怜道:“戏演得好。
    他笑着接道:“你要骗别人,且由得你,你要骗我,还差远哩。
你身子都给我骗了,这点装模作样,又哪里骗得了我?”
    织姑垂着头道:“我……”
    樊可怜冷笑道:”林左使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我见她去传
达我的话,久久未返,已猜到有事,上来前,已吩咐黄弹孙祖在屋
顶窗边埋伏。伺机救援,但是,他们迟迟不出手,想必是听了你的
括弄……”
    他语音转厉:“因此,茹小意才有机会杀了她,也可以说,林
左使是你害死的!
    织姑变了脸色,抗声道:“但是——”
    樊可怜截道:“你不必分辨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你的个性,
我了解。你视她为眼中钉,无时无刻不想把她弄掉,以便我身边只
有你一个女子,我哪会不知道,你表面跟她情同姐妹,心里却恨不
得杀了她,才令你满足。不过……”
    他冷笑道:“我既然用得起你们,也由得你们去明争暗斗,只
要不斗到我身上。死活我都不管;你穿针引线,诱我对茹小意动
心,扳开项、茹、湛的姻缘,而今,眼看她又被我宠幸,你又动杀
心了吧?借替林左使报仇的名义杀人,以为我会蒙在鼓里……?
    织姑涨红了脸。樊可怜道:“你最好承认;否则,我可以忍受
你是争宠而杀人,反正我身边这样的女子你不是第一个,但不能够
忍受你侮辱我的智慧。”                            。
    织姑嗫嗝着,咬着嘴,眼泪不住掉落,“是……”
    樊可怜冷峻地道:“也别在我面前装可怜,其实,你知道我明
白真相而不杀你,心中不知有多高兴……”
    他一记拍在织姑臂上,邪笑道:“你狠我毒,我们俩可以说是
天造地设了吧?”
    织姑特别尖叫着,倒向樊可怜怀里。
    樊可怜忽沉声叱道:“走开!            
    织姑连忙站开了身子;孙祖押着颓乏不振的项笑影,走上楼
来。
    樊可怜走过去,亲热地抱着项笑影,热切地道:“大哥,你
好!
    项笑影也不动怒,只淡淡地道:“你还要怎样?”
      樊可怜道:“这两天,害大哥受苦了。
      项笑影笑了一笑,这笑既无又疲乏,“你要怎样就快说吧。”
      樊可怜道:“尊夫人还在我们手上,这点大哥想必是看见了?”
      项笑影脸肌闪过一片悲色,但他极力的抑制住:“你放了她
吧!                            ·
      樊可怜故作惊讶地道:“放了她?大嫂与我真心相爱,两情相
悦,你都瞧见的了?”
      项笑影惨笑着,两眼微有泪光闪晃:“你不济一至于斯!”
      樊可怜笑道:“那倒不是大哥一人这样说小弟……不过要是大
哥答应小第一件事,我倒是可以放了嫂子。”
      项笑影脸容上立时不自觉的有了一分生机:“你说。
      樊可怜唉声叹气地道:“李布衣上山来找你们了。
      项笑影忍不住欢喜之情:“他来了?”猛然醒觉,忙收敛欢喜之
色。
      樊可怜笑道:“他来了、我为了灭口、只好把嫂子杀了……”
      项笑影眶毗欲裂,嘶声道:“你一一一”
      樊可怜截道:“如果你要我不杀,那可以,要在李布衣面前。
装得没事人儿一样、说是在我这作客、住几日再走,叫他不要多
心,这便是了!
      项笑影怔了怔,樊可怜悠然地道:“其实你不答应也一样,李
布衣单人匹马,怎会是我凝碧崖上绿林好手之敌?我是怕事,也替
你们省麻烦……如果一旦有人闯上山来要人,闹开了,来了只有一
个死字,你们呢?你还不打紧,尊夫人我则要按规矩,让山寨里的
兄弟共享了。
    项笑影气得脸上的肌肉也颤抖了起来,樊可怜道:“你看,这
变得多难堪呀,我也不想那么做……只要你答应,君子一言。驷马
难追,我言出必行,李布衣一离开,我就放你和嫂子走!
      项笑影狐展地道:“你说真的?”
      樊可怜道:“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只要你们出去之后,不
在江湖上把这桩事儿张扬,人我也得到了,留着你们干吗?再说。
只要你稍显暗示让李布衣知晓有蹊跷,我已下令黄弹格杀毋论。我
只要大喝一声,黄弹就动手,布衣神相还快得过声音不成?李布衣
纵是神仙,也仅救得了你,尊夫人是死定了。何况你此刻,穴道虽
全解除,但中了我的‘九残散’.七八天内功力绝对恢复不了。只
怕你才开口,已经尸横就地,李布衣也未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后面一句话,项笑影当然不相信。
    项笑影当然知道李布衣的机智,足以应付危机。但是他的确浑
身已无力。
    樊可怜温和地拍着他肩膀,劝解地道:“你别考虑了,就这样
吧.至少,这是惟一可保你夫人不死之策了。
    这时楼下有人大声报传:“禀大先生。
    樊可怜扬声道:“何事?”
    楼下的人道:“神相李布衣已入大寨。
    樊可怜即道:“龙虎堂侍候。
    楼下人恭应:“是。脚步远会。
    樊可怜回身对项笑影道:“你还考虑什么?再犹疑,我杀了茹
小意喜悦!”说罢向孙祖示意。
    项笑影急道:“好。
    樊可怜道:“好什么?”
    项笑影道:“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履行诺言。
    樊可怜忙道:“放,我一定放,把你们都放了。
    项笑影道:“你放下放我,我不在乎;我是要求你放小意……”
    樊可怜哈哈答道:“那又有何难?咱们就击掌为约。
    说罢,举起左掌,在项笑影无力的左掌击了一下,道:“咱们
哥儿俩就一言为定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到时反梅哟。
    项笑影苦笑。樊可怜向织姑道:“你去扶项大哥到龙虎堂去;
就说他有小恙,项夫人不想见客,我马上就到。
    织姑应命。扶项笑影走下楼去。
    孙祖有些疑虑地道:“要不要先在他身上下毒,以防万一……”
    樊可怜笑道:“不必了。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茹小意
的性命,只要茹小意还扣在我们手里,他不敢怎样的……”
    他笑了笑又道:“何况,这人是江湖人,最守信约的,答应的
话,决不敢反悔……要是下毒或落重手,布衣神相目光如炬,精明
机答,给他瞧出来,反而不好。
    孙祖忙道:“大先生高见,大先生神机妙算。
    樊可怜笑嘻嘻地看着他,问:“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什么?
    孙祖呐呐地道:“像……”他实在不敢直言。
    樊可怜笑道:”像不像个真诚热切的大孩子?”
    孙祖忙不迭地点头道:“像,像极了。”
    樊可怜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拿这个样子去接待李布衣,你知
道不知道我在想着什么?”
    孙祖一味地道:“大先生智能天纵,小人莫测高深。
    樊可怜眯起了一双大眼,毒蛇一般盯着阳光下的古树,道:
”江湖上人人传言布衣神相如何了不起,我想趁这机会,弄他一个
好友妻、杀友的罪名!
    深秋的阳光是冷的,连孙祖也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樊可怜忽问:“那天来的那个秦泰,还在寨里么?”
    孙祖忙恭敬地答道:“在的。我们一直拖延着他,不让他见着
项氏夫妇。
    樊可怜道:“好。叫他一齐到龙虎堂去。孙祖连忙应命而去。
西边古树,蝉鸣特别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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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测字
      李布衣笑了。
      他听完项笑影那一番说词之后,严肃转为轻松,连大堂上绘的
一条虬爪怒龙,也轻快得馒旁边所绘翔于九天的凤。
    “原来是这样的,”他微微笑道,“我听茶桐的一个劫后余生的
老掌柜说,那地震之后,项兄夫妇遇袭,后来又出现一位金弓金箭
的……之后又听得道上有人看见项兄夫妇被人‘挟’上凝碧崖,所
以先过来看看,原来是一场误会。
    他抱拳揖遭:“真不好意思。”
    樊可怜笑道:“李神相哪里话了,这是关心大哥大嫂……不过。
我已用大哥大嫂结义,怎么容得旁人动他们一根汗毛?”
    李布衣徽微一笑道:“大先生高义。
    转首问项笑影:“却不知为何不见项夫人?”
    项笑影:“她……有病,未能出迎,请恕罪。
    李布衣忙道:”快别这样说。我此来唐突,倒是骚扰了大先生
和项兄。
    樊可怜大笑道:“布衣神相是稀客,请恐怕还请不上凝碧崖哪
    话题一转,道:“可惜,我和项大哥一见如故,还想多聚几
天。
    李布衣微笑道:“我也该告辞了……不知项兄何时才准备下山。
咱们再好好叙一叙?”
  
    项笑影喉头一酸,勉强笑道:“快了。
    在旁的秦泰忍不往道:“少爷,这几天我跟湛少侠来到这里,
也见不到你,你到底去了哪里。
    樊可怜道:“我是跟你家主人研刨一种剑法,怎么能容让旁人
骚扰,那还请秦泰伯多多包涵。
    秦泰重重哼了一声道:“我看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好留。
    项笑影道:“泰伯,你先下山吧。
    秦泰道:“少爷,你真的……那我跟少主人一起走了。
    他原是卖人项家做奴的。项笑影一直待他甚好;所以他仍以
“少爷”相称,李布衣则是他从前的少主人,追寻多年终于在风雪
古庙遇见,但李布衣始终不让他追随服侍,而希望他退出江湖,享
享晚福。
    项笑影涩声道:“去吧,去吧。
    李布衣忽道:“项兄好像也不大舒服?”
    项笑影一震,生怕李布衣看出,见樊大先生脸色微微一沉,怕
殃及爱妻性命,忙道:“可能是染着了病。不碍事的。
    李布衣道:“项兄的气色也不大好。
    项笑影强笑道:“是吗。
    李布衣道:“我替项兄卜一卦如何?”
    项笑影忙不迭道:“不用,不必了,我……好得很呀广李布衣
道:“项兄不信这个,那就随便写个字如何?”
    项笑影慌忙地道:“写字?做什么?
    李布衣道:“测字呀!
    项笑影只怕让李布衣瞧出,一昧他说:”我看不必了……”
    樊大先生干咳一声道:“布衣神相点课拆字,千金难买。大哥
又何苦坚拒?”
    项笑诊一呆,道:“这……”却见樊先生跟他眨了眨眼睛,一
时没意会过来。
    李布衣笑道:“项兄既然不信,也不必勉强……”
    樊大先生道:“要拆的,一定拆的………”心里转念,想到怎
样构思一个最简单而又全无相干的字,忽念及茹小意是巴山剑派门
下,他一直是傍项笑影而坐,而今用手指在他背后写了个“巴”
字。
    这情景李布衣是向着两人坐的,自然看不到了,项笑影却顿悟
了樊大先生的用意:这字既然是别人写的,自然就拆不出自己的心
思,也不可能测得准了,于是道:“好,怎样写?”
    李布衣道:“随便,随意。
    项笑影抽剑。剑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巴”字。
    写完以后,项笑影弃剑问李布衣:“我的病算不算重?”
    李布衣深注地上的“巴”字,沉吟良久,不发一言。
    修地,一道急风;破空打入,射向李布衣后脑。
    李布衣忽然矮了下去。
    原来他的头是在椅靠之上的,这一缩,使得他人和椅全合为一
体,飞刀射空,”叮”地钉在”巴”字上。
    樊大先生怒喝道:“谁?!
    孙祖、织姑双双掠起,追了出去!
    李布衣徐徐坐直了身子,笑道:“两位巡使好轻功!”
    樊大先生自恼怒未息:“好大胆的狗贼,居然在凝碧崖上暗算
我的贵客!
    李布衣哈哈笑道:”大先生息怒,在下结仇大多,何况这儿是
绿林要寨,难免有人手痒一试,反正对方徒劳无功,那就算了,请
大先生不必再作追究……”
    他笑了笑,道:“何况,追究下去,绿林同道会说大先生们袒
外人,大先生身为绿林领袖,可不能因在下而左右为难。“
    樊大先生气忿地朗声道:“道上朋友不赏面,暗算布衣种相。
那就是跟樊某人过不去……”
    李布衣站起欠身道:“这事就此算了,我这就下山。可免大先
生为……·’
    樊大先生拍首道:“这……这怎么可以……!
    秦泰道:“少主人……这测字……?”
    李布衣歉然道:“也给这一刀搞混了,测字,必须要神气无碍;
福至心灵才行。
    樊大先生跺足道:“都是我,没好好约束部下……这样吧,不
如再测一个……”
    李布衣道:“测字有测字的行规,写不许改,笔不许填,写对
写错写正写歪倒不要紧,最忌是非心里所写的字,一字不中;天机
已封,就不必再测了,……依我看,就此告辞吧。”
    樊大先生忙起身道:“我送李神相下山……”
    李布衣忙说不必,结果樊大先生还是送李布衣和秦泰到了山
道。
    李布衣、秦泰离开凝碧崖之后,樊大先生拊掌道:“项大哥。
你真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项笑影无力道:”你放了她吧。”
    樊大先生故作吃惊地道:”谁?”
    项笑影强抑怒气道:“你答应过放了小意的!”
    樊大先生诧异地道:“我几时答应过了?”
    项笑影“哇”地吐了一口血,吭声道:“你……你答应过的
    樊大先生笑道:“没呀!项笑影怒道:“在你是武林中人……
说话没口齿,丢尽了江湖人的颜面……!”
    樊大先生有趣地看着项笑影,像看一个小孩子,道:“在人前,
我说过的话,一定履行,人人都会竖拇指说我重诺守信,但我有何
必要对一个阶下囚守信?我有何义务对一个死人守约?对一个再也
不会出去说我毁诺的人,我从来不履行对我不利的然诺!”
    他笑嘻嘻地瞧着项笑影,补充道:“这故事是叫你不要随便相
信人。
    孙祖一旁插口道:“大先生,此人留着,终是祸患。
      樊大先生道:“我知道。
      孙祖进一步道:“不如杀了。
      樊大先生道:“杀不得。
      他冷笑又道:“布衣神相也不是笨人,瞧他这副有气元力的样
子,也难保不生疑,如我们立即把他杀了,万一李布衣借故上山来
找人,交不出人来的时候,岂不功亏一赘?”
      孙祖想了想,道:“那么,李布衣会不会倒回山来来?”
      樊大先生道:“这次这位项老哥很合作,李布衣纵有些奇怪。
谅也无疑点可寻……再说,我己派黄八沿路跟踪他们了,万一有何
异动,飞鸽传书,布衣神相难道还能飞不成?”
    孙祖忙道:“大先生神机妙算,计无遗策!          “
    织姑也娇笑道:“什么布衣神相,在大先生手里,也不过是一
具木俑……”
    樊大先生也作嘉许地道:“不过,我初时也有些担心那布衣有
神机妙算之能……黄弹适时适地射出那一刀,扰乱了他心神,自是
最好不过了……哈哈!
    孙祖附和道:“什么测字拆字,看来也不过如此!”
    织姑更道:“什么布衣神相,只是些村夫愚妇的迷信,装神骗
鬼的玩意!
    樊大先生脸色一寒,道:“也不是这样说…··李布衣能闯过五
遁阵杀得了何道里,不会是简单的脚色,只是因缘巧合,我们是有
心人算计无心人,他才致失算而已……”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布衣和秦泰已走到山脚下,李布衣向秦
泰低声道:“有人跟踪我们。
    秦泰讶然,道:“绿林角色,总是庸人自扰;把戏多多。
    李布衣道:“只怕不止是一个把戏。
    秦泰怔了怔,道:”少主人的意思……”
    李布衣道:“项氏夫妇有险。
    秦泰一震,道:”什么?!
    李布衣疾道:“小声,装作无事,低声笑谈。
    秦泰这才憬悟,答:“是。
    李布衣道:“你上凝碧崖后,一直没机会见到项氏夫妻吗?
    秦泰道:“是呀,那时我就怀疑………
    李布衣截道:“你不是跟湛若飞一起上凝碧崖吗?:’秦泰道:
“对了,今天却不见他,这书生疯疯癫癫的,我对他没好印象,倒
没留意……”
    李布衣微叹道:“只怕他已出事了。
    秦泰道:“他……少主人是如何知道的?”
    李布衣道:“你真以为我只因为道听途说就上来凝碧崖找人的
吗?我受伤未愈,本要回到天祥就医的,而今先上凝碧崖,也是因
为事态严重,才迫不得已的。
    李布衣原来在大同被藏剑老人暗算,四肢重创(见“布衣神
相”故事之“叶梦色”),后经赖药儿金针度穴,稳住伤势,以惮他
闯过了五遁阵扣,再返天祥医治,但途中发生了一件事,使得李布
衣遣傅晚飞等先回天祥,他要独上凝碧崖。
    这事情便是他遇上了土豆子。
    土豆子杀师求生(详见“布衣神相”).然后勾结樊大先生,倒
戈阉党,取得厚酬,优哉游哉地享受去了,因他方便,比起负伤的
李布衣等,沿途还葬了张布衣,并带着属眷跋涉,反而给土豆子赶
在前头的路上。
    土豆子姚到当然是无意要赶上李布衣这一行人,若他早知如
此,走避犹恐不及。
    只是,冥冥中一切早有安排,许多事情的发生,不但享有凑
巧,有时候,连梦想都不及的事情,发生得比荒诞传记故事更奇
妙。
    土豆子遇上李布衣的时候,刚好他把一顶轿子里的商贾揪下
来,他要坐上去的时候。
    这时候,土豆子已经杀了三个人:富商的妻子和儿子、女儿。
    这种事给李布衣碰到了,就一定管,而且,他再良善。也不想
放过土豆子这等为患天下的人物。
    土豆子知道自己绝对逃不过厄运。
    他的武功连傅晚飞也未必敌得过。
    只是他天生是一个“适者生存”的人物,他只及时叫了一句:
“你们放了我,就等于救了一对你们的朋友。好朋友。
    等到诸侠踌躇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他们情形极惨,但只
要你们放了我,我就告诉你们这个秘密。
    他见诸侠动容,自然一再强调:“你们放了一个我。可以以后
再杀,但死去的朋友,就再也不能复活。“
    李布衣终于答应了他。
    杀人无论如何都不比救人重要。
    土豆子有李布衣这一句话,顿时放了心。
    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因为李布衣不是樊大先生。
    有些人,说过的话不值半个子儿,有些人,真的是一诺千金。
    土豆子知道李布衣就是那一类人。
    所以他说出樊大先生托他对项氏元妇的所作所为,虽然他不知
道项氏夫妇上山后的情景;但情形之险恶已可见一斑。
    李布衣没有杀他,也没机放他,只是把他让群侠扣押着。带回
天样,他去查证。要是属实,便一定放了他。
    土豆于很放心。
    他纵然说过一千次谎,这次讲的却是实话。
    为了他自己的生命。他已必须说真话。
    他知道群侠会守信约,终于放了他的。
    他反而想趁此认清江湖人称百攻不入的天祥的地域形势。
    李布衣阻止了其他人跟随——一定要叶梦色等先返天祥疗伤。
他自己却强压伤势,赶来凝碧崖。
    其实他跟项笑影只是碰过两次面,第一次是他救了项氏夫妇。
第二次却只是一个招呼,但是,有些人,天生下来,朋友的事仿佛
比他自己的事更重要。
第十四章转弯
    李布衣就是这样上了凝碧崖的。
    秦泰不认识土豆子。
    但他因长久跟随过项氏夫妇,对项笑影的感情,无疑要比李布
衣深。他知道项氏夫妇可能有险。几乎没立即跳起来,往山上冲
去。
    事实上,他已经跳了起来了。
    在他未往回冲之前,李布衣已拉住了他。
    “不可。
    “为什么!
    “不要打草惊蛇。
    “可是……少爷。夫人可能遏难啊!
    “土豆子说的可能是假话,咱们贸然冲上去,反而中了他的计。
那就不好……·’李布衣深锁双眉。“而且。如果遇危。项兄却不明
示,定有隐情我们不能误事。”
    秦泰这才考虑真假的问题,想了半响,还是忍不住问:“看来。
少爷在崖上还好好的。没什么事呀。
    李布衣沉吟道,终于肯定地道:“出事了。
    这次到秦泰有些儿不相信:“我看不见得吧……可能是那个土
豆子诡骗求存。也不一定。
    李布衣道:“不。刚才测字,项兄有难。
    秦泰动容道:”怎会?刚才在龙风堂上的测字,根本没有测完。
就一一一”
    李布衣接道:”就一刀飞来,是不是?”
    秦泰道:“是呀,这怎能测——”
    李布衣道:“测字讲灵意,这一刀飞来,我避开了,飞刀不偏
不倚。射人‘巴’字上,‘已’字头上加一把刀,不正是‘色’字,
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一把外来的刀,嵌入项兄写的‘巴’
字上,只怕项兄难免色难!
    秦泰将信将疑,咕嗜道:“不会吧?少爷一向不好贪色……“
    李布衣道:“只怕不是项兄好色误的事。我从前面看去,项兄
未写字前,那樊大先生肩膀微动,我猜测他已威胁项兄,随便写一
个字……‘巴’字,可能是他随心想起项夫人原是‘巴山剑派’的
女弟子,这时却正好一刀射来,也可能是他故意搅局的设计……”
    秦泰急道:“这么说……?”
    李布衣道:“我看是樊大先生动了色心,‘巴’字是他的主意,
项兄写的‘巴’字,给他外来一刀,射中了头,项夫人没有出现,
只恐已落在樊大先生手里,因而要胁住项兄的。
    秦泰还是不能尽信:“这说法……牵强一些吧……夫人也不是
个随便的女子……”
    李布衣叹道:”我知道。她不是。可是命里有根多东西,是很
难说的。项夫人英风飒飒,性子贞烈,但眼带桃花,难免……何
况,我适才看见项兄双眉,像涂了层胶似的粘在一起,又似给水浸
腻了般的,眉毛有这样子的情形,自身或配偶,必有奸媾的情形出
现,我因而特别留意项兄的手掌,发现他写字的时候,掌沿侧的婚
姻线有一道显著的刀疤,把线纹割断,这可对配偶大大的不利,而
樊可怜……”
    秦泰怒问:“他又怎样?!
    李布衣微叹道:“他眉心。山根之间,有数条青黑微纹,隐在
肤下,横贯双眼头……大凡男女间有好情,难免会在这部位出现黑
纹。愈近乱伦,此纹愈显,樊可怜跟项兄已结为兄弟,只怕樊可怜
    秦泰怒喝:“我干他一一一”
    李布衣一把按住,道:“要救人,先隐忍!
    秦泰好一会才说得出谱来,涩声道:“少主人……你既能领悟
天机、洞察人心、能卜未来、料事如神,为何不能早先引领,使少
爷、夫人消灾度厄呢?
    李布衣给这一问,愣了半晌;才长叹道:“泰伯,天威莫测,
天意难问。命是不可更变,运是常易的。我尽可能,不过参透一些
因果循环、掌握一些统计与经验的学识,领悟到命运在人的脸上、
掌上、行动里的一些暗示与符号,哪能未卜先知,事事如意?”
    他苦笑反间:“君不见为人化灾除凶的相士。法师,多是贫困
潦落之辈?若他们能事事转危为安。逢凶化吉,自己早就弃贫就富
了!但他们依然营营扰扰,为口奔驰,这还不是命也!欺神骗鬼。
不学无术的相士不算。真正有本领的相师,一样无法挣脱起落浮
沉,一样要度运命危劫,只不过,他们因掌握智识,较能指示一般
人趋吉邂凶,进取守成。一个相师,同样怕穷、会死、恐惧失败、
常不如意,就算他想救人,朗知对方在求利过程里遭劫,但对方听
了他的话,就真的不求富贵了么?就算救人、救己,也讲缘法,讲
究命。不然,一个善泳的人掉下了静潭,也会给水蛇咬死;一个不
会游泳的人坠下了急湍,也可以抱住浮木,冲上了岸。”
    他见秦泰神态落拓,拍拍他肩膀道:“难道一切命定了,就不
努力么?非也。因为努力改变命运,也是命,掉下水里等死的人。
可能就真的死了;掉下水里拼命抱住根本头的人,可能就活得了。
在漩涡里抱住根本头,不给它溜走,也需要很大的决心与力量,这
才是决定生死成败、荣辱得失的关键。
    他对秦泰道:“我想,项兄夫妇目前,正需要这块木头,而我
们就是木头,只怕项兄夫妇已无力往我们这边游来,幸好我们是活
的,我们现在就向他们游去。
    他涩声道:“我们要尽我们之力,但他们能不能度劫,就要靠
他们自己的福缘了。
    秦泰颤声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布衣道:“前面山道,有一个陡弯……”
    秦泰顿时明白:“我们……?”
    李布衣点头道:“我们迅速转过了弯,贴近山壁,那人一过来,
我们就制住他。
    秦泰优虑地道:“看来,还是把这人打下悬崖容易一些。
    李布衣道:“能不杀人,最好不要杀人。谁也没有权利决定别
人的生死。
    秦泰道:“不过……要是这人放出火箭讯号,只怕项少爷、夫
人就……“
    李布衣脸有优虑地道:“我也是怕这种情形……”
    说着之际,两人已转过了弯角。
    二人随即紧贴石壁,等跟踪的人追蹑过来,便一齐下手。
    但等了半晌。并没有人走过弯角。
    李布衣变色,低声道:“不好,只怕给他警觉了……”
    突听山弯后有人唤声道:“布衣神相,我叫黄八,是樊大先生
派我来跟踪你的。只要你一有异动,我就施放讯号,全寨就会严加
戒备……”  
    黄八静了一会。并没有立即说下去。
    秦泰低声道:“他在试我们是不是在山弯之后伏击他?”
    忽听黄八又道:“我知道你们就在转弯后山壁旁等我。只要我
转一个弯,就是死,不过,我可以不转弯。”
    秦泰怒道:“你想怎样?”
    黄八道:“我想你们过来,点了我的穴道,或者击昏我。
    李布衣反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黄八昂然道:“因为我不想放出箭号;”他顿了顿接道,“昨天。
樊大先生要我冒充阉党走狗黄九之弟,向项大侠施暗袭,然后把我
擒住。问项大侠要不要杀我,好令项大侠信任他。讨一个功;但
是,项大侠不记前嫌,放了我,要不然,我知道大先生的手段,牺
牲我这样一个手下,不算什么。
    他激昂地道:“项大侠既保住我一条命,我也希望你们去救他。
我要你们封我穴道,是怕万一你们救不着人,反被人杀了,他们也
不会疑心我故意不放讯号。
    秦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发现了……?    
    黄八笑道:“这有何难!我从背后追踪,见你暴跳如雷,两人
窃窃私语,我黄八虽是小人物,但从未看轻过名动江湖的神相李布
衣!
      李布衣现身愧然道:“我倒小觑了阁下了。
    黄八豪笑道:“那有什么要紧!我就是希望李神相也知晓,绿
林里,也有汉于的,未必人人都跟姓樊的同流合污!只是有心无
力,虚与委蛇罢了!
    黄八横步在道上,把掌中箭号丢落深谷,道:“闲话少说,项
氏夫妇此刻大概是关在灯楼上,生死未卜,您快来点我穴道吧!”
    李布衣向秦泰道:“看来天意的巧妙安排,比起人的刻意为之。
巧妙何止千百倍!”两人点了黄八之后,往凝碧崖潜伏过去,李布
衣边疾掠边深思道:“项兄这次如能无恙,是因为他积了一点善缘,
放了黄八。
    秦泰道:“黄八这次得以不死,也是因为他种下了这一点善因。
否则,他纵来得及放出讯号,也难免不死于你我之手。
    李布衣怔了怔,有所悟答:“是。
    灯灯楼里,灯是点着的,楼里还是不够亮。
    因为是黄昏,外面夕阳黄亮一片,把秋意都往楼里赶,楼里很
暗。
    楼内有项笑影、茹小意,更有樊可怜,织姑与黄弹。
    樊可怜有点不耐烦地道:“现在这样子的情形,我实在不大喜
欢。
    茹小意神色一片冷然,夕阳从她身后栏杆外的古树枝叶,照射
在栏前白花,再照在茹小意脸上,使得人看去一眼就混合了古树、
白花、美人的感觉。
    一阵晚风。
    花落数瓣。
    风吹过花朵微晃,刚好显衬出茹小意领袄上白玉铺瓣布的耳朵
与细颈,淡绿色的在边染上了夕阳的黄色,变成很薄命的黄花绿草
颜色。
    茹小意静不作声,世间上的一切,似不比花落一瓣重要。
    樊可怜径自说下去:“我最讨厌得到一个女人之后,丢又不是
甩又不是的感觉。他见茹小意坚定的样子,很是不快,故意狠狠
地用语言打击、挖苦。
    项笑影跳了起来:如果他能够跳起来的话。
    他道:“你真……不是人!”
    这在他而言。已经是能说得出口的最恶毒语言。
    樊可怜笑了,笑着去拧项笑影的脸肌,道:“我的大哥,你这
个不是人的老弟已经想到办法了。”
    他洋洋得意他说:“杀了你们,怕李布衣生疑,不杀你们,你
们不像织姑、林秀凤,可收为己用,留着是祸患,所以……我用给
湛若飞吃下的药,再放你们出去,让你们干出丧心病狂的坏事来,
那时……”樊可怜笑眯眯地道:“纵我不杀你,武林人也会不放过
你,然后,我尽可能安排你们死在李布衣手上,再设法给他一个杀
友好妻之罪名。
    项笑影脸色变了。变得比白花还白。他不怕死,只是,不能这
样死。
    黄弹邪笑道:“大先生,这样干之前,不如……“
    樊可怜嘿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我看你对项夫人早动
色心了一一一”
    忽听一人道:“太过分了。”
    这语音一出,局面大变。
    首先是樊可怜,黄弹,织姑脸色大变,而项笑影、前小意脸露
喜色。
    只是在他们连脸色都未及变之前,一个人,拿着一根竹杖,已
拦在项氏夫妇身前,面对樊可怜、织姑与黄弹。
    樊可怜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有力地、一字一句地咬吐出三
个字,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人嚼烂咀碎。
    “李布衣!
    微白的灯光,渐渐变黄,淡色的蒙光,渐渐刺目.这是表示黑
夜已经到来。
    楼上灯多,反而更亮。
    灯下的人,全没有移动过。
    栏杆上的那盆花。已落了一地。
    是什么催花落得特别快?
    秋天的晚上,在山上,也不该萧煞到达个地步。
    李布衣乍现之时,黄弹想动手,樊可怜要走,织姑正要叫.李
布衣却说了一句话。
    他的话说得很慢。
    但很有分量。
    “不要跑。不要叫、不要动,你们要做任何一件事。我就立即
出手,因为,我不想放过你们,不想多杀其他的人,更不想被你们
所杀。
    他淡淡地道:“我想,我的出手肯定快过你们的身法和声音。
就看,快不快得过你们的出手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只杖尖指地,很是
安详。
    “猫蝶杖法”,本就是以静制动,动则极速,神清意闲的。
    樊可怜、黄弹、织姑等果然没有动,也没有跑,更没有叫。
    因为他们知道,谁来也赶不及这一战的下场。
    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高手。
    他们了解一切最重大的战役,往往是顷俄间决定胜负,而下须
久战。
    真正高手会把精、气、神集中于一击,只有埋伏在道上不敢出
战的箭手才矢如蝗雨,何况李布衣身上有伤,不宜久战。
    所以他们都没有动。
    他们也在集中精力。
    集中一切力量于一击。
第十五章击杀
      一阵怪嘶,起自干李布衣背后!
      李布衣全副精神,集中在前面。
      他的强敌,不止一人,而是三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出类拔苹的
的绿林领袖:樊可怜樊大先生!
      所以他是丝毫松懈不得的。
    项氏夫妇穴道被封,动弹不得,除了仗赖李布衣维护之外,完
全帮不上忙。
    这一道急风,是一柄软刀,迎风笔直,飞劈李布衣后脑!
      同时间,黄弹弹了起来,双手飞起七八只飞蝶,织姑跃起,手
中鞭舒卷而出!
    李布衣只要中了任何一下。都必死无疑。
    这三个人都是极毒辣的人。
    他们的出手都又毒又辣。
    然而这次出手是他们武功里最毒最辣的招式!
    李布衣就算来得及招架背后一刀,也断断避不开软鞭和暗器。
    如果他只挡开鞭和飞碟,那么头颅只有留下了半爿。
    李布衣没有避!
    他竟对后面一刀不闻不同。
    他一杖刺穿了黄弹的喉咙,左手闪晃间已收了七八只飞碟,人
腾空而起,织姑的软鞭仅卷住他的腰,还未发力,他已把七八只碟
子飞嵌在她体内。
    李布衣落地之时,黄弹的尸身还挡在他的身前,忽见金芒大
盛,乍亮而没,发现时,箭射入了他的胸膛!
    项笑影。茹小意都不能尖叫,不然,他们一定会惊叫出声!
    ——李布衣中了箭!
    背后出刀,突施暗袭的;是孙祖。
    樊可怜也料定孙祖见人黑众人还未回到龙凤堂来,定必会回来
看看。
    所以他们也在等孙祖出手分李布衣的心!
    孙祖果然出了手!
    但李布衣并没有分心。
    因为孙祖人在半空,背后己被人抓住。
    他回刀刺中来人,但那人也扭断了他的脖子。
    在他暗算李布衣时而暗算他的人,是秦泰。
    秦泰中了一刀,血流如注,但他以“大力鹰爪功”杀了孙祖。
    两个高手,一招决生死。
    一死,一伤。
    秦泰落了下来,就看见局面已经是黄弹死、织姑倒、李布衣中
箭。
    樊可怜却也没有动手。
    甚至没有动。
    他在这战斗里,第一步就是退出丈外,第二步就是弯弓搭箭,
第三步是箭穿过黄弹身体射中李布衣。
    这三步只用一眨眼的时间。
    但他没有行第四步。
    因为在他发箭的刹那,李布衣的手指,也在他杖尾弹了一弹。
    “唆“的一声,杖穿黄弹喉咙而出,射中樊可怜胸膛。
    在这同时,李布衣也中了箭。
    黄弹也在同时刹问,咽喉,背同时被一箭一杖洞穿!
    秦泰见此情景,完全震住了。
    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做是好。
    他呆了一呆,反而先去解开项氏夫妇身上的穴道。
    “卜”的一声,织姑的尸身掉在地上,本来她是跃在半空扬鞭
的。
    当茹小意穴道也解开之时,却见李布衣身上“波”地一声,那
一支金箭,弹落在地,“叮”地清响,箭链上并元沾血。
    众人这才明白,李布衣居然以胸肌接了樊大先生这一支金偷。
箭链刺人时,胸肌倒陷,软如棉花,夹住了箭,看去倒似箭已入
肉,一旦箭上力道已消,李布衣的“舒神功”反弹,震落金箭。
    他原本并没受伤。
    樊可怜也看见了这个情形。
    他怪叫一声,急起如隼,掠出栏杆!
    李布衣急掠而起,要拦截他!
    可是樊可怜并不是想逃。
    因为他知道已逃不了。
    他逃是诈,却反掠入内。
    李布衣错失间,料错一步,已不及兜截,何况樊可怜的轻功本
就极好。
    樊可怜扑向项笑影。
    椎有抓住一个人质,才有活命的机会。
    项笑影受伤虽重,但神智依然未乱。
    秦泰双爪疾扬,要截下他。
    樊可怜在秦泰抓人自己双肩之际,一弓击在他腹上,秦泰惨嚎
翻跌出去!
    樊可怜手臂疾弹,金弓已目住项笑影,项笑影不图挣脱,反进
而出掌,五指疾戳樊可怜面门,已经是拼命打法!
    樊可怜只觉胸腹间一阵剧痛,但反应依然快疾,金弓一紧,弓
弦一夹,已紧紧箍住项笑影,使得项笑影那一掌,也打不下去。
    樊可怜一招打和,定了定神,回身时李布衣已扑到,正想喝令
住手,突然间,胸腹问被竹杖穿过的伤口,激烈地痛了起来。摹觉
楼里亮光至极,而周围灯光乱飞。轻飘飘的全无一点着力,正在惊
奇间,却在几个翻身瞥见自己无头的身体,还站在灯前,手里的金
弓,还箍住项笑影,在自己身后有一个女子,正是茹小意刀锋还在
震动着,空中抹过一道血虹。
    樊可怜这才明白,自己已身首异处。
    茹小意已还刀砍飞了他的头。
    茹小意反转了刀锋。              
    这招软刀原来是孙祖的,由于用力太巨,刀已折了口。
    她一刀砍下樊可怜的头。
    然后她眼看着樊可怜的头颅飞出去,尸体倒下去。
    可是这一刀仍不能泄她之忿、偿她之恨!
    她知道洗脱这些耻厚的最后办法。
    她一刀刺入了自己的心窝。    
    奇怪的是她没有感到心痛。
    她只感到解脱。
    她对项笑影道:“……黄……蝶……”项笑影并不明白她所说。
他的眼已被泪水蒙陇,他忘了挣脱弓督,只求挣近茹小意身前,拥
住了她,她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听到血流出来的声音,仿佛是
他的心在位痛。
    这些天的气问、侮辱、伤心以及穴道滞塞,一起涌了上来,项
笑影只觉得天地昏黑,口里一直反复他说:“你不要死,你不要
死。又说:“你痛吗?很痛吧?”其实一直都是他的心在痛。
    李布衣迟了一步。
    他被茹小意挥刀杀樊可怜的血虹而震眩,来不及阻止她的自
尽。
    然后他目睹项笑影抱住了她,虽然昏迷但一直还在跟她说话。
    这时候,他瞥见抱着缓缓倒地于地上血泊中的项笑影。茹小
意,掌沿尾指下的婚姻纹,却有一道伤疤。
    他不知道这伤痕是因为项氏夫妇接下樊可怜派人暗袭飞刀时留
下的。
    他看着这两道小小伤疤,想到一些可怜的人,因为天生下来已
无法变更的破相,而遭至厄运,眼前这两人,一个身死,一个心
死,还有湛若飞只怕亦遭了不测,秦泰也伤得非轻,虽则已杀了四
个人,却完全没有办法去控制这些人的命运,使他感觉到穷究命
相,却无能力改变命运,是一件十分悲哀无奈的事。
    他望着初升的月牙,感到无比的颓丧。
    暮然,他乍听到微微的低吟。
    他几乎不敢置信,那是茹小意的呻吟。
    他随即证实了不是幻觉,茹小意微微在蠕动着,她的手,仍搂
着晕迷的项笑影,但已有了轻微的呼吸。
    一一一茹小意未死!
    地上的软刀,因茹小意全力砍落的头颅而崩折;所以回刺自己
时,刀只嵌入肉几分,血是流了一地,但大部分是樊可怜身上溅的
血!
    花在月光下静静的。
    院子西边的古树更寂。
    李布衣被一阵难言的喜悦,深深地憾动着,第一件事,反不是
马上救人,而是“咯”地跪下去,当天拜了三拜。
    虽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然而,天理到底就是人情。李布衣
虔心膜拜之际,眼中孕育着感激的泪光,仿佛,在花之上、栏杆之
上、月亮之上,有无意在关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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