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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iop (职业高手), 信区: Emprise
标  题: 人世间31
发信站: 听涛站 (Wed Mar 31 11:48:46 1999), 转信


    马车果然停在一条山路之上。这山路居然还不算窄，这样的马车至
少可以并排停上两辆。路边零落地长着小树，但是从树间望过去，看到
对面的山坡，草虽已开始枯黄，但还是有些许绿色，隐约可见。夕阳的
余辉从山隙间照射进来，无论是山、树、草、马还是人，都泛着一种诡
异的红色。
    此刻这条山路上除了这辆马车之外，还有十二个骑士，散落在马车
四周。
    我很快就看到宋猛。他的身躯虽然依旧魁梧，神情虽然依旧威武，
但是眼角却仿佛已经多了一些苍老。
    也许忧虑本就是人类苍老的根源之一。我的心头不禁有些凄凉，有
些惭愧，又有些无奈。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有几丝仿佛飘进了我的眼睛里，竟
时我的眼睛有些迷离起来。但是透过这迷离的视线，我依然可以看到宋
猛那一双焦急的眼睛。
    他的声音也同样焦急：“四弟，五妹，你们没事吧？”
    卫十五娘看了我一眼，说：“大哥，我们都还好。”
    宋猛说：“这样我就放心了。我马上就救你们出去。”
    我忽然说：“宋兄，你实在不该来。”
    宋猛的眼神黯淡下来：“四弟，你还不肯原谅我么？”
    我却只当没有听见他这句话，说：“你可知道，这是一个引你上勾
的陷井。”
    宋猛冷笑起来，说：“我当然知道知道。”他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
的人，忽然凝视着紧靠在马车右侧的一人，说：“‘镜花庄’中名镇江
湖的‘奇花异草’四大弟子中的‘贯日飞虹’何子奇，向以一把尺二短
剑行走江湖，今天何以拿着一把大刀？”
    那人沉默了半晌，忽然握住腰边的刀柄，缓缓地地抽了出来－－只
是他拔出的竟然是一把连鞘的短剑。他的手已经将剑握得更紧。
    宋猛的目光却已经落在马车左侧一个人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含
沙射影’胡非异，只不知名动武林的射影飞刀又在何处？”
    那人冷冷地说：“没有人可以在我身上看刀我的刀。”宋猛问：“
在哪里才能看到？”那人一字字的说：“在你自己身上。”
    他已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而宋猛也没有打算多问，他的目光又转
到另一个人身穿灰色紧身衣的人身上：“素闻‘铁手素衣’叶小草自命
风流萧洒，平生最喜着白衣，今天为什么也改了装束？”那灰衣人居然
微微笑了一下，说：“这也许是因为现在的女孩子都已经不大喜欢白衣
服了。”
    宋猛仰面大笑起来，笑声陡然一敛，冷冷地说：“传闻镜花庄‘奇
花异草’四大弟子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办事沉稳，精明干练，平时无论
多大的事，都很少有两个人同时出动的。而今天为了我兄弟区区两人，
却一下子来了三位，我真是感到受宠若惊。只可惜……”他话音一顿，
眼睛已经死死盯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穿着一袭黑色长袍，长相再也普通不过。无论是眉毛、眼睛、
鼻子、耳朵、嘴都长得十分规矩，既不漂亮，但也不能说是难看。这样
的人，在街上随时都能找出一大堆。
    但是宋猛看着他的眼神，却仿佛着这一只最凶恶狠毒的野兽，缓缓
地说：“只可惜，即使‘奇花异草’四个人都到了此地，也万万比不上
‘残星冷月，幻府双仙’。传闻‘幻府双仙’中的老二秋月冷失踪多年，
想不到原来已经投奔了镜花庄。”
    我这才真正大吃了一惊，不由得多看了这个人几眼，却怎么也看不
出这人竟会是武林传说行事最诡异，武功最恶毒的，身世最神秘的‘无
情幻府’中的第二号人物。
    一时之间，没有人再说话，只觉得此时的风吹来，比方才更冷了些。
过了许久，王总管终于说：“宋兄，你可以把他们带走，请把祝小姐放
了吧。”
    宋猛说：“岂有这么容易？这里是你们的地盘，如果没有这丫头作
人质，要杀我们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王总管说：“你想怎么样？”
    宋猛说：“我们觉得安全是，自然会放了她。”
    王总管冷笑一声，却没有说话。但是无论是谁都可以从他脸上看出
一千个“不”字。
    我淡淡的说：“如果两位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在下倒有一个法子，
可以让两方面都满意。”
    王总管问：“什么法子？”
    我看了宋猛一眼，心中暗暗一痛，却神色不动地说：“我想先和他
说几句话。”
    看到王总管沉吟不语，我又说：“你放心，我五妹还在这里，我不
会逃的。”王总管终于点点头。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向宋猛走去。看到他的神色慢慢的激
动起来，我的心也越加难以平静。这个人曾经是我的结拜大哥，可是现
在却象是一个陌生人。想到这里，我的手已经开始战抖。脚几乎就迈不
出去。
    但是我知道我的脚步是一定要迈出去的，我这几句话也是一定要对
他说的。
    我终于走到他的身前。我知道在这里低声说话，已经不怕被其他人
听到。宋猛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他颤声唤了声：“四弟。”
    我终于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勉强以平静的声音说：“我记得过去我
们对敌情发生争论的时候，总是我对的时候多些。”
    宋猛愣了一下，仿佛想不通我为什么会说这些，但是他终于点点头
说：“我们总共争过五次，每次你都是对的。”
    这次轮到我愣了一下，说：“你记得很清楚。”
    宋猛黯然说：“我原也不大记得，但是后来想多了，也就记起来了。”
    这一瞬间，我只觉得一股气涌上我的心头，让我几乎再说不下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又压下心头的激动，慢慢地说：“所以，这
次请你也一定要相信我。”我顿了一顿，接着说：“因为现在已经是生
死存亡的时刻，我不想看到你死在这里。”
    宋猛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我不等他说话，就接着说：“首先你必须
相信，我和五妹暂时是安全的。”
    宋猛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我，仿佛想从我眼睛的深处找到一丝说
谎的证据。但是他失望了。我接着说：“你是不是让韦景纶看着祝小姐？”
    宋猛说：“是。”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法子，我之所以这么说，只
是为了跟你说一句话。”
    宋猛在听着。我又吸了一口气，说：“韦景纶恐怕已遭毒手，你赶
快转身逃走，越快越好，迟恐不及！快！”
    我说完转身就走。我的动作尽量装作从容不迫，甚至还对神色紧张
的王总管笑了一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我以为宋猛向来是
一个十分果断的人，如果他这时立即反身逃走，的确没有人可以想得到，
也没有人可以追的上他。
    可惜我错了。我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没有看清楚这个人，
或者，这三年来，我已经忘了他是这样一个人。这个人虽然大多数情况
下都是刚毅果断，但是在某种情况下却又是如此的优柔寡断。
    他居然忽然伸手扳住我的肩，说了一句：“四弟，你说什么？”这
句话，除了聋子，没有人会听不到。
    我甚至还来不及叹气，已经听到一个人大笑起来，一个动听的男声
笑着说：“传闻‘九现神龙’苏剑笑反应之快，人所不及。在下原来还
不大相信，现在我终于领教了。”
    声音是从我身后传来的。我不知道他方才躲在哪里，但是在这杂草
丛生，乱石遍野的山间，莫说一个人，就算十头牛也是藏得起来的。
    宋猛的手依然按在我的肩上，口中却已经喝到：“来者何人？”话
音未落，只见眼前人影急闪，那何子奇、胡非异、叶小草三人忽然飞身
向前，占据了左右的三个方位。他们这一站，已经切断了宋猛的所有退
路。这些人反应之迅速，行动之决断，远非一般武林高手可比。
    王总管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的声音一扫方才的焦虑：
“马公子何以这么久才现身，让小人焦急了这么久。”
    那马公子说：“我原来还想等得再久些，等到这位宋兄要交人时才
出来的。只可惜这位苏兄，实在太聪明了些。”
    王总管目光闪动，问：“这么说，莫非马公子已经将小姐救出了么？”
    马公子说：“只可惜她一脱身，就又匆匆去了。”言下大有遗憾。
    王总管说：“那韦二侠呢？”
    马公子淡淡地说：“在下原本想将他生擒活捉，可惜他的性子太烈，
武功也委实不弱……”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别人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感到按在肩上
的手忽然战抖起来，同时，一股热泪不知道从身体的哪个角落忽然涌上
我的眼睛，几乎就要落了下来。韦景纶的身影在这一瞬间忽然在我眼前
变得清晰无比，许多事情，忽然之间从心灵的深处跳了出来，居然在我
眼前一一显现。
    我缓缓的转身，宋猛的手掌脱离了我的肩头，却仍停在半空，仿佛
定住了一般。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臂。这只手既宽又厚，皮肤
粗糙，脉络分明，掌上一层厚厚的老茧，平时正是有力的象征。此刻看
来，却显得苍老而憔悴。
    我看向他的脸，他的脸上已有泪痕。募然间，我再也掩饰不助内心
的情感，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我的声音哽咽着，但是终于还是唤了一声
：“大哥。”
    这两个字，三年前对我来说是如此的简单和自然。然而三年后的今
天，我说出这三个字又是多么的困难啊。一个人的死亡，带给亲朋好友
的，不但是痛苦和悲哀，还有一种震动。这种震动另我终于克服了三年
间横亘在我内心深处的壕沟。我在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么多。现在我已经
知道，我和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恩怨。李素云的死，并不是他们的错，
但是我却一直拒绝承认这一点。人的心灵，一旦被阴云笼罩，就容易走
进牛角，一旦走进牛角间，要想回头却又是如此的不易。
    宋猛不是一个好人，用“心狠手辣”来形容豪不为过，这一点我早
已经不满，因此一旦出了这种事情，即使不是他的错，在我的内心深处
也认为是他的错，而且一旦认定，就再也不肯回头。这也是所谓“冰冻
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但是宋猛对兄弟的信任和情义，却又是别
人所难以相比的。这份真情厚意，也一直埋藏在我的心中，再也不可能
挥去。特别是在这险恶的江湖中，这分情义，对我的意义，更是难以割
舍。也许，在我心中，更是一时都没有忘记过。
    此刻，宋猛忽然凄然一笑，缓缓的说：“四弟，你终于肯叫我一声
大哥……可惜二弟他再也听不到了。”
    我不敢再看他的目光，目光不由得移开。我目光一转，恰好看到他
的肩后，看到那位马公子的动作。那位马公子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但是
人却忽然抢上前来！
    他这下动作真可以用“雷奔电挚”四个字来形容。我甚至没能惊呼
半声，他已经由三长外抢到宋猛身后不到五尺之处！
    他这下时机的选择真是再恰当不过，宋猛正在悲痛的顶峰，实在是
万难逃过他这雷霆一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宋猛经过千锤百炼的反应终于起了作用，
他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右移动。但是这下动作还是稍嫌慢了一些，
宋猛闷哼一声。他的左肩瞬息之间就被献血染红。
    说时迟，那时快，宋猛的动作居然豪不迟疑。他在闪躲之际，右手
已经握住刀柄，此刻闪电般出刀，更不转身，一刀向后挥去。
    这一下可以说是惊险到了极点。只看宋猛左肩伤势之重，恐怕已经
伤及经骨，疼痛自然是不用说的了。宋猛只要为这疼痛稍有停顿，对方
紧接着的杀手只怕已经要了他的命。谁知宋猛居然毫不阻滞，直接出刀
反击，这一下非但需要极强的毅力，更需要极丰富的经验。错非宋猛自
出道以来，身经百战，也不可能使出这一招。
    马公子仿佛也是吃了一惊，再料不到宋猛会一刀反功过来。但是他
的反应之快实也是上上之选，这时居然处乱不惊，百忙之中脚下一个错
步，身形几乎在不可能的情况之下硬生生地暴退了一尺，险险脱出刀锋
之外。
    但是宋猛这一刀实已将被动化为主动，而马公子这一退虽暂时躲过
一刀之厄，但身形的变化实际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只要宋猛顺势拧身再
出一刀，他实在是万万难以躲过。
    宋猛果然顺势转身，但是居然忽然停住，并没有攻出第二刀。宋猛
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我心中正奇怪，忽然一眼看见马公子的兵刃，心
中才恍然大悟。
    原来马公子的兵器居然是一根深黑色的细丝。那细丝也不知道是什
么材料制成，没有一丝光泽，似乎不是五金之属。但是就是这根不起眼
的细丝居然在宋猛身上造成这么大的伤口，可见此人在这细丝上必有独
特的造诣。
    此刻这根细丝正缠绕在宋猛的断金刀上，难怪宋猛居然没有再进击。
而这人在百忙之中非但可以闪身脱险，更能一举阻止宋猛的后续杀招，
虽然是占了兵器的便宜，但是其武功之高，反应之快，更在我方才的估
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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