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hiop (thw),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风云--再见无名3
发信站: 听涛站 (Thu Sep 10 00:04:00 1998), 转信


  □

    永远都在门边。
    他所看见的「生死爱恨」,永远都在门边发生!
    平生第一次见这些人世情事,那时後,「他」,还只得一岁......

    □

    一岁的「他」,却并不如一般周岁婴孩般,被紧紧抱在双亲的怀里,受尽百种千般
呵护。
    他已经懂得以自己的一双小腿站起来!
    他还懂得走路,还懂得伶仃的伫立门边。
    看着大人们因他而生的一切━━━
    生、死、爱、
    恨!

    □

    他第一次所看的「生、死、爱、恨」,是他一生中第一个师父「重阳」的「爱」和
「恨」!
    那个时後,一岁的他也是伫立在门边,静静的、无助的看着他的师父「重阳」,与
及他的师母......

    □

    「重阳!重阳!」
    「娘子,有什麽是吗?」
    「重阳!家里已经没有米了。」
    「?!......」
    「重阳,看来,你还是写信给慕老爷吧!希  他能看在你是其子英名的第一个师父
,看在这孩子仍在我们家里寄居的份上,会送来一些银两解燃眉之急......」
    「娘子,这方法...似  并不可行。」
    「为什麽不可行?」
    「娘子你有所不知;有一些事,为夫还没有告诉你。这孩子,只是慕老爷的义子,
且据闻命犯孤星,刑克身边至亲之人;亦因如此,慕老爷也不喜欢此子,才会把去年犹
年仅半岁的他,送来我们这里拜师学艺;他其实是故意遗弃此子,去年给我们的银两,
已是照顾此子数年之用,为夫相信,他...再不会送什麽来了。」
    「什...麽?原来...这孩子是孤星?怎麽你不早点对我说?难怪自去年始,
我一直都病不离身,就连慕老爷给我们的银两,也为医我而花光了!敢情...是英名
把我克成如此的!重阳,那我们还是尽快把他送回给慕老爷吧!」
    「不行!」
    「干  不行?」
    「因为这孩子,绝不简单!」
    「他有何不简单?」
    「娘子你不见麽?这孩子生就一  英雄的奇相,去年我甫见他,便知道此子他日长
大之後,必会成为一个举世瞩目的英雄人物!再者你也知道,他目下还刚好一岁,不但
已学会走路,甚至力气也不小。他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天生武者!我『重阳』习武半生,
觉资质平庸,毕生成就有限;但,如今竟有机缘能成为这奇材之师,有机会为他打下武
学根基,也是...不枉此平庸的一生了。」
    「好了好了!重阳,长话短说吧!这孩子来了半年,你一直废寝忘餐的照顾他,甚
至比待我还要好,我...早已忍无可忍!既然现下我已知道此子是孤星,更不能多留
他在此半刻!我今日要你好好说个清楚;你,一是留下他!一是让我走!你说,你选谁
?」
    「娘子,你...为何要这样为难我呢?英名这孩子将来不单会一呜惊人,他的身
世亦相当可怜,我们实不该如此待他,即使他日此子成为英雄後,弃我两於不顾但能成
就一个英雄...也是相当值得的...我俩......」
    「哼!说来说去,那你到底是要他?还是要我?」
    「我......」
    重阳犹豫。
    正因为这一刹那的犹豫,他终於失去了她!
    他眼巴巴的目送她愤然离开,毫无补救馀地。
    一岁的「英名」,仍是依在门边,眨着小眼睛看着其师母因他而一怒抛夫,只不知
,他一岁的小脑袋能否明白?他已为他的师父带来不幸?他的恩师为了不弃他而被弃?
    可是当重阳回首,瞥见英名正静静的乖乖的站於门边,似是极端无助的看着他时,
重阳赫然感到,这孩子居然像也明白发生什麽事情似的,不过他只认为是自己的错觉吧
了,他强颜一笑,轻拍他的小脑袋,凄然的道:
    「孩子,别...告诉师父,一岁的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不过,孩子你不用操心!无论你知不知道师父曾为你牺牲的一切,师父也不会撇
下你不顾的。」
    「你是天生武者,师父能为你的将来  路,感到...非常荣幸!其实,你义父慕
老爷硬把你易名为『英名』,根本...便是委屈了你!你,本就该用回你原来的名字
━━━英雄......」
    「因为,只又英雄二字,才配你面上的━━━奇相!」
    不错!正因为此子天生奇相,所以他第一眼才会认定他是可造奇材,义无反顾!
    一切,都因为他的脸,他的英雄之相......
    英名就这样张着小眼睛看着他第一个师父「重阳」潦倒的脸,看着他为他所展的牵
强笑颜;这个汉子,妻子下堂求去,尽管面上无泪,心底或许也该有泪吧?
    果然!夜里,当一岁的英名还没有睡,当他又暗暗倚在其师寝室的门边,便看见
他师父在昏黯中流泪。
    小小的英名,木然的站在黝暗中的门边,木然的看着他的泪,木然的看着他的爱、
恨,再木然的看了他一百八十多天,看了他整整半年,终於,他看着他死!
    为他而遭妻遗弃,积郁而死!
    岁半的木讷孩子仍是无甚表情,只是重阳去的时候,他在弥留间依稀听见,这孩子
终於张着不大灵活的囗舌,呀呀的唤了他一声:
    「师......」
    「父!」
    孩子第一句学懂的话,居然并非呼爹唤娘,而是「师父」;想必,他这个师父,已
是这孩子的小脑海里,认为最亲的人。
    一声师父,已代表无援赤子一切感激不舍的心。
    重阳去得很开心。
    是的!纵使他来不及传他那微不足道的武艺,但他这个师父为他所作的一切牺牲,
也配称为他的师父了。
    重阳身故之後,英名又被慕龙差使下人,把他送至他的第二个师父那里,然後..
....
    到了英名三岁的时候......
    他还是伶仃的站在另一屋檐夏的门边。
    看着他第二个师父的「生死爱恨」中的━━━
    「死」!
    仍是站在门边......




    他第二个师父待他之好,绝对比其第一个师父「重阳」不遑多让!可惜第二个师父
所结的仇家太多;有一次给仇家寻仇,他的第二个师父以自身武功,本亦可全身而退,
惟是......
    仇家们却改变目标,转以其时三岁的英名为胁;为保这个武学奇材,他的第二个师
父,最後竟不惜以自己性命作交换条件,任由仇家们把他生死发落!
    三岁的英名,又是伶仃无助的站在门边,木呐的看着他小心灵已开始懂得尊敬的恩
师,给八柄大刀━━━分尸!
    他师父的血飞溅到他稚嫩的小脸上,他师父的眼睛犹在慈和的看着他,彷佛为了他
,死而无怨!这个三岁的孩子,就在他生命中的这一刻,开始痛恨自己的脸!
    全因为,他的第二个师父如斯爱惜他,甚至不吝啬性命救他,也是为了他这张脸,
都是为了这张展示英雄奇相的脸!
    这之後......

    □

    便是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名师父......
    这一干师父们,全都像是同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各人年纪不逾四十,俱属壮年,不
该短命。只惜,每人都在英名跟随他们一段日子之後,间接及直接地为了英名而死!
    然而每人在临终之前,似亦毫无悔意!俨如,他们短短的一生,能够把自己微末所
学传给此子,能够为一个未来的神话鞠躬尽瘁,也觉无憾此生!
    事实上,英名,亦从没让任何一个师父失  !
    五岁,他已开始习练内功,其师逐渐发现他天赋异禀,体力潜能无穷,两年之内,
居然已可与他的第五个师父以功比试!
    六岁,竟以三天之期,把当时其中一位师父的家传掌法完全融会贯通,更能道出这
套历经数代改进而仍无进步的掌法缺点,加以改进。
    七岁,他的思维更加开窍!任何武功,只要他看一遍,便能道出要诀,且过目不忘
,愈学愈多,愈学愈繁愈杂,进境叫人作舌!
    而直至他八岁、九岁、十岁、十一岁的时候......
    他的师父们已看不透他的资质,也看不透这孩子的进境,缘於他们往往向他授武一
个月,这孩子便已━━━青出於蓝!统统超越了他们!
    他们的境界已比他低,当然无法看透他的进境!更何况这孩子自小沉郁寡言。
    就像平庸的母鸡误哺了鹰蛋,可怜母鸡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哺育的小鹰在日渐茁
壮之後,它的雄伟,它的力量,会比他们强上多少......
    然而,鹰虽强大,鹰虽不凡,鹰虽该早日一飞冲天,壮志凌霄,但,鹰也是血肉之
躯,鹰,也有血肉之心,可以会思念当初母鸡哺育深恩?
    他这头不应生於鸡群的鹰永不会忘记,他每位师父们的一字一招,一语一训,更永
不会忘记,每名恩师在看着他这张奇相时,所流露的欣赏眼神!
    每当小小年纪的他,忆起各师父脸上那种为他可以不惜一切的表情,忆起每为恩师
的循循教诲,他的心,总会不期然的绞痛。
    既然所有师父也为了他这张英雄脸而义无反顾,甚至明知他是刑克至亲的孤星亦万
死不辞,那,他以後就不要任何人在看见他的脸!
    他再不想任何人因这张脸而对他好,甚至为他这个不祥的孤星而死!
    英雄,终於低首!
    也终於在他十一岁之年,决定以後在武功上不再进步。
    他要成为一个平庸的人。
    他不想任何人为要成全它这个不知会否成为英雄的不祥人而牺牲。

    □

    只惜,无论他如何低首,如何逃避任何人,如何不让任何人瞧见他的脸,孤星还是
孤星,他还是为了一个他逐渐认为可亲可敬的人,带来死亡!
    慕夫人......

    □

    今夜,像八个遥远的昨天,也像八个他毕生难忘的「丧」师之夜,同样充满刻入他
骨髓深处的悲痛。
    血,依旧不住的从慕夫人的心房源源溢出,一直沿着紫鸦的剑流向英名右肩的伤囗
;这一剑,串起了一双母子,也将要斩断一场母子的缘份。
    十一岁的他原亦天真认为,只要以後低着头,绝不让任何人瞧见其英雄之相,便不
会有人再义无反顾的为他牺牲,距料.....
    慕夫人为保他送给她的一个破玉佩,仅为守对一个孩子会好好保存这玉佩的诺言,
仍是毫不考虑的扑向紫鸦剑锋;谁又想到,这可怜又可敬的女人,居然如斯重视对他的
一个诺言,多於重视自己的性命?
    更想不到的是,他的一生,缘何总是逃不出生离死别?
    既然逃不出,他今夜也不再逃避任何人了!
    这已是他为这个娘亲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

    紫鸦的剑犹在滴血,只因为他的剑还没自慕夫人与英名体内抽出,他实在没料到这
孩子居然勇不可当,以身为慕夫人挡剑,故一时间呆在当场,未懂抽剑!
    甚至此刻慕府内的所有宾客、刺客亦呆立不动,大家都为慕夫人与英名双双中剑而
震惊;然而,就在英雄抬头的刹那,府内所有人都不期然动了起来!
    嘴动!
    大家都不由自主「  」的低呼一声,甚至紫鸦亦心头一檩,慌张抽剑!
    缘於,他们尽皆瞧见了英名的脸,一张英雄该有的脸!
    也终於明白,英雄缘何低首。
    这张英雄脸,赫然......


  □

    赫然有一道耀目的剑光!

    □

    一张孩子的血肉之脸怎会发光?众人瞧真一点,方见此子之脸并非放光,剑光的来
源,是他的眼!
    他有一双炯炯放光、光得像剑光的眼睛!
    那种剑光幻影,就流曳於他的双目之间,彷佛会随时劲射而出,次杀所有他目光所
扫的人。
    剑虽是百刃中之君子,惟终究是杀敌凶器;目光如剑,亦即单是目光,已足可挫敌
气势!杀敌之━━━心!
    曾被剑圣喻为会成为「剑中皇者」的应雄,此刻亦呆站在英名不远之处,他的眼睛
向来都炯炯有神.魅惑却又像永远想看进人的心里,惟是与英名的目光相比起来,竟尔
大为失色!
    两人的眼睛都绽放着剑光,应雄的目光像一柄会看见人心的剑;而英名的目光,却
并非可看进人心那样简单,他的眼绝不会看进人心!
    他的目光彷佛会━━━一剑刺破人心!一切都灰飞烟灭!寸心不留!无心可看!
    霎时间,所有人在「  」的一声低呼之後,复再陷於连串死寂,俨如心神已给此子
的摄人目光杀个魂不附体!
    小瑜更是震惊莫名!她逐渐明白,为何其父在生之时,曾形容英名的眼睛深具一种
摄人气势,如同一个世人不配直视的英雄!如今得见其目光森寒如一柄绝世神锋,令人
不敢正视;想必这十一年来,他愈是长大,他的目光便愈像一柄剑,喃怪他经常低首,
因为与一个目光如绝世神锋的人相交相处,并不是一件乐事。
    只有慕夫人,却并没有被这孩子的慕光震摄,因为她并不怕死,她已经快要...
    她孩是那样高兴,因为英名终肯为她抬首而高兴,但听她虚弱的道:
    「太...好了,想不..到,我...我这个...一直...只懂得...享
福的...女人,居然...在有生之...年,可以看见...你的脸...」
    「孩...子,你...的脸...一点...也不丑  ,且...还与...应
雄...有...五、六分...相似,你俩...真的...像是一....双亲生
...兄弟,你...也真的...像...是...我的...亲生...儿子..
....」
    「我...多麽...希  ...自己...能有...你这样..一个亲...
生儿...子,可...惜,我...真的...不是,也...不配...是一个.
...英雄...的...亲生...娘......」
    「亲!」
    说至这里,慕夫人斗地喉头一甜,「哗啦」一声,一大蓬鲜血又自其嘴里汹涌喷出
,她即时便似要昏死过去,英名与应雄见状齐声惊呼:
    「娘━━━」
    二人正欲鼓尽自身内力贯进慕夫人体内为其续命,熟料一条魁梧人影霍地如一头巨
熊般狂冲过来,势狂力猛地把受创不轻的英名撞开,还勃然暴喝如雷:
    「畜生滚开!你还嫌你自己这不祥人克不死我爱妻不成?」
    事出突然!「碰」的一声,英名惨被撞飞老远,一直飞至慕府大门之旁,被剑刺伤
的创囗更撞在坚实的钢门之上,登时复再血花四溅!
    惟无论伤势如何,英名犹是不哼一声,他,很快便再度站起来!
    只是这一次,他亦没有再步近慕夫人,因为适才把他撞飞之人,正是━━━慕龙!
    慕龙已和应雄一起合力贯气进慕夫人体内;纵然英名所学极杂极多,但若论内力之
深厚,十一岁的他当然犹不及可列十大高手的慕龙!
    他明白,若是没有他,慕府可能更好!他明白,若是没有他,慕夫人今日可能也不
用枉自为一个玉佩送死!他更明白,此刻若是没有他的贯气,慕夫人在慕龙强横的真气
涌进体内之下,或许还有半丝续命之  ......
    只要没有他这个不祥人,也许,一切都会更好!
    一切都因为他这个不祥的孤星......
    可是,饶是慕龙内力足可力拔山河,他毕竟不是神,无论他与应雄如何努力,还是
无法可救一个已被刺穿心窝的女人;尽管慕龙曾毫情盖世,掌握逾万兵马的生死荣辱又
如何?到头来面对一个濒死的爱妻,他也束手无策!
    极其量,他与应雄也仅是为慕夫人延续半时三刻的残命,但见已差点昏死过去的慕
夫人,复再张开她那双已弱得难以张开的眸子,气若游丝的看着其夫慕龙,道:
    「龙,你...哭...了?」
    是的!任慕龙是一代名将,经常在人前雄纠纠气昂昂;任他如何刻薄寡恩,他对自
己这名爱妻却是真的异常情深,盖因慕夫人确是一个值得任何人爱惜的女子,慕龙早已
老泪纵横,哽咽道:
    「夫...人,你...别要再动气...了,我和应雄...正以气为你续命,
你...一定可以活过来的......」
    慕夫人听罢,只是苦笑摇首,似  亦不信自己可以活命,他继而需弱的朝正孤单站
於门边的英名一瞄,忽尔又对慕龙道:
    「龙,为...何...不让...英...名...过来?」
    慕龙一闻她提及英名,复再怒从心起,悲愤难平的答:
    「夫人!这天杀的不祥畜生...以害你太多,你还要接近他干什麽?就让他在那
里自生自灭吧!」
    慕夫人苦笑:
    「龙,别...对英名...这样凶,他其实...是一个很懂事...的乖孩子
;而...且,今日...我弄...成如...此,或许...全因为...恩果.
..报...应!」
    「恩果报应?」慕龙愕然,就连应雄、小瑜姊妹亦惑然,不明慕夫人何出此言。
    「夫人,为夫...根本便不明你在说...什麽!」
    「你...会明...白的...」慕夫人又是虚弱一笑:
    「龙,你...以为...我...真的...不知,英名...其实...并不
是...你拾...回来的,而是...买...回来...的?」
    此言一出,应雄、英名小瑜姊妹尽皆不明所以,只有慕龙却是一脸死灰,心知肚明
;当年他以三两银买下英雄,弄至秋娘痛失爱子沦为疯妇,此後不知所踪,而英雄之父
耀祖,後来亦下落不明。
    「夫...人,你...早已知道了?你是何时知道的?」
    慕夫人一瞄自己手中依然紧握着的破玉佩,幽幽的答:
    「我...在很早...的时候已...知道...了,就在...当年...你
假言...把英...名拾回来,给我看...这玉佩...之时......」
    「因为,这个...玉佩,我...也曾在...秋娘的身上...见过,当时.
..英名还...没出世,她...早已把...刻着...儿子名子...的玉佩.
..挂在身...上,日夕...盼  ...爱儿...出世......」
    不错!当年慕夫人乍见这个刻着「英雄」二字的玉佩,当场大吃一惊,更即时肯定
英雄是秋娘的孩子,後来暗中往屋後寻访秋娘,方从镇民囗中得悉,秋娘在一个风雨之
夜发疯远去!据说是其初生犊子被其夫狠心卖了,却不知卖给那户人家;而其夫耀祖,
在那夜後亦不知所踪。


  □

    饶是得悉此事,慕夫人却一直不动声息,因她实不明白其夫慕龙究竟买下此子的目
的,直至......
    直至有一天,当她在慕龙的书房,无意中发现了那纸「剑圣战书」,与及英雄那张
「三两银」的卖身契後......
    她开始明白,慕龙所干的事是何等的令她震惊!他居然为了买一个孩子回来代替儿
子出战剑圣,而弄至秋娘家破,骨肉离散,再会无期......
    可是,纵然慕夫人当年已暗中明白一切底蕴,她还是不敢正面识穿慕龙,盖因事情
既已发生,她又无法找回秋娘,也是补救无从,反而若一但揭穿慕龙,他老羞成怒之下
,可能会对英名更不利......
    故此,慕夫人唯有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实是有苦自知;而她更愧对秋娘,愧对她
的儿子;为了补偿其夫所犯的过错,务求於自己有生之年为其夫积点阴德,她便决定视
英名如己出;其实,即使她不知道英名的真正身世,她也不会苛待他......
    兰因絮果,恍似重重悬案,终於真相大白!慕龙听罢爱妻所知一切,面色愈来愈青
,却依旧无半点悔咎之色。
    而应雄,却是斜斜朝孤身站於门边的英名一  ,他亦势难料到,他与自己这个义弟
,竟有如斯复杂的纠葛,他,竟是一个代替他出战的代替品!
    而此刻的英名听罢一切之後,他,已经完全没有表情。
    原来,他只是代应雄出战的替代品?只是替代品?原来,他的命真的那样廉价那样
━━━贱?
    垂死的慕夫人却仍是朝站在远远的他,有气无力地招手,道:
    「孩...子,你...过...来......」
    慕龙一听,依旧怒从心起,出言阻止:
    「夫人!不要让这畜生过来!他会克死你!」
    慕夫人苦涩一笑:
    「龙,你知道...的,我已经...不行了,这...麽多年,我...一直对
你...千依...百顺!如今,我...我只希...  ,你也能...依...我
....一...次,请...你让...英名...过来...吧...」
    面对一个濒死爱妻的最後要求,慕龙纵使心硬如铁,此刻也是不忍再拂逆其意,遂
回首怒目瞪着英名,喝骂:
    「畜生!你还不给我爬过来?」
    英名闻言,先是一瞥慕夫人那渴  的脸,似是踌躇了一会,终於,他缓缓的朝慕夫
人步去。
    惟是,他亦步至慕夫人身边,他只在她跟前三尺之前停下来。
    慕夫人已气若游丝:
    「英...名,为何...不上...前...让...我看...你?」
    英名垂首黯然:
    「我...」
    「我是...孤星!」
    慕夫人见本已抬首的他复再垂首,慌忙鼓起残弱的馀气急道:
    「不......」
    「孩...子!别再...低首,别再...在命运之前...低首!」
    「别要输给...命运!别要向...」
    「命运折腰!」
    她已经死近眉睫了!可是仍没顾虑自己生死,却在记挂此子以後低下头来做人,可
知她如何痛惜他?她对他的期  ,也许不比英雄亲生母亲秋娘为低!而一连串的急话,
顿时令慕夫人的呼吸急促起来;英名不忍见她如此着急,连忙再抬起头来瞧着三尺外的
她,她顿时甚觉安慰:
    「嗯...,抬...起头来...这就...好了!孩...子,不要...相
信...自己...是什麽...孤星,若你...真的相信...自己是那些...
江湖术士...信囗雌黄...的...孤星,那...你...一生...也将会是
...孤星。孩子,听...我说...一句真心话,别要...输...给...自
己的...命运,你...一定...要...战...胜...它,把自己...的
命运...握在...自己手...中,因为...只有...战胜...命...运
,你...才能...成为...你...亲生娘...亲...秋娘,毕生...渴
  ...你成为...的......」
    「英......」
    「雄!」
    慕夫人一说至此,猛地咳嗽起来,一旁的应雄爱母心切,忙道:
    「娘,你...歇一歇吧,否则......」
    慕夫人却摇头道:
    「不...娘...此时若...然不说,那...以後...便再没机...会
说了。应...雄,娘...有一个...心愿...要...交托给你,你...附
耳...过来......」
    慕夫人还有什麽心愿?众人在黯然之际也不禁一奇,此时应雄已附耳过去,慕夫人
就在儿子的耳畔轻声的说了几句,场中所有人都听不见她在说些什麽,只有应雄,听毕
其母心愿後竟尔眉头深皱,面有难色,犹豫:
    「娘...,这...怎麽...可以?」
    慕夫人苦笑:
    「应...雄,娘...知道...这样...做,是...委屈...了你,但
...你爹...欠他...母子俩...实在...太多,这...是娘...的最
後...心...愿,你...你......」慕夫人说着脸露哀恳之色;这个女人
,一生都似在哀恳,先是哀垦丈夫,临去还要哀恳儿子;为了英名,她竟有那麽多要交
托的心愿......
    应雄见其母如斯气急败坏,心中益发不忍,终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义无反顾
、斩钉截铁的答道:
    「好!」
    「娘亲,我,应承你!」
    慕夫人究竟有何所求?居然会令应雄如此为难?就在应雄答允之际,慕夫人苍白的
脸已展开如释重负的欢颜,就像松了囗气似的,道:
    「很...好!我...儿,那...日後...一切...都要...看...
你...了......」
    「你...今生...一定要...好好...紧记...娘亲...赠你的..
.最後...一句话......」
    「那...就是......」
    「岂能...尽如...人...意?」
    「但...求......」
    「无愧...於...心!」


  □

    岂能尽如人意?
    但求无愧於心。
    是的!这何尝不是慕夫人一生的座右铭?他对「英雄」此子的座右铭?
    应雄细意咀嚼着慕夫人这一句话,沉沉呢喃道:
    「不...错,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於...心!娘亲,这句说话,你
...在有生之年已经办到了;你放心!孩儿...一定不会负你所  ,终孩儿一生,
孩儿也必定会做到...『无愧於心』这四个字!」
    慕夫人只是满足一笑,因她太明白自己的儿子,他说出的话,他誓必办到!无论以
什麽方法!他是那种一旦决定了便绝不悔的人!
    慕夫人又转脸回  三尺外的英名,虚弱地欲把仍紧握在其手中的玉佩递给他,道:
    「孩...子,这个...玉佩,娘...最後...也不能...带去...娘
如今该...去的...地方,只...好...还...给...你...了...
...」
    木然的英名瞿地一怔,不明白慕夫人为何至死还不肯收下那玉佩,慕夫人未待他出
言相问,已自先解释:
    「孩...子,这...是你亲生娘亲...秋娘...给你的...最後信物;
当年...我见她...替...大户人家...缝补,捱...得好...苦...
才把...你...生下...来,这...玉佩,想必...也是...她节...
衣缩...食...才能买...回来...的。玉...能辟...邪...定..
.惊,你娘...把玉佩...留...在你...身边,也只...希  尽...她
一点...心力,祈求...你能平...安...健...康,你...不应再..
.胡乱...把它送给...任何人,辜负...你娘的...心意......」
    英名木然的看着慕夫人垂死的脸,和她那条硬要把玉佩给回他的手,却始终无意相
接,良久,他只是定定的凝视慕夫人的眼睛,道:
    「你,不是━━━任何人。」
    「你,也是我的娘。」
    「你,绝对值得它!」
    「但,若你坚持不要,我唯有......」
    英名说着,一直不想接回玉佩的他,蓦地把慕夫人手中的玉佩接过,「啪」的一声
!他赫然把那玉佩......
    「  ...?英...名,你...干...什...麽?」慕夫人惊呼。
    只见英名手中的玉佩,已被他狠狠一拗为二!其中一半,仍是刻着「英雄」二字,
而英名却把刻着「送给娘亲」四字的另一半,送到慕夫人的手上。
    对!她不是任何人!对於「娘亲」二字,慕夫人当之无愧!既然她是他一半的娘,
他就送她一半玉佩,他只想她在临终时安心收下!
    为了让她这可敬可悯的女人安心,他不惜把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信物━━━毁为两断

    只为了让她安心。
    慕夫人本来不想任何人为她离去而悲伤,故迄今皆强忍眼泪,惟甫闻英名认定她不
是「任何人」,更不惜为她毁玉,登十深深感动,强忍多时的老泪,终於忍不住夺眶而
出,她紧紧握着这孩子交到她手中的半截刻着「送给娘亲」四字的玉佩,呛然的道:
    「多...谢...你,孩...子,你...很...有...心;那...我
...这个...女人,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了
,因为......」
    慕夫人说到这里,双眸忽尔泛起一些迷迷蒙蒙的雾光,彷佛,她正要飘向一个很远
很远的地方......
    「因...为,我在...黄泉...路...上,会一直...看着...这.
..半截...玉佩,看着...这四个...你刻...的字,我...会...记
得;我的一...生,除了...一个...值得...我骄...傲的...儿子.
..应...雄,还...有...一个...很...孝顺...我...的...
儿...子......」
    「一...个...在...我心...中......」
    「其实...应该...唤...作...英...雄...的...儿...子
!」
    「可...惜,我...只能...当...他...数十...天...的..
.娘...亲,只能...当...数天...那...麽...少......」
    「我...很...不...甘心,因...为...我等...不及...看见
...他...抬起...头来,反...过来当...上...让...世人...
抬首...仰...  ...的英雄...的...那一...天......」
    「我...不...甘...心...等...不及...看...他...能.
..掌握自身...命运...的...那...一......」
    「天......」
    喘着说着,慕夫人的眼帘已逐纪松软下来,气息更开始平定,安然,安定得近  死
;她的手,还是紧握着那半截玉佩,如珍,如宝......
    众人本以为她说得太倦,但一旁的应雄凝眸看着他娘亲安祥的脸,陡地,他似有所
觉,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往慕夫人的鼻子一探......
    没有激情!没有耸动!没有哭啼!应雄只木无表情的悠悠吐出一句话,对慕龙道:
    「爹,」
    「娘亲,」
    「已经去了。」
    去了?去了?去了?
    这个不该如斯薄命的女人,真的没有那样的福份,可以等至英雄惊世的一天?她终
於去了?




    「舅娘...」在旁迄今不敢作声的小瑜,乍闻这个慈和的舅娘终於亡故,终亦再
忍受不住,「呜」的一声饮泣起来;荻红亦是鼻子一酸,泪下如雨;反而站得最接近他
娘亲的应雄,却仍无半点泪痕......
    只是.无论他如何强装坚强,强装不轻弹眼泪的男儿汉,他平素冷静的右手.已紧
紧抚着慕夫人死去的脸,像是千般不舍;他的右手,也在颤抖......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於心!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於心!岂能尽如人意..
    但求无愧於心!
    霎时之间,慕夫人死前的这一句托咐反反覆覆的涌上应雄心头,顷刻填满了他整个
心坎,俨如要填满他的一生;他的今生,可会如其母所愿━━━无?愧?於?心?
    而此刻的英名......
    没有人有空、有意、有心去留意他此刻的表情,但若有人愿往他脸上一看的话,一
定会发觉......
    「哇━━━」瞿地,如轰天暴雷!如破空电  !魁梧的一代名将慕龙,霍地抢前,
一把抱起亡妻,仰天狂嚎狂哭:
    「天!你为什麽要这样对我夫人?你为什麽要这样对她?」
    「我慕龙一生纵横沙场官场,杀人坑人无数!你若要斩要劈要杀,你就五雷轰顶把
我劈死也罢!你为何偏偏要弄死我夫人?你为何偏偏要弄死我爱妻?她是一个真真正正
的好女人呀!像她这种女人应该修仙成佛!天!你为何偏偏要他死?天━━━」
    「你答我!你答我呀!」
    所有宾客尽皆瞠目结舌,谁都没料到慕夫人之死,最难以自控、最激动的反而是以
镇定驰名沙场的慕龙!
    但,谁又会知道,无论慕龙平素如何对人刻薄寡恩,不受上中下人欢迎,惟当他自
沙场官场回到家里,总还有一个女人,即使自己是否睡着,仍强睁惺忪睡眼欢迎他,为
他  背,更为他说尽多少安慰说话?即使他所干的有千般不是,她还是会站在他的身边
,温柔的支持他,甚至最後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爱郎补偿过错......
    谁会明白他这无法言喻的夫妻之情?又有谁会明白他如今彻骨的丧妻之痛?
    他纵奸,纵险,也只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眼有泪的━━━人!
    无法忍受的悲痛,驱使慕龙发狂地朝天暴叫,倏  间,整座慕府都给他狂使真气暴
叫而轰得摇摇欲塌似的,所有宾客亦都无法忍受这股逼力,纷纷掩耳!
    应雄却一把搭着慕龙手臂,镇定劝道:
    「爹!冷静点!」
    「娘,真的已经死了,你再叫,她也不能回来了......」
    真讽刺!本应最悲伤的一个小孩居然反过来劝一个七尺昂藏的汉子?慕龙已叫至力
歇声嘶,乍闻儿子此雨,陡地停了下来,一抹眼泪,呆然的道:
    「是...的!你...娘已经...永不会回来了!她,已经永不会...回来
了,但,是谁令她如此?是谁令她如此?」
    一语至此,悲怆中的慕龙霍地朝木然站着的英名狠狠横眼一瞪,咬牙切齿的道:
    「是━━━你!」
    「是你这天杀的畜生克死她的!是你这孤星克死她!是你!是你!是你!」
    「她对你这样好,你为什麽要害死她?你很开心麽?你如今很快乐吧?你...」
    「你快给我滚!你快给我滚呀━━━」
    暴喝声中,慕龙忽地提腿,「蓬蓬蓬」的三声!已狠狠连环踢出三腿,闪电朝英名
狂扫而去!
    以英名适才一击断尽八剑的身手,应还有馀裕可避开慕龙这三腿,唯他却丝毫没有
避的意思,他竟然...
    「彭彭彭」的三声混杂了骨裂声!英名赫挺着腰以胸腹硬接了慕龙三腿,如泉的血
,当场自他中剑的伤囗、他的嘴鼻狂喷而出,他这三腿捱得不轻!
    可是他依然没有倒下去,仍是顽强地屹立着;慕龙见状更怒,拉尽嗓门咆哮:
    「畜生!你为荷麽还不滚?你为什麽还不滚?我要你滚!我要你滚呀!」
    咆哮声中,慕龙复又豁尽全力,连环踢出十腿,每一腿都不留馀地,毫不容情,可
是英名还是不闪不避不滚不退,「彭彭彭彭」的连接他十腿!这一次,慕龙所踢的部位
尽属要害,登时骨爆声迭响连连!
    他的眼角给他踢碎!嘴角爆裂!肩骨、臂骨、腿骨尽皆遭殃,无一幸免!满脸的血
,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如果他曾下泪,此际也早已给血掩盖了!
    他为何要硬接慕龙雷霆十三腿?也许全因为,他,他很明白他这个义父此刻的痛苦
,他此刻也由相同的痛苦!
    但,他的内力尽管不弱,此际犹不及慕龙。纵然慕龙只是用掌高手,腿劲也自不轻
,当他踢出第十二腿的时候,他还能支持下去,只是━━━
    第十三腿!他终於支持不住了!因为这一腿,也是慕龙汇聚所有丧妻之痛的全力一
腿!
    「畜生!我一定要你━━━滚!」
    「碰」的一声!英名细小的身驱赫然给重重踢飞,撞到精钢大门边的围墙上,登时
把墙也状个崩塌,可见英名受创非轻!
    然而,他虽已倒下,却仍然缓缓的、蹒跚的、顽强的再次站起来,意志力非常骇人
!场中所有宾客尽皆为此子哗然!
    惟是,尽管宾客们已在哗然,更令人哗然的一件事亦随即发生,瞿地,所有人突闻
「耶」的一声男人惨叫,接着,更听见数十声「噗」然之声,一众人等定神一  ,赫见
......
      那个刺客们的首领━━━「小龙王」,竟然与一众刺客跪在「英名」身後,小龙
王手中更执着━━━
    紫鸦血淋淋的人头!
      !
    一切都变生肘腋!
    前来行刺的刺客,突然反刺自己人!
    前来要打倒慕龙的人,此刻居然成为跪在「英名」身後的人!

    □

    这个小龙王,与其所统领的刺客,本一直也在为慕夫人中了紫鸦之剑而停止攻击,
  料再度攻击之时,这个魁梧壮硕的小龙王,却赫然一剑斩杀自己人,紫鸦在其手上的
首级,犹在流露至死不信其主会杀他的表情!
    不但紫鸦难以置信,就连全场宾客亦无法相信,惟小龙王已执着紫鸦头颅跪在英名
身後,实叫人不得不信!
    但听小龙王对已给慕龙踢至内外伤痕累累,却依然不倒的英名道:
    「好!好一条不倒的汉子!这位唤作『英雄、英名』的小兄弟,你目下虽然年纪尚
轻,但他日长大之後,我小龙王深信,你必定会是一个━━━人间英雄好汉!」
    言罢,小龙王一双精光暴射的龙目,竟尔闪过一丝欣赏之色。


  □

    慕龙原欲在盛怒下赶走英名,不虞小龙王等人反出言对此子称许,益发怒火难当,
七窍生烟道:
    「妈的!你这帮无赖之徒杀我爱妻,如今居然还来帮这贱种?更跪倒人前,真是恬
不之耻!」
    小龙王闻言驳斥:
    「呸!慕走狗!你以为自己是谁?敢对本龙王如此无礼?我警告你!你我之仇犹未
完结,总有一日,我一定会再取你人头祭父!今日我杀紫鸦,只因为他违背誓言!」
    说着,小龙王斗地把自己鸸首的黑巾扯了下来,露出他那张坚毅不屈的国字脸,他
看来虽只有二十六、七岁年纪,却原来已是一个长相极为威严的汉子,饶有大将之风,
但见他以自己这张脸向着英名道:
    「英名兄弟!我小龙王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夜我们一班兄弟前来行刺慕龙
这狗贼之前,早已滴血为盟,誓言冤有头债有主,如非必要,也只会杀慕龙,而尽量不
伤其他人,更绝不会杀女人孩子,但紫鸦这叛徒好大喜功,屡喝不止,最後居然杀了你
的义母慕夫人......」
    小龙王说至这里,豪气的声音剧地转为低沉:
    「你义母慕夫人,我们一众兄弟适才有目共睹,仅为保存你的玉佩,不惜扑向利剑
,是一个值得人敬重的好女人!而你,为了救她,竟亦奋不顾身以命为她挡剑,亦是情
深义重;我们对於紫鸦刺杀慕夫人之事深表遗憾,一命填一命,一人做事一人当,杀紫
鸦此叛徒祭你义母,我们实在所不辞!」
    原来,小龙王斩杀紫鸦,仅为填命,以血还血,好一条恩怨分明的硬汉!但,以他
这样一个豪气干云的人,又为何会甘心跪於一个孩子之前?
    「英名兄弟!紫鸦虽死,但你义母慕夫人之死,实间接因我们今夜前来行刺而起,
今夜你俩骨肉分离,且还连累你给这慕走狗迁怒泄愤,内外重伤,我小龙王亦难辞其咎
!英名兄弟,请受我小龙王与一众兄弟━━━一拜!」
    话未说完,小龙王赫然已与数十兄弟,齐齐向英名「碰碰碰」的连磕了三个响头,
霎时「碰」声大作,叩头之声不决於耳!
    事出突然!就连应雄、小瑜姐妹,甚至慕龙亦不虞小龙王如斯快人快语,处事豪情
俐落,当下齐感愕然;只有英名......
    他,还是像一尊未有成形的英雄石像一般,屹立原地,毫无反应......
    或许,此刻的他亦无力作出反应;中了慕龙十三劲腿,伤势确实不能小黥,他如今
还能屹立,可能全因他对慕夫人的一颗不舍之心。
    他知道,只要自己此刻倒下去或是昏过去,慕龙必会把他弃在远方,他甚至无缘在
慕夫人治丧之期凭吊。
    可是,小龙王却误会了他此际的冷漠,以为他还在恨他於心,小龙王更是於心难安
,快人快语,他索性直接了当的道:
    「英名兄弟!本龙王知道你伤痛义母之死,未必笔墨所能言喻!既然杀紫鸦,三叩
头仍未能赎我等之罪,好!我小龙王如今就......」
    「拜你作主人,如何?」
    什麽?主人?
    这小龙王看来气宇相当不凡m少说可能已身为一帮之主,他居然愿拜一个十一岁男
孩为主人?这个小龙王,倒真是个罕有人物!
    小龙王续道:
    「我知道事出冒昧!但适才见你小小年纪,已能一人力平八剑,此等超凡气势,他
日必是大将之才以上!你义母慕夫人对你的心愿一点不虚,我小龙王亦相信,他日你必
是一个英雄人物!当今世上,心狠手辣的枭雄霸主遍地,重情重孝重义的英雄良主难求
!英名兄弟,若不见弃,以後你我主仆相称,我小龙王只有一件事不能从你,就是斩杀
这慕走狗为我爹雪冤报仇,其馀的事,我小龙王与一众手下,一定会━━━」
    「唯命是从!」
    能得一个如此恩怨分明、豪情无限的汉子甘心为仆,实是可遇儿不可求!小龙王抬
首看着他,满脸渴求答案之色,只是,英名却始终木无表情,良久,他终於沉声答道:
    「我,不愿为人仆,所以━━━」
    「也不需别人为我之━━━仆!」
    简单的两句话,已是他最隹的答覆!
    「不愿...为人仆,所以...也不需别人为你之...仆?」小龙王慢慢咀嚼
他这两句话,霍地,他目光中的欣赏之情更深,豪爽赞叹:
    「好!答得好!答得好!」
    「不愿为人仆,也不需别人为你之仆,足见你『众生公平』之胸襟!世上太多奇人
异士,江湖豪杰,大都有要折服别人为奴为仆得自我私心,你却秉持公平,好!我小龙
王简直佩服得五体头地!§
    说着,小龙王又向英名再次重重叩了一个响头:
    「英名兄弟!你不想当我主人,我小龙王今日亦不勉强你即时答应!不过,我小龙
王心中,亦会认定你是我的主人!日後只要你有任何困难需要,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小
龙王与我统率的兄弟们,誓必━━━」
    「万死不辞!」
    小龙王言罢,已领着数十兄弟一站而起,转脸对慕龙道:
    「慕走狗!我真妒忌你!你为官贪赃枉法,害人一生,却竟然有幸娶得一个这样好
的夫人,还有一个好义子!而且...」小龙王凌厉的眼神遽地一瞄应雄道:
    「你的亲儿看来也会是个人物!」
    「哼!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了!我爹为官廉洁一生,当年却给你在朝中诬陷,害我
满门抄斩,只有我一人能够逃生,沦落江湖;幸而,如今我已攀至一帮之主,你要好好
小心!今日我虽然看在慕夫人之死而暂且放过你,但总有一日,我一定会叫你━━━」
    「血债血偿!」
    「我们走!」
    一声号令,小龙王麾下所有兄弟亦不迟疑,纷纷纵身而起,一个翻身已然穿门逸走
,小龙王更在走前再向英名一揖:
    「再见了!我的主人......」
    话声未歇,他的人已随声远去,转瞬消失身影!
    慕龙本欲追出再战,唯亡妻在抱,悲痛之情仍是按捺不住,且心忖这小龙王总会再
来寻仇,届时再杀他不迟,然而,有一件还未完了的事,他犹要继续下去......
    但见他忽地又朝苦苦强自支撑的英名  目一扫,咬牙暴问:
    「畜生!我适才已叫你快滚!你为什麽还不滚?你再不滚,我立即杀了你!」
    说时已立即放下亡妻,似欲有所行动。
    英名却依旧站在原地,其实,以他目前伤势,若真的要滚,也确实不容易!更何况
他若坚持不滚,恐怕慕龙再向他施予重击,他不滚也得━━━死!
    「爹!」
    「他,滚不得!」
    慕龙闻声当场顿止,回脸看着儿子,道:
    「应雄!这不祥的克星已害死你娘亲哪!你怎麽还帮着他?为什麽他滚不得?」
    应雄有神的目光却落在英名脸上,吐出了一个出  意料的答案:
    「爹!我不要他滚,并不是我仍要帮他!而是━━━」
    「我恨他!」


  □

    此语一出,慕龙当场一怔,一旁的小瑜更是纳罕,因她知道,应雄平素虽与英名没
有两句,但也从未针对他,何以他会出言恨他?
    应雄不待众人出言相问,已紧紧盯着英名,冷冷的道:
    「贱种!你以为自己是谁?这个世上所有人都要为成全你而活?嘿,我慕应雄就偏
偏不是!」
    「你可知道,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已相当讨厌你!你这样寒酸,也配当我的兄
弟?我━━━呸!」
    应雄对英名的态度突然大大转变,场中所有人都大感好奇!英名虽一直木无反应,
此时也微觉愕然。
    「不过,我见娘亲对你极为关注,我不想让娘介怀,所以才一直假装帮你!她,甚
至於死前还悄悄地对我说,说我们慕家欠你母子两实在太多,叮咛我於她死後也要好好
照顾你这个义弟,我为着不想她去得不安,也假言答应了!但,别以为我真的会这样做
!」
    「如今娘亲已经死了,我对她的承若亦可随她而去!我再不用怕令她介怀而假装对
你好!从今以後,我会用尽我一切的方法......」
    「折磨你!」
    小瑜暗暗吃惊,没料到她这个应雄表哥城腑甚深,且喜怒无常,她不由悄悄朝英名
一瞄,只见已重伤累累的英名,饶是他如何冷静,愈听应雄说下去,一张脸也愈是苍白

    应雄见英名的脸愈转青白,似感到惬意极了,他嘴角歪歪一翘,残忍地变本加厉:
    「你知道我为什麽想折磨你吗?因为你真没用!你真的像一堆地泥,你━━━」
    「贱!」
    「我娘亲对你千般爱惜,你却始终抬不起头来!她甚至为保你那个又残又破又寒酸
的玉佩而死!这玉佩竟值得我娘赔上一条命?嘿!一切都因为你!一切都因为这个玉佩
!若不是你送这个玉佩给娘!娘亲便不用为它而死!贱种!是你害死她的!是你的玉佩
害死她的!」应雄说时朝慕夫人手中紧握的半边玉佩一扫,双目像要喷出熊熊妒火,他
更恨得牙根迸血,道:
    「是这不祥的玉佩害死娘亲!它不配在娘手上!我要丢了它!」
    说时迟那时快,应雄已  地出手欲取下慕夫人手中的半边玉佩丢掉,一直黯然的英
名见状,不禁低呼:
    「不━━━」
    「要!」
    呼声已急,已快,但已伤重的他,赫然比他自己的呼声更━━━快!
    他已豁尽了残馀力量扑向应雄!
    只因为,这半边玉佩,是慕夫人应得的!他明白,慕夫人泉下有知,也会高兴此半
边玉佩能与她陪葬,但,此刻的应雄为何偏不明其母心意?为何会━━━一反常态?
    人声齐至,英名的人已闪电掠至应雄跟前,豁尽全力欲格开他欲夺玉佩的手,应雄
对他仍有此残存气力,似亦感到意外,一双眼睛在弹指间像是隐隐闪过一丝赞叹之色,
可惜这丝赞叹之色很快便被他眼中的恨意盖过,然而那股恨意,真的是他的恨意。抑或
是......
    他心的化妆?
    无论如何,应雄的身手绝不比英名逊色,更何况此际英名已伤疲交织,「英雄」气
短,应雄,却仅是於抵抗刺客的过程中受了数道皮外之伤?
    故纵使英名能及时阻截应雄欲夺玉佩的手,他也没有能力可......
    顺理成章地「噗」的一声!应雄已一手紧扣英名欲阻截他的手,歪嘴耻笑:
    「不自量力!你以为凭你便可阻本少爷?你以为你可以比我强?贱种!给我━━━
滚开!」
    「蓬」的一声!应雄已横腿朝英名脸门一扫,当场重重把已气虚力竭的英名扫出丈
外,英名堕地後犹不断翻滚,直至精钢大门前方止!
    而就在同一时间,应雄也在毫无阻力之下,轻易夺过慕夫人手中握着的玉佩,她的
手已异常冰冷,却仍市把那玉佩紧紧握着,降像是她自己曾失去的生命,应雄在夺玉佩
之间当然已感受到其母如何重视此物,心头不由一动,惟,他还是狠狠的、决绝的夺过
他娘亲手中玉佩......
    「就是这个不祥的玉佩了!」
    「就是它害死娘亲!嘿!我们慕家不需要这见鬼的东西!我娘亲也不屑此玉佩陪葬
!」
    应雄说着,忽地使劲一掷......
    英名见状面色大变:
    「不━━━━━━」
    小瑜见状也是高呼:
    「不!应雄表哥!不要这样做呀━━━」
    「舅娘会死不暝目的  ━━━」
    可是,二人一个已气尽,一个并无武功,也仅能乾瞪着眼,看着应雄手中的玉佩带
劲掷出,一直掷出慕府墙外,桥其所掷的劲道,相信要找回那个玉佩,已是再不可能的
了。
    玉佩骤失,应雄的脸上顿时流露一股洋洋得意之色,还睨了睨苍白的英名一眼,不
屑的道:
    「怎麽样?贱种!我丢了你的玉佩又如何?你如今可以对我怎样?嘿!即使你伤愈
了,你又可以对我怎样?
    英名黯然的  着他,终於长长的道:
    「你,这样做,」
    「娘,会不安......」
    「是吗?」应雄横他一眼,冷笑:
    「可惜我并不这样认为!这玉佩已失定了!如果你真的可找它回来,我就让你把它
放回娘亲手上,如何?」说罢又回脸  着其父慕龙道:
    「爹,你看不看见这贱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孩儿看着他这个表情,只觉得痛快极了
!我们何不就让他继续留下?孩儿还要继续折磨他,以雪孩儿丧母之恨!」
    慕龙见英名却是一脸落漠的样子,私下也觉心凉,适才的悲愤亦平伏不少,便道:
    「好!应雄你干的对极了!为父高兴得很!我父子俩就辜且让这贱种继续留下来,
看看他有什麽下场也好!嘿嘿......」
    就是这样,英名终於又可再次留在慕府,只是,此刻的英名,已经变了。
    他,再没有黯然低首。
    无论他的身心受了多麽重的伤,他依然挺腰抬首,负伤傲立!
    他仍旧抬首傲立,也许,只因为他曾有一个不想他低首的娘亲━━━慕夫人...
    一个豁尽她生命令他抬首的女人。
    他在不能辜负她。
    唯一的方法,便是如她所愿......
    再不低首。

    □

    然而,英雄纵然不再低首,却依然如前一样,不欲与任何人过於接近。
    就在慕夫人惨死的同一夜。
    夜深。


  □

    夜深有雨,泣天的雨。
    凄凄的雨,似在哭诉苍天,何已会令好人消逝,何以会令一个可怜的女人等不及看
英雄盖世的一天......
    偌大的慕府,也为着慕夫人的死,霎时变得如同━━━「墓」府。
    而在漫天凄雨之下,有一个人,却依然未睡,他,负着满身满心的创伤,就在这漫
天的风雨中,就在慕府外的一个广阔的竹林内,寻找着一些他失去的东西......
    英名。
    没有人为他所中的剑创疗伤,也没有人理会他所中得十三劲腿伤势,就连他自己亦
忘记了伤,他的心中只有一件事,便是...寻回那半边玉佩!
    他本送给慕夫人的半边心意。
    慕龙与应雄即使多麽伤痛,想必也早已回房休息去了,纵使他们未必可以成眠。
    惟有英名,无论他受了多麽重的伤,在歇息一会之後,他还是不惜冒伤、蹒跚地、
一拐一跌地往那竹林寻找,却不料老天爷比人间的杀手更无情,竟尔於他寻找之时,下
起雨来......
    他浑身上下已给滂沱大雨打得湿透,伤囗本已凝结的血块,复给冷雨化开,血,又
再源源不住的淌出来,可是他犹毫不理会,他只一心一意要寻出他要找得东西...
    只要再找回那玉佩,应雄便再不能反悔,他必须如言让英名把玉佩放回慕夫人手上
......
    惟是,竹林偌大,且遍地给豪雨打湿的泥泞,一个已伤得差点要爬在地上的人,要
在此找回半截玉佩,直如大海捞针......
    英名找了许久许久,还是找不着那玉佩,可是他犹没有放弃的意思,然而,无论他
的心多渴  能够找回它,他也仅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人......
    雨,不但把他打至浑身湿透,他的身躯,亦开始冷得颤抖起来,而就在他冷得牙根
打颤的时後,雨,彷佛突然停了。
    雨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停,只是英名却已没给漫天风雨泼打,因为他的顶上,遽然多
了一柄伞!
    而此伞的主人,此刻却竟然不顾漫天风雨打在自己身上,也要腾出这柄伞为一个落
难湿透的英雄挡雨......
    小瑜!
    一个将会纠缠英雄半生的人。
    英名微微抬首,赫见以伞为他挡雨的人竟是小瑜,不由一愣,似没有想过她在此夜
阑人静之时,还会以心冒雨前来看他,更没料到她宁愿自身湿透也要为他挡雨,他道:
    「是...你?」
    小瑜的鬓发已给雨水打得如水蛇般黏附在其额上脸上,雨水更在她小小粉靥上一颗
一颗的滴下,已分不清她究竟有没有为英雄落难而哭,她仅是凄然的点了点头,劝:
    「英...名表...哥,算...了吧!那玉佩那样小,这竹林...却奇大,
想必...它早已给...与水打湿的泥...埋在...地下,即使...你再找.
..也不会再找着...它的了......」
    「不!」英名坚持:
    「我不信...有志者事不成!只要它还在这里的话,我,一定会找着它!」
    说时又继续俯身寻找。
    小瑜眼见他为要找回这玉佩给慕夫人,不顾风不顾雨不顾伤不顾冷,私下实是深深
感动,当下她咬了咬牙,巷是下了逼个很大决定似的,遽地,她把伞抛掉,也一起与他
俯身於泥泞中寻找!
    她竟然为他如此!她竟然为他如此!
    英名见状,眉头一皱:
    「你,在干...什麽?」
    小瑜已感到浑身湿冷无比,牙根也开始打颤了,可是她还是为他坚持下去,她强颜
欢笑的答:
    「我...也在找玉佩呀!」
    英名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那张真诚的脸,一双眼睛,也不知在想着些什麽,他
地冷冷道:
    「我...与你非...稔熟,你不用为我这种不祥人而找,像你这种娇娇女,还
是快回房里高床暖枕去吧!」
    小瑜一怔,不虞他会对自己一番热诚囗出冷言冷语,急道:
    「不...祥人?英名...表哥,你还认为自己是...不祥的孤星?」
    「我从来都是!」英名直接了当的答:
    「而且,我不但...害了自己亲生娘亲,也害死...慕夫人......」
    「我,虽然会成全慕夫人最後心愿,不再在人前低首;但...━━━」
    「我也不想再与任何人接近,我已不想再见任何人!」
    他这句话说得再也明白不过,英雄虽不再低首,但慕夫人的死,却给他一个很重很
大的打击,他更深信,自己是刑克至亲的孤星,纵然慕夫人临终时叮嘱他,别要相信自
己的命运,但他还是认为自己无法逃出命运......
    小瑜闻言,只感到一阵心痛,她不虞这个稍微抬首,目光已能震摄世人的男孩,如
今会心灰意  至此,再者,她还发现,英名在说这番话时,他曾在寿宴时双目所流露的
惊世剑光,竟已消失无影无踪......
    剑,已在他的心中黯然了......
    眼前的他,仅是一个再无英雄神采、自暴自弃的━━━凡人。
    小瑜感到万分可惜,想不到落难的英雄,如同是一柄  了的剑,惟是,他为寻回玉
佩交给慕夫人的一颗心,她仍是相当珍惜,她道:
    「很...好!英...名表哥,既然你认为与我并不...稔熟,不需要...
我帮忙,我也不再...帮你...便是了,但,我...相信舅娘在天之灵,也很.
..希  得回你那半边玉佩...陪葬,我如今...在此寻找玉佩,只是为了她,并
不是...为了你,你━━━」
    「满意了吧?」
    一语至此,小瑜也不待英名回应,已迳自低首在泥泞中努力寻找。
    英名默默的瞄着小瑜在雨中纤弱的背影,瞄着她那双不怕污脏泥泞却仍然在挖在找
的小手,他本已不动的嘴角,遽地微微一翘。
    那是一丝感激的微笑。
    可惜,小瑜正在全神贯注找那玉配,并没有看见他这丝笑意......
    他也不需她看见。
    他只想她不再那样接近他这个孤星。
    然而,某些人对某一些人,总像有某些特殊的缘或吸引力,纵然她和他只得射一岁
,纵然他在逃避她,後来,到了许久许久以後,他终於发觉......
    他还是无法逃避她。
    无法逃避一段欲断难断的情。


  □

    今夜的雨,不但打在英名与小瑜身上,也打在另一个人身上。
    一个此刻正暗暗站在竹林另一个黑暗角、看着英名及小瑜在寻找玉佩的人。
    他,浑身也同样给雨水打得湿得无可再湿,他那头本来梳理整齐的头发,早已散了
下来,刺进他的眼睛里俊脸里,可是,他的神情却一点也不颓丧,相反,看见英名一心
一意在雨中没命的找寻玉佩,他的脸反而泛起一丝感动。
    因为他娘亲总算没有白死而感动!因为他娘亲真的有一个很想她安心而去的儿子!
    应雄,他本应高床暖枕去,何解还冒雨站於此竹林之中?他,为谁伫立终宵?
    全因为一个他暗里极为欣赏的义弟,还有一个玉佩!
    赫见他不单浑身湿透,他所披的名贵素白长衣,居然满是污脏泥泞,他的十根指头
,更赫然尽皆鲜血淋漓,  ?他的指头为何破了?他的白衣何以沾泥?是否缘於...
    他也曾不惜舍弃高床暖枕,不惜纡尊降贵,在此竹林的另一角落暗暗以十根指头挖
泥找物?挖得他十根指头滴血?
    他到底在找什麽挖什麽?他可已找到了?
    他早已找到了!
    尽管大海捞针不太可能,他还是把不可能便为可能!他终於在大海中捞得了针!
    只见应雄十根淌血的指头之内,正紧紧握着一件残旧之物,一件刻着「送给娘亲」
四字的玉佩!
      ?  ?  ?
    他竟然比英名先找着那个玉佩?既已丢了它,他为何又要找它?是否,他不想英名
找着它,把它放到慕夫人手中,他才要比他更快找着它?
    瞧应雄满身污泥,想必已在泥中雨中找了很久,他比英名更快找出玉佩,也许因他
的伤并没英名那样重,只是如今,他看来比英名更落泊,脏得更不堪入目;他的长衣实
在太白,他本也是一个含着银匙出世的人,一个白衣的富家公子,一旦污脏低下起来,
更教人惋惜不已。
    孰令至此?
    然而,应雄似  一点也不为自己那身沾泥的白衣可惜,也没有为自己这  狼狈的样
子介怀,他只是紧紧握着那个玉佩,暗暗看着彼端正埋首寻找的英名及小瑜,落寞而又
凄然的自言自语道: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於心......」
    「娘亲,你全下有知,也该看见了吧?」
    「我不需任何人认同,更不需『他』知道我所干的;娘亲,我只要你晓得...」
    「你除了有一个可能会成为英雄的义子,也有一个绝不会负你临终所托的━━━」
    「儿子!」
    「孩儿应雄,一定会如你所愿,一生......」
    「无!愧!於━━━」
    「心!」
    凄然而又落寞的呢喃,恍似孤雏悼念慈亲的哀呜,如迄,如诉,可是应雄却始终未
有淌下半滴眼泪。
    他只是遽地手中一扬,手中那半截玉佩已挟劲射出,直射向数十丈外英名与小瑜埋
首寻玉之地。
    接着,他那污脏的白衣身影,便如同一头孤单的鬼魅般消失於偌大的竹林之中。
    消失於漫天风雨中。
    是的!他是一头孤单的鬼!
    即使落泊如英名,无论他千般不愿,还有小瑜靠在他身畔,与他一起埋首寻玉。
    然而应雄,他所干的一切,他都不用任何人晓得。
    他将会在以後整个历程之中m彻底孤独地干他自己认为无愧於心的事......

    □

    应雄去後不久,寂寥的竹林,遽地响起了一声高呼!
    英名的高呼!
    他终於找到了!
    「英...名表哥!你找到了...那玉佩?你找到了?那...真是太好了!」
    小瑜眼见英名手中忽然握着那个玉佩,不禁由衷的为他喜悦,叫了起来,泪,也霎
时从她的眸子落下。
    太好了!不错!实在是太好了!只是,倘若英名在找着这半边玉佩时能细心一点,
他或会发现,玉佩之上,其实染着一丝细微得连肉眼也差点看不见的血渍,一丝从一个
热血男儿十根指头淌出来的血丝......
    这丝染在玉佩上的血渍,本在静静细诉着一个动人故事,一个关於一个大哥如何为
其义弟找回玉佩,找至十根指头滴血的故事......
    可惜,风声太大,英名的欣喜又太深,雨势又太烈,英名,并没有听见那丝玉佩上
的血渍所泣诉的故事,而那丝动人的血渍,也在英名握着玉佩的时候,瞬间便被暴雨冲
洗而去......
    宛如一切生死爱恨,也会在茫茫天地、漫漫岁月中褪去。

    □

    翌日,当应雄前往临时为慕夫人所搭的灵堂,欲为他的娘亲上香之时,他便发现,
慕夫人手中,又再次握着那便边玉佩,而英名,早已在为慕夫人上第一  香。
    英名乍见应雄,当场如下人般让开,像是有点惭愧的道:
    「大...哥,」
    「我已找回那...半边玉佩,」
    「希  你能守信。」
    他的意思,是希  应雄不会食言,让他这半边玉佩伴着慕夫人入土为安。
    「是吗?」应雄只是冷冷的应了一声,看了看慕夫人手中的玉佩,又斜扫英名一眼
,道:
    「你倒是有点本事!你放心,我不会食言!」他掩饰得很好。
    为了成全他的娘亲,他一直演得很好。
    英名闻言两眼放光,但应雄随即又有点不忿的道:
    「不过你别太早高兴!你若继续留在这里,我,一定会令你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的!」
    应雄说罢再没看英名一眼,转身向着亡母的灵柩,忙着为慕夫人上香,就像英名是
一堆不值一顾的废物一样。
    只是,就在应雄背向着英名,为慕夫人上香之际,  地「滴」的一声,一颗烫热的
水珠,竟然滴到慕夫人的遗容之上。
    烫热的水珠,像泪,不!也许是真正的泪......
    但到底是谁的泪?
    或许,是一个十一岁铁铸男孩,王亡母身故後忍了多时的一颗泪,一颗义无反顾的
泪......
    幸而英名并没有发现,那呢烫热的泪珠,一直沿着慕夫人的遗容,流向慕夫人的眼
睛,骤眼看来,恍似是慕夫人的遗容在流泪。
    为一个如她所院能够无愧於心的儿子......
    感极流泪。

    □

    而就在这颗泪珠滴在慕夫人慈和的遗容刹那,於慕府外的某个阴暗角落,却有一双
眼睛,透过慕府的铜墙铁壁,遥遥看着应雄与英名。
    这双眼睛,充满了好奇、欣赏,与探究。
    他终於找着了他们。
    找着了两个可能成为神话的人。
    这双眼睛,是一个看似很有智慧的眼睛。
    一双能洞悉一切「剑」的眼睛。
    一双「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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