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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ingor (人可~好好考试&早早回家~),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第八章 段誉 (II)
发信站: 听涛站 (2003年01月08日22:27:56 星期三), 站内信件
早晨,晨曦淡淡,敞开的窗口吹进一片凉风。
满宿舍的人都出去了,王语嫣在自己身后合上门,轻轻伸了个懒腰。早起去给晨跑
发票是个艰苦的差事,王语嫣也和所有的女孩一样睡懒觉。可是学生会主席赵敏问到她
的时候,她还是老老实实点头说好,她的性格就是这样的。
摘下玳瑁的发卡,一幅柔软的长发自由自在地垂落。王语嫣从简陋的绿漆书架上拿
了她的牛角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口梳头。
王语嫣也很懒,不喜欢选早晨的课。她就喜欢同寝室的女生都出去以后坐在窗口梳
头,就着凉风,一脑袋思绪飞啊飞,和自己的发丝一样乱。
一阵风紧,长长的棉布窗帘飘了起来,窗户上挂的风铃叮当叮当响得清脆。一串铃
声不绝,空虚而乱,王语嫣沉浸在冰水一样冷的风里,开始走神。同宿舍女孩不喜欢王
语嫣的一个原因是,王语嫣寡言少语,比较沉闷,一脑袋都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比如
这个时候,王语嫣就觉得自己是在暴风雨前的小木屋里,听惟一一串风铃的声音,铃声
和风一起穿堂而去,听的人无可寄托。
"唉……"王语嫣叹了口气,是一口很长的叹息,幽幽脉脉,渐至不闻。
然后她一手抓着自己披落的长发弯下腰,把桌子底下一块纸板拿起来放在窗台上。
纸板上一行水笔涂的黑体大字:"休息时间,请勿参观,王语嫣自习去了。"
对面男生楼某个窗口光学玻璃的反光退去。观察者放下望远镜,挺了挺肚子对背后
的兄弟说:"哟,算了,人家不乐意咱们看了……"
对面是大四的男生楼,大四比较闲,一干兄弟买了望远镜的不少,晚上一边洗脚一
边往女生楼这里看,顺带大口吃面喝汤听着上铺兄弟的广播,吃喝玩乐样样齐全,人生
之乐无过于此。
大三这边女生楼的女孩们自发现对面老有光学玻璃的反光闪烁,就有点愤愤。本来
想告诉楼长让校警管一下,可是王语嫣宿舍的阿碧比较捣蛋,有一天表坏了,就拿报纸
写了个大字牌:"现在几点了?"
对面的兄弟一看,先是有种阴谋被揭穿的羞涩,不过很快就厚起脸皮,大书一张贴
在窗口:"十一点半,吃午饭吧,学一有大排。"
这种城墙拐弯厚的脸皮和幽默感分明很得汴大女生欣赏,于是阿碧就和对面那个拿
望远镜的男生去买大排了。一屋子女生笑得前仰后合,只有王语嫣觉得缺乏安全感,于
是拿了两个衣服夹子把两页窗帘夹在一起。女生们觉得好笑,一是因为对方的创意实在
不愧是在汴大呆了三年多的人,二是因为自己毕竟还是受欢迎的,至少在汴大男生中,
同校的女孩依然有些神秘感。
相比汴梁大街上的莺莺燕燕,汴大的女生们还是太朴素了些。再时尚也是那一把清
汤挂面一样的长发,不施脂粉的脸蛋上即使青春,不过总是欠点妩媚。所以看见同校的
傻小子们还是有兴趣拿只望远镜雾中看美人,"美人"们也觉得只要不是真的春光乍泻,
被看看也没什么,至少是魅力的证明。
夜里熄灯以后,两千只鸭子唧唧喳喳议论不休,一串一串的笑声过耳,都是揣摩对
面男生楼老是看她们宿舍的傻小子。按照一个女人顶五百只鸭子的平衡式,六个人的女
生宿舍本来应该有三千只鸭子。缺席的一千只鸭子是王语嫣和阿碧,王语嫣一直闷闷的
,只是戴着耳机练听力,阿碧那张快嘴也安静就很奇怪了。
"阿碧,你睡着啦?"大姐在下铺问。
"唉!"阿碧懒洋洋地哼哼,"睡觉睡觉,我们说那么多,人家都是来看王语嫣的!"
一片都哑了。
王语嫣愣了一会不知道说什么,翻身去睡了。周围一片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整个
宿舍竟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后来二姐就写了一张大纸板,一看见对面有反光就放在窗台上:"休息时间,请勿参
观,王语嫣自习去了。"
对面的兄弟也很合作地点点头,说:"靠,女生也知道我们在看王语嫣?"
女生们忍了王语嫣很久了,似乎所有男生都是在看她。
王语嫣的老爹理论上是个风流潇洒的主儿,否则也生不下王语嫣这种丫头。不过遗憾的
是,王语嫣没有见过她老爹,所以无法确认。她生下来的时候,老爹已经跑了。
王语嫣一生中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仿佛在母系氏族社会长大的孩子。小时候上幼儿
园,她看见别人都有爹就她没有,于是很伤心。可是她一问起母亲的时候,她娘王夫人
就会瞪圆了眼珠子吼她。也就因为如此,王语嫣从小就很胆小。
王夫人是一家大公司的副总,家里有的是银子。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陪女儿,王
夫人就买了无数的DVD和书堆在家里,没事的时候王语嫣就只好看那些打发时间。所以五
岁的时候王语嫣就知道蓝鲸可以有三十三米长,而一个幼儿园的孩子还以为天竺的大象
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大家总是把王语嫣当一部百科全书用,并且说你妈妈教你好多东
西啊。其实没有人对王语嫣说什么,她那些知识都是看DISCOVERY看来的。
除了看科普性的东西,王语嫣还喜欢看一些外国大片,喜欢大理国著名的男影星段
正淳。因为段正淳很帅,而且总是在大片里演父亲一类特别有责任感的角色。所以七岁
的时候王语嫣就想:"要是我爹和段正淳一样就好了。"
后来她九岁的时候,段正淳去大宋参加汴京电影节,顺带访问王语嫣她们的小学。
校长老太看王语嫣长得和一朵小花一样,于是指定让王语嫣去给段正淳献花。王语嫣穿
着小白裙子跑到段正淳面前捧给他一束玫瑰的时候,段正淳这种精于舞台表演艺术的老
贼马上表现出对孩子的爱心,一把接过鲜花一把抱起孩子,把话筒凑到王语嫣嘴边说:
"你喜欢看叔叔的电影么?"
台下校长老太有点担心,王语嫣的木讷一向是出名的,要是说错了话岂不丢了汴京
贵族小学的名声?
众人屏气静声中,只听见王语嫣童声朗朗:"我没有爸爸,看叔叔的电影,老想叔叔
是我爸爸就好了。"
全场寂静,段正淳擦了一行老泪,却止不住另一行叭嗒叭嗒挂珠子。一向严厉的校
长老太也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过这一幕沦落到大宋新闻网的记者手里就变样了,第二天
的首页大字标题是--"女儿汴京认父?大理国人气明星段正淳走访大相国寺小学"。
段正淳吓得逃之夭夭,后来再也不敢和王语嫣联系,怕是真的牵扯出绯闻来。倒是
王语嫣一举成名,每次教师节联欢会、全校家长会之类,都是王语嫣当学生代表去讲话
。这一直从小学延续到大学,即使在计算机系这种牛人一抓一把的地方,王语嫣的美丽
也到了上达天听的地步。计算机系主任冲虚亲点她的名要她代表计算机系在校庆一百周
年的纪念合唱团里领唱,所以她才暑假一连两个月早晨从段誉他们楼下抱着歌本走过。
为此非但计算机系学生会主席邓百川大为不满,连计算机系名震一方的篮球高手慕
容复都觉得老家伙有点好色的嫌疑。可是对于王语嫣来说,这只是一件她不得不做的事
情,她每天早起长裙飘洒,很温顺地去参加彩排,甚至没有想到自己也可以拒绝的。
相对于学校里的风光,家里的王语嫣就没什么光彩了。
她母亲王夫人在公司是有名的"强人",在家却很郁闷,以她相当丰厚的收入却没什
么机会去雇一个钟点工来支使。因为她竟然养了一个比钟点工还勤快的女儿。
除了读书和弹琴,王语嫣几乎总是拿着一方抹布拂去家里任何一个角落的灰尘,或
者推着吸尘器很安静地走过来走过去。实在没有事情可做了,王语嫣就会捧起一本罗刹
诗人普希金的集子坐在沙发上读。
很多收电费的走进王语嫣他们家时都会有一点小小的惊觫,他们无一例外的看见在
一尘不染的客厅中,美丽的女孩子悄悄坐在灯下看书。对待客毫无经验的王语嫣甚至不
知道打个招呼来表示自己是个大活人,所以这种和现实很脱节的环境立刻让查电费的兄
弟怀疑是不是闹鬼了。
甚至连王夫人自己也不喜欢王语嫣的木讷,她自诩的淑女教育也许是成功的,可是
每当她回家看见王语嫣默默起身,很温顺地站在沙发边说妈妈你回来啦,王夫人就会再
一次的体会没有家庭的悲哀。和王语嫣在一起,实在是很难让人感觉到温馨的。
总之一句话,如果说黄蓉是一杯干红,阿朱是一杯陈绍,康敏是一盏二锅头,那么
王语嫣就是一杯矿泉水。或许很好看的一杯矿泉水,不过依然没什么味道。
王夫人并不喜欢女儿这样。
看着女儿越长越漂亮,王夫人油然而生恐惧,觉得女儿和年轻时候的自己越来越接
近了。更年期那会,王夫人老是怀疑有某个小子在旁边窥伺她的女儿,意图效访当年那
个负心的汉子。
所以王夫人对王语嫣是喝骂多于慈爱的,每每说起来就是男人个个不是好东西。王
语嫣也总是点点头,然后吃王夫人在饭店里买回来的盒菜--王夫人虽然人到中年风韵不
减当年,但是却是根本不会做菜的。
王语嫣永远只是淡淡地点头听母亲说。她有这种反应并不奇怪,因为她从小就只有
读书读书读书打发时间。王夫人的表现从来不超过那些小说里的单亲母亲,读书太多的
王语嫣实在无法对此表露什么新鲜感。
王夫人一方面希望女儿有些贵族一样的冷漠气质,可这个时候又会觉得女儿不把自
己的话当回事,于是心底暗存不满。心情好的时候,也就这么算了,可是王夫人后来的
感情经历和她与王语嫣老爹那次一样惨不忍睹,这个忧郁高贵的女经理伤心的时候,除
了呜呜痛哭就是把恼火发泄在女儿身上。
好在王夫人好歹是受过很高教育的人,也是黄药师欧阳锋他们那个高收入小俱乐部
里的一员,所以还不至于抄一只拖鞋打王语嫣的屁股。她老是流着眼泪掐王语嫣的胳膊
,在女儿白净细腻的胳膊上留下指甲的痕迹。
夜晚到来的时候,王语嫣在自己的小屋里,灯下,拉开衣袖看自己胳膊上未褪的红
痕。听着窗外的声音--对面的楼不是王语嫣家这种高级花园住宅,依稀是饭前父母在喊
孩子。
看自己胳膊的时候,王语嫣总是很安静的,她感情确实也比较淡,不恨母亲。她觉
得王夫人还是喜欢自己的,毕竟王夫人在商场一点不在乎价格给她买衣服的时候,那种
欣赏女儿的眼光和其他的母亲毫无分别。
可是,有一次听见对面楼上的父母又在喊女儿吃饭的时候,王语嫣哭了,哭得泪流
满面。她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嚎啕大哭,如此的……悲伤。
这,就是我们的王语嫣了。
回到公元1063年的那个早晨,王语嫣拿一只大纸板放在了宿舍的窗户上,忽然想起
了段誉早上给自己的信封。
王语嫣从运动衣里拿出信封打开,一张音乐会的门票忽悠悠飘落。王语嫣忽然有些
诧异,有些不知所措。
段誉开始给她那个信封的时候,王语嫣很不高兴。她也不笨,又收到过那么多情书
,当然也知道一个男生塞在自己手里的信封可能是什么。可怜花痴在无限的决心和令狐
冲的威逼下才鼓足了勇气把信封递上去,却没有注意王语嫣当时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出于礼貌才没有拒绝。
王语嫣本来以为会是段誉刻骨铭心的情书,谁知道却是一张简简单单的音乐会票子
。而且是马勒,是她惟一没听过的马勒《第四交响曲》。
风吹得浑身一凉,王语嫣却有点傻了。
如果段誉直接写情书说"爱你一万年",王语嫣也许不屑地皱了皱眉头就放下了。她
收到的情书确实太多,整理整理出版一本世界经典情书大全也差不多了--大家抄来抄去
,还是抄文学大师们的经典情书。
事实上令狐冲也鼓励段誉送票的时候来一封热辣动人的,杨康也拍了胸脯说看在兄
弟情面,不收鸡腿也帮段誉攒一篇经典表白书。可惜段誉终于还是不好意思,于是到了
王语嫣的手里,就只有一只没有任何标志的雪白信封,一张同样朴素的入场券--马勒第
四交响曲,《天堂生活》。
王语嫣放下了牛角梳,心思更乱了。
王语嫣在宿舍里没什么朋友。
漂亮未必不是错误,比如别的女生的男朋友来宿舍,见到王语嫣以后竟都不由自主
地和她搭腔。阿碧就恶狠狠地问她原来的男朋友,是不是王语嫣真的很漂亮。
可怜那兄弟是物理系的高才,大学几年都和严肃的科学标准打交道。这时候虽然也
知道阿碧问的是什么,可是他无法彻底背弃自己的审美观和良心。于是他点头说王语嫣
是很漂亮啊。后来阿碧和那个男生崩了,不知道是不是与对此一无所知的王语嫣有关。
风华绝代固然难求,一旦出现就是无法否认的。
所以宿舍的女生们都不太喜欢王语嫣,王语嫣最要好的朋友还是小了她整整两届的
黄蓉。黄蓉倒是不在乎她漂亮,黄蓉总是觉得自己最好看……
"怎么办呢?烦死了。"王语嫣微微苦着脸对黄蓉说,她们在汴大的茶店里吃冰淇淋
。
交朋友最怕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比如王语嫣交了黄蓉这个朋友。黄蓉当然知道段
誉最近整天跟发了痴呆一样,在宿舍里大念普希金。何况还有郭靖……当郭靖也在黄蓉
的耳朵边说:"唉,段誉现在还是那样。"黄蓉也觉得段誉很可怜了,黄蓉其实是不在乎
偶尔出卖朋友的。
于是黄蓉咬了口自己的草莓冰淇淋说:"那就去呗,段誉那个样子又吃不了你。"
"挺烦的,"王语嫣说,"说起来又扯不清楚……"
王语嫣确实低估了黄蓉。她以为黄蓉是个孩子的时候,黄蓉却已经几近投奔敌人的
阵营了。
"反正去听音乐会又没什么,大不了听完了给他说清楚就行了。"黄蓉鼓动说。
"嗯,"王语嫣还是犹豫,"就怕说不行他还老是缠着……"
"哎呀!"黄蓉急了,"你看看他那个样子,那么面,能拿你怎么样啊?你怕什么?"
"你认识他?"王语嫣终于觉得黄蓉的语气有点异样。
黄蓉瞪圆了眼睛,只来得及捂嘴:"不认识,估计也是那种男生了……"
王语嫣低头叹了口气。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黄蓉只好反过去问她,王语嫣只是不说话。
"最多跟那个段誉说不喜欢他喽。"黄蓉嘟着嘴。
确实,对比段誉和王语嫣,差距太大了。即使黄蓉的劝说,也不过让他们俩一起去
听一次音乐会吧?第一次见到王语嫣的时候,段誉好像做梦一样,而这整个的故事,也
像是一场纯粹的梦幻。
梦总是不真实的--无论多喜欢都一样。
"如果要拒绝呢,就要干脆彻底。"黄蓉喝着一杯芬达,跪在郭靖课桌前的那排椅子
上眯眯笑着眨眼。
"我……我没说什么啊。"郭靖赶快申明。
"切……头过来!"
郭靖把脑袋伸过去给黄蓉刮了一个鼻子。
"谁说你?越来越傻瓜了,"黄蓉顺手拍了拍郭靖的脑袋,"段誉啊段誉,王语嫣今天
晚上和他去音乐会可是准备让他彻底死心的。"
"哟,"旁边杨康凑上来,"他可借了我那双新皮鞋。第一次被穿出去就给人拒了,我
那鞋可命苦。"
"歇会儿歇会儿,"黄蓉哼了一声,"别担心你那皮鞋,听我说完。王语嫣心特别软,
你们段誉看起来就那么呆,王语嫣到时候肯定狠不下那个心。要是你这样一看就特别狡
诈阴险的反而危险。"
"靠,长得老奸巨猾不是我的错,"杨康恍然大悟,顺带感慨一番。
"同学,同学……"旁边桌子上苦读的兄弟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四道目光一起射到他脸上,都够凶悍:"怎么啦?有事别拍桌子行不行?"
杨康和黄蓉两个异口同声说完,都斜着眼看着那拍桌子的男生,只有郭靖赶快起来
招手:"小声点小声点,人家还自习呢。"
"自习就自习,说不行啊?"杨康和黄蓉又都摆出同一副尊容。
"切。"双方恶狠狠地对视一番,杨康和黄蓉一起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甩了甩手扭
过头去。
"出去走走,闷死了。"黄蓉不由分说地把郭靖拉跑了。杨康抓了抓脑袋,双手抄在
口袋里,也懒洋洋地缩着肩膀踱了出去。
自习的兄弟无奈地摇摇头,微微有一丝疑惑--为什么黄蓉不是和杨康一起出去,反
而是跟郭靖呢?某种程度上说黄蓉和杨康相似得像一对兄妹。
难道聪明的女生就喜欢那种傻头傻脑的兄弟?女生就喜欢和她们完全不一样的人,
带她们去感受完全不同的世界?
完全不同的……世界?
王语嫣相信有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某个数着手臂上掐痕的日子,王语嫣听见对面楼上的小女孩咯咯笑着跑来跑去,
后面有父母追着她说别跑别跑,吃饭了别出去玩了。于是她知道那个小女孩和她不在同
一个世界中,那个世界和她只有20米的直线距离,隔着她家豪华的双层玻璃窗。可就是
隔着这两层坚实的玻璃,那个世界永远只是窗户中看到的影子。
把脸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看出去,是一片昏黄温暖的灯光。放下厚重的深蓝色窗帘
,她又听见客厅里沉闷的响声--母亲暴躁的时候忽然把读着的书扔在地上,已经不是第
一次了。
在深夜单调的空调器的响声中,王语嫣也会辗转反复,有一些遥远的模糊的梦想。
虽然不敢确定,但是王语嫣的梦想世界似乎翻版自那本她读了整整六年的《飘》。那个
飘在天上的白瑞德是生平除了段正淳外第二个给王语嫣以震撼的男人,当然还有一个原
因是段正淳就是电影版《飘》的男主角(作者按:上文关于段正淳和王语嫣在汴京贵族
小学的一段故事其实来自好莱坞著名影星玛丽莲·梦露和克拉克·盖博,盖博作为《飘
》的主演,成名于梦露童年时。梦露从小没有父亲,出名后得以见到盖博,曾说小时候
总是在影剧院里看盖博的旧片,心里总是喊他爸爸。盖博当众流泪,大概确实是有感于
孤女无依的辛酸)。王语嫣记得段正淳在剧中不止一次的微笑,从嘴角摘下飘着淡淡青
烟的雪茄。那种带着一点点邪意的微笑,却让人觉得这个人拥有某种值得依赖的力量。
王语嫣曾经想,会不会有一个阳光比较淡远的早晨,当她推开家门的时候,有人靠
在她家门口的楼梯上,然后一声不响地拉了她的手带她去看另一个世界……
不过这意味着她必须把王夫人独自,甚至永远地扔在家里。王语嫣私下里也以为这
个想法很有些大逆不道,从不敢多想。
可是念头这个东西仿佛去年秋天野草随风扬来的种子,它的生长不被冻土和石头阻
挡……只需要春天的第一缕风吹过它头顶的土壤。
慕容复就在这个天时地利人合无不具备的时机横空出世,而且他绝非一缕春风那么
简单,慕容复第一次出现在王语嫣家里的时候,绝对是一股横扫太平洋而来卷着水汽和
温暖的热带风暴。
十八岁的慕容复第一次离开家从苏州到汴京读书,第一站是远方亲戚王夫人的家。
当时慕容复身上的一身运动服绝非名牌,头发凌乱,似乎很久都没有洗过,也没有
梳理。他把行李随手放在客厅,只对沙发上端坐不动的王夫人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王夫人对自己这门远方亲戚不甚满意,慕容复甚至不是在城市中长大的,他出生的
那个参合庄算是王夫人几代前的老家,他和王夫人的关系也仅此而已。这种亲戚通常被
王夫人似笑非笑地称为"老家来的"。
所以她只是端坐在那里,懒得动,挥挥手示意慕容复自己找椅子坐下。王夫人早已
经想好了说辞,说你从参合庄一直考到汴大读书不容易,不要在大城市就贪玩,年轻人
还是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云云。然后王夫人就可以把手边那个封了1000块钱的信封
塞给这个老家来的小子,然后打发他滚蛋,没事不要再穿着满是灰尘的运动鞋把她1500
块一平方英尺的柚木地板踩得满是鞋印。
谁知道慕容复只是默默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微微动嘴唇说:"我不坐了,来看看姑母
,我就去报到。"
"这里离汴大那么远,你怎么过去?"王夫人对慕容复那种冰冷的不驯的语气给呛了
一下,可是女经理照顾着自己的面子,毕竟还没有发火。
"出门看看坐公共汽车去,我有地图。"
"公共汽车站离这里有二十分钟路,现在夜里也不一定有了,"王夫人皱了皱眉毛,
"你坐一下,我叫公司的司机送你过去算了。"
"不用了。"慕容复唇边有一丝很淡却很犟的笑容,"我晕车。"
心里极度不悦的王夫人却没有注意到旁边坐着的女儿眼睛里那种神情。王语嫣在那
一刻看见了她一生中第三个重要的男人--慕容复。她对这个陌生的远房表哥的第一个印
象是慕容复掩映在长发下的眼神。稀疏和凌乱的头发垂在慕容复额头前,头发上的灰尘
和汗水却遮不住慕容复一双很野的眼睛,那种凌厉的目光竟然让王语嫣的心里忽地冷了
一下又热了起来。
当然和黄药师段正淳那种阳刚气质的典型代表相比,慕容复还是太意气用事了。黄
药师那种角色到后来都练到了水火不侵的地步,和完颜洪烈在生物学院会议上对抗的时
候,自始至终脸色半分不变却依然咄咄逼人,而慕容复还只有借着头发去遮掩他的恼怒
。不过无论如何,王语嫣在那个时候看见了一生第一个可以和母亲王夫人对抗的男孩,
高大,沉默,站立的姿势中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而最最重要的是,那一刻慕容复的
眼神很像王语嫣梦想中的白瑞德,有一种难以察觉的邪意。
纵使乔峰那种和慕容复水火不容的人在场,估计也只有赞叹说真他妈的太酷了。
可是却没有人了解慕容复那时候的心情。
这个骄傲的篮球高手从踏上汴京的土地就察觉到了周围的眼色,正如郭靖因为那身
老蒙古袍子被彭莹玉拦在汴大的门口,慕容复也因为那显得土气的发型和衣着而被火车
站的保安搜遍了全部的行李。当时慕容复指着身边的人问怎么只查我一个,保安不耐烦
地回答抽查只查外地的,你懂不懂啊?
出了火车站的慕容复狠狠把那张火车票扔在地上,于是他被佩了红箍的老太抓住,
说这是我们大宋京城你还敢乱扔纸片?
即使在去王语嫣家的公共汽车上,慕容复依然被售票员大笑了几声,因为他的官话
实在不那么标准。
走在阴霾的天空下,慕容复到达汴京的第一天就明白这个城市深处有某些东西是拒
绝自己的。直到他看见了矜持的王夫人,听到她的第一句话"脱鞋脱鞋,脱鞋再进来",
那股一直在心底卷动的怒火终于悄悄升了起来。
慕容复并不在乎承认他是敏感的,他绝不是心思粗得像水泥管道的郭靖。他是慕容
复,而不是任何其他人,如果他不想原谅别人对他这个外地人的轻慢,那么他绝不会逼
自己装得宽容。
于是在身后关上门的时候,慕容复告诉自己他不会再走进王语嫣的家门。事实证明
,慕容复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很久以后,王语嫣问慕容复,那天后来他到底找到公共汽车没有。慕容复趴在三教
的窗口喷了一口烟说没有,我知道那时候已经没有车了,我是一路走到汴大的。
那时候慕容复甚至没有回头看王语嫣一眼,他的背影趴在窗台上,那种蓄势待发的
姿势却再次让王语嫣感觉到这个骄傲的篮球手的力量。一阵夜风让她忽然迷乱,觉得自
己为了这个人而报考汴大是值得的,是一种幸福。
夜。
曲终人散,王语嫣和段誉走在静悄悄地马路上。很晚了找不到出租,去汴大的公共
汽车又已经只剩下一小时一次的夜班车了。王语嫣说我们走走吧,我有话给你说。段誉
点头,却不知道说什么。
王语嫣扶着自己那只白色的小包走在左边,而段誉隔了一米的距离在右边和她并排
走。王语嫣低着头,漫漫的长发遮掩了她的神色,段誉好像等着自己被宣判一样,这个
已经被囚了四个月的囚徒在等着当头一刀或者他的《天堂生活》。
可是一路王语嫣始终没有说话,不知道多少路灯被甩在身后,车灯在路上拉出五色
的流影,无数条流影消失之后,段誉只感到自己和王语嫣一直走着,是这些虚幻光影中
惟一的真实。
一路走去。似乎没有尽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段誉感到自己紧张的心情完全静了下去。好像是紧张得麻木了,
又像是被永不停息的秋风吹凉了胸口,段誉只想这么走就好了。时间的概念在这里短暂
的停顿,除了王语嫣之外,段誉不再感觉到四周的任何运动。好像两个人只是走在一个
过去时代的城市爱情电影中,而放映机则停滞在某个夜的镜头上。
"哈哈……"段誉忽然笑出声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像令狐冲说的白痴了。
王语嫣抬头,看见那种孩子一样透明的笑容,她也笑了,说:"我们去喝茶。"
"其实……"王语嫣说,"我们也不熟的……"
无数洒了金粉的红色卡片和一串串金色的丝线从头顶垂下,王语嫣喝着一杯珍珠奶
茶,面对着喝绿茶的段誉,终于抬起了头。
段誉很难相信此时自己居然可以冷静下来,这虽然不是个好兆头,却是他早已经想
到的。于是他点点头:"我知道啊。"
"对不起啊。"
"没什么啊……"段誉觉得身上忽然有点凉,于是他笑了笑。
"我……"
"我说吧。"花痴忽然胆大起来,有赌徒脱下裤子的孤注一掷之感,却丝毫不感到紧
张。每个人的心都不是可以轻易看透的,令狐冲以为段誉兴高采烈地来赴这场约会的时
候,段誉已经准备了一些话,用来结束这段没由来的爱情。
"我暑假时候看到你的……"段誉说,"那天下雨,本来准备出去吃包子的……令狐冲
,喔,是我们宿舍一个兄弟,还在睡觉……"
王语嫣不敢看段誉的眼睛,她拉下那些红色的卡片去看里面的字。似乎以前坐过这
个位置的人都给未来的人留下了一些话,祝福他们快乐,祝福他们幸运,或者希望他们
珍惜时间……王语嫣可以设想那些写卡片的人嘴角唇边的笑容,人们觉得幸福的时候都
不会吝啬于祝福别人……
"最近老想老想,"段誉轻声说,"脑子都有些乱了。所以……反正也好了。"
王语嫣感到一瞬间的虚弱,她从来不曾听见有人慢慢地给她说一段倾慕,仿佛一本
爱情小说的女主角是自己,自己却无力改变那个令人厌恶的结局。
"我不知道……"王语嫣摘了一张卡片给段誉。
段誉看了,那张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写卡的人说:"不必担心
失去的东西,因为你最终拥有的会遇见你,即使那不是你等待的"。
段誉说:"可遇不可求,我早就知道的,可是……"
"还是……算了吧……"王语嫣几乎要拼凑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去照亮段誉黯淡的眼神
时,心里那个很野的眼神,还有另一种生活的诱惑却终于压下了她的软弱。
"是么?"段誉站了起来,说,"我去一下厕所。"
等待着你
等待你慢慢地靠近我
陪着我长长的夜到尽头
别让我独自守候
等待着你
等待你默默凝望着我
告诉我你的未来属于我
除了我别无所求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着,
不管它喜还是悲,苦还是甜,对还是错,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侯
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作者按:歌词出自陈淑桦《一生守候》
,大宋朝月光下的王语嫣和段誉也只有在这个故事中才会听过这首歌吧。)
当段誉回到桌边,歌声寂寞地回荡,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已经结账的单子,王
语嫣喝了一半的珍珠奶茶还在桌上。段誉坐下来,他头上那些大红的纸片上依然写满了
过去人的祝福,那未来的人真的会因为这些祝福而快乐么?
段誉吸了一口冰凉的绿茶,他想王语嫣是如何走的呢?
是一脸不屑地结账而去,不想再和他纠缠,还是毕竟有一点悲伤,正茫然数着自己
的长发,在月下空旷的道路上走着?
段誉静静地吸了一口绿茶……王语嫣扬手召了一辆TAXI远去……
王语嫣站在三教的楼外,又是下雨,雨下得疏狂。王语嫣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篮球
场,慕容复已经不在那里。王语嫣看着他在三教的灯光下起跳投篮,远远的三分命中,
也看着雨来的时候他抄起外衣和场边等待的那个女生携手离去。
这个身不由己的游戏里总是很少胜利者。王语嫣捅破了段誉的肥皂泡,谁会捅破王
语嫣自己的肥皂泡呢?
忽然有人站在了她旁边,王语嫣吃惊的回头,才发现段誉站在她旁边。
"雨太大了。"段誉说。
看着段誉那张孩子气的脸,王语嫣苦笑,摇了摇头:"对不起,你别管我了好不好?
"
"你没有伞吧?"经过一阵子的手足无措,段誉低着头小心地说。
"没关系。"
段誉从后面的令狐冲手里拿了伞,走到了王语嫣身边。
身边不少男生女生并着一把伞跑进了雨里,王语嫣忽然有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
"别再跟着我了!"似乎是一生中第一次,王语嫣如此失态的对别人大喊。
"我只是碰巧……"段誉把伞塞到了王语嫣手里,然后一声不吭地自己走进了外面的
大雨里,连串的雨水好像无数长鞭抽打下来,打得段誉身上都有些痛了。可是他什么也
没有说,只是皱着眉毛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然后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就像一个做错了
事而不敢回家的孩子那样,在雨里散步一样走远了。
王语嫣忽然有一种感觉,段誉不会再走回她身边。
"你也不至于连我一起虐待吧,"令狐冲伸出去阻拦段誉的手最终只好停在半空中。
"唉,"令狐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那边城门失火,我老老实实在池子里游泳凭什
么倒霉啊?"
虽然他是去接段誉的,不过可怜他们两个人加起来也只有一把伞。
这个时候赵敏拎着把雨伞出现在门口。令狐冲急忙凑上去,一脸特恳切的笑容:"哟
,赵敏,你也跑来自习啊……"
赵敏咬着舌尖,露出了她很经典的微笑:"下面你要说你没有带伞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令狐冲急忙点头,"赵敏你那么急公好义的人,总不忍心看我淋成一只
汤鸡嘛。"
赵敏居然点了点头:"是喔是喔,我当然关心你喽,怎么忍心看你冒雨回家呢?"
"啊?"令狐冲眉开眼笑,"那我来打伞吧?"
一把黑色的雨伞忽然横在赵敏和令狐冲之间,张无忌刚从厕所里窜出来,急忙说:
"我们正好多一把呢。"
"看看,看看,"令狐冲很无辜的样子说,"把我当坏人了吧?我只是景仰我们主席嘛
,顺带想蹭把伞回家而已。没有别的企图,没有别的企图。"
张无忌愣了一下,还没反应回来,赵敏倒笑了,拿起张无忌手里的雨伞敲了令狐冲
脑袋一下。雨伞到了令狐冲手里,赵敏很小鸟依人地靠在张无忌肩膀上共打一把伞出门
去了。
"靠。"令狐冲说,"不但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连美救英雄的机会都不给一个,老天
何其不公啊!"
"公平公平,绝对公平!"忽然有人在令狐冲背后说。
令狐冲回过头,乔峰正站在他背后笑得开心:"美人,给你救英雄的机会,来来来,
我来打伞。"
两条汉子罩在那把小黑伞下走进了雨里,远远还传来如下对话:
"靠,老大,你伞打低一点行不行?"
"我个子高你妒忌啊?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个子高没关系,拜托你别老去健身馆练,你那两块胸肌都快把我挤到伞外面去了
。"
"小看我!挤你一块就够了,哪用得着两块?"
"……"
"……"
直到转过了一个拐角,令狐冲才歪着嘴笑了笑:"完蛋了,我的麦当劳。"
远处的赵敏和张无忌肩贴着肩走在一张伞下,前面的段誉走在雨地里,后面的王语
嫣默默地站在台阶上。
"这么就完蛋了?"乔峰嘟哝了一句,"走眼走眼,这大家都是孤男寡女,怎么就不成
呢?"
"靠。"令狐冲说,"我要是丘比特就拿那厮的金箭狂射,见人就给他们一箭,保证个
个都爱得死去活来的。"
乔峰笑了,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
(作者按:因为篇幅和故事线索的限制,有关段誉的篇章并非结束而只是开始,但
是对于这所有故事的观察者乔峰,这个故事已经到此告终。请留意《此间的少年·并未
结束》,即本篇姊妹篇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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