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uper (无聊+颓废+实习中),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精灵转生世界篇(20-58)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Jul 23 23:21:16 2000), 转信
水木清华★
精界转生世界篇 (BM: la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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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eagate (地藏王菩萨——落霞),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精灵转生世界篇(20-58)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ue May 23 01:42:46 2000)
二十、临场法术教学
看到小石头穿过气流丢到亚雷特肩膀上,年轻的红衣法师取笑他说:「连
个小石头都吹不开,看来是不行嘛。」
「你闲得发慌哟,」年长的法师挥手示意他离开,「去那些房间里找找看
,有没有可以用的术材或术媒。」
「说得也是,我去罗。」年轻法师点点头,转头就走。
亚雷特垂下肩膀说:「抱歉,我果然还是不会用风墙术。」
「你刚才只是吹起了一股风,并不是『风之墙』。」年长的法师倒是毫不
气馁,「你知道『风』和『风玛那』有什麽不同吗?」
「不都是一样的吗?嗯……」亚雷特略微思索一下,「其实我不知道『玛
那』是什麽。教我魔法的法师曾说过,一般人都把『玛那』称作是『精灵』
,但两者其实是不一样的东西。」
「来,我让你看看玛那是什麽。」法师低声念诵一段咒语,右手上随即冒
出一团火焰,燃烧得相当旺盛。「你来摸摸看这团火焰。」
「……什麽?」亚雷特简直不敢置信。他看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马上
联想到手上的皮肉焦黑冒烟的模样。
「你别担心,不会烫的。」法师微笑地说:「你没看到我的手一点事都没
有吗?」
「可是,那是你自己施的法术啊。」
年长的法师表情转为严肃:「你以为看起来像是火焰的东西就是烫的。别
被常识给欺瞒了,想了解魔法就必须忘记那些刻板印象。来吧,碰碰这火焰
。」
亚雷特迟疑地伸出手去触碰那团火焰。真的不烫,只有温暖的感觉。他疑
惑地用扭动手指,像是要去捏握火焰一般。
「这是幻术吗?」亚雷特灵机一动地问。
「这是货真价实的火玛那。正确地说,是正在『柔和』活动中的火玛那。
」法师用自己的一套来解释,「所谓玛那呢,就是某一种东西,平常安静地
弥漫於周遭环境中,但是受到某些因素的刺激——通常是指魔法——而活动
起来之时,表现起来会像是某种自然现象。火玛那就是活动时像火一般的玛
那,会发光也会放热。」
亚雷特觉得老法师莫桑拉德之所以没向他解释玛那的本质,大概是认为他
根本听不懂,就像现在一样。
但年长的红衣法师并未注意到亚雷特的窘境。他继续道:「现在你要了解
,风墙术事实上是一道风玛那组成的墙。你看起来像是快速刮动的风,那是
因为风玛那动起来就像是那样子。」
亚雷特提出疑问:「那麽风玛那能把弓箭吹开吗?」
「并不是把弓箭『吹开』。应该要这麽说:风玛那对所有正在飞行的东西
都有影响力,因此你可以利用风玛那让飞过来的东西『换个方向』飞。」
在不怎麽了解的情况下,亚雷特又试着施放一次风墙术,不过这次小石头
还是敲到了他的肩膀。红衣法师抱臂思考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施
展法术的时候,为什麽都不念咒语?」
「因为……我在练习风刃术的时候,念不念咒语都没差。」
法师又稍微思索後才说:「嗯……以风刃术来说,确实有可能是这样子。
但你知道为什麽施法要念咒吗?那是因为一个人通常只能在脑中存有一个概
念而已。」他稍微停顿一下,看亚雷特似乎没有要问问题,就接着说下去:
「就拿我们施展火球术的时候来说吧。我们既要火球术会爆炸,又要它不能
现在爆炸,这两个互相矛盾的概念,怎麽能同时存在於脑袋中呢?所以呢,
我们就利用咒语,将这些概念一项一项地讲出来。」
亚雷特问道:「这些概念是讲给谁听的?」
「嗯……你可以当成是讲给玛那听的命令吧。」
「玛那能『听懂』我们说的命令,」亚雷特越听越糊涂:「玛那到底是什
麽啊?」
还不待红衣法师解释,金发少年突然插嘴进来:「哟,连个小石头也挡不
住的风墙,大概会被弓箭射成蜂窝吧。」他好像瞄见刚才失败的尝试。
亚雷特压下心中的不愉快,先问他和其他人讨论战术方面的问题,是否有
结果了?金发少年冷冷回答说:「别提了!这些人个个贪生怕死,只想着如
何能自己活命逃出去,根本就是堆乌合之众。」
「想活下去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能太过分要求他们。」
「可是像这样一点纪律都没有,要怎麽打胜那些奴隶贩子?」金发少年讲
着讲着又有些激动起来了。
亚雷特醒悟到金发少年必定跟军队有些关联,所以安抚他说:「这些人大
部分是被奴隶贩子捉来的普通平民,你怎能要求他们像军队一般有纪律?」
就在这一瞬间,亚雷特觉得身後有一种很尖锐的危机感陡然出现,而且他
对这种感觉有过经验。不过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金发少年先扑上来将
他推向一旁。飞箭破空的声音掠过他的耳边。
亚雷特抬头看去,有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正从一旁山壁脚下的房间中蜂拥
而出。为首的一人穿着全身板甲铠,手持宽厚的双手巨剑,率领着十来个人
朝这边跑过来。他们手上都拿着十字弓正在瞄准。
金发少年大喊:「快用法术解决带头的那一个,那种家伙不好应付!」
亚雷特回过神来,顺着金发少年的命令朝那个全身板甲的战士发出复束风
刃。结果风刃在板甲上敲出一连串清脆的当当响声,连个刮痕都没留下来。
「喂!你的风刃那麽没用啊?连个板甲都打不穿!」金发少年埋怨道。他
已经举起长剑摆出应战的架式了。
亚雷特还来不及回嘴,先听到身後传来一阵恐慌的声音。聚集在这里的逃
虏们眼见凶狠的士兵逼近,开始四散逃逸,留下来试图抵抗的人只剩十来个
,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随後十字弓的弦声连珠般响起,亚雷特又感觉到那
种尖锐的袭意,而且还是一次数发。他赶紧向一旁扑倒,才勉强闪开来袭的
飞箭,而金发少年却站着不动,只是挥剑格挡,就将瞄准他的箭尽数击落。
亚雷特这才真的相信他有以 5 箭的本领。
留下来抵抗的十馀人很快地赶了上来,跟随在金发少年的身後朝士兵们迎
上去。亚雷特也赶紧爬起身来,打算和他们一同并肩作战,但他才刚站好脚
步,方才他扑倒的地面处陡然冒出一支尖锐的石笋。他马上意识到有人用法
术向他攻击,同一时间读风术就产生了作用,告诉他右前方叁十公尺远处有
个穿茶色长袍的人,就是向他攻击的法师。亚雷特随即就朝着那个法师的方
向再发出复束风刃,但这些风刃在接近法师身旁约一公尺处时,就像是撞到
墙壁一样,全部爆散开来,只在他身旁激起一阵卷起砂尘的涡风。
亚雷特还来不及思考这个现象代表什麽,左边有叁个士兵拿着长剑、钉
一类的武器朝亚雷特逼近过来,似乎是有意要掩护刚才那法师使用法术。亚
雷特到现在才想起刚刚练习风墙术时将长棍放在一旁,手上目前没有武器。
但亚雷特的风刃术倒也不输给一般的武器。他先是直直一发风刃,将中间
的士兵打得蹲在地上,再来叁道弧状风刃顺着亚雷特的手势,由右到左在他
身前横划而掠出,又在另外两个打算左右夹击的士兵身上各制造叁道水平的
伤痕,刚才就已经蹲在地上的那个也顺便遭殃。这叁个士兵现在都只慌张地
处理自己身上血流如注的伤口,没精神来理会亚雷特了。
亚雷特才刚发完风刃,一颗炙热的火球从亚雷特的身旁呼啸而过,朝着茶
袍法师直扑过去。但这颗火球也像是被什麽东西阻挡住一般,在法师面前散
裂开来,撒下点点火星飘落地面。
「他妈的!地系的防壁最难搞定了。」年轻的红衣法师一边咒骂,一边跑
到亚雷特身旁。
「什麽防壁?」亚雷特这才了解到先前的风刃为何无效。他仔细观察那茶
色长袍的法师,发现他身前有一道几乎无形的 琳 挡在那里。此时布好防壁
的法师又开始喃喃念咒,准备展开下一波攻势。
又有人朝亚雷特的方向射出飞箭。这次的飞箭并未瞄准亚雷特,所以他没
有感应到那种尖锐的袭意,却只觉得像一道风掠过去。
一道风?亚雷特突然觉得自己掌握了某种特别的灵感,不自觉地回头去寻
找飞箭的踪迹,同时体会快速飞掠留下的气流。越是强烈的风越容易让人察
觉,比起用手抛过来的小石头,飞箭所引起的风显得极端清晰而深刻。
「喂,发什麽呆?法术要过来了!」年轻的红衣法师出声提醒亚雷特。亚
雷特只觉得地面一阵震动,随即扬起漫漫烟尘,脚下则突然变得虚浮,就像
是踩在松软的沙堆上面。两个人的脚都深深陷入地面中。
二十一、扭曲风径
年轻的红衣法师大叫:「糟了,是松地术!」
亚雷特所站之处的地面猛烈地震动,同时激起一阵浓密的沙尘。他霎时感
到鞋底下一虚,两只脚便陷入地面中,原来地面已经不再是踏实的硬土,而
震散成松软的沙层了。待遮蔽视线的烟尘散去,他看见年轻的红衣法师也同
样陷在软沙之中。他们两人虽然都只有小腿陷进去,但行动已大受影响——
亚雷特要相当卖力才能拔出右脚来往前踏一步,而红衣法师看来已经是动弹
不得。
亚雷特急忙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人来帮忙,但另一边战士们的打斗也正
在激烈进行着。金发少年正被叁个奴隶贩子的士兵包围,其中还包括了身着
全身铠、手持巨剑的那家伙。虽然情势对他不利,一旁地面上躺着的两个反
倒是奴隶贩子那边的人。其他逃脱的同夥也都正忙於交战,大概没人有空来
理会亚雷特这里了。
这时红衣法从法袍中掏出一根木条丢到数公尺的前方,师开始咏唱咒语:
「化为炙热的舞蹈,踏足於泥土之上!」念毕手再由右向左一挥,木条瞬间
燃放出耀眼的烈焰化为灰烬,一道由两公尺高火焰构成的墙在两人的面前展
开。亚雷特透过火光,见到叁个人影被火焰所逼,正连滚带爬的向後退,那
大概是刚才被他的风刃所伤的叁个士兵。但是红衣法师干嘛这时使用火墙术
呢?亚雷特有些搞不懂。
红衣法师对亚雷特喊道:「这样他就看不清楚我们了,赶快想点方法把我
们给弄出去!」
「好,你等一下。」亚雷特应了一声,费力地拔足向左侧的硬地面缓缓移
动。当他走了两步後,在红衣法师面前大约叁公尺处,又有一个石笋冒出来
,同时激起大量的砂尘。红衣法师看了笑说:「你看,他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还乱发法术……哎哟不好,快趴下!」他忽然大惊失色地整个人朝松软的
地面趴下去,亚雷特不明就里,也略为低下身子,用手护住头脸部。只见那
石 窀吕惨』我 下,瞬间炸裂成数百个小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散。
亚雷特的左手一阵刺痛,有叁枚碎石嵌进他的手臂里,额头侧也被碎石划
破。他痛得差点就一屁股坐进松软的地面里。反倒是红衣法师,因为身子伏
得够低,只是背上长袍破了几处,有些擦伤罢了。不过他现在两手两脚都插
进地面里拔不出来,脸几乎也是贴在地面上,只能勉强把头偏转一边,好让
鼻子能有足够的空间呼吸新鲜空气。
红衣法师急得脸色发白:「我要闷死了,快想办法啊!」
亚雷特看着由石笋突出时激起的砂尘,忽然脑中闪过一个灵感。「来啊,
风刃!」他举起右手用力挥下,连续将风刃由上空往地面打落,松软的砂土
猛然受到冲击,被不断灌入的气流激扬起来,将两个人包围在浓密厚重的烟
尘之中。待一阵突风横扫过後,烟尘被清理一空,亚雷特和红衣法师依然站
在松软的砂土中,只不过砂土厚度只剩下脚踝的深度。两人连忙逃离这个陷
坑。
远处褐袍法师正要念下一个咒语。忽然一颗闪耀着炽热橙黄色光芒的焰球
,拖着灰黑的浓烟横过亚雷特的头上,朝褐袍法师的方向飞去。在这天色渐
暗的傍晚时分,焰球的光亮甚至还能在亚雷特脚边留下阴影。随即是一声轰
然巨响,先前褐袍法师所站之处被爆炸的热云所笼罩,火苗四溢,连叁十公
尺外的亚雷特都可以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震动。
不过爆炸的烟雾散去之後,褐袍法师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两手合握成
一种特殊的手势。距离他两公尺范围内的地面平坦乾净,不像周围的地面已
是焦黑一片。
亚雷特不禁叹道:「这就是『防壁』的功效吗?简直是无敌嘛!」
红衣法师却抢过话头:「他现在用的是对热冲击防壁,快用风刃打他!」
亚雷特迟疑了一下,红衣法师又再次催促,他才挥手朝褐袍法师发出一道
风刃。褐袍法师见状很快地变换手势,风刃在击中他之前又被阻挡下来。
「哎,可惜啊!」红衣法师忍不住发牢骚,「你早一点打就好了。」
亚雷特问:「现在怎麽办?」
「我怎麽知道?我学魔法又不是用来作战的……咦?」红衣法师还想抱怨
几句,却忽然注意到金发少年正在褐袍法师的右後方,朝法师的方向跑去。
褐袍法师似乎没注意到後面有人接近,还正打算专心念下一个咒语时。在金
发少年的身後不远处,穿着全身板甲铠的战士正气急败坏地追赶他。可是凭
他身上穿的行头,要追上金发少年恐怕是很困难了。
直到此时,亚雷特才注意到周围的刀剑交鸣声已转为稀落。奴隶贩子的士
兵人数减少至不足十人,并开始向他们突然冒出来的房间方向撤退,抵抗他
们的逃虏也有不少损伤,所以未追赶过去。
金发少年一剑朝褐袍法师挥下。法师背上骤然受创,咒语念到一半的法术
受到干扰,产生了未可预期的效果:金发少年和褐袍法师同时像是遭到不可
见的力道抛出,一起被弹开倒在地上,金发少年的长剑还多弹飞了好几公尺
远。等到他挣扎站起来时,穿板甲的战士已经迎头赶上,高举双手剑就要用
力劈下。
「风刃!」亚雷特急忙发风刃攻击。鉴於刚才风刃无法打伤对方的铠甲,
他刻意瞄准露出铠甲外的脸部。但风刃却意外地向上高飞,掠过目标的头顶
上,冲到半空中去了。亚雷特因这出乎意料的失误而张大了嘴巴。
金发少年的反应却也是极快。他眼见逃不开双手巨剑的攻击范围,索性向
前一蹬,双手抓住正在往下挥的巨剑的剑柄,就和那战士用力拉扯争夺起来
。铠甲战士数次拉扯都无法抢回巨剑,愤而举脚踢向金发少年的腹部。没想
到少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猛然将巨剑往上一推,随即敏捷地回身闪开。铠
甲战士顿时失去平衡,高举巨剑往後退了两步。金发少年趁机从长靴中抽出
匕首,低身扑近对方,直接用匕首刺进对手的左胁下没有护甲之处。铠甲战
士带着金属碰撞的响声,就此倒卧在血泊之中。
奴隶贩子的士兵至此完全失去战意,开始逃离现场,其中有几个拿着十字
弓的,在躲进建筑 物之前还试图做临别一击。他们将十字弓的箭头描向金发
少年的後背。
亚雷特见到情况不妙,连忙大叫:「喂!快趴下!」同时举手准备发风刃
攻向那几个拿十字弓的士兵。但还是晚了一步,十字弓的箭已离弦射出。
在这一瞬间,亚雷特忽然有一种前所未知的奇妙新感受。有好几道疾风从
十字弓前端疾驰而出,划过漫无一物的空气,留下数条清晰可辨的线条悬浮
在那儿,就像在预言箭的路径一般。他看不见疾射而出的箭,却知道箭确实
是沿着那些路径急速向前飞,因为那路径是早就决定好的。其中有一条直指
向金发少年的後脑勺,并且在那里终止。
亚雷特并不知道这一瞬间的意象与念头事实上经过了多少时间。他只是在
体悟到箭的路径会结束在金发少年的头上时,产生一个「希望路径改变」的
强烈愿望。
金发少年听到亚雷特的喊声,急忙低下身子回头察看,几只飞箭从他的身
旁呼啸而过。除此之外,他只看到拿十字弓的士兵们满脸惊愕地後退逃开,
消失在阴暗的门後。
「喂,你提醒得太慢了!差点就害死我啦。」金发少年又是一阵怨言。
他所不知道的是:一支原本会插进他後脑去的箭,在离他不到半公尺处,
毫无理由地转向上空垂直飞去,有如它原本就是朝那个方向被射出的。这支
箭直到现在才掉落在离少年十公尺远之处。
亚雷特满脸困惑,金发少年则不明就里地望着发呆的亚雷特。
二十二、战前会议
经过一连串的战斗,奴隶贩子的士兵们任务失败,慌乱地退入山边建筑 阴
暗的门内,就再也没出来。这时太阳已经西沈地平线之後,留下一抹殷红在
天际,全天最亮的几颗星已经现出身影,稀疏地点 蓝紫色的夜幕。
金发少年带着几个人搜寻士兵们消失的房间,发现在房间的地板有个暗门
,底下是个狭窄漆黑的通道,通往高墙的方向。
「这是一条密道,大概是当城塞被敌人包围时,绕到敌人的後方偷袭用的
。今天却成为那些混帐入侵的捷径。」金发少年向随後赶到的亚雷特和红衣
法师等其他人解释。
「你说这里是一座城塞?」亚雷特好奇地问道。
「正确的说,以前是。」金发少年修正亚雷特的用词。「你看那道石墙,
上面的城垛是在外侧而不是内侧,这表示石墙是用来抵御外敌,而不是防止
里面的人跑出去用的。我认为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军事城塞,被那些混帐利用
改建为监禁奴隶的牢房。
「你再看看城门前木造的弓箭手平台。那些混帐只在平台上设哨看守,却
不利用高耸的城墙。平台应该是後来加建的。」
「那我们可以从这个地道逃出去罗!」有人欢欣地高呼道。但金发少年制
止他走进地道内。
「那些混帐可能在外面的出口设有陷阱,我们从这里出去太冒险了。但是
我们也必须防止他们再从这里偷摸进来才行。」金发少年向两位红衣法师招
手,和他们讲了几句话,然後对其他人说:「大家现在到各个房间里去搜一
搜,看能不能找到食物、乾净的水、草药、武器、衣物、或是火把一类的东
西。小心房间里面可能还有埋伏的士兵,记得手上要拿好武器、叁四个人成
一组。」
金发少年的指挥调度迅速而精确,因此大家也都乐於听命。很快地就有四
个小组开始沿着山边建筑,一个个房间地搜过去,亚雷特也是其中一员。正
当搜寻进行到一半时,有密道的那个房间里发出一阵巨响,紧接着火焰、浓
烟和碎石屑喷出门外。等到烟雾散去,金发少年和红衣法师再度走进房间里
,察看地道是否已完全阻塞。
先前亚雷特一直有个疑问:为什麽奴隶贩子的士兵接近时,他的读风术没
能预先提出警告?现在他猜想可能和士兵们是从地道内过来有关。
这次搜寻的收获只能说是好坏参半。他们在某个房间内找到一口水井,而
在另几个房间中找到足够的木柴;虽然没有找到武器,但是从杀死的士兵身
上拿来的武器,也已经够用。问题在於没有食物。总不能叫大家吃死人的
体吧?
亚雷特的左手臂和额头上有碎石法术造成的伤口,後来他又用风刃术激起
砂尘,弄得伤口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沙子。虽然他用井水清洗伤口,再找尽
量乾净的布来包扎,但若再不妥善处理,到了明天伤口仍然会发炎化脓。其
他好几个受伤的人也都有同样的问题,甚至连金发少年身上也有几处割伤。
纵然逃虏中有具医护知识的人,但在缺乏药草的情况下,他们也很难有什麽
作为。而能使用疗伤法术的人更是可遇不可求——至少目前活下来的人之中
没有。
根据以上种种不利条件,金发少年认为必须就在今晚发动突围,否则逃出
的希望就会变得很渺茫。他们在十字弓的射程之外堆起了营火,开始商讨接
下来的对策。为了方便接下来的称呼,他们先作自我介绍。
金发少年首先说:「我叫做埃兰迪尔,当过一阵子佣兵,对剑法和战术还
颇有自信。我想这次就由我来指挥大家作战,应该没有异议吧?」
埃兰迪尔刚才英勇的表现和迅速确实的命令都留给大家深刻的印象,因此
没有人表示反对。不过亚雷特心里暗自觉得好笑:埃兰迪尔是家喻户晓的古
代传奇英雄人物,应该不会有人给自己的小孩取这种名字吧?还是说他刻意
要使用假名?
年轻的红衣法师说:「我叫甘达,是来自东方的印缄技师。」
年长的红衣法师说:「我的名字是理查德,和他一样,也是印缄技师。」
轮到亚雷特时,他说:「我是亚雷特。我会一点剑术。」
甘达听了笑说:「你会使剑?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看你在发风刃,你竟然
说自己不是个法师?」
「说老实话,」亚雷特坦承:「我觉得以目前来说,我用风刃可能还比挥
剑管用。」
接着围在营火旁的十几个人都一一报了名字,他们都是对肉搏战有心得的
人。至於其他没有战力的人则聚集在另一处营火旁,埃兰迪尔只要他们找好
适当的掩护,并且伺机跟着前面的作战小队逃出去。在那之中也有几位法师
,只是他们的法术对眼前的战斗没什麽用处罢了。最有趣的是,其中还有个
死冥术士的学徒。埃兰迪尔听说後,欣喜地问他能不能将士兵的 体变成僵
来驱使。结果这位学徒回答他说:「施这个法术要花叁天时间……」
讨论开始时,理查德首先提出他的看法:「我觉得……奴隶贩子应该不会
和我们拼命才是。或许我们可以和他们达成某种程度的协议,让我们离开这
里。」
「协商?」埃兰迪尔则强烈反驳,「你要让这些混帐以後继续干这种伤天
害理的事吗?何不将他们全部消灭?」
甘达质疑道:「要将他们全部消灭,谈何容易?现在我们要搞清楚我们的
目的是什麽。我认为应该是让大家都能平安离开这里。」
「你们这些法师自以为头脑聪明,凡事都顾东顾西,又是交易又是妥协,
根本和惟利是图的商贾没两样。」埃兰迪尔充分地表示出他的不屑,这种傲
慢的态度一时间将气氛弄得很僵。不过旁边其他人也表达了他们的看法。
「我家里还有妻子和四个儿女,所以我希望能保住这条命回家。」
「我不想管以後还有谁会倒楣,那是他家的事。现在我只想走出那道门,
无论用什麽方法都成。」
「我不想再打下去了。更何况谁能保证我们一定能赢?」
「我不想为这种没赚头的事情赌上性命。」
现场的人几乎一面倒地反对和奴隶贩子拼到最後一兵一卒。埃兰迪尔终於
也了解这是一个过分的要求,因此他退而求其次:「好吧。就算要协商,只
要那个弓箭手的平台还在,我就认为不可能。」
只要那个占优势位置的平台还在,奴隶贩子就可以轻松地守住城门口。他
们手中握有沈甸甸的筹码,自然不会想开谈判之门。因此很快地,讨论的议
题转移到如何破坏平台一事上。
有人提议:「我们可以趁天色更暗时行动,那时他们看不清我们在哪里,
应该……」
埃兰迪尔打断他的话头:「如果那些混帐中有法师施展夜视术,你们全都
是最佳活靶。」
亚雷特问理查德说:「刚才那个拖着黑烟尾巴的火球是你发的吧?那火球
很厉害啊,为什麽不用它去打平台?」
「射程不够。」理查德苦笑道。「那个平台的位置离地有十公尺,在上面
弓箭的射程会拉长,而火球往上打的射程则会缩短。所以我们必须站在弓箭
的射程内施法,这样一来不但危险,我们甚至没办法专心施法。另外……」
法师从红袍的暗袋中捏出一小撮硫磺粉,「我们两个若要施展火球术,必须
要有术材。刚才那种爆炸性的火球术需要硫磺作为术材,但我已经用光我身
上的硫磺了。」
亚雷特想起老法师莫桑拉德曾经提到过术材和术媒,都是使法术更强、更
好施展的一些辅助品。
甘达插嘴道:「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施展燃烧性的火球术。这种火球术以煤
炭作为术材,我刚刚在房间里还找到蛮多的。只要进到射程内,要解决那种
木造平台大约叁四发就够了。」
「可是你们怕还没念完四次火球术的咒语,就被弓箭射倒了,对吧?」亚
雷特懊恼地说,「如果我能使用风墙术就好了。」
甘达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羽毛,交给亚雷特:「这些羽毛通常可以作为风系
法术的术媒,你拿着用吧。」
亚雷特接过羽毛,问道:「这些对施展风墙术有帮助吗?」
理查德沈思了一下,说:「依照风墙术的概念和羽毛的性质来说,恐怕是
没有助益。不过像是羽落术、飘浮术和飞行术就很适合。」
「可惜这些法术我都不会。」亚雷特苦笑道。
这时埃兰迪尔提高音量,吸引他们叁人的注意:「叁位法师!小组会议结
束了吗?我现在有个战术需要你们的力量,来讨论一下吧。」
二十叁、攻略城门平台
在这场破坏弓箭手平台的讨论中,埃兰迪尔反覆推演各种可能情况、预想
对策,最後终於定案。接着他给大家两个小时的时间进行准备和休息,待夜
幕低垂後展开行动。
这时东风徐徐吹动,带来浓厚的乌云笼罩在东方的天边、洛杰姆诺森林的
上空,并不时有闪电照亮云底。光秃的山壁泛着死气沈沈的暗灰色,阴森地
矗立在山谷两侧。在广场中央有叁堆旺盛的营火,照亮围坐在一旁的许多张
脸,也在更外围的地面上映出摇晃诡谲的阴影。高耸的石墙则隐身在一片黝
黑当中,只有当远方乌云闪光乍现时,才能瞥见它 浪 嶙峋的外形。
亚雷特独自走到地牢之中,逐个察看每一间牢房,检视躺在石板地上的
体。接着他又离开地牢,到刚才混乱逃出的人群和奴隶贩子的士兵冲突之处
,翻视倒在泥土地上的死 。他并没有在罹难者中找到那个商队的女孩,而
活着的人之中也没有她。到底她躲到哪里去了呢?亚雷特不死心地再次在满
地血迹的死人堆中搜寻,深怕有遗漏之处。这时埃兰迪尔从远处走过来,语
带警告的说:「你该不会是在捡死人身上的东西吧?」
「才不是!」亚雷特厌烦地回答他。「我只是在找人而已。还记得有个和
我一起被捉进来的女孩吗?」
「确实是有这麽一回事。」埃兰迪尔点点头,「是你的同伴吗?」
「我只是看见她被奴隶贩子捉住,想救她时却连自己也一起被捉进来了。
其实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还真是爱管闲事的家伙啊。」埃兰迪尔取笑他。
亚雷特心里也在思考这麽做值不值得。如果不能救出那名女孩,那他这次
多馀的举动到底还有什麽意义呢?若不是因为他被捉进来,让地牢里的人有
机会逃出来,是否就不会死那麽多人?不过他现在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
「你呢?你又是如何被捉进来的?」亚雷特反问道。
埃兰迪尔的脸霎时变土灰色。他别过头说:「这件事我不想再提。」
亚雷特不再问下去。他并不想揭人疮疤,即使那是他不喜欢的人也一样。
他换另个话题:「你说你以前当过佣兵?你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啊。更何
况,这块大陆上现在有哪里需要佣兵?」
「怎麽,你不相信?」埃兰迪尔煞有介事地说:「依迪拉提亚那边就有不
少需求。」
依迪拉提亚是位於比雷尼坦恩更南边的国家,亚雷特对之只闻其名却无甚
了解。不过他回答说:「我是愿意相信。理查德和甘达都很惊讶,因为你对
战斗用法术的知识比他们还丰富,从这点可以看出你对战争事务应该也很熟
稔。你也会使用魔法吗?」
出乎意料地,埃兰迪尔恨恨地说:「我不知道。有些人纵然比别人努力个
十倍,就是学不会魔法。但我每次看见有法师认为学习魔法是轻而易举的事
情,就要觉得生气!」
亚雷特不知该说些什麽好。埃兰迪尔看来是不会魔法——虽然他好像曾经
下过苦功。而自己因为有风精灵额饰,就轻而易举地学会了风刃术。他想找
时间好好思考一下:得到风精灵额饰、能够使用魔法,对他而言是代表什麽
使命。
* * *
当夜色笼罩大地,由东方吹来的乌云已经越过山谷的上空,一副风雨欲来
之势。逃虏们的攻击小队在营火旁边集结,这里距离城门还有一百五十公尺
左右,在十字弓的射程之外。埃兰迪尔的战术很简单——战士小队沿山谷北
侧向城墙接近,吸引平台上弓箭手的注意,趁此时两位红衣法师就潜到距离
城门有五十公尺的篷车後面,施放火球破坏木造的平台。亚雷特被指派跟着
法师行动——他好像也被认为是法师了。
当战士小队隐没在夜色之中後,理查德和甘达开始进行准备工作。首先甘
达伸手扶住理查德的肩膀,口中念诵咒语:「凡血液温暖鲜红者,皆为火之
属民。我等身披红衣。火焰是火之属民的故乡,从回忆中带来宁静。」
随着咒语完成,两位法师的周身隐然透出一层绿色的光晕。这是防火术:
将可让他们接触火焰而不被灼伤,连衣服都不会燃起。理查德对亚雷特招手
说:「接下来是凭火视术,你也一起来吧。闭上眼睛。」
他将手搭在两人的肩膀上念诵咒语:「凡血液温暖鲜红者,皆为火之属民
。我等将领受火之眼。火的属民不为黑暗所迷惑,恰如火能带来光亮。」
亚雷特觉得一阵暖意流过全身,从躯干向四肢弥漫。双眼则温温热热的,
似乎看见有红光在闪烁。他问道:「这法术是作什麽用的?」
甘达笑说:「待会你到篷车那边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们走吧。」他们向前
移动,直到篷车进入火球术的射程内为止。甘达掏出一块煤炭,念诵咒语:
「敬告乾与热的使者,燃烧的根源,汝等的活跃解放万物的热情。请赐予尽
情的拥抱。」
情的拥抱。」
一枚橙黄色的火球由他手中发出,带着 了副 幻不息的光芒朝篷车飞去,
在那儿炸成一团火云。车顶的布蓬马上起火燃烧,但不是十分炽烈。事实上
,甘达这枚火球是刻意要手下留情的。紧接着理查德开始他的法术:从怀中
拿出一小瓶灯油——这是从地牢里的油灯中取来的,然後念咒语道:「散发
自内心的光与热,披临辉煌的面貌。」说着他挥手将瓶中的灯油全部向空中
开,在空中燃起一串火花。这串火花如有生命似的向前疾飞,落在燃烧中
的篷车上,霎时间篷车整个猛烈燃烧起来,火光高冲达十公尺高,光亮甚至
到达南面山壁的基部。
不过这麽炽烈的火焰,竟然没有伴随着滚滚黑烟升起,稍微欠缺些真实感
。这其实是一种改变火焰强度与光亮的法术,不会改变的燃烧速率,也就是
燃料的消耗。因此虽然篷车的火焰烧得至为旺盛,还是可以持续相当一段时
间。
为什麽要使用这个法术?埃兰迪尔推断,奴隶贩子中应该有人会使用夜视
术,因此若是想趁着夜色进行什麽 密的行动,很可能会被发现。既然如此
,不如将计就计——以现状来看,篷车的炽烈火焰像是故意吸引对方的注意
力,以掩护战士小队的隐密行动;战士小队却是以自己做诱饵,反过来吸引
敌人的注意力,让法师有机会潜到篷车的火焰後面去。因此小队在朝城墙移
动时的路线,都故意调整在十字弓的射程边缘。当然,如果平台上的敌人没
有发现接近的小队,也可以就此顺势掩上袭击。
不过当他们快要到达城墙边的时候,箭矢忽然划空而过袭向他们。埃兰迪
尔一声喊,整队人拔腿向城墙跑去,寻找掩护。
另一边亚雷特和两位法师也迅速地朝篷车跑去。篷车的火焰还有一项作用
:不论是火系还是雷系的夜视术,都会受到火焰光与热的干扰,因此叁人顺
利地跑到篷车旁,似乎未被发现。甘达招呼亚雷特说:「来来,从火焰里看
过去,很好玩的!」
这时帆布制的篷车顶已经燃烧殆尽,因此在亚雷特和城门之间,除了火焰
之外便再无他物。就一般的常理来说,火焰的光亮会阻碍人眼的视线,不可
能看见火焰背後的景物。但亚雷特赫然发现透过火光,不但可以看见城门的
平台和其上的弓箭手,甚至异常鲜明,和白天一样清楚。熊熊的火焰在夜色
中就像是一个开往晴朗白昼的窗口。这就是刚才理查德所施的「凭火视术」
的功效。
被弓箭手围攻的小队那里传来几声惨叫,看来是有人受伤或甚至丧命了。
理查德急道:「甘达快点。亚雷特你站後退些。」说着两个法师手上各拿个
一颗煤炭,向前走近火焰边。亚雷特觉得他们身上的红袍早该烧起来了,但
绿色的光晕又在他们的身边浮现,隔绝了火焰的热度。两个法师就这样贴着
火焰站着,将双手伸进火中施法:「敬告乾与热的使者,燃烧的根源,汝等
的活跃解放万物的热情。请赐予尽情的拥抱。」两人咏唱同一段咒语,也几
乎是同时完成。
篷车上的火焰陡然化为两堵漩涡,迅速缩小范围。在涡流的中心,两枚橙
黄色的火球向前疾飞而出,随即火焰也回复为正常燃烧的大小。这是因为先
前变化火焰的法术受到火球术的施法干扰(两名法师可是在变化火焰的效果
范围内施法),法术运作的玛那反被火球术所吸收,虽然变化火焰法术被破
坏,但却更增添了火球术的威力。这现象连两名法师都不晓得,还是埃兰迪
尔告诉他们的。亚雷特所不太了解的是:既然埃兰迪尔不会用魔法,为何他
对法术的应用会这麽清楚?他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佣兵。
两枚火球分别命中城门平台的左右两侧,爆开为连成一气的巨大火云,猛
然充塞整个城门口,向四方涌散、向天空暴涨。火云消失後,木制的平台几
乎整个都开始燃烧,其上的弓箭手也都被着火的衣服所包围,惨叫连连,甚
至还有些人裹着全身火焰从平台上坠落地面。
二十四、巨石魔像
在开始燃烧的平台前,有些配属在地面的弓箭手向火球的来处开弓反击。
有一支箭越过火焰射穿理查德的袍袖,袖子马上就烧起来了。甘达赶紧上前
去帮他灭火,亚雷特则连续发出风刃反击。那些弓箭手弯着腰找地方躲藏,
却不幸都死在迎面赶来的埃兰迪尔的剑下。
平台熊熊地燃烧着。所有的逃虏,包括那些没有战力、在後方等候的人,
都聚集到城门面前来,等着平台的火灭了好出去。
埃兰迪尔问理查德说:「你们应该可以立刻灭火吧?」
「可以是可以,」理查德回答道:「但是没烧完全的平台随时会崩塌,有
点危险。我看还是等它自己烧塌後再灭火吧。」
这时门外传来迟缓而沈闷的声响:「碰……碰……」,大家瞬时都安静下
来,留神倾听这骇异的声响——听起来像是脚步声。而且随着脚步声越来越
近,地面也伴着脚步声摇晃,最後脚步声似乎来到城门前,便停顿下来。
突然轰然一声,平台整个崩散,着火的木头不是颓然落下,而是朝城门内
侧飞落,有许多人闪避不及而遭殃。倒下的残骸火势依旧猛烈,浓烟遮蔽了
大家的视线,只见其中有个硕大的身影出现,一具巨大的石魔像从黑烟和火
焰中踏步走出,脚下的木梁被踩得支离破裂、碎屑横飞。
这具石魔像大约有五公尺高。双脚短而粗壮,脚掌硕大的不成比例,手臂
相对的也显得特别的长,可以触碰它自己的膝盖,头部低矮没有脖子,除了
深邃的眼穴外没有其他五官。就在它越过城门走进来之後,平台残骸上的馀
火悄然熄灭,冒出浓密的白烟——不是燃烧木头时的黑烟,而是嘶嘶作响的
蒸汽。
蒸汽。
有几个人欢呼一声,朝城门口跑去。埃兰迪尔转头以眼神询问理查德,而
理查德连忙摇摇手,表示火不是他们弄熄的。埃兰迪尔大喊道:「危险!别
靠近啊!」
那些向前跑的人之中有些停了下来,但有四个人还是继续向城门冲。当他
们跑到石魔像旁的时候,石魔像挥动右手,朝他们拍打过去。其中两个人被
石头手掌狠狠地击中, 趋 碎裂当场 命, 身向後飞开有十公尺远。另外
两个人则巧妙地绕过石魔像,闯进了漫漫烟雾中,之後听得两声惨叫,就没
有声息了。
等到惨白的烟雾飘散後,只见刚才那两个人倒在木梁的馀烬中抽 着,而
城门外还隐约有几个人影在那儿。理查德在手掌上点燃一团火焰,隔着火焰
朝城门望去。「城门口有一层水网在那里,门外还有五个拿长矛的士兵。」
他说。
「水网术是吗?那还算好解决,问题是眼前这个魔像。」埃兰迪尔说:「
我们得试着攻击它的关节处。你们……」说着他迟疑了一下,「大概是不会
高热束弹吧?」
「那种战斗专用的法术不是每一个法师都会的。」甘达皱皱眉头。他似乎
在惋惜自己未曾学过这类法术。
「那倒好。」埃兰迪尔懊恼地说:「我们没有战斧、没有战 ,也没有晨
星一类的武器,要怎麽对付这种石魔像?」
亚雷特提议说:「让我来试试看用风刃攻击它。」
埃兰迪尔无奈地说:「也好。你绕到它的侧面,瞄准它的膝盖攻击,看看
有没有效果。」
这会儿石魔像开始移动,驱赶靠拢在城门前的逃虏。还好它的动作迟缓,
只要没人自己迎上去,是不会有人受伤的。然而石魔像不会疲倦,它可以一
直守在这儿,直到被关在城门内的逃虏们个个精疲力竭、弃械投降为止。
亚雷特绕到石像侧面,开始朝它的膝盖不断发出风刃攻击。但是偏离的多
而命中的少。他这时才想到自己从来没有练习过用风刃「瞄准」特定的目标
攻击,原来要让风刃命中目标不是那麽直觉的事。但即使是大略命中了膝盖
部位,对石魔像而言好像也无关痛痒。
埃兰迪尔在另一旁看了看说:「唉,我就知道那种风刃伤不了石魔像的…
…咦,搞什麽鬼?」他看见亚雷特突然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神情恍惚,对於
他的喊叫声罔若未闻。石魔像也正好转向亚雷特走去。他赶紧冲上前去,赶
过石魔像身旁,在巨大的手掌拍落之前将发愣的亚雷特拖开。
他将亚雷特拖到一旁较安全之处,理查德和甘达也靠过来察看。理查德检
视一下後说:「他大概是施法过量了,让他休息一下。」说着他们就将亚雷
特安置在靠近北侧山壁的一处阴影里面,顺便讨论还有什麽应付石魔像的对
策。
亚雷特只觉得浑身发热,像是有火炉在烘烤一般,昏沈沈地听不清楚周遭
的声音,只断断续续地听到:「……脚那麽短……弄倒它就爬不起来……」
就在他要丧失意识的刹那,一丝清亮的歌声飘进他的耳里:
展开双翼 翻开书本的第一页
飞离家园 你正写下你的故事
海面平静犹如天神遗忘的宝镜 粼粼波光如白昼夜空
你将看到彩虹穿出波浪 指引前进的方向
………
这是尤西莉的歌声,而曲调则是她在风之顶上所唱的那首歌!亚雷特猛然
抬起头来,寻找歌声的来源。现场所有的人都听到这歌声发自北边山壁上的
某处,但没有人知道确切的位置,也没有人了解为何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这
种地方引吭高歌,甚至连亚雷特也搞不懂。只是这歌声对他而言,就像是冷
泉般地沁人心脾,有如来自遥北的晨风为他驱散燥热、清凉的薄荷香气让他
神智清醒。亚雷特顿时察觉到整个山谷内都充满了灵动的风精灵,简直就是
喧闹的仙灵议场般,不由得心情为之一振,就这麽站起来。
埃兰迪尔和两位红衣法师正满脸狐疑地寻找歌声的来源,看见亚雷特突然
站起来,倒被他吓了一跳。
「亚雷特?你先别起来,好好休息。」理查德关心地说。但亚雷特摇摇头
说:「我没关系。你们刚才说要把那尊石魔像弄倒?」
埃兰迪尔说:「那只是口头上讲讲而已,现在手边没有工具,怎麽可能会
有办法?」
「让我来试试看。」亚雷特好似不当一回事地说着,叁个人不约而同用惊
异的眼光看着他。他走到离石魔像约叁十公尺处,仔细看了它一眼後,便闭
上眼睛,集中精神在感应周遭风精灵的气息。尤西莉清亮的歌声细弱但绵延
不绝,风精灵在歌声的鼓动下更为活跃,骚乱的波动满溢大气,形成一股股
紊乱的涡流。但这场无秩序的混乱,只要一个明确的指令,就会转变为排山
倒海的盛大浪潮。亚雷特细细回想老法师莫桑拉德关於飘浮术的解释:
「所谓的飘浮术,并不是用风将物体吹抬起来。你要知道,空气自然会飘
浮在空气之中。所以飘浮术就是让沐浴在空气中的物体,为空气所认同与接
受的一种法术。」
如同风墙术一般,亚雷特也未曾搞清楚飘浮术的概念。但身处在风精灵骚
乱的漩涡中心(他自己认为的),就因着他对风有一种超乎言语的直观感受
,他觉得自己现在什麽法术都施得出来。顺从心中倏忽涌起的灵感,亚雷特
将口袋中的羽毛掏出,打开双掌散放在空中,任由气流挤过指间,睁开双眼
紧盯着巨石魔像念道:
「风精灵顺从我的愿望,汇集到那魔像身上,接纳它如同伴,带领它自由
徜徉於大气之海!」
飞舞如絮的羽毛顺风一阵盘旋,在石魔像的四周缓缓飘落。石魔像周围像
是起了一股旋风似的,刮起阵阵砂尘。从外观上看来,它根本是文风不动。
但亚雷特并不在意,他双手直指向前,大喊:「风刃!」
整个山谷之间扬起共鸣的涟漪。一道巨大的风刃在亚雷特的身後迅速凝聚
成形,和他方 所使用的风刃相比,其威力相差何止十倍!这道巨风刃划过
天际,猛然撞在石魔像的胸部。魔像受到冲击,身体向後一仰,右手扶住地
面,勉强止住了後倾之势。亚雷特立刻对着空中大叫:「解除飘浮术!」就
在此一瞬间,魔像的右手陷进地面之中,随即轰然一声仰倒在地。
石魔像倒下时除了掀起滚滚烟尘外,还引发轰然巨响,掩盖住尤西莉从山
壁上遥遥传来的细微歌声。对於亚雷特而言,那巨响竟然像催眠的响钟,四
周风精灵的喧闹声的嘎然而止,回复成普通的寂静夜空。令人难耐的燥热再
次笼罩全身,四周景物开始扭曲变形,他随即丧失意识俯倒在地。最後他好
像听见背後传来一阵欢呼声。
二十五、旅店中的谈话
在丧失意识的这段时间内,亚雷特做了个梦。梦中他还是个小孩子,跟着
一位大姊姊在田野间漫步。正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从山坡上望去,遍野黄
色中夹杂几棵绿树,小溪从山丘後蜿蜒而出,穿过木头编成的小桥下,隐没
在树林之後。
「亚雷特,累了吗?」温和柔细的声音问候他。亚雷特用力地摇摇头,表
示精力正充沛。大姊姊笑一笑,继续领着他到一处满是灯心草的缓坡上。倏
地天色转换,星斗已撒满夜幕,明月正从东方的山头展露她迷人的脸庞。亚
雷特知道,接下来大姊姊会告诉他一个他从未听过,但精彩万分的英雄传奇
故事,因此静静的引颈期盼着。大姊姊选个舒服的位置,坐在草地上伸个懒
腰,微闭的眼眸中闪烁着遥远国度的瑰丽景色。亚雷特也依照习惯,躺在柔
软的草皮上,等着聆听故事。
梦就到这里为止。
亚雷特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星空,而是略显老旧的木头天花板。他现在
正躺在一张床铺上,而这张床铺是安放在一间普通、常见的旅店房间之中,
屋外正下着倾盆大雨,哗哗的雨落声弥漫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尤西莉坐在窗
户旁边,百般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雨景。她听到亚雷特爬起身来的声音,才回
过头来说:「哟,你终於醒了。」
亚雷特想说些什麽,但只觉得口乾舌燥,讲不出话来。尤西莉走到水壶前
倒了整杯开水,递给亚雷特。他一口气把整杯水灌下喉咙,才开口说:「谢
了。我睡了多久?」
「大概一整天吧。」
亚雷特举起左手来细看。他的左手已经用绷带牢靠地包扎好,除了摆动时
伤处会有些疼痛,已经没有大碍。尤西莉见状说:「治疗师已经把你手上的
伤口处理好了,大约明天就会愈合。」她说着走向门口,「我去通知其他人
你醒了。」
「其他人?谁啊?」亚雷特诧异的问道。
「那些和你并肩奋战,从奴隶贩子手中逃出来的人啊。」尤西莉好没气地
说:「他们逃出来之後,有一部份人也跑到这家旅店来休息了。」
「是这样啊……」亚雷特回想先前发生的事情,从被抓入牢房、将牢房中
的人全部放出来、和奴隶贩子的士兵混战、到最後那个巨石魔像。想到这里
,他出声叫住正要走出门口的尤西莉。
「那时我听到的歌声……是你唱的吗?」
「除了我还会有谁?」尤西莉关上门扉倚门而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亚雷特又问道:「你怎麽会知道我在那里?」
「奴隶贩子的根据地,向街上的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当地人大都知道他
们的恶行,只是因为没损害到他们,所以都视若无睹罢了。」
「那你为什麽要唱那首歌?」
「喂喂,你这是在审问吗?」尤西莉不耐烦地说:「这是最後一个问题罗
。吟游诗人本来就会唱对魔法有影响力的歌曲,我猜想这首和风精灵有关的
歌,应该对你会有些帮助吧。」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一转,变得俏皮起来:
「到底有没有效果啊?待会儿记得跟我讲喔。」
说完尤西莉打开房门,朝外面瞧了一眼:「大家好像都在大厅里面。我看
你精神好得很,自己走出去和他们打声招呼吧。」
亚雷特走出房门,隔着栏杆往下看去,大厅里面坐着许多昨晚见过的人。
有理查德、甘达两位红衣法师、几位曾经拿着武器和奴隶贩子 杀的战士,
还有一些其他人。唯独就是没看到埃兰迪尔。他们大都在饮酒作乐,看见亚
雷特出现在二楼的栏杆前,全部举起酒杯朝着他欢呼,让亚雷特有些受宠若
惊。
待骚动稍歇,两位红衣法师招呼亚雷特到他们的桌前坐下。理查德说:「
睡得还好吗?我们还很少看到有人施法过量到昏倒的。」亚雷特微笑着感谢
他的关心。
甘达笑着说:「昨晚我们随随便便自我介绍了一下,现在重新介绍一次好
了。」他手掌伸向理查德:「这位是我的老师,理查德.芬格西尔。我是甘
达.弗瑞斯。我们两个来自大陆东部的格拉斯那达,都是印缄技师,你看我
们的衣服也知道——我们擅长的就是火系法术。」甘达说着就用手指捻出一
小撮火焰来。
「我叫亚雷特.莱文斯敦,是一个漂泊的旅行剑士。」
「剑士?哈哈!」甘达听了大笑起来:「你看起来还真有点像呢。只是昨
晚……你除了使用法术外还有干别的事吗?」
「是真的,」亚雷特也笑了起来。「我学习使用法术还没超过一个月。」
「哦?」理查德对此十分感兴趣:「一个月就可以使用大气同化的飘浮术
?真是不可思议。」
於是亚雷特就将有关风之顶以及精灵之茧的事情告诉他们。照例,他们也
对风精灵额饰用了魔法侦测,并且也被吓了一跳。不过理查德若有所思的说
:「嗯……有关释放精灵之茧的事,我年轻时好像也听说过。」
亚雷特大感诧异:「您听说了些什麽?」
「也没什麽,」理查德转了转酒杯,才缓缓道:「我是听说元素节点……
抱歉,就是精灵之茧。听说法师可以利用精灵之茧来增强自己的法术等级,
但不知道和释放它有什麽关系。」
虽然亚雷特是第一次听到,但像他这样的人在经过风之顶的洗礼後,就变
成会使用魔法,那麽能增加法术等级倒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了。
甘达则问亚雷特说:「喂,那个吟游诗人到底是什麽人?」这指的是尤西
莉。
「其实我觉得她是很神 啦。」亚雷特毫不客气的评论:「我才跟她一起
旅行不超过一个月,对她还不是很了解。但我觉得她有隐瞒住某些事情,有
时我会猜测她是个很厉害的法师也说不定。」
「一个女孩子在夜里独自跑到奴隶贩子的地盘去,光是胆量就很了不起了
。」甘达说罢顺口喝了些酒。亚雷特也同意这一点。甘达又问:「她为什麽
要在那时候唱歌,你知道吗?」
亚雷特将他在歌声中使用飘浮术的过程告诉两位红衣法师。甘达听完很羡
慕地说:「真好!若是有能提高火系法术等级的歌,我倒想试试看。有几个
法术我一直学不会……」叁人一同笑起来。
接着轮到亚雷特问话了:「对了,埃兰迪尔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理查德摇摇头说:「他在我们逃出奴隶贩子的据点後,就一
声不响地离开了,并没有到这家旅店来。」
「是吗?我本来还想再询问他的真实身分呢。」亚雷特很惋惜地说道。
「其实他应该是个骑士。」理查德的话出乎亚雷特的意料之外:「你可能
没注意到,他在打倒敌人之後,偶而会顺手做个致敬的姿势。只有骑士才会
做这些多馀的动作。」
甘达接下去说:「我觉得他似乎刻意要隐瞒自己的身分。或许他觉得被奴
隶贩子捉住是很丢脸的事吧。」
「对啊,像他那麽厉害的人,竟然会被奴隶贩子给逮到,若不是奴隶贩子
使什麽诡计,就是他上了个大当了。」亚雷特想通了。
甘达笑着说:「他还故意取埃兰迪尔这种可笑的假名……看来他自比为落
难英雄呢。」叁人又一同大笑。
亚雷特又问:「你们後来是怎麽逃出来的?」
「其实没什麽啦。」甘达说:「你解决那个巨石魔像之後,奴隶贩子的士
兵见状全都吓跑了,所以我们就轻松地解开城门的水网术出来啦。」甘达指
指楼上,这时尤西莉早就不见踪影,大概回房间去了。「我们出来的时候,
她早就等在外面,还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好像我们动作太慢似的。她看到你
被我们抬出来,就说她已经在这家旅店订好房间了,不来白不来,所以我们
主要是送你过来,并不是自己要跟过来的。」亚雷特这才想起先前和尤西莉
一同来预订的,就是这家旅店。
接下来亚雷特和他们闲聊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理查德道:「我
使用风刃术的时候,每当我想要瞄准比较小的目标,风刃反而就打不准,这
是什麽原因呢?」
「对了,你施展法术时好像都不念咒语的嘛。」理查德想起他当时有件事
情才说到一半。「你既想要发风刃,又想要让风刃瞄准,两件事不能同时做
,当然就会出纰漏了。」
「咦?」亚雷特怀疑地问:「发风刃和让风刃瞄准是两件分开来的事吗?
有没有一种风刃是已经『瞄准好的』?」
甘达抢过来说:「这也不是没有,只是你还不会而已。」
「正确地说,是你对风刃术还没有熟练到那种程度。」理查德的回答比较
完整。「法师施展法术,本来应该要搭配很多特定的动作,例如脚步要站稳
、双手要做出特殊的手势、应该用坚定的语调大声念出咒语。不过随着对法
术更加熟练,以上的动作可以逐一省略,被心里更直觉的一种概念所取代。
你现在就是对风刃术还不熟练,这时就应该用念咒语来补强。」
亚雷特当时还自鸣得意可以将咒语缩短到只剩下一声「风刃」,现在他知
道这样的做法是太好高骛远了,应该要从基础好好练起才对。於是他向理查
德及甘达请教一些咒语的用词原则和前後的条理顺序,他们两人虽然不懂风
系法术,但还是热心地讲述他们所知的各种咏唱咒语的基本概念。他们一直
聊到了深夜,才各自回房休息。
二十六、追悼死者的辩证
第二天早上,一大群人聚集在旅店门口,讨论往後的去向。大致上是分成
叁个集团:沿着大陆公路往南方走,也就是往雷尼坦恩王国的方向;或是走
穿过秋雪隘口的北方山道,直抵面临北海的奎拉图河叁角洲地区;以及走洛
杰姆诺森林小径,经过弗兰提拉前往大陆的东半部。只有亚雷特和尤西莉两
个人是要走一条无名的山间道路,前往西北方的丘陵地区。那里人迹罕至,
但据说这条路通往一个山中的小盆地,那里有数个布塔拉人聚居的村落。
出发前,理查德对亚雷特说:「真可惜我们接下来不能同行了。不过我们
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说着就看到甘达笑咪咪地捧着一把长剑靠近来。
「这把剑是我们前天晚上在奴隶贩子的仓库里找到的。你也知道,我们被捉
住的时候,身上的东西都给贩子们给抢走了,所以我们只是去要回自己的行
李而已。」甘达在旁边补充一句:「顺便再拿点东西当纪念品。」
理查德微笑说:「就是这样。你自称为剑士,身上就不该没有佩剑。这把
剑我看还挺牢靠的,你将就点用吧。」
亚雷特从甘达手中接过长剑,拔出剑鞘来仔细察看。这把剑是用精钢打造
而成,刀刃平整锋利,显然过去保养得相当好。他略为挥动两下,发觉剑身
微微带有弹性,但又不会摇晃。重量虽然比先前惯用的那把要重些,但应该
马上就可以习惯了。亚雷特心中暗想,这把剑岂止是牢靠,还真可说是一把
上等的好剑,至少比起他原来拿的那把便宜货要强太多了。
亚雷特还注意到剑柄上有个独角兽的刻纹,不过没有人知道那个刻纹的代
表意义为何。除了长剑之外,他也分到了一些旅途用的盘缠,金额比他之前
被奴隶贩子抢去的还多出数倍。
* * *
之後亚雷特和其他人道别,便和尤西莉一同朝西北方前进。由於一路上多
是山岭地形,亚雷特和尤西莉并未骑马,只是牵了一匹马驮运必要的装备和
粮食。
康克雅的城区紧临着高耸的杰特拉拔山脉,两个人要走的路就从其中一个
山谷蜿蜒进入山区,而这个山谷距离先前奴隶贩子的根据地不过一公里之遥
。中午的时候,他们终於登上隘口。从这里向西望去,平缓起伏的丘陵地带
从南到北无垠无际地蔓延,森林茂密像是绿色的大海。再往更西边极目望去
,可以看见地平线旁有道带状深灰色,那里是比这儿地势更高的布塔拉亚高
原,散布着许多常年冒出浓重火山灰的活火山,连带使得该地区的天空整年
灰蒙蒙的。
经过昨晚一整夜的大雨,今天晴空万里,蔚蓝的天空点缀着几朵纯白的积
云。两个人躲在山壁的阴影下吃起午饭来。由於才刚离开康克雅没多久,他
们准备的午饭包括了些生鲜食物,像是生菜、煎蛋、烤肉片一类,当作是往
後可能要连续吃一个月乾粮前的最後一次享受。
等到两人都吃完後,尤西莉突然提出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情
了?你还记得自己是为什麽被奴隶贩子捉去吗?」
亚雷特猛然想起来:「对呀,那个商队的女孩呢!?」他回想昨晚在旅店
里看到的人当中并未看到那名女孩,焦急地问尤西莉:「你前晚有没有看到
她?」
「我没看到。」尤西莉说:「不过你也知道,有些逃出来的人并没有跟我
们一起到旅店去。」
「那她就是回商队去了。」亚雷特说着有些懊恼,「唉,你不早说,否则
我们就可以去找拉伦兹,问问看她有没有回去。」
「商队昨天早上就离开康克雅了。更何况,这是你自己该记得的事情,怎
麽怪到我头上?」
亚雷特自知理亏,便没有回话。尤西莉则继续说:「我听那位较年长的法
师说,那天晚上你们和奴隶贩子交战好几场,死了不少人。或许那女孩也已
经死在那里了吧。」
亚雷特听到这话,变得面如死灰。想到那天晚上的混乱场面,他没有凭据
、更没有勇气来反驳尤西莉这句推论。
「她算是我害死的吗?如果没有我多管闲事,她就不会死了。」亚雷特的
声音变低,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也许吧。」尤西莉冷峻地说:「成为奴隶而活下去,也许有朝一日会重
获自由。但即使如此,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精神创伤——其中有些是身为女
性才会了解的。」
亚雷特望着她,呻吟似的说:「那你的意思是说,活着不如死了吗?」
「这就不是我们能断定的。更何况你别忘了,除了那个女孩以外,前天晚
上还死了更多的人。」尤西莉毫无留情之意,「除了那些在混乱中丧生的俘
虏外,还有许多被你们杀死的奴隶贩子的士兵。」
「那些家伙死有馀辜,」亚雷特立刻反驳,「我才不会为了杀光那些恶人
感到内疚。」
「他们或许也有等待他们平安回来的家人朋友。你凭什麽剥夺这些人的希
望?更何况,你有什麽资格评断他们的罪,认为他们死有馀辜?」
「我不认为需要为这种人感到怜悯。他们害得多少人丧失性命、多少人失
去自由被卖为奴,这些受害者的亲人失去的希望又该向谁讨回?我并非在帮
这些受害者讨回他们的债,因为我没有这种权利。但那些奴隶贩子的亲人们
的希望并不是我夺走的,而是当他们所重视的人走上如此歧途的时候,他们
的等待就注定要白费了,是他们所重视的人自己将这些期盼掷入沟渠中任人
践踏的!」
亚雷特一激动起来,便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长段。尤西莉却没有受到他情绪
的感染,只是淡淡的说:「原来你还想得挺周全的嘛。」
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亚雷特一时摸不着头绪。尤西莉继续说道:「不
过在我的想法来说,奴隶贩子要夺走你的自由,你则不想让他们得逞,因此
就起了冲突。这种情况下伤了人命也是在所难免的,只要你不是因为记恨他
们,而故意将之杀害就好。」
亚雷特很郑重地宣称:「没有。我没有因为仇恨而刻意要杀害他们。至少
就我个人而言,每一次出手伤人,都是为了逃出那里所必要的。」这时他忽
然想到一件事:那天晚上他真的有杀人吗?他的风刃威力无法给人致命伤,
又完全没使剑来作战,结论不就是他并没有直接杀害任何一人?但是因他的
行动而间接丧命的人却为数不少。
「很好。」尤西莉这时语气已经缓和多了。「那些在逃亡中丧命的俘虏,
你又该怎麽说?」
「你为什麽会问这些问题呢?」亚雷特察觉到尤西莉这些问题,都是别有
心意,并不只是单纯的责问和教训而已。尤西莉却先卖个关子:「待会儿再
告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她将驮马的 绳甩给亚雷特,示意他别因为
讨论敏感的话题就慢下脚步,耽误到今天的行程。两个人又迈开脚步继续前
进。
「我对於他们很过意不去。」亚雷特心情沈重地回答:「若是我事先知道
会造成这麽大的死伤,就会采取更谨慎的行动,不会如此莽撞了。」
「原来你的逃亡行动是很『莽撞』的。」尤西莉刻意强调莽撞两字。「听
你的语气,你似乎不觉得应该对他们的死负责?」
「若要提负责的话,将他们捉住监禁,又直接加以杀害的奴隶贩子,不该
负最大的责任吗?更何况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该为事态发展成如此负
起责任来。」亚雷特所指的是埃兰迪尔。当晚最大的死伤,就是他将牢房中
的俘虏一口气放出来造成的,而且他明知会有严重死伤,还是照做不误。不
过这件事是由亚雷特所提议……想想他又有点心虚。「我不是要规避责任,
但与其後悔曾经做过的事情,不如思考往後要如何避免再度发生同样的错误
,这才是真正的负责任吧。」
尤西莉点点头,说道:「勉强可以。但没想到你讲话还颇为率直。」
亚雷特啼笑皆非地想:被颇为「不」率直的你这样称赞,还真是讽刺。
尤西莉又说:「你想知道我为何问你这些问题?首先呢,我想知道前天晚
上发生的事,对你有多大影响。」
「结果呢?」
「不甚理想。」尤西莉像是在帮亚雷特在打分数的老师:「你对於特定个
人的死很重视,而其他人的死你却觉得不怎麽样。」
「一般人不都是这样的吗?」亚雷特不服气地反问。
「那个女孩和你的关系,与其他俘虏一样,都只是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已。
所谓的特定个人,并不是指亲人朋友,而是说在一群不相干的人当中,你会
毫无理由地去看重某一个人。」
亚雷特皱眉头说:「这是你太划分得严格了。」
「也许吧。」尤西莉倒是不太在乎他的质疑。「第二个理由,只是想替这
些死者追悼而已。」
「你说什麽追悼?」这大出亚雷特的意料之外。
「那些和你一起逃出来的人,全都因为重获自由而欣喜若狂。但是和他们
在一起,会让你忘了还有更多的人未能逃出来、不能再和亲人相会。以讨论
的方式审视他们死亡的意义,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追悼吧。」
「这是你身为吟游诗人的……想法吗?」亚雷特本来是想取笑她,但想到
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勉强自己用比较正经的语调讲出来。
尤西莉对此倒是不置可否。她转变话题问道:「距离下一个精灵之茧还有
多远?」
亚雷特眨眨眼睛说:「我猜还有叁天的路程。」
之後两人就没有再讲话。朝西北望去,灰绿色的平缓山丘此起彼伏,排列
成交叠的波浪。远处的山丘隐没在白色的雾气之後,和天边的积云连成一气
。亚雷特心想,精灵滞留点或许就在这连绵山峰的其中一座之上吧。
二十七、两人作伴
亚雷特和尤西莉越过杰特拉拔山的隘口,下降至山後的丘陵地带。这儿气
候潮 ,树林茂密繁盛布满整片山坡,从山谷中升起的稀薄雾气沿坡度而缓
缓爬上,直到半山腰才消散在阳光之中。亚雷特和尤西莉两人沿着接近谷底
一条小径蜿蜒前进,而且出乎意料地,这条小径大致指着精灵滞留点的方向
。小径上的泥土硬实且有车辙的痕迹,显然偶而会有人车经过,前方还不至
於是杳无人迹之境。
离开康克雅的第二天中午,天色迅速地昏暗下来,是将有倾盆大雨的徵兆
。两人赶紧离开小径爬上山坡,在接近山脊之处找了一块突出的宽大岩石,
岩石下方的空隙恰足以供两个人避雨之用。亚雷特在附近找了个枝叶浓密的
栎树,将驮马的 绳系在树干上,行李则抬到岩石下安置妥当。过了大约十
分钟後,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转眼之间森林陷入急骤的豪雨中,放眼望去
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雨声绵密震耳。
亚雷特和尤西莉紧挨着坐在大石下的空隙里。尤西莉十分惬意地欣赏着壮
观的雨景,但亚雷特可就不这麽悠闲了,终究他不像尤西莉那般有吟诗作词
的情怀。原本他想趁机练习一下风刃术——在听取理查德的建议之後,他刻
意在施展风刃术时加入咒语,例如「风精灵啊,化为锐利的锋刃,遵循指引
穿越『某物』,划开前方的道路。」一类。这咒语是混合老法师莫桑拉德教
他风刃术时所念,再添上理查德对於「让风刃瞄准目标物」的一些建议。念
起来很绕舌,但是效果还不错,至少风刃不会像以前一样:越是想瞄准,越
会乱跑了。
可是现在他们两个靠得这麽近,先别提他施展风刃时要配合相当夸张的动
作,亚雷特也有点不好意思在尤西莉面前练习念咒语。因为他觉得自己想的
咒语念起来满俗气的,身为吟游诗人的尤西莉,听了也许还会嘲笑他。
虽说如此,要他这两叁个小时内都不说话,大概会把他给闷昏过去。他决
定找一个适合消磨时间的话题。
「尤西莉,你为什麽会出来旅行?」
虽然打扰到她观雨的雅致,尤西莉也没什麽不悦的表示。她只是反问亚雷
特:「你先告诉我,你为什麽要出来旅行。」
其实亚雷特只是想找个话题打开话匣子,由谁来开口倒不是那麽重要。「
这是一个有点长的故事,你要听吗?」
「吟游诗人最喜欢的,就是讲故事和听故事了。」尤西莉微微一笑。
「好,那麽……」亚雷特稍微停顿一下,让思绪变得清澄,脑中渐渐浮现
家乡的田园风光。「我的家乡在大陆东南部的菲迪路达、一个叫做东维桑的
地方。那里是一个开阔的盆地,平地上有河流和湖泊交错,山丘上却还是有
不少未经开垦的树林。气候炎热,冬天不曾下雪。我家在当地是相当大的地
主,庄园的规模大概有叁四百公顷吧,包括了当地附近的叁个村落。可是我
家不是所谓的『领主』,因为我们没有贵族身分,所以在当地顶多算是个土
财主吧。
「我父亲是一个商人。他利用祖父留下的产业做起买卖事业,还算是很成
功,所以他有时候为了生意上的需要,会到菲迪路达的大城市里参加所谓『
上流阶层』的社交活动。他在那些场合常常觉得别人因为他没有贵族身分而
瞧不起他,把他当成乡巴佬一样看待,因而心中常常忿忿不平。於是他就下
定决心,要让莱文斯敦家也取得个贵族的封号。」
「贵族封号?」尤西莉的表情摆明了是不希罕。「用什麽方法?」
「平民想要晋升为贵族,最好的方法不就是加入军队、立下战功吗?」
「把你送上战场啊。」尤西莉这句话的用意不明。亚雷特也没特别在意,
就继续把故事讲下去。
「总之,父亲是有意将我和我大哥培养成武人,照他的想法,目标是要成
为『将军』。所以我们从小就有剑术老师指导我们练剑,也许等我们长大一
点,他会要我们看更多和战争有关的书吧。但有时候我觉得他未免妄想的太
远,跟现实就有些搞混了。他总认为我们长大以後会立下傲人的功绩,就会
受封为本地的领主,於是他也自命为附近几个村庄的领主,待人处世就越来
越傲慢了。」
「可是我看你还挺谦和的,没受到令尊的影响吗?」尤西莉取笑道。
「嗯。其实……」亚雷特倒是一本正经的回答,「父亲长时间在外经商,
回家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我受亚鲁斯的影响比较大。啊,亚鲁斯是我大哥的
名字。亚鲁斯他对当武人其实毫无兴趣,反而对农地里的事情更有热忱,所
以父亲其实对他十分气恼,还怪他有失领主子弟的身分呢。那时父亲他已经
自以为是领主了。可是亚鲁斯学了五年的剑术,平常是有模有样的,一旦和
别人用真剑比斗,总是输得一塌糊涂。你知道为什麽吗?因为他心肠很软,
平日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更何况是要他挥剑伤人?
「所以後来亚鲁斯整天在农场中和佃农一起照顾葡萄,父亲也就随他去了
。亚鲁斯就在靠近山坡处,找了块肥沃的土壤开辟果园,研究酿造第一流的
上好葡萄酒。经过几年的栽培,用那里采收的葡萄酿成的葡萄酒听说味道很
香醇,连城里的人也都很喜欢。
「仔细想想,我所知道的贵族全都是整天无所事事,好一点的就只专心往
所谓的兴趣里头钻。」亚雷特打趣说:「像是打马球、绘画、收集古玩一类
的。亚鲁斯若是真成了贵族,到时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冠上一个『品酒』的
兴趣,不是正好吗?」
尤西莉对於这个不高明的笑话没什麽反应,倒是对另一件事更有兴趣:「
那你又是如何不成材了?」
「我吗?我没有不成材啊。」亚雷特有点委屈地说:「其实那时候,我剑
术练得不错,还对上战场也有些憧憬呢。只不过是父亲要安排我进军队的时
候,吃了闭门羹而已。你应该也知道,若到军队中只是当一名小兵,那是几
乎没有前途的,所以父亲的计画就是要安排我进菲迪路达的正规骑士团里。
当时我大概是十二岁,正好是可以进入骑士团做见习生的年纪。
「可是当时菲迪路达和附近的国家关系良好,并不热中於招募新兵。在这
种太平时期,骑士团的入团资格审查就变得非常严格。事实上,就连能入团
当见习生的,都必须是已经具有贵族资格的年轻人才行。经过几番努力之後
,父亲终於很沮丧地也放弃了把我培育成武人的计画。
「结果那段时间,我父亲忘了该让我做什麽事,而我自己也没多想,於是
就过了两年无聊且毫无意义的生活。」亚雷特自嘲道:「这两年中,我除了
每天在山林田野间游玩外,什麽事也没干。」
「那才不是无聊的事情。」尤西莉提出纠正。「话说回来,这和你出来旅
行的理由有关连吗?」
亚雷特笑道:「我刚才就说了,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嘛!」
「好吧,我乖乖听就是。」尤西莉还特别强调,她没有要催促亚雷特讲快
点的意思,反正雨势还大得很。所以亚雷特继续说道:「其实除了进入军队
建立战功之外,有钱的平民要成为贵族还有一个办法。」
尤西莉接嘴道:「如果有个缺钱用的贵族有独生女的话……」
「对,对,就是这麽回事!」亚雷特很惊奇尤西莉的灵敏反应。「在我十
四岁的那年夏天,东维桑地区搬来了一户新人家,姓凡达威尔,是来自王都
的贵族。父亲基於礼仪,就前去拜访他们。
「凡达威尔先生是个温文儒雅的艺术欣赏家,尤其喜欢读书,家中到处是
高及屋顶的书架。他自称是对宫廷里的繁文缛节感到厌烦了,於是带着家人
一同到乡间来度假。可是我父亲他去明察暗访的结果,发现凡达威尔先生已
经卖掉原来在王城的豪宅,显然是有意在此地久居的。他再由凡达威尔家中
缺乏艺术品一类的摆设来猜想,他们可能在经济上很拮据——热爱艺术的凡
达威尔先生,怎麽可能会没点雕塑、绘画来调剂生活呢?最大的可能就是为
换取现金而卖掉了。
「最无巧不成书的,是凡达威尔先生有位名叫迪亚德尔的独生女,年纪和
亚鲁斯差不多,正好是适合婚嫁的年龄。所以我猜父亲很可能又展开了新的
计画,那期间他时常回家来,而且每次都会邀请凡达威尔先生来我们家作客
。他好像每次都要求亚鲁斯一定要作陪,而那时我通常在野地里玩到很晚才
回来,不太清楚实际上的情况。但据说当时迪亚德尔和亚鲁斯话不投机,常
常聊不超过两句。」
讲到这里,亚雷特的眼光变得遥远起来。他的思绪回到了十四岁的时候。
「有天傍晚,凡达威尔一家又接受邀请到我家中用餐。我正好刚从湖边捉
了几只萤火虫回来,经过大门时,看见迪亚德尔在庭院中散步。她好像是觉
得宴席很无趣,所以藉口要吹吹晚风,就一个人溜出来了。她看见我手上的
玻璃瓶里有光点在飞来飞去,非常好奇地凑上来瞧个究竟。
「『真神奇!』她满足地叹道:『我还是第一次在书本以外的地方看见萤
火虫。』
「我当时看着这位大我叁岁的千金小姐,心想她干嘛大惊小怪?不过还好
我没说出口。」
尤西莉问道:「那你当时说了什麽?」
「我问她:『书本上的萤火虫是什麽样子?』
「於是她就讲了个有关萤火虫的故事。那个故事我到现在还记得……其实
迪亚德尔所讲的每一个故事我都记得,但这是第一个故事,所以印象特别深
刻。但这个故事蛮长的,当时一讲就是两小时,我想你现在应该不会想去听
吧?
「总之,我们就这样开始,渐渐成了一对好朋友。」
二十八、亚雷特旅行的理由
「迪亚德尔很高兴能有个听她讲故事的听众,以往她的生活圈里面,没有
人对神话传说、奇闻轶事有兴趣的。」亚雷特回忆当时他和迪亚德尔之间的
关系。「不过虽然我很喜欢听故事,却不太了解讲故事的乐趣在哪里。尤西
莉,你知道吗?」
尤西莉想了想说:「迪亚德尔所讲的故事,都是来自於书本上吗?」
「我不清楚耶。」亚雷特说:「有些故事我後来在旅行中,也听其他地方
的人讲过。那些应该都是流传甚广的故事吧。」
「简单讲几个故事的内容给我听看看。」
亚雷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不太会讲故事。虽然我知道不少故事
,但每次讲的时候都吸引不了别人的兴趣。」
「没关系,我只是要你讲个大概就好。」尤西莉鼓励他说:「每个故事讲
两叁句话来形容就行。」
「好吧,让我想一想。」亚雷特以手支住脸颊作沈思状。「有神话英雄开
天辟地的传说;古代王国骑士挑战邪恶巨龙,赢取美人公主芳心;堕入黑暗
的魔法师为了让爱人复活,不惜夺取数万活人的生命;居住在森林深处,神
而美丽的种族,妖精的传闻……」
亚雷特就这麽如数家珍似的一个个将这些故事列举出来。「有一个故事描
述一位王子为了拯救濒临毁灭的大地,面对大自然的艰险,穿过重重秘境去
求取神谕;另外有个故事是关於一艘飞空艇在云海及许多浮游大陆之间漂泊
,船长在某次灾难中救了一对姊弟,他们两个成为船长的得力助手,面对许
多稀奇古怪的挑战;有个故事是一个勇猛豪放的海盗船长和他美丽狡黠的妻
子,她原本是侍奉水精灵神的巫女,而他们的女儿却背负了沈重的使命;还
有发生在遥远未来的公主复国记,在那个时代魔法文明发展至极致,有各种
匪夷所思的武器在空中穿梭,一道闪光就能夺取数千人的性命。
「再来还有……在世界的尽头之外,有一个充满不可思议事物的『奇幻国
』。这个国度是由人们的想像力所创造出来,无边无际且变化无常,全人类
的梦想都汇聚在这里。但是从不知什麽时候起,人们开始锱铢计较於每日每
日的生活,忘记他们想像的能力,於是奇幻国被一种没有名字的东西所侵蚀
。真想给它起个名字的话,可以它叫做『空无』吧。为了挽救奇幻国濒临毁
灭的命运,一位年轻的勇者开始了他的冒险。然後有个故事是……」
「等一下,」尤西莉打断亚雷特的话头,「刚才那个故事说详细一点。」
「好。总之……这位少年勇者叫做艾伦,他旅途上遇到一只叫做诺拉的贪
财飞龙,和一位名叫莎雅的『缝合师』。这种人拥有将破开的任何物体『缝
合』的能力,因此她能将所谓的『空无』也缝合起来,是『空无』的天敌。
「但是人内心的空虚真的是可以缝补的吗?又是用什麽去缝补的呢?若是
有一天整个幻想国都被『空无』给侵蚀了,就算将这不可能再大的破洞给缝
补好,那留下来的又是什麽呢?他们的冒险就是要去寻找这些答案,而这些
答案中才有拯救奇幻国免於被『空无』吞噬的方法。不过,迪亚德尔在讲这
个故事的时候,并没有提到结局。她说这个故事的结局她还没有想到。」
尤西莉眼睛一亮:「结局还没想到?这麽说这些故事是她创作出来的罗?
真有意思。我倒是很想见见她这个人了。」
亚雷特听到她这麽说,心里也觉得十分高兴。但尤西莉又说:「好吧。你
说了这麽多,到底和让你出外旅行的理由有什麽关系?」
「这些故事是你要我讲的耶!」亚雷特稍微表示抗议後继续说下去:「我
刚才讲到哪里?嗯……反正我和迪亚德尔 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她说故事,
我听故事。在那一年之中,我们几乎每天都会作伴到一处可以了望整片田野
的山坡,那山坡上盖满柔软的灯心草,让我们可以舒服地躺在草皮上,观赏
风景、讲故事。那一年是我觉得最快乐的一年。」
尤西莉问:「你这麽喜欢听故事吗?」
「其实我特别喜欢听跟冒险有关的故事。说也奇怪,迪亚德尔所讲的故事
大都是各式各样的冒险经历,而她也不像是因为我喜欢听才只讲这些故事的
。有次我问她:『你从来没有出外旅行过,为什麽会知道这麽多冒险的故事
呢?』你猜她怎麽回答?她说:『就是因为没办法亲自去体验,才要在字里
行间冒险啊。』她所说的故事也有不少是取材自她读过的冒险故事,再加以
改编的。
「但是过了一年之後,也就是第二年夏天,我父亲突然宣布一件大消息:
亚鲁斯和迪亚德尔将会在秋天结婚。当然啦,我父亲将会替凡达威尔家还债
,而莱文斯敦家将取得贵族的头衔,这是一场金钱交易——至少我当时是这
麽认为的。所以我连忙向迪亚德尔求证这件事情。
「迪亚德尔她也毫不避讳证实这是场婚姻买卖。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我
就很为她打抱不平了,问她为何能坦然接受?但是她说:『这样对大家都好
。而且亚鲁斯对我很关心体贴,我跟她在一起会很幸福的。』
「那一年之中,迪亚德尔常常到我家的庄园走动,所以她有机会认识在农
场中的大哥。那和在狭窄的会客室、拘谨的餐桌上的大哥是完全不同的人,
要我形容的话,是一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但是亚鲁斯不是只对迪亚德尔关
心体贴而已,他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我知道在我家的佃农中就有好几个年
轻女孩对大哥倾心的。
「可是迪亚德尔摇摇头跟我说:『这样就够了。』她还说:『我嫁给亚鲁
斯,以後就和你是一家人了,你怎麽不为我高兴呢?』
亚雷特讲着讲着情绪不觉激动起来。他忽然看见尤西莉欲言又止的表情,
才有点不好意思地降低音调。
「她当时又问我『想不想到世界各地去旅行?』我当时听了又惊讶又难过
,以为她是要赶我走。当然她不是这个意思。她那时笑得有点哀愁,只说她
『一直都很想到世界各地去旅行,但现在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了。』所以
拜托我代替她去看看这个世界。等到我去过很多地方,有一天觉得疲倦了、
想家了,可以随时回到有她在的家里去,把我在旅途中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
她。
「那时,迪亚德尔她就会为我讲一个关於我的故事,一个让我『既陌生又
感亲切的动人故事。』」
亚雷特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刚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很好笑
吧?我开始旅行的理由,不过是为了帮某个人来看看这个世界而已。」
尤西莉静静地看着亚雷特片刻,弄得他又有些忸怩不安。「这样看我干嘛
?要笑就笑嘛!」
「亚雷特,」尤西莉收回眼光,「其实你很喜欢迪亚德尔,对吧?」
亚雷特闻言顿时红了脸,急忙澄清:「不,我很高兴她和我大哥结婚,我
是真心祝福他们的!」
「但是你确实是喜欢迪亚德尔 ,对吧?」
亚雷特张口不语好一阵子,才说:「我确实……你说得没错。我真的很喜
欢迪亚德尔。」说着他自嘲起来,「那时我还埋怨我父亲,为什麽他当初没
考虑过要把我跟迪亚德尔配成一对?唉,这其实都是我在胡思乱想……」
尤西莉笑着说:「别太在意了,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好事啊。」说着她又沈
吟起来,「不过,我觉得你离家旅行的理由,应该不只这样才对。你难道不
是因为自己也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吗?」
「喔?你为什麽这麽说?」亚雷特表示不解。
「没什麽,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尤西莉却顾左右而言它:「雨停了,
我们上路吧。」
这时雨过天晴,阳光从云缝中洒下,树叶上的水滴被照耀得晶莹亮丽,雨
水洗过的树叶散发出淡淡清香,整个山谷一片新绿,直教人心旷神怡。唯一
美中不足的是地面上泥泞不堪,到处积水,若要继续赶路非得弄 脚不可。
亚雷特大声地提醒尤西莉:「我已经讲完我开始旅行的理由,现在换你了
。」
尤西莉机灵一笑:「咦,我有说过你讲完就换我讲吗?」
「喂,你这样太狡猾了!」
「等到我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尤西莉满脸不在乎的表情,走到
栎树前将驮马的 绳从树上解下。亚雷特不得已,只好一边嘀咕一边跟着她
上路。
然而在这一整天之中,迪亚德尔与曾经说过的故事,一个个重现在他的耳畔
,恍如他还躺在那片铺满灯心草的山坡上,一面仰望星空,一面聆听迪亚德
尔声音,温柔而引人入胜。
二十九、昼夜颠倒的湖中岛
离开康克雅的第四天下午,亚雷特和尤西莉深入丘陵地区,背後的杰特拉
拔山脉已经无法从浓密交织的树叶缝隙中望见。沿着小径牵着驮马徒步前进
,一路上只遇到一处有数家猎户聚居的小庄舍,除此之外便再无人烟。虽然
小径在山谷间蜿蜒曲折,时常转个大弯就通往截然不同的方向,但就亚雷特
的感觉,两人离精灵之茧是越来越近了。
谷底的河流猛然向左拐弯,小径从这个河弯开始离开谷底向上爬升,直爬
到谷边山坡的最顶上。从这里向山陵的北面望去,意外地眼前豁然开朗,是
一块宽广的平缓盆地,从东到西大约有六公里,四周被低矮的山丘围绕着。
盆地里树林和耕地交错,中间是一个湖泊,从这个方向看去,湖的东西方向
宽度可能有叁公里。有叁个村庄散布在湖的周围,其中最近的一个就在眼前
的山脚下。湖中央又有一个约一公里宽的小岛,其边缘突出湖面许多,岛上
的树林十分茂密,有一座相当陡峭的山丘挺拔而出。但奇怪的是小岛上面昏
暗的像是傍晚一样,虽然天空有许多积云随风飘动,但也不可能造成那麽深
暗的阴影。
亚雷特还正在寻思到底岛上的昏暗是怎麽回事时,尤西莉指着山脚下被树
林遮住半边的村落说:「我们先到那边的村庄去瞧瞧吧。」
两个人牵着驮马缓缓步下山坡,穿越麦田间的小径,绕过浓密的榆树林旁
,走过一家打铁铺,便算进了村子。村民都狐疑地看着这两个外地来的旅客
。毋庸置疑,这麽偏僻的小村落,旅人必然是很稀罕了。
这座村子里大约有叁十来户人家,房屋大都是木造的平房,只有几栋较大
的建筑 是以泥砖建成,像是同心圆似的环绕着中央的水井。在村里看不到一
家店 ,也没有当街摆摊的小贩,村民们多穿着磨损严重的棉布衣裳。看来
是相当贫穷的乡村。
「这种村庄是不会有旅店的,我看我们得在村外找个地方搭帐篷露宿。」
亚雷特提议道。但是尤西莉微笑说:「我有办法。」
说着她就走到水井附近,捧起竖琴开始唱起歌来:
看哪 那金黄波浪的麦田 是围绕清净湖泊的光环
看哪 那饱实摇曳的麦穗 是满溢盆缘群山的美酒
向大地女神祝祷吧 满心期盼丰收的季节
向大地女神祈愿吧 她将赐予丰收的季节
向大地女神献祭吧 庆祝今年丰收的季节
向大地女神感恩吧 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尤西莉清新嘹亮的歌声,不但吸引住在水井旁汲水的每个人的眼光,就连
在门外玩耍的孩童们都停下游戏,来到尤西莉身边坐下,聚精会神地聆听。
屋子里准备晚饭的主妇也从窗户探出头来张望,寻找这悠扬旋律的来源。
当歌声结束之後,有一个满脸胡髭的中年男子走近尤西莉身前,问道:「
这位诗人,请问你来到我们村中,是有什麽事吗?」
尤西莉微微颔首行礼:「我和我的同伴正在前往北方的拖查阔塔的旅途上
,希望能在贵村庄借宿一晚。」
中年男子说:「往北方的商旅通常会走东边五十公里外,越过秋雪隘口的
大道,你们怎麽会跑到我们这边境来?」
「对吟游诗人而言,」尤西莉微笑道:「陌生的道路和土地,未知的歌谣
和传说,才是最佳的旅程。」她把这句话说得像是人尽皆知的常识似的。
这时有两叁个人凑上前来,和那中年男子低声交谈了几句。中年男子点点
头,又问:「我们村里很少有诗人经过,今晚你能为我们唱几段歌曲,讲些
在世间流传已广的故事吗?」
「乐意之至。」尤西莉又再度颔首行礼。一旁的孩子们听到晚上有故事可
听,都大声欢呼起来,大人们也都喜形於色。
「我是本村的村长。」中年男子做个请跟我来的手势,「今晚就请你和你
的同伴在敝舍休息。」
尤西莉转头使个眼神给亚雷特。亚雷特只好做出佩服的表情。
* * *
尤西莉晚上的表演可说是宾主尽欢。村里一百多位居民几乎全都到齐了,
聚集在村外树林旁的一块空地上,围着照明兼取暖用的火堆成一个半圆形。
尤西莉就站在火堆旁,先唱了几首有关描述农忙和祈求丰收的歌曲,接着讲
述一段少年英雄如何打败邪恶的北风巨龙和火焰鸟,和美丽的清泉精灵结合
,成为一个强盛部落始祖的故事。她又唱了几首描写大陆南部风土景物的叙
事诗,最後则在村中青年的强烈要求和起哄下,讲了个狩猎女神和化身为马
的冶金之神的爱情神话。
亚雷特当然也在一旁观看尤西莉的演出。他觉得尤西莉不但能适切地掌控
观众的情绪变化,而且还颇以此为乐。
不过他的心思却不断被另一件事吸引去。在湖泊的方向有奇怪的光芒,其
亮度甚至将天际染成鱼肚白,只是隔着树林,看不清楚是什麽东西在发亮。
但亚雷特很清楚的知道,那里就是他所感应到的精灵之茧所在的位置。
当然尤西莉也早就注意到这个异象了。待表演结束、村人散去之际,她便
向村长打听这道光芒的来源。村长说:「在我们这个盆地区的中央有一个水
深而洁净的湖泊,自古以来被称为伐索卡湖,以西方通用语来说,就是『镜
湖』的意思,而湖中的岛也就被称为『镜岛』。镜岛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简单的说,就是日夜颠倒。我们的晚上就是镜岛的白天,所以你所看到的光
芒正是来自镜岛。」
尤西莉好奇道:「日夜颠倒?我们想去湖边看看,可以吗?」
「从这个方向走去,大约十分钟後会有个位於湖岸边的小山丘,从那里就
可以看到整面镜湖。」村长指着树林里的一条小径,「请别太晚回来。」
尤西莉向村长道了谢,就和亚雷特一同穿过树林的小径,登上了小山丘。
来自镜湖的强光令两人一时无法张开双眼,等到眼睛适应之後,眼前的景象
却令两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站在山丘上望去,就如同从漆黑的房间里透过
窗户看屋外的景物一般,只见镜湖中央的镜岛明亮无比,简直就像是处在万
里晴空的日照下,周围的湖面也被照耀得波光粼粼,光线甚至越过树林和麦
田,照映到盆地外侧的山陵上。往头顶方向看去,正上方的天空却还是一片
漆黑,星星的光芒被来自镜岛的强光所掩盖,只剩少数几颗最亮的明星还悬
在天上。就如村长所说,镜岛现在正是白天,但照耀明昼的光线却不知是从
何而来。
亚雷特震慑於眼前的景象,怔住而无法言语。只听见尤西莉喃喃地自言自
语:「昼夜颠倒的异常现象,明光与黑暗的逆转……是雷精灵。」
「你说什麽?」
「我说那里是雷精灵之茧。」尤西莉自信地说:「就在那座岛上。」
亚雷特重新审视镜岛上的景物,一股难掩的兴奋之情涌上心头。岛上的东
侧有几栋石造建筑 ,沿岸边一直排列到山脚下,而且很明显是目前有人居住
的。不知道是怎样的怪人会喜欢住在那种日夜颠倒的岛上。
叁十、镜湖之主
第二天早上,尤西莉和亚雷特在村长家中用早餐时,村长问尤西莉:「沿
着镜湖的东岸走去,是叫做佩潘的村子。那里的村民想必也很欢迎吟游诗人
的到访,能否请你晚个一两天启程,再到那里去表演?」
尤西莉点点头答应了。她和亚雷特的目标是要到镜湖中的岛上去,但时间
上并不那麽紧迫。亚雷特这时反倒没有说话的立场。
於是村长指派了一个名叫季拉妲的妇女带领两人前往佩潘村去。叁人趁着
早晨的凉爽离开村子,行经田野间的小路,穿过树林直抵镜湖边。道路在湖
畔向左右两边岔开,季拉妲领着两人朝右侧的路转去。
越过湖面望去,镜岛正笼罩在阴沈的夜色之中,四面八方的天空却是大片
湛蓝,破碎的白云顺风向西北方滑动。当刚升起的阳光从东天侧斜照过来时
,太阳脚下的镜岛更显得格外漆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岛上山丘的轮廓,
就连湖中的倒影也是黑的。但当阳光暂时被浮云掩住,从黑暗中却又透出几
点微小的光亮来。亚雷特觉得那说是岛上人家的灯火,未免又太刺眼了些。
於是他向季拉妲打听岛上住的是什麽人。
「那上面住的,可是统治这地方的镜湖之主啊!」没想到季拉妲脸色马上
严肃起来。
「镜湖之主?」亚雷特诧异地再问道:「他是这个地方的领主吗?」
「领主?那是什麽?」这回轮到季拉妲迷糊了。
「领主就是……就是说这个地方是他的属地,还有……」
尤西莉插嘴道:「你说他是这个地方的统治者,那他都做些什麽呢?」
季拉妲歪着头想了一想,说:「要我们送给他食物啊,为他到远处的城市
运送货物啊,还有就是佩潘村那边有些人会到岛上去工作啊。你知道吗,镜
岛上的码头就离佩潘村的码头最近了,不然的话,我也想到岛上去工作的。
对了,还有就是村子里发生什麽事,村长都会跟他报告。若是有做坏事又不
知悔改的人,他就用闪电一下把他们劈死!」说到处刑,季拉妲语调陡然兴
奋起来。
亚雷特对於用闪电处刑这件事感到很好奇,但季拉妲不过是听别人讲过几
次而已,问她也不知其所以然。其实她神智并不很清楚,讲话扯东扯西的没
点调理,亚雷特问了许多问题,都不得要领,也只好不了了之。
叁人沿着湖岸又走了两小时,便抵达佩潘村。这村庄跟先前的村庄很相似
,都是座落在耕地和树林之间,木造的平房围绕着中央的水井呈同心圆,人
口较多有六十馀户。水井周围的广场铺有石板,砖造的房屋也比较多,甚至
还有一家面包 。 潘村离镜湖岸相当近,在岸边有一座用木头 起、伸入
湖中的码头,目前没有船停泊在那儿。
季拉妲将尤西莉介绍给佩潘的村长後就回去了。村长是一位年约六旬的老
妇人,相貌严厉,给人不易亲近的印象。不过她还是有礼貌地邀请尤西莉晚
上能在村中表演,尤西莉当然也同意了。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後到了下午,村
里的小孩子都涌到村长家门口,想一赌吟游诗人的风采。村长的儿子走出大
门驱赶这些小孩:「吵什麽吵!等到傍晚处刑结束後再来看表演就行了!」
「处刑?」亚雷特闻言问道:「是指镜湖之主要用闪电处刑吗?」
「是啊。」村长回答道:「今天太阳下山、日夜交替之际,在码头左侧的
湖岸举行。犯人从早上起就已经绑在那儿了。」
尤西莉问:「那人是犯了什麽罪?」
「其实没什麽大不了的,」村长稍微犹疑了片刻,「他为了女人争风吃醋
,和别的男人打架,打伤了对方而已。」
亚雷特大吃一惊:「这种事情也是死罪吗!?」
村长叹了口气後就不出声。但经不起亚雷特再叁追问,她才道:「唉,谁
叫他惹上不该惹的人。不过这应该和你们没什麽关系吧。」就不再说下去。
尤西莉则转移话题问道:「在镜岛上那位统治者,是一位怎麽样的人?」
「这个嘛……」村长略为思索一下:「他是一位神通广大的巫师。他有一
对『神眼』,从镜湖畔到圆幕山顶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只要他想知道的话
,连一丁点儿的小事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其实从他到镜湖之後,我们的生活
跟以前并没有差多少,每年只要缴给他一定量的食物,再加上轮流派人为他
工作,像是……到康克雅去买他指定的货物,也就可以了。」
尤西莉又问:「这位巫师是外地人吗?来到这里有多久了?」
「这个嘛……」村长屈指回想,「大概是二十年前来到这里的吧。镜湖之
主当时是一个过路的旅客,搭了一艘船到镜岛上去,这一去就是叁个月。大
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却又搭船现身,宣称他已经获得镜湖神灵的
力量,要周围的村落全都服从他的统治……」村长咳了几声,喝口水才平复
过来。「当时我们佩潘村的村长斥他为无稽之谈,但他一举起手,雷电就由
镜湖那儿打来,将村长烧个焦黑。其他人亲眼见识到他的威力,还有谁敢不
服从呢?他又到每个村子去展示神力,於是整个镜湖周遭就归他统治了。」
亚雷特忿忿不平地问道:「你们从来都没有反抗吗?」
「反抗?」老村长哈哈一笑,笑声中却带有苦闷。「他对於反抗的人毫不
留情,刚开始时死不少人,而且大都是年轻人。村民若是私下聚会,无论再
怎麽隐密,都逃不过他的神眼。若是他觉得有人意图反抗他,常常会在自家
门口被他用闪电给轰死。所以近年来已经没有人敢提反抗的事了。」
听完村长的话,亚雷特为这些淳 的村民深深感到不平。但是他又能为他
们作些什麽呢?打倒镜湖之主吗?若镜湖之主真如村长所述,可以随意呼唤
雷电、眼观千里,那亚雷特根本就拿他莫可奈何。然而正是在这种无力感的
冲击之下,亚雷特不停地思索他还能为村民作些什麽。
倒是尤西莉对镜湖之一事主并不关心。她和村长聊了些镜湖周围盆地区的
传说和民谣,就这麽聊了两个小时。大约快下午四点之时,亚雷特和尤西莉
离开村长家,到镜湖边的码头旁闲逛,也顺便眺望镜岛的景象。只见岛上还
是漆黑如故,似乎是还没到「天亮」的时刻。偶而夜色中会出现几道眩目的
闪电,就像是围住镜岛在扭曲的蛇一般,发出阵阵撕帛般的声音。
「那个镜湖之主还真是个怪人。」亚雷特看着镜岛的黑夜中透出的几丝灯
光,用嘲讽和斥责的语气说:「他干什麽要远离家乡,跑到这里来住在一个
日夜颠倒的岛上?统治几个偏僻的小村落有什麽好的?但不知道他是如何获
得镜湖神灵的力量。」
「你呢?远离家乡就为了要找这个日夜颠倒的小岛,又是为了什麽?」尤
西莉取笑他。
「因为这里是雷精灵茧啊。」亚雷特话才说完,忽然就想通:「所谓镜湖
神灵的力量,是不是跟雷精灵茧有关?」
「我猜那镜湖之主,应该原本是个法师。」尤西莉提出她的看法:「你还
记得曾跟我提到过,在康克雅遇到的红衣法师曾经说的,法师可以利用精灵
之茧的事情吗?他大概是找到利用这种力量的方法了。」
「嗯,也是有道理……对了!」亚雷特忽然想起件事,不禁眼前一亮:「
如果我们将雷精灵茧释放了,他不就失去这种力量了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亚雷特觉得自己找到对付镜湖之主的方法了,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不过
尤西莉提出更现实的问题:「在此之前,先想想如何到镜岛上去吧。还有,
释放雷精灵茧时,我该唱什麽歌?」
「这……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尤西莉诧异地问道:「你没有梦到吗?」
亚雷特摇摇头。尤西莉便说:「那麽是要我自己决定罗,这样倒好。」说
着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神采。
这时有几艘渔船驶回码头靠岸。尤西莉上前询问能否搭船前往镜岛,那些
渔夫们连忙劝阻:「外地来的小姐,使不得的!」
原来镜湖之主严禁任何船只驶近镜岛。若有船只未经允许接近镜岛,马上
会被雷电打成粉碎。据说这道禁令执行得非常严格,历年来已经有不少人葬
身鱼腹了。渔夫们还说:「就算想趁黑夜偷溜上去也不行。任何东西都逃不
过镜湖之主的眼睛,即使是在没有月亮的黑夜中也一样。」
「那怎麽办?」亚雷特看着眼前波纹起伏的湖面,烦恼地说。但尤西莉却
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我们先去见识所谓的『处刑』吧。」
叁十一、黄昏的处刑
尤西莉和亚雷特沿着湖岸向右边走去。这一带的树林生长到逼近湖水边,
中间留下一道湿软的沙地,两个人在其上留下了一长串的足迹。约走了十分
钟後,在一处湖岸凹进去之处,可以看见湖弯旁紧临着一块空地,中央是棵
两人合抱的杉树残干,约还有五公尺高,顶端焦黑留下被闪电劈断的痕迹。
在这老杉树周围的空地相当宽广,容纳个两叁百人是不成问题。就在杉树前
面离湖岸十公尺处有一个木桩,叁个身穿黄色斗篷的人正七手八脚地将一个
年轻男子绑在木桩上。他们的帽沿都拉得很低,看不清楚长相。其中一个注
意到亚雷特他们接近,走上前来盘问:「你们两个是外地人?来这边做什麽
?」
「听说这里待会儿要处刑犯人,可以在一旁观看吗?」尤西莉直接了当地
表明来意。
守卫并没有表示反对。他还顺便说明处刑的时间是在「昼夜合一」之时,
也就是镜岛和外界天色同一亮度、大约下午五点半的时候。亚雷特审视那个
双手被反绑在木桩上的男子,他年约二十岁,神情呆滞地望着前方的湖面,
对待会儿的处刑似乎毫不在意。
随着时间过去,四周的围观人群渐渐增加。大家的表情都十分凝重,有些
人对犯人指指点点,也有些人在一旁摇头叹息。另有一群年轻人聚集在较远
处低声讨论,眼光不断地投到被绑着的犯人身上,偶而也会带着忿忿之色望
向那叁个守卫。反观被绑在木桩上的犯人,对於周遭吵杂的骚动视若无睹,
还是一样眼神空洞地盯着湖面看。
又过了好一阵子,这时天色渐渐昏暗,夕阳将西方的山峰上方染成燃烧般
橘红色,而镜岛上却是越来越明亮,有点像是天将破晓的那种鱼肚白。周围
的人群越来越多,亚雷特不禁猜想佩潘村的居民是不是都来齐了?
穿黄斗篷的守卫其中一人站到众人眼光所及之处,大喊要众人安静。等到
人群静下来,他便开始宣读处刑犯人的罪状。出人意料地,他用的是西方通
用语,而不是当地的方言。
「依玛村的雷萨德、班顿的儿子、镜湖之主的代理人,前天晚上到爱格拉
村宣达镜湖之主的命令时,佩潘村的罗登、伊旺凡的儿子违抗命令,并意图
杀害雷萨德。此事已由镜湖之主以神眼确认,并且有多名人证。依照镜湖的
法典……」
守卫才宣读到这里,刚才在较远处切切私语的年轻人之中有人高声打断了
守卫的话头。他用的是当地的布塔拉方言,亚雷特便听不懂了。但一旁的尤
西莉开口说:「年轻人说:『我们大家都知道罗登是个老实的好人,不会去
反抗镜湖之主的命令。另外,雷萨德来宣达什麽鬼命令,为什麽我们都不知
道?』」
亚雷特感激地看了尤西莉一眼。透过尤西莉的即时翻译,他才大概能了解
整个事情的经过。
「命令的内容是 密,」守卫因为宣读罪状被打断而感到愤怒。「我不能
透露,反正都是镜湖之主的旨意,是不能违抗的。」
年轻人继续叫道:「那些他妈的人证是谁?叫他们出来撇清楚。」
守卫向周围的几个村民使个眼色。有个老农夫缓缓地举起手来说:「前天
晚上我看见罗登穿过我家的农田,往爱格拉村去了。」
接下来有好几个人提出了类似的证言,明白表示罗登前天晚上确实有到爱
格拉村去。但是年轻人毫不服气:「大家都知道爱格拉村那有名的奶妹玛提
安是罗登的马子,罗登晚上到爱格拉村去找玛提安打炮,这有什麽好他妈的
奇怪?」
此言一出,马上引起群众大笑。年轻人继续说:「雷萨德那孬种半夜叁更
的能撂什麽命令?大家都知道雷萨德是怎样操的烂人,我看是那孬种摸黑去
硬上玛提安被罗登撞见,罗登当然要毙了这狗娘养的……」
周围的群众此时还真有许多人点头称是。守卫制止不住群众的情绪,气得
脚一跺,大声说:「干!镜湖之主说该死的就一定得嗝屁,谁还他妈的敢罗
唆!?」说完罪状也不宣读了,迳自站到一旁去。众人一听到镜湖之主的名
号,顿时静了下来,脸上都有疑惧之色。
亚雷特听了尤西莉音调平板的翻译也是脸色苍白。她也未免直译得太过火
了吧。
很快群众们又开始议论纷纷,有些人大摇其头,有些人则比手画脚地和别
人争论,刚才提出异议的年轻人,则继续宣称罗登是无辜的,并且极力寻求
他人的支持,但显然支持他的村民并不是很多,大部分的人还是采取旁观的
态度。又有一个守卫站出来说:「你们哭夭什麽?我们来问问看罗登怎麽说
。」说着他粗暴地抓起罗登的头发,把他的头拉高问道:「罗登,你是不是
该死?自己讲出来!」但见绑在木桩上的罗登似乎对周遭的吵杂声恍若未闻
,半句话也不说。
亚雷特观察一下情况後,问尤西莉:「你不觉得犯人的情况有点怪怪的?
他为什麽不为自己辩解呢?」
尤西莉瞪了亚雷特一眼:「如果他宣称自己是无辜的,你要如何?」
「当然就要阻止行刑,还他清白啦,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亚雷特一副
理所当然的模样。「这种情况看也知道,被冤枉的成份居多。」
「那如果他不为自己辩解呢?」
「那就……没办法啦。」亚雷特无奈地说:「一般只有真正认罪的人才会
什麽都不说吧。」
「这样啊……」尤西莉也观察了犯人一眼,又继续说道:「其实不管有没
有罪,今天他是注定会被处刑了。」
「这话怎说?」
「这里是刑场,不是法庭。」尤西莉指着那些黄色斗篷的守卫:「他们的
任务是让行刑顺利完成,而不是判定犯人有没有罪。」
又过了十几分钟,已经接近处刑的时刻了,守卫开始驱退群众,要他们站
到距木桩一定范围之外,以免被雷电误伤。忽然两个人从杉树林中跑出来,
分别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和少年。众人看到跑在前头的少女时,莫不露出惊讶
的眼神。她一面跑一面大喊:「住手!住手!别杀罗登!」
先前质问守卫的年轻人大声喊道:「玛提安,你来的正好!快说清楚那天
晚上到底发生什麽事!」
亚雷特好奇地观察玛提安。她体态丰腴饱满,两个硕大的乳房跟着步伐晃
动不停。想起刚才的「奶妹」一词,亚雷特忍不住暗自窃笑。
玛提安这时却神色惶急起来:「我……我不记得了……」
「怎麽会不记得了!?」
「我真的不记得了。」玛提安急得快哭出来了。「那天晚上我……躺在床
上等罗登来,然後……有人开门进来,我还没看清楚是谁,就只记得……眼
前好多闪光,醒来就是隔天早上了。」
说完玛提安就冲上前去,大喊大叫道:「别杀罗登!他什麽都没做啊!」
叁名黄斗篷守卫赶紧将她拦下来,但这时群众开始鼓噪,有不少人跑近木
桩,似乎是想藉着人多来阻止这场处刑,一时之间场面变得极为混乱。守卫
眼见情势快要控制不住了,连忙从口袋中拿出一颗小球,往上空一丢。瞬时
间一股色彩缤纷的光线闪耀在整个刑场的上空,所有的人都立刻停止动作,
呆呆地望着天空,直到光线消失为止。
这时从镜湖方向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将众人从失神的状态下惊醒。亚雷特
转头望去,看见镜岛周围雷光闪耀,就像是数十条光蛇绕着镜岛在旋转。它
们快速地旋转,彼此交错、重叠、又分裂,在眼睛中留下烧灼的残像。忽然
其中一条在眨眼之间窜出,直接跨越湖面打在罗登身上。登时刺眼的亮光让
人睁不开眼睛,震耳的声响令人忍不住想捂住双耳。
等到能睁开眼睛之时,木桩已经断成两截,罗登全身焦黑倒在地上,身上
的衣服还有几点馀火在燃烧。有些人觉得好像有烤肉的焦味,但这种想法又
令人不寒而栗。玛提安仅仅看了一眼,就失去意识昏倒,被其中一名守卫扶
住。很快地有几个人抢上来搀扶玛提安离开,更多的人则是对他们叁人怒目
相向。
相向。
「这一定有问题……」亚雷特看着骚乱的人群,自言自语地说。但尤西莉
却顺着他的话头讲道:「当然有问题。那犯人一看就知道是被催眠了。」
亚雷特惊讶地注视着尤西莉的眼眸。突然他抓住尤西莉领口前的披风,大
声质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手放开,」尤西莉将亚雷特的手格开。「早就知道了,那又如何?」
「如果你早些说的话……」亚雷特还想争辩,尤西莉又抢过来说:「你就
要上前去阻止?到时候第一个被雷击的就是你。」亚雷特顿时语塞。
尤西莉带着讽刺的语调说:「你若真想拯救村民於水深火热之中的话,就
别在这种小事上逞英雄,赶快想想如何渡湖到镜岛上去吧。」
亚雷特无法回答,便转头去看湖中的镜岛。现在天色更为昏暗,但是镜岛
上却是越显明亮,两侧的昼夜变化正在朝相反的方向进行着。有两名黄斗篷
的守卫留下来处理 体。当亚雷特的眼光停留在那具烧焦的 体上时,心中
的恐惧和无力感油然而生,让他产生了逃避的想法。
「我真的要管这些人的死活吗?我有这个力量吗?」
但他用力甩甩头抛开这些思绪。至少我是为了雷精灵茧而来的,他想。
叁十二、演唱会中的密谈
尤西莉在晚上的表演还是照原定计画,於晚餐後举行。但村民们回家吃个
饭,再绕到湖边碰面的时候,大家开始对黄昏时的处刑议论纷纷。偏偏表演
的场地竟然就选在罗登刚刚被雷击打成焦黑的刑场,更是激发每个人鲜明的
记忆。在表演即将开始之时,还有许多人正在高谈阔论,完全不把心思放在
观赏表演上。尤西莉为了带动村民的情绪,这下就不得不煞费苦心了。
亚雷特在表演开始之前曾经问她:「像这种情况,你可以唱上次那个……
摄魂曲,就可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吧。」
「少自作聪明。」尤西莉白了他一眼,「在演出中使用这种伎俩,对观众
是不礼貌的。」话虽如此,她仍然是陷入沈思当中,盘算着如何安排今晚的
节目。
这次在佩潘村的表演,前来观赏的人数比前一晚更多,大约有两百多人。
照村长的说法,有一些年轻人是来自别的村落——他们原本只是来观看罗登
的处刑,听说晚上有吟游诗人的表演,就顺便留下来了。
先前绑着人犯的木桩处,现在是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其焰光足以照亮每位
村民的脸庞。尤西莉拿了张凳子坐在火堆旁,从一首旋律优美动人的叙事诗
唱起。这首诗的内容是在描述某一处平静美丽的湖泊,湖中心的水面从来不
起涟漪,简直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天上最俊美的蓝月之神爱上了这湖中的
仙女,最後却发现,仙女是借用了他美丽的形象,原来他爱上的不过是自己
的外貌。
有个小女孩好奇地问:「大姊姊,你刚才歌里面提到的湖,就是我们村子
旁的镜湖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尤西莉微笑地回答她:「在这流传已久的诗歌当中
,天上的星座和湖中的星座,有时竟让人分不出何者为真、何者为假,以致
於有人相信那座湖的湖底铺满了珍珠,其实天上的星星都不过是那些珍珠的
倒影呢。」
有个中年渔夫大声说:「那就奇了,我们这里的镜湖,也出产珍珠呢。」
「那如果我们从湖中拿走一颗珍珠,天上的星星就会少一颗罗?」刚才提
问的小女孩又天真地发问,引起大家一阵笑声。
接着尤西莉唱了首赞美雷精灵神榭兹莉的圣诗,其中有提到「光明与黑暗
的交界处」一类的歌词,同样地是在影射镜湖上的异象。到此时为止,凭着
优美的歌喉和与本地相关的歌词意境,她已经几乎能吸引住所有村民的目光
。但是有六个年轻人一直站在村民围成的半圆形之外,看起来好像也在欣赏
尤西莉的表演,实际上却不停地低声交换话语。
亚雷特认出他们就是罗登被处刑时,一直在一旁切切私语的那些年轻人。
这些人显然是对镜湖之主及其手下抱有敌对意识的。由於对他们在讲些什麽
感到很好奇,亚雷特便移动身子向他们靠近。
这六个年轻人对於周遭环境相当警醒。他们马上就注意到亚雷特朝这方向
走过来,全都闭上嘴巴,假意在专心欣赏尤西莉的歌声。这样的行动也未免
太可疑了,使亚雷特决意要主动向他们攀谈,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问到一
些有关镜湖之主的事情。
「诸位大哥,」亚雷特走到他们身旁,「你们觉得这首歌不好听吗?」
当然亚雷特只能用西方通用语发问。那群年轻人大都一脸迷糊,但其中一
个人回答说:「还不错。如果你不出声打扰的话,其实会更好听。」他并且
和其他五个人低声讲了一句话,大概是在翻译亚雷特的问题。这个年轻人也
就是在处刑时当面质问刑场守卫的人,身材高大,骨架却略显单薄,看来是
他们之中的老大。
另外有一个人粗鲁地对亚雷特说了几句话,又推了他一把,示意他滚到一
旁去。但亚雷特并不退让,反而又踏前一步说:「别这样。我只是想问问有
关镜湖之主的事情。」
那高个子打量着亚雷特腰间的佩剑,讪笑地说:「原来是一位打抱不平的
剑士是吗?多管闲事乱逞英雄,可是会短命的喔。」
亚雷特听了有些恼怒,忍不住提高音量说:「我短不短命也不用你多管闲
事。」
「哟,这可是向人讨教的态度吗?」高个子转头跟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
他们六个马上大笑起来。亚雷特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麽,只是瞪着他们默默
不语。
但突然他们又闭上嘴。原来周围几十对村民眼睛都集中向这里,为了这股
笑声影响到他们欣赏歌声而怒目相视。亚雷特无意间往火堆的方向看去,赫
然发现尤西莉冰冷的视线正紧盯着这边。他吓得马上别过头去,不敢和尤西
莉视线相交。
待村民转身回到尤西莉的歌声中,亚雷特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想你们
都很讨厌镜湖之主吧?既然如此,告诉我一点有关他的事情,又有何妨?」
高个子回答说:「我们是不喜欢他。但你知道这些做什麽用?」
「我有点事得到镜湖中的岛上去办,」亚雷特简明地说:「因此我想先知
道一些有关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这样啊,」那高个子似乎妥协了。「反正我们知道的事情,大概每个村
民也都知道,当然是可以告诉你啦。不过在提到镜湖之主前,我觉得你更应
该知道一个叫雷萨德的臭小子。」
「雷萨德?」在处刑前亚雷特也曾听高个子提过这个人名。
* * *
被称为镜湖之主的这个人,原本只是一位旅行的法师,因为能操控镜湖神
灵的力量(也就是雷精灵茧之力),便应用这股力量来统治镜湖周遭盆地内
的五个村庄,要求村民缴纳贡物和税金、服劳役、并遵守他的规定。不从者
大都被他用雷电打成焦黑的 体了。
近五年来,镜湖之主开始加重税金,以从邻近的繁荣地方(大概是指康克
雅)买进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像是各种金属、水晶和宝石、香料与油膏一
类的,藉口为进行研究。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麽研究,但有些村民的生活
开始感到难以支持,他们希望各村庄的村长能向镜湖之主反映民情。这些意
见最後都石沈大海,没有下文。
此外,有一个名叫雷萨德的男子,原本是地方上的小混混,主动投靠到镜
湖之主身旁去服侍他,终而成为其亲信。近来镜湖之主已经很少在村民前露
面,有什麽新的要求和命令,都是透过雷萨德来发布,结果雷萨德狐假虎威
,反倒俨然成为镜湖的心统治者。此人性喜渔色,多次调戏侵犯良家妇女,
竟也无人敢管,而镜湖之主则对此毫无表示,甚至成为帮凶。
「就拿今天的处刑来说吧,」亚雷特有些激动起来了,「镜湖之主若真如
村民所说具有神眼,怎麽会不知道事实真相呢?但他还是将罗登以闪电劈死
了。从这看来,镜湖之主确实是在滥杀无辜。」
在佩潘村长家中的偏房,亚雷特正在告知尤西莉他所听到的传闻。尤西莉
听完後,面无表情地说:「原来如此,你倒是打听到不少消息嘛。那麽你打
断我歌声的事,就算了。」
这尤西莉果然记恨在心,亚雷特暗自想道。
她又问:「要不要去释放雷精灵之茧?你下定决心了吗?」
「当然!我们总不能坐视这种不公平的统治。」亚雷特坚定地表示。「只
要我们能登上镜岛解除雷精灵茧的话,我相信镜湖之主就会失去他现有的权
力。」
「那好,」尤西莉站起身来,「带些简单的行李,我们上镜岛去。」
「怎麽去?」亚雷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刚才村长告诉我说,」尤西莉懒洋洋地翻出背包来,「镜湖之主听说有
吟游诗人造访,非常高兴,要我到镜岛为他演出,并且会有丰厚的酬劳。你
就扮成是我的仆役,一同过去吧。」
亚雷特抗议道:「仆役~~?我才不要当你的仆人!」
这时门外传来喊叫声:「吟游诗人小姐!我是镜湖之主的属下,来接你到
镜岛上去了!」
尤西莉随口应了门外一声,便紧迫地询问亚雷特:「你会唱歌吗?会跳舞
吗?能演奏乐器吗?」
「呃……都不会。」
「那你怎麽会跟着我这个吟游诗人到处旅行?除了仆役你也不能当别的了
,」尤西莉露出胜利的微笑,将背包交给他:「帮我提行李。」
「难道就不能是保镖或其他身分吗?」亚雷特抗议无效,只好垂头丧气地
把两个人的行李都背上身,跟着尤西莉走出门外。
叁十叁、镜岛
尤西莉和亚雷特搭乘小舟,由镜湖之主的属下操舟,朝镜岛缓缓航去。这
时已是午夜,湖面平静无纹,小舟航行的相当平稳。尤西莉一路上边弹着竖
琴,边兴致盎然地观赏周遭的湖光山色,完全不理会其他人的存在。亚雷特
也恣意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光景。
镜岛周围的白昼很明显地有一道边际。在边际之外,湖面反映着黑黝黝的
夜空和点点繁星;边际之内,湖水透出淡淡的青绿色萤光,就像是湖本身在
发亮一般,这种异象堪只有「湖面下也是白昼」可以解释了。镜岛的光芒像
是一轮极其灿烂的光晕,不但照亮周围的湖面,甚至还越过树林,直达山盆
边际的丘陵。随着小舟向镜岛接近,头顶上的星空受到光晕的影响转变为蓝
黑色,星星也变得稀疏黯淡。
等到小舟越过湖面上的边际之後,天顶在霎那之间转为明亮的空青色,闪
烁的星点都消逝无踪,留给人的只剩白昼的印象。等到眼睛适应了正午般的
强光,再回头看看湖岸外的树林,却发觉在阳光下应该鲜明如洗的翠绿色,
变为苍白而缺乏色彩,丧失了树林应有的郁郁生气。更远处的山陵外则略微
躲藏着一抹夜空,像是在强调头顶上的白昼不过是个假象,夜晚才是真实。
小舟停泊在镜岛的码头边。尤西莉和亚雷特上了岸,顺着石阶步上斜坡。
眼前是数幢砖造房舍,零散地分布在山坡上,虚掩在树林之後,彼此之间相
隔至少都有一百公尺,拱廊和阶梯穿梭其中。大部分的房舍是平房,唯有地
势最高的一栋圆顶建筑例外。它明显地较其他房舍为大,奇怪的是除了大门
以外,只在圆顶的檐缘有一圈窗户环绕着整个建筑。在圆顶建筑後面山势转
为陡峭,有一条小路在树林中若隐若现,直通山顶。
仆人领着两人进入从岸边数来第叁栋房舍。这栋房舍的内部也是砖墙,家
具没有任何装饰或花纹,整洁而朴素。比较特别的是,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
柔和明亮的光线,却没有任何照明用的灯火与烛台,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都没
有「阴影」,看起来欠缺立体感,有种走在画里面的感觉。两人被仆人引到
一间客房。
「请诗人小姐在此好好休息。主人希望在明日傍晚时分的宴会上,能欣赏
诗人的歌声和故事。若是嫌光线太亮难以好好休息,可以使用在左手边墙上
的拉环。」仆人恭敬地说完後,转身退出房间。尤西莉叫住他问道:「所谓
的傍晚时分,是指这里的傍晚,还是外面的傍晚?」
仆人回答说:「我们这里所说的时间,都是和外界相同的。」
「那意思是说,演出的时间是明天『岛上的清晨』罗。」
得到仆人的确认之後,尤西莉示意仆人可以离开。等到仆人将门扉关上後
,亚雷特低声对尤西莉说:「我们休息一下,就出发上山顶去。」
「你急什麽?」尤西莉好整以暇地说:「累了一整天,就应该要好好休息
才对。而且我还想先见见镜岛之主呢。」话还没说完,她顺手将黑色的外衣
脱下,放在靠墙边的椅子上。除去了外衣的尤西莉更加显得纤细:一件长袖
的连身裙,乳白色的棉织布因陈旧而显得泛黄,长而微卷的红发则较平常更
加显眼。
亚雷特被尤西莉的行动抢得了先机,不觉有些气恼。他环顾室内後说:「
就只有一张单人床而已,我要睡哪里?」
「你不是我的仆役吗?」尤西莉指着门边墙脚下的一叠毛毯。「仆役通常
都是睡在地板上,早就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好,我就睡地板!」亚雷特刻意大声回答,说着便卸下皮甲走向门边,
裹起毛毯、面向墙壁躺在地上。
尤西莉刚在床沿坐下,又站起来说:「房间这麽亮,哪能睡得好觉?」於
是她走到才仆人所说的「拉环」处。那是一个紧扣在墙上的金属环,环倒立
在上,她轻轻将环往下拉,瞬时房间里面变为一片昏暗。亚雷特好奇地转身
张眼察看,勉强还能看见房内的摆设和尤西莉的身影,窗户外则只 朦胧的
淡黄色亮光。
「真有趣,这好像是可以在明光术和黑暗术之间交互切换的结界。」尤西
莉坐回床沿,将棉被拉到胸前,还刻意朝亚雷特的方向微笑一下:「晚安,
亚雷特。希望你睡得舒服。」说完就侧身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亚雷特却是辗转难眠。倒不是因为睡地板不舒服——他在旅途中时常必须
露宿野外,有时在骤雨中躲在树木底下,虽然又 又冷、树根凹凸扭曲的极
不舒服,也都睡得着。他只是觉得有一种想赶快见到精灵之茧的渴望,这种
企求一直纠缠着他,让他心痒难熬。
他察觉自己对精灵之茧的感应,其本身就是一种召唤、一种不断促使他向
精灵之茧前进的恳求声、一种直系灵魂深处的牵绊。这感应越是接近精灵之
茧,越是相形显明,越是让他无法稍忘。一直到整天从早到晚的劳顿让他不
得不睡着为止,他不只一次地想过要打开门走出去,登上山顶,投身於雷精
灵悸动的涡流中。
* * *
亚雷特张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回复到昨晚进来时那种柔和的光亮,尤西
莉已经穿好外衣,正在镜子前梳理头发。窗户外面则是漆黑一片。他睡眼惺
忪地爬起来问道:「现在是什麽时候了?」
「大概是中午吧。」尤西莉转头看了一眼,继续梳理她的头发:「不过我
不确定。」
两个人都觉得饥肠辘辘,便走出房门,在走廊上找到一名仆人。仆人说会
带他们两个人到位於另一栋房舍的餐厅用餐,并且交给他们两个人各一条银
手套 :「待会到户外的时候,将这条手套戴在你们的左手上。手套上缄有夜
视术,能够让你们在黑暗中视物。」
刚走出大门时,亚雷特发现室外根本是伸手不见五指,连哪里有房子、哪
里有树木都看不见,也没办法看清脚下。唯一的例外是较高处有几个光点,
像是从房舍的窗户里透出的光芒。於是他依仆人的指示戴上手套 。霎那间四
周景物复明,宛如清晨时那种尚未破晓而天色却已透白的时分,只是景物的
颜色都偏向蓝色,不再像普通状态下那麽鲜明。
两个人跟在仆人的身後爬上阶梯。路上亚雷特问仆人说:「你们侍奉的镜
湖之主,是一个怎麽样的人?」
「他是一位严厉的主人。」仆人一边走一边说:「若是我们仆人犯错,他
是绝不宽容的。而其中他最关心的事情,就是他的魔法研究。你们看到那栋
最大的圆顶建筑 没有?」亚雷特仰头望去,位於所有建筑 最高处的圆顶建筑
,窗户里正透出刺眼的光芒。刚才在黑暗中唯一能见到的光亮就是来自那里
。「那里就是主人的魔法研究室。可别说我没先提醒你们:随便接近那里,
可能会送命的!」
仆人领着两人走到设有餐厅的房舍前。他在大门前停下来:「请两位将手
套取下,否则室内的光线会十分刺眼。」两人依言取下手套,仆人这才打开
大门,将两人请进室内。
刚进门内,迎面走来一个穿着体面的青壮男性。这人有着一头整齐的头发
和修剪恰当的胡须,五官俊挺、身材高大修长,算是个美男子,只是脂粉味
重了些。仆人向他一鞠躬,恭敬地说:「总管大人,这位小姐就是应主人之
邀前来的吟游诗人。」
总管礼貌地向尤西莉颔首:「欢迎来到镜岛。敝舍地处偏僻,招待不周还
请见谅。」这时总管的眼光很快地将尤西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我想您
来到这里是要用餐吧?厨房会马上为您和您的仆役准备餐点。请容我先行告
退。」於是总管就站到一旁,让尤西莉和亚雷特先走过去。但是亚雷特注意
到,在尤西莉走过总管身边的时候,总管的眼光又很快地扫过她的身上,可
说是换个角度又将她从头到脚好好观察了一次,之後却摇摇头冷笑了一声,
便向门口走去了。
亚雷特问仆人说:「刚才那位是……?」
「那是我们这里的总管~雷萨德先生。」
「他就是雷萨德?」亚雷特忍不住又再回头看去,却发现雷萨德已经离开
门口,不见人影了。
叁十四、镜湖之主的晚宴
用完餐後,亚雷特建议四处去闲逛,顺便观察镜岛上的地形,於是两人戴
着缄有夜视术的银手套走到室外。虽然景物的颜色全都披上一层灰蓝色的薄
纱,镜岛内外还是很明显的可以区分出来。首先,镜湖面上还是能划出一道
「边际」:以外的湖面闪耀着粼粼波光,以内则看不见水面的浪纹。极目望
去,镜湖对岸的树林、村落、农田,以及更远处的山丘,飘着些许蓬松白云
的天空,虽然灰暗单调看不真切,但还是隐约分辨得出它们原有的色彩。不
像镜岛上的事物全都像是用同一种颜料泼出来的
若是把银手套取下,虽然远处的景色变得青葱艳丽,看不见脚下可也就无
法继续散步了。
不过先抛开奇妙的视觉现象不谈,亚雷特打从登上镜岛以来,就一直有种
说不出来的抑郁。在镜岛上似乎有很多隐形的障碍物在阻碍空气的流动,所
以风的往来变得很紊乱,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而其中最令他在意的就是岛中
央隆起的山丘,和山脚下那栋高大的圆顶建筑物。那两处几乎就像是被某种
屏障隔绝成密不通风的封闭区域。
尤西莉很不喜欢透过银手套映入眼中的灰蓝色世界,她决定回客房去计画
一下今晚的表演节目。亚雷特便一个人独自走向码头。一艘装满货物的平底
船刚刚靠岸,雷萨德站在岸边吆喝,指挥卸货的工作。仆役们扛起一箱箱的
货物,有些送到设有餐厅和厨房的房舍,有些分送到其他的房舍中。但那些
最受小心对待的货物,都进了最大的圆顶建筑——正确的说,是摆放在门口
前。另有一批人仔细地清点货物之後,都抬进了屋内。
亚雷特自告奋勇地上前去帮几位年纪较大的老仆人抬送到厨房的食物。等
到货物都搬完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休息吸烟,聊起天来了。因为镜湖之主
他不愿使用布塔拉语言,所以在岛上工作的人都得学会西方通用语,亚雷特
因此能顺利地和他们沟通。
亚雷特好奇地问镜湖之主都在岛上做些什麽。有位已经在岛上工作二十几
年的老先生,一面回忆一面讲道:「最早几年,主人整天待在山顶上,还不
准任何人上去呢。其实我们以前也上去过几次,但上面只有一片空地,和几
块石头罢了。也不知道主人到底在上面干什麽。後来那个大圆顶研究室盖好
了,主人就很少上去了。大概一年上去个两叁次吧……」老先生拿起烟卷吸
了一口,继续说道:「小老弟,可别想上山去啊,那条上山的道路有神鬼在
看管着,乱闯的人可是会被雷击的。」
亚雷特还得知送进圆顶建筑 的货物是些金属、水晶、特殊石材磨成的粉末
、香膏和书写用品。镜湖之主近年来热衷於魔法研究,需要用到很多耗材,
这也是镜湖周围的村民负担加重的原因之一。但令这些老仆人们忿忿不平的
,是雷萨德那家伙狐假虎威,藉机搜刮民膏民脂,让他每次到外地去时都过
着奢侈的花天酒地生活。不过到底哪方面花的钱比较多,可就不得而知了。
谈着谈着天也快亮了(也就是平常的黄昏时分),亚雷特回到客房找尤西
莉,把谈话的内容告诉她,顺便提到镜岛上气流窒碍的怪异感觉。尤西莉沈
吟了一下後说:「我想在通往山顶的路上,可能布有阻止闲杂人等上山的结
界吧。」
「那我们该怎麽办?」
「我不知道。如果能知道这些结界的位置,说不定就能绕过它们。」
亚雷特对这件事并没有把握。他开始回想老法师莫桑拉德提到过的一些「
侦察性」法术的概念。其中有一种叫做「微风」的法术,好像是可以用於侦
测魔法现象。简单来说,就是放出一道微风,看看它有没有撞上障碍物。这
概念十分容易了解,亚雷特觉得可以试试看。
两个人接着讨论有关於偷溜上山的行动细节。镜岛上虽然日夜颠倒,但住
在这里的人生活作息似乎是和外界的时间一致,也就是说,镜岛上的正午时
分也正是大家睡得最熟的时候。而镜岛上天色昏暗之时,却也正是所有人工
作活动的时候。其实通往山顶的路隐藏在层层树林後面,即使是白天也不容
易被人察觉到,所以他们两个决定要趁岛上的人就寝後不久,换句话说,也
就是天色明亮时采取行动。
* * *
当仆人来通知尤西莉准备到晚宴上表演时,亚雷特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
。既然镜湖之主原本是位法师,那他是否会发现亚雷特头上戴着的风精灵额
饰有些古怪呢?如果说他会因着对尤西莉及亚雷特的戒心,而对他们施展侦
测魔法的法术,也没什麽好意外的。就这样,亚雷特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
跟在尤西莉的後面到举行晚宴的大厅去。
举行晚宴的大厅和其他的房舍内部一样,都是乾净的砖面墙、简单朴素的
桌椅,虽然没有光源却也柔和明亮。桌椅在四周沿墙摆设,自然而然地在大
厅中央形成一处表演用的空间。在那空间的正中央摆有一张木椅,显然是要
给尤西莉使用。有趣的是,这张木椅有华丽的雕饰花纹,且在它侧旁的光线
也特别明亮,让这张目前没人坐的木椅特别显眼,就好像它也是今晚演出的
一部份似的。
在大厅前方中央的主位上,坐着一位秃头而有长长白须的老人,面色清瘦
而矍铄,穿着宽松绣有滚边的长袍,应该就是镜湖之主了。在他的两旁各坐
有两位年纪较轻的男女,看来也都是饱读群籍的读书人,也许是镜湖之主的
弟子或研究上的助手。雷萨德和几位侍仆立在一旁服侍他们用餐,而在门口
旁的廊柱後面则有几个好奇的仆人站在那儿探头探脑。尤西莉走到大厅中央
,深深朝镜湖之主行礼,便在木椅坐下来。亚雷特则也在门口旁的廊柱後选
个位置站好。
这时亚雷特才想起一件要紧事来。既然镜湖之主原本是位法师,如果他对
亚雷特施展侦测魔法的法术,立刻就会发现他头上风精灵的额饰很有古怪,
那就不妙了。亚雷特的心情随这想法而忐忑不安,不自觉地往柱子的阴影里
又退後了一步。
尤西莉纤巧的手指滑过竖琴的弦上,弹了几段简短的音阶。她以银铃般悦
耳的声音问道:「请问阁下有想先欣赏的曲目吗?」这种表演用语调跟她平
常讲话的语调倒是截然两样。
「就由你决定吧。我想你早就准备好今晚的节目表了?」镜湖之主的声音
苍老而沙哑,有如一道高傲的命令。
「那麽,恭敬不如从命。」尤西莉微一颔首,便伴着竖琴声开始演唱。
划破天际的耀闪之矛 皎洁如月的 镜之盾
来自至净之光的审判者
直视你光芒的 让光充满其心房吧 藏不住谎言的阴影
我们赞美你 雷精灵神榭兹莉 我们赞美你
………………
她唱的是一首庄严雄伟的曲调——那是原本应该由数十人的合唱团齐声高
唱的赞颂曲,内容是赞美雷精灵神的伟大力量。由她单人清亮的歌声来唱,
雄浑壮阔的气势自然是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欢欣赞美
。看到浮现在她脸上的虔诚神情,真会让人有她是雷精灵神殿的主祭巫女的
错觉。
歌声结束後,周围的观众热烈地鼓掌喝采。但是镜湖之主只是意思性地拍
拍手,顺口问道:「你为什麽会唱颂扬雷精灵神的歌呢?」
「萨玛兰经典中有一段章节,以『光明与黑暗的倒逆』来形容雷精灵,不
正和镜岛这儿的景象相互呼应吗?」尤西莉从容地回答。镜湖之主点点头表
示接受这种说法,并示意她继续表演。她便离开椅子站起来,脚步踏着节拍
,改换成一种较轻快俏皮的表演方式。
老拉格和小达芬住在一栋旧房子里
旧房子在哪里 以及它窗外的景色是什麽
这些对他们来说不重要
老拉格只记得大门前有叁棵大松树
他每天早上起来打开窗户 都从松树的叶缝中
察看有没有不受欢迎的客人上山来
小达芬只知道院子後面有条清溪流
因为他负责烧开水和洗衣服
………………
这首歌是在描述一对隐居的法师和他的学徒,他们进行魔法研究时的日常
琐事。亚雷特听得出来,这首歌原来应该是由两人对唱,所以尤西莉巧妙地
变换声调——比较沈稳厚实的就是老师,而圆滑灵巧的则是学徒。她还会随
着角色的改变移动她站的位置,并且眼睛盯着另一个位置,就好像那边有另
一个歌手在和她对唱一般。
镜湖之主和坐在他左右两旁的男女,在表演中时时露出会心的一笑,大概
是因为歌词中提到许多他们在研究中常遇到的状况。歌声结束时,连镜湖之
主都兴高采烈地大力鼓掌,连酒杯里的酒都溢出来了。
之後尤西莉又照着预定的节目表演唱歌曲和讲授故事,并且还应听众的要
求,唱了一些指定的曲目。总管雷萨德也要求尤西莉唱一首宫廷仕女和年轻
骑士的爱情故事。只是当尤西莉在演唱的时候,雷萨德的目光一直盯在尤西
莉的身上,眼神就像是在恣意把玩一件珍奇的工艺品似的。
佩潘村有人提到雷萨德性喜渔色,看来今晚会有些麻烦了,亚雷特心想。
叁十五、酒色陷阱
晚宴结束後,尤西莉和亚雷特回到客房里。亚雷特说:「表演很累吧?现
在到午夜时分还有叁小时,你先休息一下。」
「我也很想休息啊,」尤西莉坐在床沿,手里却还捧着竖琴。「可是待会
儿那个叫雷萨德的家伙就会过来了。」
「你怎麽知道?」
「他在晚宴中盯着我的眼神,就是那种『虽然不甚满意,但到手的肥羊就
不会放掉』的意思。这种眼神我看多了。」尤西莉轻松得不像是在讲自己的
事情似的。「其实我倒希望他眼光高些,那样我可以少些麻烦。」
亚雷特担心地问:「那待会儿雷萨德真要来了,你怎麽办?」
尤西莉带有自信地微笑:「别替我担心,这种场面我也不是第一次碰上了
。」
过了不久,房门外传来男仆的声音:「诗人小姐,主人准备了一些礼物要
给您,请让您的仆役跟我来一趟。」
「看,这是把你骗开的手段。」尤西莉低声对亚雷特说,随後又大声回应
门外:「我知道了!亚雷特你去吧。」
当亚雷特要出门时,尤西莉又追加一句话:「要记得准时回来喔。」语气
中颇有看热闹的意味在,这令亚雷特颇为不解。
男仆将亚雷特带到另一栋房舍去,里面有一间仓库用途的房间,堆满了层
层叠叠的木箱和大麻袋,弥漫着五味陈杂的刺鼻气味。房间中央摆设一张木
桌,旁边围坐了叁个大男人,正在饮酒作乐。他们看见亚雷特来了,便大声
吆喝道:「喂!小兄弟,一起来喝杯酒吧!」
「不了,我酒量不好,一喝就醉。」亚雷特连忙摇手推辞。但是带他来的
那个男仆也从身後推他一把:「没关系啦!今天晚上你就算不回去,诗人小
姐也不会怪你的。她有自己的事要办呢!」说完四个人轰然大笑。亚雷特还
想推辞,其中一个人却站起来说:「小兄弟,你别太不给面子哟。」说着他
伸手拉住亚雷特的手臂,有个人则将硕大的身体挡在门口。
亚雷特猜想,大概是雷萨德要这几个男仆把他困住,甚至是要灌醉他。这
样雷萨德那家伙才有充分的时间办他的事。但是想不闹大事态而又抽身回去
,恐怕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了。
* * *
亚雷特和四个男仆喝了几杯之後,佯装酒性发作,用力拍打桌面站起来说
:「哎!几个大男人围张破桌子喝酒,多没意思。我变个戏法给你们看!」
其他人轰然叫好。亚雷特就问道:「有没有一大袋子的羽毛?」
「有有有,我们这里可是仓库呢!雁鹅羽毛行不行?」其中一人起身到墙
边的麻袋堆里翻来覆去,找出一整袋的雁鹅羽毛交给亚雷特。
亚雷特将麻袋放在桌面中央,暗自在心中演练接下来的步骤。方才他虚与
委蛇地答应和他们喝酒,心里头则反覆思量有什麽脱身的好方法。他不可能
先将其他四人灌醉,也不太可能凭一己之力制服四个大男人。发风刃把他们
全部打倒吗?若是伤了这些人,恐怕会引起更大的纠纷,那他和尤西莉就别
想趁夜摸上山去了。结果想来想去,竟然给他想到了个怪点子。
他将麻袋口松开来,双手捧在袋子两侧,心中暗念:「起风!」
成千的羽毛从袋口喷出,飞舞在桌面上空,再缓缓落下。很快地,每个人
身上都黏满了雁鹅茶、黑、白等多种颜色的羽毛。
「搞什麽鬼!」头发、眉毛、胡子都黏满了各色羽毛的大汉们,怒气冲冲
地吼道,同时用手猛力拍打衣服驱赶羽屑。
「别急、别急,表演还没有结束呢!」亚雷特摇摇手示意他们冷静。紧接
着他开始念诵咒语:「风精灵顺从我的愿望,围绕在这些人身旁,接纳他们
如同伴,带领他们自由徜徉於大气之海。」
四个男仆随着咒语结束,身体一同轻飘飘地浮到半空中去了。他们惊慌地
在空中挥舞手脚,口中咒骂个不停。但过了一会儿,他们发现这样的经验十
分有趣,个个恣意在房间中踢着墙壁、天花板跳来跳去,有时候不小心撞到
头,反倒是哈哈大笑。
「喂!这个表演还真是有趣啊,哈哈!」
「你们喜欢就好,」亚雷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门边,「那我先走了。」
四个人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朝门口冲过来。但他们在空中一挤,
又全都反弹到房间的角落去了。
亚雷特强忍住笑意:「你们小心别到室外来,否则到时飘到不知名的地方
去,我可不负责。」眼见四个人听了都脸露惧色,他便志得意满地开门要走
出去。但出乎意料地,当他的前脚跨过门槛之际,身後传来数声重物落地的
闷响。回头一看,四个男仆都掉落到地面上,分别压垮了不少箱子、麻袋等
货物。
「难道只要我一分心,这飘浮术就失效了吗?」亚雷特大吃一惊。四个男
仆都慢慢地爬起身来,面露凶光地瞪着他看。他自忖大概没时间再念一次咒
语了,赶忙转身就跑。
他跑出房舍後,立刻找个隐蔽的树丛後面藏住身影。那四个男仆赶出来时
慢了一步,左右张望却找不着亚雷特的身影。其中一个人开口说:「分开来
找!小心别把事情搞大,让大老板知道可就不妙了!」说完他们就分作两批
,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原来他们不敢张扬,这倒好。亚雷特听後像是吃了个定心丸,便蹑手蹑足
地朝客房移动。
到了客房门口,他料想雷萨德可能会在屋里另有安排,从大门进去反倒不
利,於是藉着树丛的掩护, 低等频 他和尤西莉所住的客房窗外。但 没走
到窗下,就听到尤西莉的歌声如丝缕般传来。
「奇怪,尤西莉这种时候还在唱歌?」
他疑惑地向窗内探头,看见尤西莉和雷萨德并肩坐在床沿,其中尤西莉闭
着眼睛,自顾自地弹她的竖琴、唱她的歌,但隔着窗户,听不清楚她歌词的
内容。雷萨德则双眼瞧着尤西莉,嘴里动啊动的不知在说些什麽。亚雷特一
时搞不清楚状况,不敢贸然闯进去,只好先静观其变。
突然雷萨德伸出双手扑向尤西莉,想把她压倒在床上。但尤西莉像只黑猫
似的身形一扭,灵巧地躲开了雷萨德这一扑,闪到床边站着。神奇的是,她
的歌声完全没被这脱兔般的动作打断,连个声调的转折都没有。而雷萨德在
这一扑之後,整个人彷佛瘫软了一般,趴倒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好像是已经
睡着了。尤西莉的歌声又继续持续了两分钟,这才停止下来。
亚雷特正要敲窗户吸引尤西莉注意,却看见她快步朝窗户跑过来,猛然一
声将窗户打开。她看见亚雷特就在窗外,先是一愣,随即毫不客气地骂道:
「你在这干什麽?让开!」
亚雷特吓了一跳,慌张地退後两叁步。他察觉到尤西莉的神情姿态和平日
大不相同——双颊一抹嫩红、朱唇微张、急促的呼吸使胸部起伏不定。只见
她弯腰将头伸出窗外,手往喉咙里一掏,就大声呕吐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举
动让亚雷特目瞪口呆。
尤西莉呕完之後喘了几口,恨恨地骂道:「竟然在身上涂魅惑香膏,这混
帐东西!」
帐东西!」
「你是说……他用了春药?」亚雷特结结巴巴地问:「你因此而反胃?」
「才不是!」尤西莉等待呼吸稍微平顺後说:「我只是用反胃的感觉来打
消高涨的情欲而已。」
亚雷特这下了解刚才尤西莉那奇怪的神情是什麽涵意,不由得心头一跳,
脑中浮现几绪遐想。一时之间,尤西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亚雷特,
帮我弄些新鲜空气来?」
他摇摇头甩开这些思绪,举起手做个手势。一阵凉爽的微风轻柔地吹进窗
口,拂动尤西莉耳旁的红发丝。她迎着凉风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放
出来。
「谢啦。」尤西莉露出满意的笑容,「对了,我给你看样东西。」她又再
次深吸了口气,返身跑回房间内,在躺倒床上的雷萨德身上翻动了一下。回
到窗口时,她手中多了个闪亮的水晶,大约直径叁公分,表面仔细地琢磨出
非常多光面,煞是漂亮。
「这个呢,就是催眠水晶。」尤西莉直接了当地解释给亚雷特听。
叁十六、别回头看!
亚雷特盯着尤西莉手上的水晶看:「催眠水晶?」
「这水晶里面缄有特定的法术,可以发出特殊排列的光点阵,催眠看到这
种眩目光线的人。」尤西莉一面讲一面把玩手中的水晶,「被催眠的人,就
会对他人的命令言听计从,毫无条件地相信一切。」
「这麽说来,罗登就是被这东西催眠的罗?」亚雷特想起在处刑场时罗登
奇怪的言行和反应。但他还是有点疑问:「你怎麽知道这就是催眠水晶?」
「在处刑时不是有个女孩来阻扰吗?她提到看见闪光後就不省人事了,我
据此猜测可能有这种东西,心里就预先防范。」尤西莉好没气地说:「果然
那总管才一走进房间,手上就拿着这玩意。我一瞧见水晶周围透出几丝光亮
,就马上闭上眼睛,假装自顾自地唱起歌来,不然可能就着了这好色总管的
道了。不过呢,既然我没有被催眠到,是不是应该找几个试验品来验证一下
……」
这时在亚雷特身後,刚才想灌醉他的那四个男仆悄然现身。他们原本是打
算把亚雷特捉住绑起来,让雷萨德的好事不会受到干扰,但现在他们却看见
尤西莉悠哉悠哉地靠在窗台上,不免有些疑惑,因此只是默不作声地围拢上
来。
「你们的总管雷萨德先生,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尤西莉大声对他
们说:「你们是不是也该睡了呢?但是睡在树林里面,可能会感冒喔。」说
着她将手上的催眠水晶举高给他们看。那四个男仆马上神色慌张地连连後退
,随即转身就跑,消失在灌木丛的後面。
「看来是没有错了。」她将催眠水晶丢给亚雷特。「这个东西应该是要用
雷精灵来驱动,你先留着,以後可能会用到。要现在上山去吗?」
亚雷特将水晶收进腰包里,回答说:「再等一会儿。目前还有一些佣人在
工作,等他们睡觉以後比较好。」
於是亚雷特扶着尤西莉跳下窗台,两个人背倚着墙壁,随意地浏览四周的
景色,等待时间流逝。从树丛的空隙中越过镜湖望向对岸,村落中的房舍、
农地、树林和更远处的山峦,全都笼罩在朦胧灰暗的夜幕下。但亚雷特总觉
得远方的夜世界却比眼前的楼房枝叶更有立体感,要真实的多。他仔细地研
究了一会儿,才了解是怎麽回事:纵然亮得像白昼一样,现在镜岛上的事物
几乎是没有阴影的。
「尤西莉,」亚雷特忽然想起几件事情要问她:「你在宴会上唱的前两首
歌,应该是有特别的用意吧。」
「你看出来了。」尤西莉笑着回答。「就我个人的看法,镜湖之主这老人
最近对於统治这地方的人民没有兴趣,只是个热中研究的老学者罢了。至於
所谓的『苛政』,大概都是雷萨德这个总管在私下搞的鬼。但就算是向镜湖
之主揭发他的罪状,问题真的就可以解决了吗?这恐怕不是我能回答的。」
「释放雷精灵茧之後,镜湖之主失去原有的力量,这里的村民就可以获得
自由了,不是吗?」
「如果他们习惯於被统治,就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无论他们如何选择,都
不关我们的事。」
「难道我们就不能帮上什麽忙吗?」亚雷特试图找出可行的办法,好让事
情发展向他觉得较好的方向。而尤西莉则认为这种事情应该由当地的居民自
己去决定,更何况——
「亚雷特,你是为了什麽来到这里?应该不是为了解救镜湖周遭的村民於
水深火热之中吧?」
「但我以前从没想到过,释放精灵之茧这件事也会给别人带来影响。难道
我们不该考虑作这件事的後果吗?」
尤西莉盯着亚雷特说:「记得你曾经说过,释放精灵之茧是你的天命。难
道你现在想逃避和退缩了?」
「话不是这麽讲……」亚雷特正想要澄清,思绪却又被带到另一件事上面
去。到底什麽是天命?这些给他指引的梦境的意义为何?又为什麽是他?头
脑一冷静下来,各种问题反倒纷沓而至,却等不到等待匹配的解答。他沈默
了一段时间後才喃喃道:「我为什麽会在这里?而尤西莉,你为什麽会在这
里?」
「我?」尤西莉毫不迟疑地回答:「反正同样是旅行,有个目的也不错。
我的理由是很单纯的。至於你为什麽会有这种执念,」她说着笑了起来,「
我倒是觉得挺有趣。你自己不知道吗?」
亚雷特竟然也真的摇摇头。尤西莉见状双手一摊:「那好吧,还要不要上
山?你今天犹疑不决,往後以後几个精灵之茧就难保不会有同样的情况,既
然如此,我们今天也不用勉强了!」她说着竟然有点气愤起来,将头偏过去
不理睬亚雷特。
「慢着,我没说不去啊!」亚雷特急忙辩解。「反正事情先做了再说,理
由以後再慢慢想。这样总可以吧?」
尤西莉斜眼看他:「你不怕以後後悔?」
「我觉得,与其不做而後悔,不如做了再後悔。」
「这句话我不同意。不过……我觉得你比较适合依赖直觉,而不是用理智
去思考事情。」
亚雷特抗议道:「照你这麽说,我不就只是个热血的傻瓜了吗?」
尤西莉听了哈哈大笑:「热血傻瓜?挺适合你的。」亚雷特也笑了起来。
* * *
两个人朝着上山的步道小心翼翼地前进,一路上阒无人声,大概是都进入
梦乡了。当接近山脚旁的大型圆顶建筑 的时候,亚雷特感觉到整栋建筑 被笼
罩在一股薄幕之下,产生一种内外隔绝的违和感。他同时也觉得通往山顶的
那条步道,实在是「静的过头」了,就好像是有什麽东西吸收了传出来的声
音似的。
走到步道的入口处时,亚雷特突然示意尤西莉停步:「等一下,我觉得这
里有……」他指着最接近地面的几级阶梯。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以风精
灵、或说是以气流的活动来观察,从某一排石阶开始,空间像是忽然扩张出
一个间隙。其後的阶梯比起眼睛所见,至少退後了数公尺远。
亚雷特平举双手向前,轻声念道:「风精灵,请伸手向前探索,如羽绒轻
抚~」一缕如轻柔的青烟从他手边卷起,向前送出。很快地这缕轻烟就像碰
触到墙壁般,朝上下左右垂直地扩散开来。
「看来是警戒用的结界墙壁,那就绕过去吧。」尤西莉答道。还好那道看
不见的墙范围并不大,两个人从一旁的山坡攀越树丛登上步道,避过入口处
的机关朝山顶前进。
镜岛上的这座小山丘虽然不高,却相当陡峭,因此步道在山壁上迂回曲折
像条蛇似的。步道铺设有切割整齐的石阶,两侧林列着挺直的树干,枝叶繁
茂遮盖天空,只能透过几个小豁口望见镜湖和山下的建筑物。
亚雷特此时意志高昂,只想早一点赶到山顶上去,脚下的步伐跨得很快。
大约走到一半路程时,他才想起来这种速度尤西莉可能跟不上,所以停下来
回头察看。他这一回头,可是大吃一惊:身後是一片漆黑!没有繁茂的枝叶
、没有整齐的石阶、也没有尤西莉的身影。不只如此,他连自己的手脚都看
不见,完全的黑暗。
「尤西莉!你在哪里?」亚雷特焦急地喊道。但出乎意料地,尤西莉的声
音从几公尺处传出,充满狐疑和斥责的语气:「你在紧张什麽?吵死了。」
亚雷特惊疑未定,只是愣愣地盯着黑暗中瞧,却还是什麽都看不见。尤西
莉的声音又传来:「後面有什麽东西吗?……咦!」她的声调也转为惊疑,
像是看见什麽诡异的东西似的。
亚雷特谨慎地跨出脚步,想向尤西莉所在之处靠近,她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亚雷特,你转身看看上山的方向。」亚雷特闻声又再次转头看去,赫然
发现整个步道的景象又重新映入眼帘内,然而只要他往下山的方向看去,就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甚至他侧过身子时会发现右边漆黑,左边却是景物
跃然眼前,光明与黑暗的交接处有一道鲜明的边界。
一只纤细的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搭上亚雷特的肩膀,吓得他浑身一震。
随即尤西莉从黑暗中「现身」,眼睛盯着前方说:「看着上山的方向就没事
。别回头看!」
叁十七、『洁净』
尤西莉和亚雷特并肩站在石阶上,好让两个人勉强能面对面交谈。若是两
人站成一前一後,总有个人必须对着空无一物的黑暗讲话——那可不是什麽
有趣的事。
「这到底怎麽回事?」亚雷特还在慌张地前後张望,尤西莉扶着他的肩膀
,要他镇静下来。
「刚才不是提过上山的步道布有结界吗?」尤西莉冷静地分析,「我们朝
山上走没有问题,但若是想往山下走去,就是一片漆黑,这应该是结界的影
响。」
亚雷特点点头表示理解,听了这番说明,他也冷静多了。尤西莉又说:「
但是这结界的目的是什麽呢?若是想阻止他人上山,那应该是上山的时候黑
暗,但下山的时候看得见东西才对吧。」
「如果上下山都是一片漆黑那不是更好?根本就不会有人敢上来。」
「或许这样做的目的,是不希望别人发现结界的存在。只要预先知道这里
有结界,就会有所准备。反过来说,这种结界就是让人在毫无警觉地上山,
等到被发现的时候……」
亚雷特抢着说:「等到偷偷潜入的人被发现的时候,他会看不见後面的追
兵而无法反抗。」
「这麽说也是有道理。但也有可能只是雷精灵茧的自然异常,并非人为布
设的。」尤西莉说着戴上附有夜视术的银手套 ,但随即又拿下来。「夜视术
也没用,不过我们还是得往上走。没问题吧?」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却变成尤西莉在前,亚雷特跟在她身後。亚雷特所持
的说法是:当有人追上来的时候,自然是由他来应付,到时若是看不见身後
的尤西莉会很困扰。但实际上他只是看不到走在後面的人,会觉得不安而已
——这方面尤西莉倒是无所谓的模样。
小山丘在接近山顶处有一道陡峭的崖壁,在崖壁上有一条以人力凿凹入岩
石的通道,右侧紧挨着山壁,左侧是险峻的陡坡,是上山必经之路。亚雷特
却又在这里发现一道「看不见的墙壁」,简直是避无可避。但是步道在通过
崖壁之後,似乎又蜿蜒回转,可能绕经两人所在位置的上方,只要攀越一段
也相当 盖偷男逼 即可。 逼律系 树木都倒向外侧,就好像它们原本是生长
在平地上,但後来平地隆起成为倾斜的山坡似的。当然啦,要叫穿长裙的尤
西莉独力爬上这种陡坡,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亚雷特建议由自己先试着攀上
陡坡,再用绳子绑住尤西莉将她拉上去。
亚雷特带着绳索的一端,小心翼翼地拨开茂密的枝叶,手脚并用 试 斜卧
的树干而上,大约往上爬了二十公尺後,果然又回到步道上。接着他将绳索
绑在牢靠的树干上,大声通知尤西莉可以开始往上爬了。同时他也用力拉引
绳索,减轻尤西莉的负担。
不过在亚雷特拉引的过程中,斜坡下方完全笼罩在黑暗中,所以他只能持
续地使力拉扯,却看不见尤西莉的状况。忽然绳索沈重地向下滑动,斜坡下
也传来枝叶断裂的骚动声。亚雷特着急地大喊:「尤西莉,你没事吧?」
「没事,别嚷嚷!」尤西莉烦躁的回应。她爬上步道时,黑色长裙上沾满
了泥土,淡紫色的披风也被刮破两处,还有带叶的断枝附在上头。
两人再往上走个几十步,周围的树木逐渐稀少,视野也宽阔起来。现在又
可以清楚地看见,镜湖的湖面被光与暗区分成两块截然不同的颜色:里面是
晶莹透彻的天空青,外侧却是黯淡的蓝黑色。再远处的陆地及山 驶野
,没有什麽可资分辨的色彩,天空则由山脊边际的灰紫色一直渐亮到天顶上
霜青。两个人已经步上山顶。
山顶是光秃秃的硬地,寸草不生,大致分为高低两块平台。其中较低的一
侧有一圈石板铺设在地上,像是举行宗教仪式的场所;较高的一侧则十馀根
孤零零的雕刻石柱耸立在哪儿,还有一张没有扶手的石椅,面朝南方,也就
是亚雷特他们上山来的方向。
亚雷特从上山到现在,一直在注意四周是否有「异状」,例如风之顶当时
那种空气黏滞的感受。但什麽都没有,或可说是他感觉不到。这令他相当失
望。而尤西莉上了山顶後,一下子低头打量着地面石圈,一下子跑到崖边眺
望远方,接着又在石柱群间绕来绕去,好像在考量引吭高歌的适当地点。亚
雷特认为好像不该打扰她,就走到那张石椅处坐了下来。
他坐在石椅上,看着镜湖对面的小村落——那村落他并没有去过,於是起
了个「想看得更清楚」的念头。这个念头才刚闪过,亚雷特顿时觉得他好像
站在村落的广场中央,每幢房舍的屋瓦、窗户内微弱的灯火,全都清晰细致
如在眼前,好似伸手可及。他甚至真的站起身来伸出右手,想去捕捉影像,
却在离开石椅的瞬间,发现整座村落仍然在遥远的镜湖对岸,覆盖着一层灰
蒙蒙的暗幕。
亚雷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站着发呆,过一会儿他忽然领悟到所谓
镜湖之主的「神眼」就是这麽回事。他又坐回石椅上,想再试试看刚才的体
验,却突然听到尤西莉的呼唤声。
「喂!亚雷特,你大摇大摆的坐在宝座上,好威风呵?快点下来。」尤西
莉站在石圈的正中央,已经将竖琴捧在手中了。亚雷特赶紧跑近她身边,问
道:「你已经决定好唱什麽歌了吗?」
「早就决定好了。」尤西莉顺手弹出一小段旋律。随即两个人身边一阵闪
光,几道超迷你的闪电迅捷地舞动,发出 九镜纳臁Q抢滋乜戳瞬幻
心中惴惴。
「看来这次可不太妙,」尤西莉露出满意的笑容,「你得有些心里准备。
」说完她阖上眼皮凝聚心神,用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出几组和音,当她再
度开启双眸时,颜色变幻万千的光点飘满整座山顶,点与点之间忙碌地交换
着细小而分叉的微闪电。甚至偶而几道微闪电交错在一同,还会出现球电。
这光彩亮丽的景象让亚雷特看得直呆了。尤西莉的歌声在此时响起,清亮的
嗓音之中还牵引着透明巧净的音韵,直接穿透重重心幕,反映出最深处的思
绪。
在星光之下 我总不曾忘记 拨开斗篷的头沿
倾听 来自星空的耳语
千万点闪烁的目光 视线如流苏洒落
哪一颗星在凝视我? 广袤的大地分散不了他的眼神
当我回望他时 灵魂也卸下面具 恣意抚摸着脸庞
我不再是我
引吭高歌的尤西莉感受如何无人知道,至少亚雷特觉得是一场「灾难」。
交错纵横的闪电从他身上疾驰划过,一下下地鞭笞着他,刺痛、颤抖、酸麻
的感觉混合在一起,他双手交抱,弯着腰忍受极度的痛苦。纵然眼皮紧闭,
双眼还是被眩目的光线烧灼得块块黑影。亚雷特越是抗拒,雷精灵的扰动越
是逐步吞噬他的意识,直到他的全部知觉都被痛楚和煎熬所占满。
他很想要尤西莉别再唱下去了,喉咙却乾渴地发不出声音来。
最後他几乎就要丧失意识,双膝一软地倒在地上,不再有抵抗的意志,任
凭雷精灵在他身上肆虐驰骋。但就在这一瞬间,情况整个完全不同了。他觉
得身体变得「透明」起来。闪电一道道穿过他的身躯,在他体内交叉、重叠
,就好像他的身体如同空气一样。眩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的强光也隐退了,
他现在可以举目审视四周的状况。
在月光之下 我总是挥动手臂 任夜风流泻指缝间
聆听 来自明月的呢喃
我的眼神对你来说 太过幽远深邃吗?
看着我 你会发现 你心中的阴霾遮蔽了视线
清澈明亮的眼眸 你我都是一样的 让两人的心灵交融
只待你打开心扉
整个山顶充满了耀眼却柔和的光线。明亮得像是直视太阳,景物却又一清
二楚,从脚边地面的小石子,到远处起伏不定的山梁,色彩鲜明有如近在眼
前。空气中隐隐约约还能见到无声闪电的光迹,但在如此亮丽的背景之中很
难看得分明。
尤西莉已经放下竖琴不弹,顺着节奏踩踏着轻盈的舞步,歌声更加清晰。
这时她的神情是愉悦而透明的,没有任何掩饰,是真性情的展露,比起风之
顶那次更有过之。亚雷特默默地注视着她,心中的渣滓沈淀下来,留下一池
澄净。身体「透明」的感觉直直蔓延到心底去,他觉得时间的流动像是在原
地打转的漩涡,并没有停顿下来,但却又是静止不动。
『洁净』
『洁净』
一个鲜明的念头泛起在亚雷特的心池中。尤西莉就像枚清澈的水晶,将光
线承接下来,又再散发为五颜六色,一切都随兴所至,没有一丝偏袒。又像
是横过天际的闪电,迅捷而率直,犹豫和怀疑都与之无缘。
闪电有时激烈跃动,有时却如丝网般柔顺。周遭光线也忽明忽暗,可以像
极光般色彩绚丽、甚至如传说中彩虹的源头,有时却苍白如满月、昏暗如薄
暮。
叁十八、镜湖的真面目
正当尤西莉全心全意地高唱、亚雷特怔怔地聆听之时,忽然一股惊天动地
的巨响,打断了尤西莉的歌声,两个人受此震汤都双膝一软跪坐在地。刹那
间闪电四射、光线亮得令人不由自主用手遮住眼前,地面随着巨响而摇晃,
紧接着四周顿时变得阴冷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就像是大白天失足掉进深井
底一般,变化之快使人难以招架。等到两人的眼睛习惯了黑暗,才发现镜岛
上已回复了午夜时分的景象~~满天星斗、万 俱寂, 而才有一丝夜风扫
过山丘顶。
「刚才是怎麽回事?」尤西莉满脸困惑地问亚雷特。
「光与闪电的巨浪。就像是水桶装太多水,一瞬之间爆开来。」这是亚雷
特的回答。就他的感觉是:满山激烈舞动的雷精灵,突然全体展开奔驰,向
四面八方爆然散去,在顷刻间全部失去踪影,消失在地平线後。其速度之快
、威力之猛,简直可以说是一道横冲直撞的巨浪。
尤西莉走到山丘边缘眺望远方,好像是想看看那道巨浪到底冲到哪里去了
。这时黝黑的夜空晴朗无云,繁星点点布满天幕,原本微弱细小的散星也大
放光明,数量之多远胜过亚雷特记忆所及。他充满敬畏地仰望星空。过了一
会儿,他听见尤西莉轻盈愉悦的笑声。笑声并没有像在风之顶时那麽夸张,
反倒像是想起儿时温馨快乐回忆时的会心笑容。亚雷特默不作声,耐心地等
她笑个够。
终於尤西莉回过身,带着满脸的笑意靠近。她眼神锐利地审视着亚雷特,
上上下下扫视好几回,弄得他忸怩不安。最後她发现了她想找的东西:「嗯
,看看你的左手。」
亚雷特闻言举起左手来察看,发现中指上多了枚银色的戒指,中间镶了颗
黄色的宝石,周围有放射状的刻纹,像是闪耀的光线。
「雷精灵的礼物是戒指……」亚雷特将手掌翻来覆去地检视那枚戒指,充
满期望地自言自语:「那其他的精灵会给什麽呢?」
「天晓得。」尤西莉随口回答,眼神再度投向远方,朝着北边望去。「接
下来要往哪个方向走?」
亚雷特集中精神去唤起对精灵之茧的感应。他沈吟一下之後,手指向西北
方说:「那边有一个精灵之茧。虽然比西边的另一个要远,但那是最北边的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到那里去。」
「那好。我们能不能先往北边绕点路,到一个叫拖查阔塔的城市去?我姊
姊在那里。」
「可以啊。」亚雷特不加思索地回答。他原本就不认为释放精灵之茧一事
得赶时间完成。
这时,从山脚下传来了吵杂的脚步声,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巨响,大概将镜
湖两岸的所有居民全部都吓醒了。镜岛上的人发现日夜颠倒的异象已经消失
,其惊慌自然是不在话下。镜岛之主应该会派人上山丘来察看。
「怎麽办,我们要偷偷溜走吗?」亚雷特问道。
「我们应该没本事溜掉吧?」尤西莉揶揄道。「他们只要守住码头,我们
就没有办法过湖了。还是光明正大地走下去,看看事情要怎麽解决。」
两个人便再沿着步道走下山。刚才横亘路上的「墙」和结界都消失无踪,
大概是被刚才的雷精灵巨浪给冲散了。不过黑沈沈的夜色下,山路的视线并
不是很好,所以两人都戴上夜视手套 。
* * *
尤西莉和亚雷特被被领进镜湖之主研究用的那座圆顶建筑 ,当然,笼罩建
的结界也已经被摧毁。镜湖之主在一间宽广的会客室等待他们,他的脸上
充满焦虑和疲惫,对於走进房间的两个人投以怨恨的目光。
「我一生的心血全都白费了!」镜湖之主嘶哑地吼道:「我花了数十年的
光阴在研究这个雷系玛那节点,现在却什麽都不剩、只留下光秃秃的山丘和
我这个半死的老人!你到底做了什麽事情、为什麽要这样做!?」
先前尤西莉和亚雷特在镜岛上是主人和仆役的身分,所以他们事先讲好,
这场谈话交给尤西莉去应付。「很抱歉我欺骗了阁下,」只见她面带忧愁地
说:「我确实是为了释放雷系玛那节点而来到这里。但是阁下可能不知道,
若是再晚个几年,阁下和镜湖周遭的所有居民都会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随
时会面临毁灭的厄运。
「我相信阁下也清楚,雷玛那正在不断地汇集在这座镜岛上。随着玛那不
断累积,总有一天会到达临界点——事实上,据我们的估计,大概不出五年
。到时会发生什麽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也许是一场足以摧毁所有建筑 的狂
乱雷暴,或者导致所有人目盲的炽光乱流~~当然,也有可能什麽事都不会
发生,但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镜湖之主严厉地质问:「『我们』!你说『我们』!你代表什麽组织?」
「我是雷尼坦恩王国王家魔法团的巡行使。」尤西莉神情转为自傲,「在
伟大的圣王拜奥利德的名下,我们对这大陆上所有生命所遭逢的危难,都有
挺身而出的责任……」
「雷尼坦恩!」镜湖之主恶毒地打断她的话头:「自以为代表正义的骄傲
国家,你们总是仗着自作主张的大义名分就为所欲为。你为何不一开始就跟
我讲明算了?」
「如果我先向阁下提出请求,阁下会答应吗?」尤西莉冷峻地质问。镜糊
之主沈默了,久久不发一言。
要不是尤西莉事先讲清楚了,恐怕连亚雷特都看不出来她是在漫天乱扯。
尤其她在对话中加入许多魔法术语,镜湖之主在心神慌乱之中,根本就没能
看出破绽来。更何况尤西莉已经将雷精灵茧释放掉了,对於不了解情况的镜
湖之主来说,这不啻是强大魔力的证明,也因此他对尤西莉不得不抱持着七
分顾忌。
分顾忌。
可是亚雷特还是怀疑:尤西莉所讲她是「王家魔法团」的巡行使云云,说
不定是真的。
尤西莉继续维持一贯的冷峻语调:「镜湖之主,阁下利用雷系玛那节点聚
积的力量,有统治镜湖周遭之名实。然而事实上,阁下不过是压榨这里的民
膏民脂,来满足研究上的需要罢了。」
「我没有!」镜湖之主反驳说:「我自认为我所需索的,都还在合理范围
之内。」这时他苍老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是我给这里的村民带来生活秩
序。你能想像二十年前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村民们是生活在怎样的浑沌当
中吗?是我让村民们有稳定平静的生活!」
「但是阁下近年来眼里只有研究,其实在统治镜湖的应该是那个叫雷萨德
的总管吧。他的所作所为可不能说是合理范围哟。」
「雷萨德……?他做了什麽事?」镜湖之主迟疑地问。
「阁下真的不知道?」尤西莉不屑地说:「随便找几个村民来问问,都会
比我讲得更清楚。对了,如果阁下想找雷萨德来当面质问的话,这不知好歹
的家伙正倒在我的客房里。他身上还带着有趣的东西呢——亚雷特!」
亚雷特如大梦初醒:「啥?」
「把催眠水晶拿出来,给镜湖之主瞧瞧。」
亚雷特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催眠水晶,高举在手中。尤西莉又质问镜湖之主
:「这东西是阁下交给他的吗?阁下想知道他用这东西来干什麽吗?」
镜湖之主一见到催眠水晶,马上怒不可遏:「他身上有这种东西!?这不
是我交给他的,我不可能做这种自找麻烦的事。这是他偷去的!」从镜湖之
主的表情看来,亚雷特知道这枚水晶绝不是什麽好东西。
「那麽雷萨德背着阁下还做了什麽事,就请自己去审问吧。」尤西莉示意
亚雷特将催眠水晶收好。「最後我想请教,阁下想如何处置我们两个呢?」
尤西莉的语调虽然柔和,却隐藏着强烈的挑 意味,连亚雷特听了都不免
暗自心惊。但镜湖之主气势上已居於劣势,他颓然坐回座椅中,只能勉强维
持自以为的尊严。
「你们走吧。」镜湖之主嘶哑说道:「镜岛不欢迎你们,现在就走!我会
叫人安排船只。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 * *
* * *
尤西莉和亚雷特坐在离开镜岛的小船上。镜湖对岸的佩潘村灯火通明,还
有不少人挤在岸边,吵杂声不绝於耳。
「大家都出来看热闹了,」亚雷特笑道:「这里的村民应该有几十年没有
好好看见过星空了吧。」
忽然船夫大叫一声,音调充满恐惧之意。两人急忙回头一看。尤西莉也忍
不住低声轻呼,亚雷特则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镜湖上空荡荡的,可以直接
看见对面的湖岸和树林,却完全没有镜岛的踪影,诺大的一座岛就此消失的
无影无踪。
「怎麽可能!」亚雷特双手用力抓住船沿,专注地搜寻湖面。「就算释放
雷精灵茧,也不至於毁了整座岛吧?」
但尤西莉冷静的声音瞬时安抚了其他人慌乱的情绪。「别慌,这才是镜湖
的真正面貌。你们仔细看看中心的湖面,完全没有涟漪,不觉得奇怪吗?」
亚雷特再仔细望去,确实如尤西莉所说的。湖面被夜风吹起的涟漪,到了
某条界线就全都消失不见了。因此湖面中心有很大范围是完全的平静,真的
就像一面镜子般,反映着天上的星空。
「奇怪,雷精灵茧不是已经被我们释放了吗?为什麽还有这种异象?」亚
雷特不解地问道。
尤西莉沈思一下後说:「我想,所谓的精灵之茧,也就是法师们所说的玛
那节点,其实本来就有特殊的面貌,就像风之顶上终年风吹不息一般。我们
解除的不过是和平常的异象不同的——『异常的异象』吧。」
亚雷特向水中的星空望去,脑海中浮现了尤西莉在佩潘村演唱的,那首有
关「镜子般的湖」的歌曲。或许在几百年前编写那首歌的吟游诗人来到此地
时,镜湖就是这个模样吧。
叁十九、正义的勇者?
在亚雷特和尤西莉上岸之後,村民们急切地询问发生了什麽事。但无论亚
雷特如何解释镜湖之主已经失去原有的「神力」,村民们还是不敢相信。他
们对於镜湖之主的敬畏由来已久,大都宁可安分守己的过日子。至於他们後
来是否会推翻镜湖之主的统治,亚雷特就不得而知了。
在佩潘村休息了一个晚上後,亚雷特和尤西莉启程朝北方的大城市拖查阔
塔出发。他们从镜湖盆地的北侧隘口穿出,再度走进绵延不绝的丘陵地带,
,沿着一条蜿蜒的小径前进。依照镜湖当地人的说法,大约步行四天之後,
会抵达叫做依洛拉的小村落,从那里折向东北前进,不消半天就可以走到通
往拖查阔塔的大道上。这小径有时顺着山谷底部延伸,覆盖在阴森的树荫下
,脚边就是潺潺的溪流;有时翻越山脊,视野顿时辽阔起来,可以看见对面
的绿色山丘的後面还是高高低低的绿色山丘。
在这几天的旅程之中,亚雷特只要有机会就练习施展法术。他在这段时间
内逐渐地将具有瞄准目标功能的风刃咒语缩减成「风精灵化为锐利的风刃,
打穿『目标物』!」的形式(虽然实际上不一定能「打穿」),同时也成功
地施放了雷系的照明术~~刚开始的时候,是一个飘浮在手指前的小光点,
其效果可能还不及一枝蜡烛;但很快地便进步到了在黑夜里可以照亮前方道
路的程度。这可算是他的第一个雷系法术,其概念大概是来自於对萤火虫的
记忆。
离开佩潘村後的第四天中午,他们在一处低矮的瀑布旁休息。他们是在不
远处的小径上听到 布的哗哗声,便循声穿过灌木丛的空隙,来到这优雅清
静 密庭园。瀑布下池水清冽,空气中弥漫着阴凉的 气,正午的阳光被浓
密的枝叶遮挡住,依稀落下些许光线。尤西莉坐在一块巨大的灰色岩石上和
着竖琴声唱歌,而亚雷特则在一旁练习用风刃打落树枝上的果实。
连续几发风刃都顺利地打落十馀公尺外树枝上的浆果,使得亚雷特掩不住
内心的得意。他低头细看右手的雷精灵戒指,想像自己再过不久後,从手中
放出闪电的情景。冷不防地尤西莉来到他的身旁问道:「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亚雷特试图掩饰自己被吓一跳的神情。「现在雷精灵的戒
指戴在我的手上,我却不会使用什麽雷系法术,不是很可惜吗?」
尤西莉眼睛盯着雷精灵戒指看了须臾,才慢条斯理地说:「有件事我觉得
很奇怪。在释放雷精灵之茧的时候,唱歌的人是我,甚至连选歌的人也是我
。你其实没作什麽事情,为什麽戒指是到你的手上,而不是我的手上呢?」
亚雷特为这问题吃了一惊:「难道说你想要这枚戒指吗?」
「我不想要。」尤西莉漠然回答:「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荒谬而已。」
亚雷特心里对这句话很是反感。他暗自在想尤西莉也许是在忌妒他,一方
面则开始思索自己获得这两个精灵饰物的合理解释。但是他的思考基本上是
直线式的推论。
「我也不知道为何是我得到这两样精灵饰物。但我知道我应该要善加利用
它们的力量,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哦?你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拯救人们於危难中的勇者罗?」尤西莉
讥笑道。
「我没有自命正义,也没有自认为是勇者!」亚雷特像被刺伤似的:「难
道我真心想帮助别人,这也有错吗?」
「这我没意见。」
亚雷特对这回答很不满意,他想要尤西莉确实表达出她的态度来。但是尤
西莉此後就一直忽视这个问题,对於亚雷特的询问顾左右而言他。亚雷特一
气之下也不跟尤西莉多说话,两个人就默不作声地踏上午後的旅程。
又越过两个清翠蓊郁的山丘後,来到一处开阔的山谷。谷底两侧的河岸上
挤满了开垦的耕地,远远望去是清爽的绿色,夹杂着块状的黄色。河边有石
头筑成的岸堤,沿着河流延伸,并且顺着山谷的坡度下降,还有两座木头搭
建的小桥横跨河水。在耕地外侧的山坡上则仍是繁茂的阔叶树林,其间分布
着几条上山脊的小路。可是在如此平静美好的田野中,却有几块焦黑的圆圈
,似乎是被火烧过留下的灰烬,像个壁毯上的污点似的惹人注意。
亚雷特忍不住问尤西莉:「你看那块田中的焦黑处。那是怎麽回事?」
「有人在田里放火。」尤西莉简单答道。
亚雷特一听,心里又有点不悦。他把问题说得更清楚一点:「我看不出耕
种这块田的人有何必要放火。难道在这安静的乡野有杀人纵火的盗贼吗?」
「其实也不一定是人类放的火。」尤西莉却是语带玄机:「还记得商队的
兵说过的话吗?这地方危险的野兽不少。」
「会纵火的野兽?」亚雷特对此不置可否。两个人便沿着小路走下山谷,
直通到河岸边,再沿着堤岸旁的硬泥路向下游处走去。在麦田里工作的农夫
们,看见两个奇怪打扮的异乡人经过,都不免举首瞅着他们看。
前面有座山岭从左边伸出,河流在其前端打个弯转向右边,硬土道路便离
开河岸朝山坡蜿蜒而上。这个山坡地势并不高,只消两分钟便可看见山的对
侧——在山岭後方河流紧贴着右侧的山脚流过,因此在左侧有个宽广的腹地
,簇聚了数十幢木造平房,杂乱无章地分布在山脚到河岸边之间。这就是依
洛拉村。
站在山岭顶上望去,亚雷特注意到村中有些房舍也遭祝融肆虐。有些单是
屋顶一抹黑黝黝的痕迹,有些却是仅留下几个焦黑的柱子和满地灰烬。
这时天色已近傍晚时分,两个人非得在村中留宿不可。当然,这麽偏远的
小村落是不会有旅店的,所以还是要靠尤西莉吟游诗人的身分……亚雷特突
然兴起一股不服输的念头,他想试看看能不能凭自己本事也弄到个留宿的场
所。於是当两人走进依洛拉村的时候,亚雷特便主动地走上前向村人攀谈,
询问有关烧焦的田野和房舍的事。尤西莉则饶富趣味地在一旁等着看亚雷特
要干什麽。
要干什麽。
在这偏远的村落里,西方通用语出乎意料地不甚管用。村人们和亚雷特比
手画脚讲了一阵子後,还是把村长给找了出来(一般说来,村长都比较有学
问些)。村长是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女性,因为肥胖,走起路来十分迟缓,
但眼神依然锐利。
「那些都是龙兽干的。」村长听了亚雷特的问题後,叹口气说:「这是最
近几个月的事情了。那只龙兽也不知道事哪边的山里飞来的,每隔几天就会
到我们村子里、或是附近的田地找东西吃。有时候是捉牲畜,但也有小孩子
被它捉走,所以现在小孩子都不让他们随便出门,尤其不能到田里去。前阵
子有几个村子里的年轻人想围捕那只龙兽,结果惹怒了它,烧了村子里几间
房屋。田里那几块烧焦之处也是龙兽捕猎时造成的。」
龙兽是一种会飞的大型爬虫类,它们有强壮的膜翼翅、锐利的脚爪和牙齿
,横扫时破坏力强大的尾巴。但是让这种智慧低下的生物冠上「龙」之名的
原因,是因为它们会吐火。龙兽一天可以吐二到五次的火焰~~当然其威力
不能和真正的龙焰相比啦。
亚雷特在过去的旅程中见过龙兽几次。对当时的他而言,龙兽是遥不可及
的一种生物:剑对在空中飞翔的它根本没有任何威胁。但是亚雷特现在有风
刃了。纵然以他的风刃可能伤不了龙兽坚硬的外皮,但如果在它飞翔时攻击
它的翅膀而让它摔下来的话,应该就可以轻易解决它了吧?
他稍微想像了一下,觉得以他现在的实力,要打下龙兽应该不是件困难的
事。更何况若是情况不妙,还可以请尤西莉唱风精灵之歌帮忙,那就更没有
问题了。因此他向村长表示有办法除掉这只龙兽。
村长把亚雷特讲的话用当地方言转达给其他村民,众人听了纷纷交头接耳
,面带欣喜之色,用敬慕的眼光看着亚雷特。更有几位年轻力壮的小夥子站
出来,希望能出力帮忙——他们早就想对付那只可恶的野兽了,现在有亚雷
特带头,更带给他们勇气和信心。亚雷特轻率地满口答应,觉得自己似乎做
了件很体面、符合自己身分的事,不自觉有点飘飘然。忽然他不经意地回头
望望尤西莉,却意外地发现她拿起竖琴,正要开始唱歌。
伟大的马克威家族历代都是英雄
有找到圣苓树的格拉姆 屠龙的福里怀尔
神行如风的格来奥 吹银号角的梅拉德
现在的当家是年轻的吉莫轲
他一心要赶上英勇的祖先 承续家族的光荣
於是骑着瘦马比尔 拿起沈重的长枪 奔出马厩寻找「可敬的」怪物
他真诚地因为怪物将带给他荣耀 而尊敬它们
走过庭院 走过小桥 他猛然一瞥
那正是梦寐以求的怪物 「可敬的」
吉莫轲郑重地向对手行礼 之後挺起长枪 驱策爱骑比尔向前冲
但是聪明的比尔陡然停步 将主人摔进一堆稻草里
可敬的怪物 原来是美丽的佳德丽 住在隔壁的母马
佳德丽喜爱啃食马克威家庭院的草皮 留下一个泥坑
吉莫轲在雨後踩过 弄脏了他洁白的袜子
尤西莉是以西方通用语来唱这首歌。虽然村民大多数是听不懂,但她的声
调俏皮滑稽、动作夸张,因此大家也都听得哈哈大笑。唯一笑不出声,反而
还满脸恼怒的,当然就是亚雷特了。尤西莉显然是故意唱来讽刺他的。
四十、猎杀龙兽
这天傍晚,村长在家中宴请两人用餐。在昏暗摇曳的灯火下,方正的餐桌
上端放着一大锅的羊肉羹~~这是由村长她亲手料理,里面还放了许多用作
香料的野菜,在这样的小村落中已经算是相当丰盛了。
同桌作陪的还有几位村里的长者。这场晚宴可说是宾主尽欢,他们谈论了
关於袭击村落的龙兽的种种事情,并且还牵扯到有关布塔拉人对於南方广大
绿色丘陵的传说与轶闻。但是亚雷特对於尤西莉唱歌讥讽他一事,一直耿耿
於怀,所以在整个餐宴中,他们两个一直都没有交谈。
从他在风之顶得到精灵额饰、学会几个魔法以来,好不容易有个能发挥的
机会,让他忍不住跃跃欲试。但是为何尤西莉要刻意唱歌讽刺他呢?难道他
不该为这个贫破的村落解决祸患吗?亚雷特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所以晚餐过後,他决定找尤西莉私下谈谈。
两个人离开村长家,走到山坡上一处安静的树林旁。夜里的依洛拉村阒寂
无声,整村的房舍几乎都没有灯火,不知是因为避免吸引龙兽,还是单纯的
贫穷而已?从山坡望向谷地的另一侧,可以看见绕经村外的河流,就像一条
黑色的缎带垂软地贴靠在山壁旁,村人称之为依库耳河,据说是布塔拉语中
「兽骨」的意思。两个人在一 鸦姆系哪静 旁停下脚步。
「你唱那首歌是什麽意思?」
这还是亚雷特首度用带有恶意的语气对尤西莉说话,不过她的表情上看不
出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你打算用什麽方式对付龙兽?」尤西莉淡淡地反问。亚雷特忽然心中涌
起一阵厌烦~~尤西莉时常不直接回答他人的问题,而用兜圈子的方式让对
方自己找到答案。但是他现在失去耐性了。
「你管我用什麽方法对付龙兽!」亚雷特压抑住吼叫的冲动,低沈地说:
「我只问你唱那首歌是什麽意思。」
尤西莉静默不动地看着亚雷特。忽然之间亚雷特心虚了,察觉到自己恼怒
的态度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但他却又不愿意在尤西莉面前示弱,因此也
目不转睛地瞪着她看。他们就这样相视片刻後,尤西莉才先开口。
「我觉得你没本事对付龙兽,却又硬要逞强。这不是很可笑吗?」
「可笑?你又怎麽知道我打不赢龙兽……」亚雷特急促地抗议。尤西莉并
未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说:「先别提对付龙兽这档事。你之所以自告奋勇
想为村民除害,不过是想 当英雄的威风罢了。」
「我……」亚雷特本来想脱口而出说他没有这个意思,但他自己心知肚明
,这确确实实是他的动机之一。於是他试图找出一个看来比较理性的观点:
「就算我的确只是想逞逞威风好了,能够帮这个小村子解决一个祸患,不也
是一件好事吗?」
「就算你不插手帮忙,村民还是会有方法应付龙兽。他们在这山谷里定居
数百年了,以前也有好几次受龙兽侵扰的记录,但他们还不是好端端地继续
在这里生活?你何必多管闲事?」
「但如果我们能够早日消灭龙兽的话,就可以少损失一些生命。」亚雷特
质问尤西莉,「难道你认为该听任村里的小孩子随时可能成为龙兽的食物吗
?」
?」
但她的回答完全出乎亚雷特的意料之外:「为何不行?」
这简短的回答令亚雷特哑口无言。尤西莉又补充道:「如果你今天没有来
这个村子,那他们面对龙兽的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那你又何必要多此一
举?」
「如果我不曾来过就算了。但既然我已经来到这个村子,我就一定要帮忙
!」亚雷特坚持自己的立场。
有那麽一瞬间,尤西莉脸上隐隐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令亚雷特不自觉地
心底一凉。这是自风之顶上以来,他头一次看见尤西莉露出这种神色。但她
随即又回复到平日的淡漠。
「看来我们的谈话是没有交集了。」尤西莉冷冷地甩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然後又突兀地回过头柔声道:「明天你和龙兽作战时,要自己小心喔。」
尤西莉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是那麽的温柔体贴,令亚雷特听了心
里暖洋洋的。但他的理智却异常的冷澈~~照常理来推断,尤西莉这种时候
讲这种话,挖苦意味当然是大於实质上的关心。他完全看不出来尤西莉是否
在作假,但是由和镜湖之主对谈的那次经验,让他得知她精於演戏。於是亚
雷特为了是否要坦然接受尤西莉这种用意不明的关怀而暗自烦躁。
* * *
依洛拉村的村民这几个月来连续受到龙兽的袭击,也摸通了龙兽的习惯:
它每四到六天就会来村里或附近的田野猎食。龙兽并不怎麽挑食,他主要是
猎捕羊、狗等牲畜,偶而也会吃些在田中游玩的小孩,但对於手上拿着锄头
、草叉等武器的成年人,它可是没什麽兴趣的。基本上,龙兽的捕食过程相
当简单:从空中俯冲而下,一把抓住目标,顺便对周围跑过来的那些「两只
脚走路,手上拿着各式木棍」的家伙吐口火焰,拍拍翅膀飞上天就安全了。
不过村民面对龙兽的骚扰,戒备也不断在增强。昨天龙兽在田里没看到什
麽好吃的,就飞临村子上空瞧瞧。结果在它向着一个在水井旁踢石头的小孩
俯冲的时候,忽然村中锣声大作,龙兽大惊之下随口烧了幢房子,头也不回
地飞返山里去。或许就如村中的一些长者所说的:再多吓它几次,让它知道
来山谷中讨食占不到便宜,以後它就不会再来了。
不过现在村中的年轻人受到亚雷特的激励,打算要趁龙兽再次来村里猎食
时将之捕杀。由於昨天龙兽铩羽而归,今天想必还会再来袭,因此村里从一
早开始就忙着预作战备。老弱妇孺将先疏散到周围的树林中,青壮男子则拿
着各式农务工具充作武器,埋伏在房舍里面,等着亚雷特用风刃击落龙兽时
,再一举涌上围攻——这是亚雷特在早餐後向村长提议的作战策略。
村长随後召集部分村民进行讨论,以决定是否要按照亚雷特的布局行事。
这时亚雷特透过窗口,赫然看见尤西莉带着自己的行李,牵出驮运行李的马
儿,一副打算离开这村落的模样。
她对因讶异而追出来询问的亚雷特说:「村里的人告诉我,沿着依库耳河
的小路前进,在和大道的交会处,有一家颇具规模的旅店。我先到那里等你
,你等解决龙兽後再跟上来。」
「你不留下来帮忙吗?」
「关於猎捕龙兽这事,」尤西莉自嘲地说:「我也帮不上什麽忙,反而是
个累赘。既然如此还不如先离开。」
亚雷特其实还盼望她能留下来唱风精灵之歌,如此一来他的法术威力就会
大增了。但他对昨晚的谈话还没能忘怀,所以赌气地决定要凭自己的本事去
解决龙兽。
於是尤西莉就先行离开依洛拉村,而村民也为捕杀龙兽而展开准备工作。
当龙兽现身在西南方的天空时,事情进行的相当顺利~~村民该疏散的都
疏散、该埋伏的也已经就定位。它先是在山梁附近盘旋,似乎是在观察山谷
中的耕地上是否有食物可吃,但当然今天的田里半个人畜都没有,於是它便
笔直朝依洛拉村飞来。
待龙兽在村子上空盘旋之时,亚雷特眼见时机成熟,便高举双手大声喊出
咒语:「风精灵化为锐利的锋刃,打穿飞舞空中的龙兽双翼!」
一道青白色的风刃响着破空鸣声,朝天空直冲而上,几秒过後,风刃划过
龙兽的尾巴後方约二十公尺处。
这失误让亚雷特目瞪口呆。他有自信能以风刃精准地打中叁十公尺开外的
一根树枝,而虽然龙兽高高在上,但它的体型十分庞大,风刃也不应该误差
到如此离谱才对。他尝试再发出一道风刃,但这次和前次的结果几乎是一模
一样。龙兽听到风刃的破空声,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事,仍继续在村子上
空盘旋。
亚雷特身旁的几位村民疑惑地看着他。如果亚雷特做不到他所说的「将龙
兽打下来」,那接下来的战术就通通免谈了。他赶忙绞尽脑汁思考风刃打不
中龙兽的原因。
很简单,因为龙兽是会「动」的。亚雷特的风刃虽然打「定点」很准,但
是龙兽在空中飞翔的速度不慢,所以当风刃向上飞抵预定高度时,龙兽早已
离开的原先的位置,自然是打不中。
那麽要怎麽办呢?预估龙兽前进的距离,瞄准它前方发出风刃吗?但是咒
语该怎麽念?「打穿龙兽的『前方二十公尺』」?亚雷特在一时之间想不出
个头绪来。
旁边有几个年轻人开始切切私语了。亚雷特觉得脸上发烫,他必须赶快有
所行动才行。
「如果龙兽是直直朝我扑过来,那麽风刃一定可以命中!」
亚雷特忽然想到这个主意。他下定决心站起身来,在其他人惊奇不解的眼
光中,现身走到水井周遭的广场中央。龙兽在空中也看见亚雷特了。平常它
是不会想猎食像亚雷特这种年纪的人类,但今天它大概是饿坏了,一见到有
东西可吃,翅膀一收便急急朝着亚雷特所在的位置俯冲而下。
四十一、义勇的代价
亚雷特站在村子中央水井旁的广场上。在空中盘旋的龙兽饿得发慌,一看
见他这个显而易见的目标,就张开爪子,不顾一切地朝着亚雷特俯冲而来。
四周埋伏在房舍後面的村民忍不住出声叫喊:「危险啊!快躲起来!」
虽然他们用的是本地方言,亚雷特还是想当然耳地知道他们在喊些什麽。
不过现在他就是要冒险一搏。他伸手对着急速接近的龙兽,大声地念出咒语
:「风精灵化为锐利的锋刃,打穿那龙兽的双翼!」
龙兽在俯冲落地前必须张开翅膀止住坠落之势,亚雷特就是要抓住这个机
会,让复束风刃猛烈地打击在龙兽的翼膜上。虽然亚雷特的风刃缺乏锐利的
切割效果(这和他所念咒语的涵意似乎相违背),单就造成冲击来说倒还颇
具威力,再加上龙兽俯冲的相对速度增势下,风刃在龙兽的翼膜上创击出好
几道破痕来。
龙兽发出一声悲鸣,失去平衡後重重地摔在地面上,滑过莫约十馀公尺的
距离後,带着刮过地面的吵杂乱响撞进一幢木造屋舍内,紧接着屋顶和墙壁
垮然塌落,将龙兽压在里面。周围埋伏的村民欢呼着一涌而上,要给龙兽致
命的一击。
亚雷特在刚才龙兽坠地的时候虽然急忙向旁边跳开,但龙兽的右翼尖端划
过他的大腿,将他拖了一段距离後摔飞出去,撞在另一幢木舍的的墙角上,
让亚雷特几乎就要痛昏过去。几个村民靠近去将他扶起来,发现他的右大腿
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割裂伤口,鲜血不断地汨汨流出。还好伤口不是很深,有
人拿出乾净的纱布帮他包扎好。
「先这样。」那人操着不太熟练的西方通用语道:「我的姊妹会魔法,她
会给你治疗。」
亚雷特点头感谢他的帮忙。接着他抬头看着围绕在倒塌房屋旁骚乱的人群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唾骂龙兽,心中竟然有种满足的成就感。
忽然倒塌的房屋剧烈晃动,围在周围的人群惊恐地退开。只见断裂的木材
纷纷掉落,龙兽从残骸中站起身来。这龙兽从头到尾大约四公尺长,它的翅
膀、身上到处是伤痕,就连坚硬的鳞皮也无法对抗坠落时的冲撞,血迹斑斑
。它转动颈子睨视周围的人群,高声怒号一声,随即从残骸中奋力爬出来。
村民大都脸色苍白地蹒跚後退,紧握着农具当武器的手莫不格格颤抖。
亚雷特在旁人的扶持下挣扎站起身来。他眼见目前的情况,不免打了个寒
颤~~饥饿而受伤的野兽,这真是再危险也不过了。
有个年轻人举起铁耙高喊道:「怕什麽?我们人多啊,一起上去把它宰了
!」有好几个人与他应和,握紧手中的武器排成一列,慢慢地向龙兽靠近。
龙兽歪着头看着他们,像是有些疑惑和惧怕。突然它将头往上一扭,那是
喷火的预备动作,村民都已经见过好几次了,靠上前去的几个人连忙分散後
退。结果龙兽的火焰仅烧到一个人的裤角。他急忙坐下拍打灭火。其他人见
到龙兽的喷火没什麽威胁性,也都壮起胆子来,慢慢地包围上去。
现在村民们看来是占上风了。但接下来一瞬间发生的事,却令亚雷特一生
都难以忘怀。
都难以忘怀。
龙兽陡然一改刚才迟钝迷惘的缓慢动作,向前猛跨两步,右爪朝站在最前
端的年轻村民使劲横扫,将他踩在脚下。跟着它张开血盆大口咬住旁边另一
人的咽喉,举起来狠命甩了两下,丢向惊得发愣的村民去。有几个人被飞来
的 体压住,淋了个满头是血,发出恐惧的惨叫声。龙兽就像是应和这惨叫
声般,仰颈高吼不绝。
这吼声击垮了村民的勇气。大家争先恐後地向外逃去,每个人都想尽量远
离这恐怖的野兽,推挤之间还有人被践踏受伤。有叁个人实在太过於害怕了
,紧紧靠在墙边发抖,脚下竟无法移动半步。龙兽转头瞪视他们叁个,喉咙
中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这叁个人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只是哆嗦着发出
无意义的呢喃。
龙兽一口火焰结束了他们的恐惧。接着它开始向那些在推挤中倒地的村人
靠近。
亚雷特脸色苍白地紧盯着这一幕。照他原先的计画,应该是轻松地解决龙
兽,然後村民们欢欣鼓舞地庆祝胜利,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人丧生。他握紧双
拳,沈痛地懊悔自己实在太过於天真了。
扶着亚雷特站立的那村人倒还颇有勇气,没有丢下亚雷特逃走,而是费力
把他往一旁拉开。但亚雷特一把推开他,叫道:「你快走啊!别管我了。」
「可是……」那人还想再说什麽,亚雷特拔出佩剑,顺手朝龙兽丢了道风
刃。风刃伤不了龙兽的鳞皮,但确实能吸引龙兽的注意力,使它丢下倒地的
村人,转向朝这边过来了。亚雷特身旁的村人到此时也不得不拔腿就跑。
亚雷特只是想将龙兽吸引过来,让周围的村人有逃命的机会。但是他现在
脚上受伤,行动不够灵活,不可能躲得过龙兽的利爪。风刃术也无法对它造
成致命伤。更要命的是:现在才想跑,似乎是太晚了。龙兽已经把注意力都
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现在他心中又开始懊恼为何刚才不一起逃开算了,反而硬要逞强独力对抗
龙兽。反正它已经受了重伤,就算不理它也是死定了。除了那几个倒在地上
的可怜村人,它也追不上其他的村民。再顶多整个村落可能会被它破坏的不
成样子。他又何苦为此陪上自己的性命?
这时龙兽快速向前踏步,转瞬便欺到亚雷特身前张口就咬。亚雷特连忙向
右边跃开,闪过龙兽的尖牙,右腿的疼痛让他失去平衡,不由得在地上打了
个滚。忽然他觉得上衣口袋里有个硬硬的东西~~那是在镜岛上拿到的催眠
水晶。
亚雷特又翻了个滚,尽可能拉开和龙兽的距离。事实上,要不是他多做这
个额外的动作,龙兽紧接着咬噬而来的挥爪攻击就可以让他开肠破肚。不过
受重伤的它做完这连续攻击後,似乎也得喘息一下,留给了亚雷特宝贵的时
间。他掏出催眠水晶细看,心头掠过两个问题:怎麽使用它?它对龙兽有没
有效?
关於第一个问题,尤西莉曾经提过,催眠水晶是靠雷精灵驱动的,但什麽
叫做用精灵「驱动」?不了解。还好亚雷特有个值得一试的手段。至於第二
个问题……
没有时间思考。龙兽再次向亚雷特扑过来,这次亚雷特坐在地上,自然是
避无可避了。他只能举起水晶朝着龙兽方向,大声喊出:「水晶啊,闪现出
你的光芒吧!」他将他目前唯一会使用的雷系法术~~照明术,施展在催眠
水晶之上。
眨眼间,水晶乍放出耀眼的光芒,随即碎散为成千上百的碎片。每个碎片
都绽放出迷人的变幻色彩,闪烁不停。这是将法术重叠施展在已经缄有另一
个法术的催眠水晶上的结果。但亚雷特距离太近,只觉得这光芒过於刺眼,
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到他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光芒已经消退,身旁的地面满是水晶的破碎颗
粒。而龙兽呢?它像个僵直的雕像,一动也不动,眼神空泛地直直瞪视着空
无一物之处。即使亚雷特捡起长剑,举步蹒跚地走到龙兽跟前,它还是无动
於衷。
於衷。
亚雷特使尽全身的力量,挥舞长剑朝龙兽的咽喉奋力砍去。
* * *
当天下午,亚雷特和一个年轻的村人共乘一匹马,离开了依洛拉村。原本
村长有意让亚雷特在村里休养个一两天,等到他的伤复元了再离开。但是亚
雷特以尤西莉已经在前面的旅店中等他为由,希望能尽早离去。即使亚雷特
的右腿已经接受会使用疗伤术的村人治疗,在还没完全复元前,仍然不适合
长途跋涉,因此村长派一个青年骑马载亚雷特一程。
但事实上亚雷特只是想尽早离开这个村落,因为有不少村民,尤其是那些
死者的家属,他们看亚雷特的眼光满是怨怼。他後来才知道,龙兽坠地时压
垮的那幢房子,背後还藏有两个人,因此总共有七个人在这场猎杀龙兽的行
动中罹难,此外还有多人受伤。对一个人数不过叁百馀人的村落,算是相当
惨重的伤亡了。这和亚雷特原先所宣称「击落龙兽让它摔死」的轻松胜利,
相去不知几何。
村人并没有公开把对亚雷特的不满表现出来。主要也是因为亚雷特豁出性
命在和龙兽搏斗,并没有见到事态不利就逃之夭夭,这多多少少赢得村人、
尤其是年轻一辈的尊敬。当然还是有人对他太晚使用催眠水晶颇有微辞~~
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亚雷特在性命交关时的最後赌注。年长的一辈也都暗自数
落这有勇无谋的战术为村子平添更多损害。
至於亚雷特本人,则是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尤其最後朝龙兽咽喉挥下的那
一剑,若是平常的剑所造成的创口必然有限,那麽龙兽在临死前的挣扎很可
能会让他一起同归於尽。但这把刻有独角兽纹章的长剑锋利无比,几乎就要
把龙兽的颈子给整个砍断,於是龙兽抽动了几下就倒地毙命,只溅了他一身
血。
马儿很快地离开村子。在绕过山坡前,亚雷特回头看看依洛拉村最後一眼
,眼神中满是落寞之意。
四十二、屠龙英雄的挽歌
离开依洛拉村後,山谷又渐趋狭窄。金黄色麦穗摇曳的农田在过了一道堆
石墙後悄然终止,取而代之的是山毛榉和白桦的混合林地,从山边伸展至依
库耳河岸边。小径沿着河谷蜿蜒前行,有时深入林荫之中,马蹄下满是枯枝
落叶,有时则延伸在河岸边冲积出的开阔泥地上。午後稀疏的积云由北方越
过低矮的山脊漫漫飘来,阳光在云缝间若隐若现。
为了排解心中的郁闷,亚雷特和共乘的青年一路上谈了不少话。青年告诉
他一些住在北方的布塔拉人的习性。大陆北部着名的大河~~奎拉图河畔两
侧有许多露天铜矿场,那里的布塔拉人常会蓄奴担任矿工,青年建议他最好
不要靠近那个区域。褐色皮肤的布塔拉人一向捕捉来自於大陆西半部的中南
部、皮肤较白的安提理昂人为奴隶,像亚雷特这种来自大陆东半部的迈拉尔
人,皮肤也相当白,布塔拉人其实是分不出来的,一概先捉了当奴隶卖掉再
说。
青年当然是好意要警告亚雷特。他大概没想到亚雷特就真的差点被捉去卖
掉过。
亚雷特好奇地问:「你们村里没有奴隶吗?」
「山里的村子只是种田,不需要奴隶的。」青年用着生涩的西方通用语回
答。这个大陆上常用语言分为东方通用语和西方通用语,而两种语言都起源
於同一个语系,彼此有很多相近之处。亚雷特所讲的是东方通用语混合一些
西方通用语的辞汇,对这位布塔拉青年来说口音很奇怪,并不是听得很懂。
所以他们谈话的过程颇为冗长。
不过即使如此,亚雷特也告诉他许多旅程中各种有趣的经历,青年听得津
津有味。这一路下来,亚雷特的心情多少有些好转。
当太阳西斜、天色殷红之际,山谷豁然开朗,和来自东南方的另一个山谷
会合,再往北方只剩几座零星的小山丘,便是平直的地平线。远处的平原在
夕阳的映照下,反射出金黄色的光芒,大概也都是麦田。越是往山谷靠近,
树丛则越是密集,桦树林自河岸边扩展到山丘上。从中有一条大道南北贯穿
,路上断断续续有马车驶过的烟尘,北边便是起於包围在金黄色麦田中的拖
查阔塔城,南边则穿进东南方的山谷中,将会越过秋雪隘口直抵康克雅城。
亚雷特看见在两个山谷会合处的大道旁,有座占地宽广的两层木造楼房,屋
外停了十馀辆马车,就是尤西莉早上所说的客栈。
「那客栈的名字……」青年指指路旁那些树皮乳白而光滑的树,「这种树
的名字。」
「白桦。」亚雷特帮他补上。「白桦客栈。」
* * *
青年送亚雷特到客栈的门口後,就快马加鞭地赶回依洛拉村去了。
亚雷特走进客栈大门,转过一处转角,迎面而来的是腾腾的热气和喧哗的
闹声,另外再加上烧烤食物和啤酒的香气。这里是客栈的大厅,也就是旅客
用餐、交谈及娱乐之处。他毫不花费精神便找到了尤西莉~~她正坐在靠房
间最内侧、供游艺人表演的舞台上,准备要开始演唱。由於这时大厅里面商
旅众多、相当拥挤,亚雷特心想尤西莉应该不会注意到他,就自行找了个远
离舞台的角落坐下,先欣赏一下她的表演再说。
尤西莉将淡紫色的披风铺挂在座椅上当作坐垫,全身还是那套长袖长裙的
黑色装束,一头红发轻柔地流泻在她的右肩上。舞台的左右侧各有颗拳头大
的照明石,光线交错照射在尤西莉身上,营造出一股飘渺的氛围。她轻抚竖
琴,启唇唱出节奏铿锵的英雄史诗:
在汹涌湍急的白蛇、克利拉福河畔
在刀劈斧削的晓城、艾尔费奥尔山脉下
宛如天火裂地而出 东方成了脚下
雅维斯堪地从不曾出现如此的一把剑
他热情奔放 头向天高高仰起
挺拔自信、一如橡树
纵然森林之王也向他致敬
年轻而强壮、命运也低伏在他脚旁
………………
这是一篇流传甚广的诗歌,谈的是雅维斯堪地的屠龙英雄埃吉尔。传说中
从他拿起神剑法伏尼尔算起,总共杀死了四十只以上的龙,其中还包括北大
陆的王者~~夜黑龙。据说当时埃吉尔与夜黑龙死斗叁天叁夜的山头,被龙
血诅咒而永远陷入暗夜之中,至今仍然未见光明。
「你要睡在盾牌上 剑不离手
无所畏惧的人不需要太长的武器
你以铁称雄 金子只是它的奴隶
如果你要赢取战斗中的荣耀
等待明日再去包扎你的伤口」
………………
史诗在讲述埃吉尔於铁碑上镌刻下的战士信条後结束。观众们对尤西莉的
演出报以热烈的叫好声。她随即收拾起披风,步下舞台,迳自走到亚雷特所
在的桌子旁坐下。
「你什麽时候知道我来了?」亚雷特好奇但有些犹疑地问。
尤西莉并没有回答这问题。她只说:「猎捕的结果如何?」
亚雷特脸色霎时黯淡下来:「虽然龙兽解决了,但村民死了七个人。」
「喔。」尤西莉轻声回应,脸上显现出一种同情死者的哀戚。这时亚雷特
突然觉得有一种难以压抑的愤怒,是针对尤西莉的。他的内心被成见所蒙蔽
,不相信尤西莉会有真实的表情。
「你少在那里假慈悲了!要不是你丢下依洛拉的村民不管,事情才不会变
成这样!」
尤西莉看了看亚雷特,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此话怎说?」
「其实你是一个很强的法师,对吧?」亚雷特一古脑儿将他对尤西莉的猜
想给吐出来。「你为什麽可以这麽无情?视村民的痛苦於不顾?只要你愿意
的话,解决一个龙兽根本就不是问题,不是吗?」
尤西莉先是怔了一下,再来就噗哧笑出声来。亚雷特就这样瞪着尤西莉低
头吃吃地笑,过了半分钟她才抬起头来,用手把前额的红发拨开。
「我真的、真的不是法师。而且……」她娓娓道来,「虽然我确实有你所
不了解的能力,就像你所听过的那些诗歌,而且比那些还要更具影响力。只
是这种能力只对人类有效。要对付龙兽,可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之外了。」她
停顿一下後又说:「也许你觉得我很无情,可我不过是只做我能力所及之事
,而除此之外的事,我一向不加干涉罢了。」
亚雷特诧异於尤西莉突然迸出这麽多话来,但他仍然有质疑尤西莉之处:
「可是你会唱风精灵之歌啊,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使用更强的风刃术,也就
可以更轻松的打败龙兽了。」
「那不叫『风精灵之歌』,而是『织风的说书人柯提理安』。」尤西莉纠
正他,「但接下来的话你听清楚了。早在你决定猎杀龙兽之初,我就明白告
诉你我不参与其事。难道你还期待我会一时心软、或是见你危急而出手相救
吗?是你随便揣测我的心意,但我又何必要顺着你的意思做?」
「你就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弃那些村民於不顾吗?」亚雷特气愤低吼道。
尤西莉倏地站起身来,手掌压住桌子,身体向前俯看着亚雷特说:「给我
搞清楚一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你喜欢一路上行侠仗义、见义勇
为,但那不是我喜欢的方式。你不能强迫我陪你做同样的事情。」说着她又
坐回原位。「并不是说我就不帮忙,但是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你若希望我
帮忙,为什麽半句话也没跟我提?这些不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吗?」
双方沈默了一会儿。亚雷特再次开口:「如果我要求你帮忙,你会答应吗
?」
「不会。」真是爽快的回答。
「那你还说那麽多干嘛!」
尤西莉站起身来:「只是让你知道我对这种事的态度而已,省得以後又发
生误会。」她转身看看舞台,确定现在上面没有人在表演後,又回头对亚雷
特说:「我知道今天这种结果让你感到很难过,但是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尽如
人意的,纵然是传奇的英雄人物也是一样。我上台去把埃吉尔的英雄史诗唱
完,你好好听一听。」
「埃吉尔的英雄史诗?你刚才不是唱完了吗?」
「照惯例,吟游诗人从不唱埃吉尔史诗的最後一段。」尤西莉浅笑道:「
因为那不受观众欢迎。今天是特别为你而唱。」
亚雷特被尤西莉的最後一句话吓了一跳,心情真是受宠若惊。他怔怔地看
着尤西莉步上舞台、将披风披在椅子上、坐下来弹着竖琴唱起歌来。但是听
了几句以後,他又不禁想道:「奇怪,尤西莉到底是想安慰我,还是想讥笑
我啊?真搞不懂。」
这首史诗的最後一段,描写曾经光辉荣耀的英雄也有衰老的一天,因此将
他的宝剑法伏尼尔传给他的儿子葛尔达。然而葛尔达虽然孔武有力、胆识过
人,却是个心高气傲的急性子。他自忖手中有神兵利器,竟大胆地向黄金龙
奥拉冈挑战,结果是输的一塌糊涂。埃吉尔卑躬屈膝地恳求奥拉冈放过他的
儿子,奥拉冈提出的条件则是要他折断法伏尼尔剑起誓,埃吉尔不得已只好
照做了。史诗的最後以奥拉冈讥笑人类卑微渺小却不自量力、胆敢向龙族挑
战而告终。
………………
奥拉冈闪耀如火光 长嚎如雷鸣
四方风神手执羽翎长矛 遵从古老的誓约而来 侍立在他身後
於是他讥讽葛尔达说:
「天空是龙的领域!
难道你今天才知道吗?
每有一片龙鳞落地,
就献上一杯鲜红的血酒吧!」
听到这几句时,亚雷特才真正为今天发生的事感到懊悔。他在心中暗暗起
誓:不能为了这次的挫折就畏缩不前,只要还有斩奸除恶的机会,下一次他
一定要做的更好!
四十叁、特拉希姊妹
第二天早上,天空灰暗阴沈,浓密的云层低垂在天空,从北方隐隐约约传
来隆隆雷声,但看不见闪电的白光。原本在阳光下 I烈鼋鸹粕拇笃
麦田,现在也像褪了色一般,灰蒙蒙的了无生气。商旅们大都觉得今天的天
候可能会很差,都继续在白桦客栈留宿一天。只有少数赶时间的旅客决定上
路,尤西莉就是其中之一。
亚雷特也劝尤西莉暂时歇息一天,不过她说:「若真有暴风雨要来,那不
是两叁天就会结束的。可是我不能等那麽久。」
「为什麽?」
「照我姊姊的旅行游艺团的行程表,再过几天他们就会离开拖查阔塔了。
不快点不行。」
亚雷特这才想起来,他们之所以要到位於北方的拖查阔塔城,是为了要找
尤西莉的姊姊。她和尤西莉很类似,是个旅行各地的舞者。
於是他们两人就牵着驮马,沿着大道朝北方前进。
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亚雷特在心中反覆思量後,他对尤西莉的气已经消
了大半。但还是有一件事情他非问个清楚不可。
「尤西莉,」亚雷特举起左手,中指上的雷精灵戒指即使在这昏暗的阴霾
天色下,依然有丝丝金黄色的反光。「你为什麽不想要这枚戒指呢?它也有
可能是属於你的,不是吗?。」
「我不打算学习施展法术,所以那戒指对我没有用处。」
「听你这麽说,好像只要你想学,你就可以学得会似的。」
「没那麽夸张啦。」尤西莉沈默须臾後,才徐徐道:「在我小时候,曾被
认为是魔法资质不错,还有好几个法师打算收我为徒。但我并不想因此就成
为一个法师。我觉得自己在歌唱方面的资质也很好啊,当个吟游诗人不是挺
愉快的?」
亚雷特不以为然地说:「可是,我也没有要成为法师啊,还不是趁机学了
几个小法术,也蛮好玩的。」
尤西莉纠正他说:「你的法术已经不只是学着好玩了。」
「是,是,我爱多管闲事。」亚雷特举起手作 督 貌,「所以我学魔法并
不只是为了好玩。算我说错,行不行?」
「我的意思是,」尤西莉重新再强调她话中的涵意,「你其实很喜欢学习
魔法吧?」
亚雷特闻言愣了一下。「你说得没错。有机会的话,我是想学会更多的法
术。这麽说来……」他忽然了解尤西莉的想法,「我喜欢学魔法,而你不喜
欢,我们两个就这个差别,是这样吗?」
「说得还不错。」尤西莉点头表示赞同。
为什麽不喜欢呢?这句话亚雷特没有问出口。两个人接着沈默了一阵子。
亚雷特想到另一件事情,又说:「抱歉,昨天害你那麽难堪。」
昨天尤西莉在大厅中演唱埃吉尔史诗不受欢迎的最後一段,结果台下的观
众一阵嘘声,只差没把她轰下台来。亚雷特对此感到很过意不去。
尤西莉笑道:「别放在心上,听众的那些反应我早有心理准备。」
亚雷特忽然想到,尤西莉对掌控听众的情绪一事十分引以为乐。也就是说
,她预期听众会有恶劣的反应,而听众也确实变成如此,那麽她也算是就此
满意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这时天空更加阴暗,豆大的雨滴开始打在地面和两人
的脸上。他们赶紧拿出遮雨用的斗篷来穿上。很快地雨势转为滂沱,远处的
景物被一片灰蒙所取代,道路变得泥泞不堪,亚雷特的裤管和尤西莉的裙角
上全都沾满了泥巴。遮雨用的斗篷在这种倾盆大雨下效果不佳,因此两人都
觉得又湿又冷,不得不先找个树荫避避,等雨势转小再出发。
「这雨势比想像中还大,」尤西莉用手拨开头发上的雨珠,「抱歉,累你
和我一起受罪。」
亚雷特随口答道:「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哦?」尤西莉捉弄他说:「你是已经习惯在旅行中碰上坏天气了,还是
已经习惯我的任性了?」
「这……」亚雷特闻言顿时语塞。
* * *
离开白桦客栈之後向北前行半天後,山谷愈形开阔,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
被远远抛在脑後,大道贯穿在广袤的平原上~~这里是奎拉图河叁角洲的外
围。极目望去漫野都是农地,主要的作物是有金黄色麦穗的小麦,除此之外
还有些豌豆园和南瓜田,以及零散分布在河流旁空地的各种蔬菜。这个地区
夏季温暖潮 ,适於各类农作物生长,但到了冬季时整片平原都会铺上一层
白雪,成为银色大地。
由於骤雨不断,两人一路走来相当的狼狈,亚雷特身上的衣服沾满泥浆、
又脏又破,而尤西莉穿的是长裙,所以情况比他还狼狈,但她还是坚持全速
赶路。好不容易到了从白桦客栈出发的第五天傍晚,两人终於抵达位在奎拉
图河南岸的拖查阔塔城。
拖查阔塔城恰好位於叁角洲的顶点,带着滚滚浊沙的大河在经过此城後,
分成叁大支流,分别朝不同方向流入北海,为整个叁角洲流域带来丰富生机
,此城也因此成为区域内的贸易大城。
这时虽然接近黄昏时分,但由於天空已经放晴,从远处望去,整个拖查阔
塔城正沐浴在夕阳之中,石造房舍的屋顶都闪耀着金黄色的光彩。但在城市
东半部,却好像有曾烟雾覆盖在城市上空,显得灰霭霭的。但等到亚雷特走
得更近的时候,夜幕已经低垂,没机会仔细地瞧瞧拖查阔塔的全貌,这令他
有些遗憾。在城市西半部则有耀眼的灯光升起,喧闹的人声有如市集,是个
灯红酒绿的繁华不夜城。
亚雷特和尤西莉找到一家旅店订好房间,将行李放妥後,尤西莉决定立刻
动身去找她姊姊。其实亚雷特连续赶这几天路下来,疲累得只想躺下来好好
睡一觉,就不知道尤西莉这股精神打哪儿来的。但他最後还是决定打起精神
跟着她一同去看看,於是他们向旅店柜台的夥计打听目前在城内表演的旅行
游艺团。
「游艺团在城西外面,每天晚上都有表演。今天晚上大概又客满了!」夥
计比手画脚地指点他们该走的方向。
於是两个人就穿过繁华奢靡的街道,来到游艺团的帐篷门口。帐篷里面还
正在进行今晚最後的表演,尤西莉看看情况後说:「亚雷特你在这里等一下
,我到後台去找我姊姊,顺便会请她出来跟你见个面。」
於是尤西莉的身影就消失在帐篷後的夜色中,留下亚雷特一人孤单地站在
帐篷门口。过了片刻,表演结束了,人群从门口蜂涌而出,亚雷特赶忙站到
一旁去。从帐篷里面出来的人,大抵是衣着光鲜亮丽,或至少也都穿戴得整
齐而乾净,至少也是小有家产的中上层阶级吧。值得注意的是,观众大都是
白皮肤的安提理昂人,而不是在当地占大多数的布塔拉人。这些安提理昂人
离开南方的家乡来到这里,仍然怀念着家乡的音乐与戏剧,才让这远道而来
的游艺团场场客满吧。
当观众已经散去大半後,他忽然看见尤西莉随着人群朝他这里走来,全身
裹在一件乾净的天蓝色披风之中。於是他上前问道:「尤西莉,你哪里弄来
的新披风?」
尤西莉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亚雷特看着她,突然止住脚步。细看她斜身
背对着帐篷,在从门口里流泻而出的灯光照映下,好像~~变美了?只见她
脸上的皮肤细致滑润,眼神灵动清澈,两片柔唇娇红欲滴,满头红发滑顺地
从两肩溜至胸前。最奇怪的是,虽然她全身包裹在披风之中,还是隐约透露
出玲珑姣好的曲线和身材。尤西莉真的有这麽漂亮吗?
「亚雷特?」她轻轻唤了一声。
亚雷特一听到这声音,马上就认出对方不是尤西莉。尤西莉的歌声他听过
数十次,真的是到了认声音比认脸还准确的程度:虽然眼前的人声音极像,
但却稍微有些低沈和沙哑。就在念头一转的瞬间,他听见真正的尤西莉的声
音~~隔着人群的帐篷背後,传来她掩口轻笑、非常细小的声音。
「尤西莉,你别闹了,」他对着那个方向大喊,「赶快出来吧。」
尤西莉笑着从阴影中现身,问道:「亚雷特,你是怎麽认出来的?」说着
便站到她姊姊身边。
亚雷特再利用这机会好好观察一次。两个人面貌很像,身高也差不多。虽
然尤西莉她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满是泥污的黑色长裙,但当两人并排时,仍然
很难分出她们之间的差异。当然,还是姊姊一方比较美,可是尤西莉也~~
变美了?亚雷特突然察觉到,现在尤西莉脸上的笑容,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比在风之顶上所见到的那次,还要再更温柔、更灿烂。
「这是比我大两岁的姊姊,依夏莉.特拉希。」尤西莉亲切地介绍着。
「你好,亚雷特.莱文斯敦。我刚才已经听尤西莉介绍过你了。」依夏莉
也温柔地问候亚雷特,「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尤西莉的照顾,往後还要请你再
多加关照。」
多加关照。」
「姊,你说什麽嘛?是我在照顾他耶!」尤西莉俏皮地轻声提醒依夏莉。
「尤西莉,你还是这样任性啊。会不讨人喜欢喔。」
「别担心,亚雷特他早就习惯了啦。」尤西莉向亚雷特眨眨眼,「对不对
?」
「呃……还好啦。」亚雷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尤西莉。简直就是个被
宠坏、爱撒娇的小女孩嘛!这真的是他认识的尤西莉吗?接下来依夏莉问的
他几个问题,他都心不在焉地回答,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麽。
「亚雷特,我这几天就跟姊姊一起住,你一个人回旅店去吧。行李拜托你
看管罗!」尤西莉说完,便拉着依夏莉往帐篷里面走。最後她又回头说:「
明天晚上会有我们两人的表演,要记得来看哟!」
帐篷外面,观众都已经散去,留下亚雷特一个人独自站在夜色中。他摇了
摇头,决定还是先回旅店去睡觉。
四十四、山毛榉下的德鲁依
第二天早上,亚雷特在拖查阔塔的市街间闲逛。这是一个白昼和夜晚面貌
迥然两异的城市。白昼的拖查阔塔是交易活络的商贩之城,市场里到处堆放
着成山的农产品,妇女提着菜篮穿梭在汹涌的熙攘的人群,小贩的叫卖声和
顾客的杀价声不绝於耳;走过一条街,来到商人存放货物的仓库区,满载铜
器的马车头尾相接地朝南出发,大都要沿着以康克雅为起点的大陆公路,前
往更南边的雷尼坦恩王国;经过一处有喷水池的广场时,可以看见工人正在
搬运刚从西北方的森林地带猎来的貂皮和兔皮,而对面却是贩卖胡椒、香草
的香料批发商。
但贸易城市的面貌只占了拖查阔塔的东边半面。到了西半部的时候,沿街
栉比鳞次的是一家家的铜加工厂,大都座落在纵横交错的运河旁。铜矿沙沿
奎拉图河以船运送至下游,之後转乘到较小型的驳船上,直接从人工开凿的
运河送到各加工厂去。同时运河提供加工厂必需的用水,也承受了排出的废
水。废水流回奎拉图河之中,在漫漫的浊流之中染出一片青绿色,使得附近
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酸的混合气味,闻久了实在令人头晕。
在奎拉图河上有一座石拱桥,绕经河中的沙洲曲折前进,至少有一百个桥
拱,全长可能有四公里之谱,是跨越大河的交通要道。过几天亚雷特就必须
要经过那座桥前往更北方,因此他也不急着去走一遭。
城内居民的肤色棕白参半,但就亚雷特的观察看来,似乎棕皮肤的布塔拉
人大都从事劳力的工作,而尤其是西半部的铜加工厂中,几乎清一色地都是
布塔拉人。来到铜加工区南侧,有数十条密集而杂乱的街道,房舍大都是泥
砖墙加上木板屋顶,低矮而狭小,是布塔拉人的聚居地。由於年轻人白天都
出外工作去了,亚雷特在这里只看到老人、妇女和小孩。
这时已经快中午了,亚雷特正在想是不是该回到市街上去找些吃的,却注
意到前面有大约数十个人聚集在几棵高大的山毛榉前。说也奇怪,这还是亚
雷特在这城市里第一次看到绿色的植物。由於好奇心战胜了食欲,亚雷特也
凑上前去看个究竟。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看见在山毛榉的树干下有一位青年,正在低头察看一
位小女孩,身旁小女孩的母亲(亚雷特这麽认为)则是一脸焦急 徨的脸色
。那青年体型高大,身披灰绿色的粗麻布斗篷,有着浓密及肩的黑发、乌黑
的眼珠、和棕色的脸颊,语调亲切而温和。从现场群众肃穆平静的神情来看
,亚雷特直觉认为他们正在进行一种宗教仪式。他对宗教仪式就没什麽兴趣
,便打算要挤出人群离去,但周围陆陆续续又有人靠拢过来,不消一盏茶工
夫,他也成了人墙的一部份~~而且有点进退不得之感。
忽然间群众爆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引得他又再次回头去看山毛榉下到底
发生了什麽事。只见小女孩和母亲紧紧拥抱在一起,而黑发青年则微笑地立
在一旁,欣喜的笑容中有掩不住的满意。而後有两位中年妇人从群众中走出
,一人搀扶着另一人,跪在那名黑发青年的脚边向他哭诉。受搀扶的那妇女
将上身的衣服解开部分,露出背部来。
亚雷特乍看下吃了一惊。那妇人的背上有个碗口大的浓疮,疮口已溃烂发
黑,脓汁和血水混杂着流下。亚雷特觉得好像闻到了令人作呕的恶臭,但他
离山毛榉其实还有相当距离,这气味八成是他自己的想像。
黑发青年用手抚摸妇女的头,柔声地说:「别担心,你受的苦痛已经够多
了,今天该是你休息的时候。」说着他低声念了几句话~~亚雷特意识到他
是在念某种咒语。妇女的神情在听完这些咒语後,似乎缓和多了。黑发青年
接着从披风下的暗袋中拿出一把药草,正确地说,是一把蒲公英的叶子。「
可能会有点痛,忍耐些。」他便把蒲公英叶均匀地撒在疮口上,再用手慢慢
敷平。那妇女咬紧牙根,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亚雷特突然闪过个念头:他和那黑发青年的距离那麽远,为什麽能清楚听
到青年的声音?总不可能那青年对近在眼前的妇女用吼的吧?正当他这麽想
的时候,四周又响起人群的嗡嗡低语声,而青年的声音则隐没其中。但只要
他专心想去倾听,周围的杂音又再度消弭,而青年柔和的语调声则重新清晰
起来。
大概又是风精灵额饰的缘故,亚雷特顺手摸了摸额头上的那颗青色宝石。
黑发青年举起沾满脓血的右手来对着天空,开始朗诵咒语:「掌管自然万
物生死之命,深邃美丽的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慈悲,因你那
医疗的权能而更为彰显。愿这子民的伤口为树液所洗涤,如同冬雪清洗枝
的积尘,以待春芽再次吐放新绿。」
敷在妇女伤口上的蒲公英叶,先是闪耀着几星绿色的光彩,随即迅速的枯
萎了。但同时疮口里的脓血突然大量流出,黑发青年迅速用适才准备好的乾
净毛巾将脓血及枯萎的树叶擦去。过了几分钟,脓血流乾了,疮口仍在,却
是新鲜的粉红色,有如刚刚才新受创的伤口。鲜红的血正从中缓缓渗出。
「伤口已经清理乾净,接下来就请治疗师帮你将伤口愈合。」黑发青年向
一旁恭敬地招手,一名满头白发的老治疗师便赶到妇女身旁,为她施展愈伤
术。群众又是一阵欢呼,两名妇女也不住地流着泪向青年道谢,而他和蔼地
接受妇女的谢意後,马上着手诊疗下一位病患。
亚雷特向身旁的人打听这位青年的身份。有个提着菜篮的中年妇人回答说
:「他是来自晨橡森林的德鲁依。我们这儿常常会有年轻的德鲁依来为穷人
治病,他们从晨橡森林带来的药草都很有疗效喔。」
旁边有个灰发老人插嘴道:「不过我看今天来的这个相当不错。以前有些
德鲁依在给人治病的时候,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或者在像干什麽苦差
事、恨不得马上走人似的。今天这位从大清早到现在快中午了,还是一样亲
切又有耐心。」
切又有耐心。」
「而且技术不错。前阵子有个笨笨的德鲁依,连个接骨都弄不好。」
「接骨是比较难搞啦。依我看,连个脚癣都看不好的才是真正没用。」
「你别说笑了,德鲁依才不给你看这种小病呢!」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谈论他们对德鲁依的看法,越讲越是有兴致。到後来
亚雷特插不进话,只好绕到另一头找别人问话。
「你说这些德鲁依为什麽要来为穷人看病?」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妇女
,两手各牵着一个小孩,回答亚雷特的问题:「听说他们是为了做修行吧。
好像德鲁依有规定要经过这种修行,才能成为真正的德鲁依。」
「德鲁依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人?」
「嗯……我们居住在城市里好几代了,其实对德鲁依也不太了解。听我祖
母说,居住在平原上的布塔拉人,都相信德鲁依能带来风调雨顺、使农作丰
收,是森林女神的祭司……」话还没说完,年轻妇女的小孩饿得吵嚷起来,
她便领着两个小孩回家去了。
这时有人用担架抬了个病人过来。那病人骨瘦如柴,眼眶深深凹陷进去,
只剩下最後一口气的模样。德鲁依青年靠近看了看他,用手抚摸他的额头,
悲伤地摇了摇头。抬担架来的老妇人跪下来乞求德鲁依能救她儿子一命,但
是他轻声说:「抱歉,我能替人解除病痛,但不能延续生命。你的儿子命数
已定,我帮不上忙。」那老妇人恍若未闻,只是低头痛哭,死命拉着德鲁依
的衣角不肯放手。
德鲁依便将手放在老妇人的头上,轻声念道:「……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
,请赐给这位妇人宁静之心。……老婆婆,请你了解:生死轮替是自然万物
运作的天理。儿女先父母而早死确实令人悲伤,但你儿子死後并不是就此消
失,他的生命会在另一处重新开始。你应该为他的生命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而
高兴。」
不知是青年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他刚才对老妇人施了个法术(亚雷特觉得
如此),老妇人停止了哭泣,站起来喃喃说道:「唉,等我儿子走後,叫我
一个人该怎麽活下去啊?」於是几个人又将担架抬起,低着头离开了。
这时亚雷特感到 肠辘辘,也决定离开这儿去找东西吃。但他对德鲁依最
後目送老妇人离去的神情印象深刻~~他的悲伤中竟然混有一丝笑意,好像
是在目睹别人有值得庆贺的事时,不禁流露出的羡慕。亚雷特心想:这德鲁
依真的认为死亡是既可悲又可喜,不单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四十五、七精灵之歌(舞)
傍晚时分,亚雷特徒步走过拖查阔塔西区的街道。这时市集沿路的摊商才
刚把帐篷架好,正在排列今晚要陈卖的货品:精巧玲珑的铜制小饰物、图案
华丽的手织羊毛染布料、装着秋花萃取香精的小玻璃瓶、从沿海沼泽地区捉
来的蟒蛇在笼中等着当场宰杀。装潢奢华的酒店目前还都门可罗雀,小 撒
水清洗门前的台阶,门内则可见到浓妆 抹的舞妓意态阑珊地整理衣装。
来到游艺团的帐篷前面,人群挤得水泻不通。原来今夜是游艺团在拖查阔
塔城表演的最後一天,居民们大都期待今晚会有最精彩的演出,蜂拥前来观
赏。当然这人潮和尤西莉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虽然昨天她说今晚会和依夏
莉一起上台表演,但亚雷特下午在市街逛了几圈,遇到好几次游艺团的宣传
班提醒大家今晚是最後一夜,并且还屡次提及依夏莉的舞蹈表演,却没半次
提到会有吟游诗人和她搭配演出。
亚雷特自己付钱买票进场,坐在靠近帐篷边缘的位置,也就是几乎离舞台
最远的地方。他也考虑过到後台去找尤西莉,说不定可以免费入场,或是在
後台找到一个可以观看表演的位置。但他觉得以单纯看表演的心态、而非来
看朋友的心态,在心情上比较不会那麽突兀。
表演紧凑地进行着。首先是一场马戏团似的杂耍表演,然後是长笛、竖琴
、七弦琴、木管的四重奏,简短但逗趣的两人相声,以及今晚的重头戏:一
场诉说晨橡森林历史的舞蹈剧。剧中有个人全身穿着白底黑色细横纹的毛皮
衣,据说是扮演被德鲁依视为神圣动物的莎莫瑞拉。表演都非常精彩,所有
的观众都看得兴致高昂。亚雷特当然也觉得值回票价,但随着时间越来越晚
,他开始在疑惑为何尤西莉和依夏莉还不出场?
终於,在第二次的乐器四重奏结束後,司仪朗声喊道:「各位嘉宾!接下
来就是今晚最後一个节目了。本团最美丽动人的依夏莉.特拉希小姐,将为
各位表演赞颂自然万物精灵的七精灵之舞。依夏莉的舞姿柔美曼妙,早已掳
获了无数年轻的心……」司仪接着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堆赞辞,「……在这场
七精灵之舞中,我们将可以见到火精灵的狂野不羁、地精灵的沈稳厚实、雷
精灵的光鲜闪耀、木精灵的繁荣茂盛、风精灵的轻巧灵动、水精灵的变化万
千、梦精灵的诡谲莫测。今晚将由依夏莉的妹妹尤西莉为她伴乐,请大家好
好欣赏这首:七精灵之舞!」
舞台上的灯光霎时转暗,黑不见物,沈默了莫约一分钟。待灯光再亮起时
,依夏莉伫立在舞台中央,静止不动犹如雕像一般。她身穿银色细鳞的低胸
贴身长裙,裙摆开叉直到腰际,手脚各包覆在同样材质的长手套和长统靴之
中,姣好的曲线毕露无遗。火红的发丝飘散在颈前身後,再仔细一看,会发
现她身上还环绕着层层几近透明的薄绢。
在舞台的右侧,尤西莉倚在一把巨大的竖琴旁边。她穿着一袭薰衣草般的
淡紫色高领礼服,长袖长裙,彤红的头发盘卷在後,乳白色的缎带轻垂在肩
上,夸张的蓬松裙摆在舞台的地板上交叠地铺开。那把胡桃木制的竖琴有成
人那麽高,她必须伸长纤细的手臂才能拨弹最高音的短弦。
表演将始,观众们不自禁地缄默等待,只馀下夜风吹打在帐篷帆布上的簌
拨声。尤西莉举手轻挑琴弦作为起音。这表演场地是个能容纳两千多人大帐
篷,周围的帆布不可能像歌剧院一样有反射声音的设计,因此竖琴上缄有特
别的风系法术,使得声音能够远传,即使是最後一排的观众也能清楚听到。
但出人意料地,歌声却是由她自力支撑。
随着尤西莉的歌声响起,依夏莉也顺着旋律婆娑起舞,七精灵的欢宴就此
揭开序幕。
仰望跨越天际的彩虹 细数那七抹色彩
那里有天地万物运作不息的解答
这时舞台上的灯光丕变,转为幽渺深邃的紫色。紧贴依夏莉身躯的银鳞衣
和飘摇的薄绢都反映出紫色的光辉,就好像它们原本就是紫色。显然这套舞
衣会随着舞台灯光的变换而转移色彩,真像是专为七精灵之歌而设计的。依
夏莉在隐涩神 的紫色光晕之中,缓缓地在各种身姿中不断变迁,有如任凭
肢体刻画符号,用身躯推演理智的逻辑法则。
紫色是缭绕在外的画框
从遗忘的谷底带来童年的欢笑
记忆总是过去 心情却朝着未来张望
梦中的堇浮现出漠然和牵挂 将愿望带入来世
尤西莉以深远幽长的歌声,牵动每个人心底遗忘已久的陈年往事,然而不
见感伤,却掀起对梦想实现的期待。人类同时活在回忆和梦想之中,当梦想
都破弃之时,也就是回忆累积满溢不再更新之时。
蓝色的光幕从舞台顶上流泻而下。依夏莉的舞步化为轻柔婉约,就如水波
荡漾在深不见底的高山湖面,优雅而沈静。
蓝色是弥漫晚林间的雾霭
恰如一缕薰香回汤於柱廊间
抚摸滑顺的光泽 眨眼间已陷没其中
水中的茉莉散发伪装和率直 且让净灵药来唤醒永眠
宁静优柔的歌声引领众人畅游众神的花园之中。钢铁的围栏如藤蔓般攀绕
在黄金柱上,摘一片香气浓郁的花瓣含入口中,竟是爽口的甘甜。看不见花
朵的人被称为盲,嗅不得香气的人,却难见於字里行间。
青空在刹那间照亮了舞台,而观众更在依夏莉身上银鳞皑白的晶 闪烁中
看见云彩。她的舞姿轻巧而灵动,展现出不愿受束缚的 脱,如疾风般催促
浮云翻搅不定。
青色是从山顶上迎风仰望
那是至高天朗诵的韵文
漫游广袤而回绕涯际 挥手拨出低语的涟漪
风中的铃兰摇响着拒否和关怀 追问疾驰而去的蹄声
随着歌声韵律起伏不定,一层再一层的翻高,最後却奋然落入谷底,不闻
回声,只馀脉脉震汤。总有人要为此叹息:为何不再更高呢?为何不能永无
止境的更向上攀呢?从高处坠下的却不曾回答这些问题。
绿色的光线洒落在杉制的舞台边缘,有如以繁叶点缀,就像树林的生机盎
然而充满活力。依夏莉鼓起绵延不绝的生命力,奋力跨出脚步,动作坚毅而
不容质疑。
绿色是在树林中环顾四方
使漠然的钢石绕上一丝柔情
伤口未必都能愈合 但看你是否迎接早晨
林中的桃花滴垂着怜悯和欲求 墓地不再覆满纠缠的荆蔓
尤西莉压抑嗓音使成低稳浑厚,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回答。因为活着而
问为什麽要活着,因为会死而问为什麽要活着,因为不会死而问为什麽要活
着。只有人类会问这些蠢问题。
下一瞬间,耀眼的光芒令观众们个个都眯上了眼睛。 阳高挂的金黄色照
亮依夏莉的脸庞,且看她动作迅捷而分明、清净而无滓,在每个人的眼底留
下断续的剪影。
黄色隐没在昼夜之际
闭上眼睛是离光最远处
四柄铜圈环环相扣朴素住天地图书馆的大门
雷中的百合照映出疑惑和探寻 镜中的闪电更耀眼
在这一段,尤西莉以短促而连续的音符串连,就像珍珠撒落玉盘,反覆之
中还有反覆。风景画家用油彩上色,一笔盖过一笔,当数十种颜料覆盖过後
,有谁还记得最初的颜色是什麽?
橙色满溢在帷幕之间,纯朴而实在,让人拾起忘怀已久的平和。依夏莉放
慢节奏,让手脚自然而不加修饰地摆动,看似笨拙,但那份认真与执着却更
引人注目。
橙色是山深处的古泥
家乡的方向是罗盘的指针
在拱廊的坚砖上漫步 总忘了将足迹抹去
土中的 绽放出等待 机警 沙漏倒置在钟塔上
重重相叠的山峦後,是有垠世界的涯际,还是旅程出发的起点?尤西莉用
平稳而绵延的歌声,给了观众们一点放松与喘息的时间,为待会儿最後的高
潮预作调适。
舞台灯光带来夕阳的馀光,反映在依夏莉的银鳞衣上,显现炙热逼人的光
彩。飘扬的透明薄绢有如一道朦胧的赤赭光晕升起,让她整个人就像熊熊燃
烧起来,在火中散发无可抵御的热情。
红色是情绪激昂的熔岩
烧不尽的油燃起无烟的火苗
万物臣服於变化之後 新的城市建立在废墟之上
火中的牡丹呼喊着压抑和激昂 冬夜里依偎在你胸前
人类的文明其实是火的文明,由火开始,也由火结束,具有创造和破坏的
双重面貌。但在调和的年代中,火焰代表的却是汹涌澎湃的情感、有时是热
情、有时是愤怒、有时是关怀,有时却是勇气。尤西莉的歌声满载着这些情
感,冲破每个人的心防,在灵魂深处激起阵阵巨浪。
曲调渐歇,灯火将灭。依夏莉让身体的语言回复沈默,一如表演揭幕时的
雕像,内心的潜沈隐隐流露。尤西莉像是离家已久的游子,以近乡情怯的思
慕,将歌曲带往尾声。
追忆跨越天际的彩虹 画出那七抹色彩
天地万物运作不息的规律 流过你的指间 舞出你的心声
歌声结束了,舞台上只剩下两个人影嵌在黑暗中,而观众席间寂静无声,
沈默持续了好一阵子,连司仪都忘记要讲话。陡然一个清脆而坚定的掌声从
帐篷的一角响起,就像是引燃烟火的导火线一般,全场随之爆出轰然的掌声
与欢呼声,向他们这一生中所看过最动人的表演致敬。亚雷特也情不自禁地
起立拍手,将被歌声与舞蹈唤醒的澎湃感动都倾注其中。
舞台上的灯光再度复明,依夏莉和尤西莉并肩站在一起向观众的掌声回礼
致意。她们的红发被汗水湿透,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掩不住尽情表演後
身躯的疲累。但两人脸上满是开怀畅快的笑容。
直到掌声渐歇,亚雷特才忽然发现,自己的脸颊上留有泪水的乾痕。
四十六、黑色疤痕
在看过尤西莉演出後的当天晚上,亚雷特做了一个梦:
他在一个人 汹涌的市集里到处闲逛,意外地遇到 任 莉和依夏莉。尤西
莉很高兴地同他打招呼,并说:「昨天晚上我表演的时候有看到你。你坐在
左侧靠近帐篷边缘的地方,前面是位穿着入时的妇女,拿着白绢丝巾一直擦
汗,抹得脸上的脂粉都乱七八糟,没错吧?」他很意外於尤西莉为何在舞台
上可以看得那麽清楚。
醒来以後,亚雷特只觉得这是个很平常的梦,没有特别去注意。但他对梦
中的市集好像有点印象,所以吃完早餐之後,他不自觉地就往那个市集的方
向一路晃过去。
穿过整条街的毛皮铺和香料商行,眼前是一个宽阔的矩形广场,长边至少
有叁百公尺,短边也有两百公尺。昨天亚雷特经过这里时,不过只在广场边
缘有十馀摊卖零嘴儿的小贩,今天却有无数的摊贩占满整个广场。今天似乎
是特别的节庆日子,因此聚集了特别多的各地商人来此做生意。以木桩和帆
布搭建的摊贩组成行行列列,每一条通道都挤得水泄不通,叫卖声不绝於耳
。在广场中央还可以看到一根高耸的木柱,上面装饰着各类兽皮、五 淑头
的旗帜、以及许多弓箭,更增添节庆的欢愉气氛。
亚雷特跟着拥挤的人群在行列纵横的摊商间穿梭。其实他并没有打算要买
任何东西,只是单纯地想看看这里有卖些什麽——瓶瓶罐罐的枫糖浆、装满
麻袋的橡实、纯铜打造的手环、桃花心木雕成的手杖、用绳子串起来的松鼠
尾巴——还有很多琳琅满目说不出名堂来的东西。
走着走着,正当他低头看一摊色彩鲜艳的宽帽时,背後传来尤西莉的谈笑
声。一回头,正好和尤西莉打个照面,依夏莉也和她在一起。今天尤西莉又
换回她那件黑色的连身长裙——已经洗得乾乾净净,恢复那种深黑色特有的
光泽。依夏莉则身穿宽松的脂红色衣裳,外挂一袭栗色的披肩,头发绑成一
束马尾,虽不如舞台上那麽艳丽,曾看过她表演的人应该还是能一眼认出。
尤西莉神情愉快地和他打招呼:「哟,亚雷特,你来买什麽吗?」
「没什麽,只是来逛逛而已。」
「那不正和我们一样吗?陪我们一起逛吧。」依夏莉亲切地邀请他同游。
亚雷特正想说好,却瞄见尤西莉在依夏莉身後对他使了个眼色。亚雷特马
上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她不希望亚雷特打扰她们姊妹俩的相聚。所以他赶紧
改口说:「抱歉,我……还得去找一个人,我跟他已经约好了。」
「这样就没办法了。那我们先走罗!」依夏莉惋惜地说。接着她们两个就
继续向前走,隐没在人群之中了。
亚雷特瞧着她们的背影逐渐远去。尤西莉不时拉着依夏莉的手,对旁边摊
子上的货品指指点点,笑的活像个被宠坏的富家千金。照道理来讲,尤西莉
在姊姊面前的天真举动应该才是她最真实的面貌,但亚雷特却觉得反而欠缺
一股真实感。也不是说尤西莉在姊姊面前做作或是干嘛,而是对亚雷特来讲
,这样的尤西莉就像个陌生人,反倒是先前那个冰冷冷、爱讥讽的吟游诗人
才是他认识的尤西莉。
身边来往的人潮推着亚雷特不住地向後退。正当他想转身继续前进时,忽
然耳边听到一丝细微而短促的尖叫声、和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那是尤西莉
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发现不远处的人群骚动起来,好像有什麽事发生了。
亚雷特马上奋力挤进人群靠近过去。
首先映入他眼 的是依夏莉用手捂着左脸颊,鲜血正从指缝中汨汨流下,
尤西莉则紧张地在一旁察看。等到他终於挤出人群,脚下却踢到一个东西,
那是个不修边幅、衣衫邋遢,流浪汉般的男人倒在地上。他全身抽搐,手脚
毫无节奏地胡乱挥动,脸上的肌肉则扭曲成一团,眼睛茫然无神,看不出他
到底是什麽表情。这可怜的男人口中喃喃念着:「……她是我的了,她是我
的了……」
「喂,你怎麽了?」亚雷特蹲下去要扶那个人,意外地竟被尤西莉喝住。
「别管那垃圾了,快过来帮忙!」尤西莉气急败坏地喊道。她扶着依夏莉
想朝广场外走去,但围过来的路人越来越多,她们恐怕很难挤出去。亚雷特
只好赶快站起来去帮她们开路。他临走前回头看看那个倒在地上的人一眼,
发现他的手边掉落了一把沾血的匕首。那匕首的刀刃是黑色的,怎麽看都是
邪恶不洁的玩意儿。
* * *
他们带着依夏莉到一个治疗师的诊所去。治疗师检查依夏莉脸颊上的伤口
後,认为只是皮肉之伤,清洗乾净後直接用愈合术治疗即可。通常伤患请治
疗师用愈合术,为了节省费用,都只施展到伤口恰好止血愈合,之後等待其
自然痊愈。现在依夏莉的伤口在脸上,而她又是从事得靠脸蛋吃饭的行业,
因此尤西莉就要求治疗师要让伤口完全复元,不能留下任何疤痕。
当治疗师要施法时,他认为治疗室里面不需要那麽多人,因此把亚雷特给
赶了出来。亚雷特就和门边负责点收费用的老妇人聊起天来。
「我昨天到西边的布塔拉区去,遇到有德鲁依在帮穷人免费看病。」亚雷
特无意间聊到这个话题,老妇人便用尖酸的语气说:「那些闲得发慌的穷德
鲁依!如果病人都给他们看去了,那我们还靠什麽吃饭?」
「可是那些穷人反正都没钱看病,也不会上你们这儿来啊。」
「怎麽不会?做铜器的工厂老板会帮他们付钱啊。」老妇人哑哑笑道:「
只不过他们每看一次病,恐怕就得多做叁个月白工了。其实以前德鲁依是常
常来帮人免费看病的。只是後来城里的树都被砍光後,他们就很少来了。」
「这跟树被砍光有什麽关系?」
「你不知道吗?德鲁依只在树下给人治病啊。」
亚雷特想起那天的德鲁依也是在高大的山毛榉下为人看病。老妇人接着却
又面露得意的笑容:「等到我们公会的人把树都砍光了,德鲁依想来也来不
了啦!」
当然拖查阔塔城里面的树并不是治疗师公会派人去砍光的,而是城市发展
的自然现象。不过听老妇人的说法,现在西边布塔拉人居住的地区就只剩下
那几棵山毛榉,所以公会里面真的有人建议要去把那些树砍倒,只是迟迟未
能动手。老妇人越讲越有遗憾之意,亚雷特对她这种态度相当不以为然。
忽然间一声绝望的尖叫、以及玻璃破碎的声响,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亚
雷特辨认出这尖叫声是依夏莉的声音,赶紧敲治疗室的门问:「里面发生什
麽事了!?」
可是治疗室里面没人理睬亚雷特的问话。他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
「怎麽会这样?你解释清楚!」这是尤西莉的声音,语调相当的不客气。
接下来则是治疗师的紧张得颤抖的说话声。
「这跟我无关!我想大概是……她是不是被带有诅咒的刀子给砍伤的?」
「诅咒的刀子?……糟了,我怎麽没想到?」尤西莉的语气也变得紧张起
来。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朝门口接近。待尤西莉拉开一条门缝,亚雷特立刻问
道:「到底发生什麽事?」
「先别管那麽多,你帮我去刚才的市集那里,看能不能找到一把黑色的匕
首?就是划伤依夏莉的那个人所拿的匕首。」
「好啊,」亚雷特朝门缝里面张望,「不过里面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别看!」尤西莉伸手想挡住亚雷特的视线,但从门缝这角度看过去,坐
在治疗床沿的依夏莉正好落入他的视野中 他惊讶地发现她左半边的脸上
有一道紫黑色的疤痕,从眉梢一直蔓延到下巴,疤痕的边缘参差不齐,还真
有那麽一点恶心。地板上有一面破碎的镜子。
亚雷特惊异地问:「那道疤痕是怎麽回事?」
依夏莉一听到这句话,马上慌张地把脸别过去,不让亚雷特看到她的左脸
。尤西莉用力地把亚雷特的脸推开:「那把匕首上面带有诅咒 下流的诅
咒!现在你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吧。快去!」在生气地下完命令後,她碰的一
声将门猛然关上。
* * *
结果亚雷特并没有找到那把匕首。之前那个躺在地上的邋遢男子已经不知
去向,此外,想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找到地面上的一把小匕首,也未免太困
难了。他十分後悔当时为何没有顺手把匕首捡起来。
尤西莉得知这情况後,神色也非常懊恼。亚雷特提议道:「我可以趁人潮
散去之後,再去找一次。」
「没用的。那变态一定会带走那把匕首,不可能把它留在现场。」
「什麽变态?」
「那人是个变态啊。」尤西莉厌恨地说:「你知道他忽然拿匕首砍依夏莉
时说了些什麽?『你美人儿的脸蛋是我的了!』他认为只要在别人脸上留下
恶心的印记,那张脸就属於他的了!这丧心病狂的疯子!」
亚雷特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然会有这种人,不由得低声咒骂了几句。尤西
莉肩膀突然垂下来,丧气地说:「这下怎麽办呢?找不到诅咒的武器,要解
除诅咒就很麻烦了。」
「有什麽关系?只要是诅咒,就有解开的方法。」依夏莉突然出现在尤西
莉的身後。她用头巾将脸上的疤痕给遮掩好,神情也平静许多了。「既然治
疗师也没有办法,我们就先回去吧。」
「姊,你真的不要紧吗?」尤西莉担心地问。但依夏莉伸手抚摸她的头,
笑说:「傻孩子,只不过是脸上留个疤痕而已,有什麽好担心的?」
这下尤西莉也就不再多说。叁个人一起离开治疗师的诊所,朝游艺团的帐
篷走去。
四十七、在生命循环之外
在走回游艺团帐篷的路上,亚雷特和尤西莉断断续续地进行讨论,试着找
出治疗依夏莉的脸颊上黑色伤痕的最好方法。
尤西莉提出一个构想:「我们如果能拿到那把匕首,交给咒术师去检视,
应该就有办法破除诅咒。」
亚雷特提议道:「请占卜师来,找出那个变态、或是他的武器,如何?」
「以一般占卜师的能力来说,」尤西莉考虑其中的利弊得失,「那匕首和
姊脸上的伤有诅咒的因果联系,大概的方位应该不难找到。但是若是那个变
态把匕首藏起来,占卜师可能没办法告诉我们详细的位置……」但她马上想
出因应对策。「没关系,只要能找到那个变态,要让他招供不是难事。」
「除了拿到那把匕首外,有没有能直接解除诅咒的方法?」
「这我哪知道?」尤西莉埋怨道:「重要的不只是解除诅咒而已,还要让
伤痕消失啊。要是没弄好,留下永久性的疤痕就很麻烦了。对了,姊,你们
游艺团接下来是要到大陆东边的依斯旺堡去对吧。……姊?」
「喔,是啊。」依夏莉有些心不在焉,「团长说船期已经决定了,後天就
要出发。」
亚雷特注意到:依夏莉在路人的眼光扫过时,会不自觉地拉拢遮住左边脸
的头巾。她其实并不像口头上那样漫不在乎。
尤西莉自言自语地盘算:「依斯旺堡有座水精灵的神庙。水精灵有净化的
能力,所以我想那里的祭司应该有办法消除这个诅咒吧。嗯……虽然要拖得
久些,这也可以视为最後的手段。」
亚雷特忽然想起昨天德鲁依在治病时,听他口中呼唤的是「森林女神妮芙
德丽」的名号,似乎和木精灵神妮亚德有些关联。他们也是精灵祭司的一种
吗?
吗?
「对了,去给德鲁依看看如何?我昨天在西区碰见一个免费替穷人治病的
德鲁依……」亚雷特自以为提出了一个不错的建议,没想到尤西莉和依夏莉
两人听了却笑了起来,令他十分不解:「这有什麽好笑的?」
「你可能不知道,晨橡森林的德鲁依很讨厌我们这种人。」尤西莉故做轻
松状道:「我是歌手;依夏莉呢,舞者。都不受德鲁依欢迎。」
「为什麽?」
尤西莉用自嘲的语气讲解:「我只知道个大概——德鲁依认为像我们这种
从事游艺行为的,整天唱歌跳舞而不事生产,有违自然循环的常理。当然,
详细的原因你应该去问德鲁依才对。」
「这麽说,德鲁依们不喜欢歌曲和舞蹈罗?」
「他们当然也欣赏歌曲和舞蹈。事实上,他们也唱歌跳舞。他们仅仅是不
认同我们这种『只会』唱歌跳舞的人而已。」尤西莉讲到这里时,神情倒是
略带得意。
谈着谈着,叁人已经走到游艺团的营区外了。现在日正当空,虽然已是仲
秋,烈日照射下还是相当燥热,表演用的大帐篷才拆卸到一半,工人们都躲
到临时架起的棚架下乘凉休息去了。营区内搁着几辆载货的马车,除此之外
就没几个人,大概都躲在帐篷里、或是上街去玩了。
叁个人走到依夏莉个人的帐篷前。依夏莉掀开帐幕进去後,尤西莉对亚雷
特说:「你先回去吧。依夏莉有我陪着就可以了。」她忽然压低音量,「她
虽然表面平静,其实心里是很害怕的。」亚雷特点点头表示了解。
但事实上,他并不了解依夏莉有什麽好怕的?
尤西莉又说:「下午我会请游艺团里面的占卜师帮忙找那只匕首。若是有
结果,到时候再请你来帮忙。」
「没问题。」亚雷特停了一下又说:「我还是想去找看看那位德鲁依。你
不介意吧?」
尤西莉的脸上闪过一抹「白费工夫」的表情。但她终究还是说:「那就麻
烦你了。」说完她也掀开帘幕进到帐篷里面去。
* * *
那位年轻的德鲁依,今天还是在山毛榉的树荫下替穷人治病,虽然周围的
民众没有昨天那麽多,但也有个二、叁十人。亚雷特心想,他总不能叫那德
鲁依丢下眼前的病人不管,去替依夏莉治伤吧。所以他打算耐心地等候德鲁
依将所有的病人看完。
由於不断又有新的病人过来,等到德鲁依面前没有人在等候时,已经是夕
阳西沈的黄昏了。那位高大、黑发棕色皮肤、态度温和的年轻德鲁依收拾一
下身边的草药和树叶护符,伸个懒腰打个呵欠,就迳自走到亚雷特的面前向
他打招呼。
「愿你健壮而长寿。」
事出突然,亚雷特连忙也向对方回礼。德鲁依接着说:「我看见你从中午
起就一直等在这儿。有什麽我能效劳的吗?」
「是这样的……我有一位女性朋友被人用带有诅咒的匕首划伤脸,留下一
道难看的疤痕,治疗师没有办法治好它。我想请问你是不是有办法可以消除
这个诅咒,如果找不到那把匕首的话……」
「不需要找到那把匕首。」德鲁依自信地说:「德鲁依应付诅咒的方式和
咒术师不一样,我们会引出生命中潜藏的真实力量,每个人都可以用这股自
身的力量来击败诅咒。」说着他看看左右,「你的朋友呢?她今天似乎是没
有来。明天请你把她带到这里,我会为她治疗。」
亚雷特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其实……她不相信德鲁依会为她治疗,所以
不肯过来。」
年轻的德鲁依一听,脸色凝重起来。「能否请教你,她从事的职业是?」
「舞者。」亚雷特简短地回答,想先看看德鲁依的反应。
他叹了一口气,直接了当地说:「唉,那就没办法了。」
「等一下,」亚雷特这下急了:「为什麽你一听到是舞者,就不肯帮她治
疗了?这太不公平了吧?」
「不是我不肯,而是德鲁依的治疗方式对舞者不适用。」德鲁依解释道:
「舞者的生活方式处在生命循环之外,以我们德鲁依的方式,无法引出她生
命中的潜藏力量。纵然我有心想帮她,也是力有所未逮啊。」
「生活方式处在生命循环之外?那是什麽意思?」
德鲁依稍微整理思绪,好像在揣摩最适合的用词,片刻後才回答道:「这
麽说吧——所谓的生命、对於任何一种生命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维持生
存和种族繁衍,并且尽可能使种族兴旺。自然界中所有的动植物,它们为了
实现这叁种生命意义,从诞生到死亡所作的一切行为,我们德鲁依称之为构
成一个『生命循环』。
「就我们人类社会来说,每个人除了饮食、取暖、繁衍後代之外,文明带
来了很多新的知识和技术,让我们懂得建造房屋、编织保暖的衣裳、开垦农
田以增加粮食、并且将这些知识传授给後代。这些知识使得人类不断增加,
终於成为大地上最兴旺的种族,就生命的意义来看,这些知识也让人类社会
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生命循环。
「但是在人类社会中存在一些奇怪的现象,例如说歌唱和舞蹈。这些事情
并不是生命中必需的部分,却有人将其一生的精力都花费在这上头。这在我
们德鲁依看来,就是一种脱离自然生命循环的行为。我们相信,其生活脱离
生命循环的人,是无法体认生命的真正价值的。而一个无法体认生命价值的
人,我们便无法藉之引出其生命的潜藏力量。」
亚雷特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提出了质疑:「等一下,有些人若是不能唱
歌的话,可就活不下去了。」他觉得尤西莉就是这种人。
可是德鲁依并不同意:「人没有空气、没有水、没有食物,可就一定活不
下去了。你觉得唱歌会比这些东西还重要吗?」
「当然是比不上啦,但这只是程度上的差异啊。」
「那只是文学上的虚假的幻想而已。」德鲁依下定论道:「常有诗人颂扬
为名誉、为爱情、为艺术而死是至高无上的品德,但名誉、爱情和艺术这些
东西,对死人有什麽意义?生命的价值就在於生命是活着的,没有任何东西
可以取代。」
「照你这麽说,那些穷得活不下去而放火杀人的强盗,比歌手和舞者还懂
得生命的价值罗?」
「就理解他人的生命价值来说也是不足,但就理解自己的生命价值来说,
确实是高明的多。」
「你这什麽歪理!?」亚雷特没办法再跟他讨论下去了。「反正你就是看
不起舞者,不愿替她解除诅咒就对了。」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德鲁依有种受到误解的委屈:「我只是说没办法
利用舞者自己的潜藏生命能量来解除诅咒而已。我个人并不讨厌舞者啊。」
亚雷特没话好说了,於是德鲁依向他告辞离开。此时亚雷特脑中鲜明地浮
现出依夏莉昨晚表演七精灵之舞时的情景。那种洋溢着生机活力的舞蹈,真
的会是不了解生命真实价值的人能表现出来的吗?但纵然他是这麽相信着,
却又该如何说服那位脑筋顽固的德鲁依呢?
四十八、脆弱的牵绊
亚雷特回到游艺团的营区时,夜幕已缀满繁星。他走到依夏莉的帐篷前轻
声呼 接任 莉的名字。 了一会儿,尤西莉掀开 幕从帐篷里走出来。
亚雷特问道:「依夏莉的情况如何?」
尤西莉摇摇头,示意他走远一点再谈,於是两人绕到一旁堆放杂物的帐篷
後面去。不远处聚在一起聊天的年轻演员看到他们俩,吹了几声嘲笑的口哨
,尤西莉则赏给他们一个白眼。
「今天占卜师来过了,」尤西莉心烦地说:「但是没有什麽成果。据占卜
师说,是因为依夏莉的情绪不稳定的关系。你去找德鲁依的结果如何?」
「抱歉,没有成功。」
「是吗……」尤西莉这时连嘲讽话都懒得说了。「依夏莉目前表面上心情
还算平静,但下午她好几次忽然就掉下眼泪来,而且还不让其他人进去探望
她。就连游艺团的团长也是叁番两次好言相劝才能进去的。」
亚雷特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为什麽在脸上留下一道疤痕,会让她如此
沮丧呢?」
沮丧呢?」
「这很奇怪吗?」
尤西莉眼中掠过一丝冷芒,让亚雷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他鼓起勇气继
续追究:「是很奇怪啊。就算那疤痕是治不好了,依夏莉还是可以继续跳舞
啊,顶多用面罩把脸遮起来就好……」
「你不懂啊?」尤西莉提高音量,手从额头比划到下巴,「那道疤痕有这
麽长,你要她一生都带面具跳舞吗?」
亚雷特不解道:「为什麽脸上的疤痕会影响到跳舞?」
「你想想看,舞者之所以要跳舞,就是为了给别人欣赏。若是她脸上有那
道丑陋的疤痕,观者能心平气和地欣赏下去吗?」
「这样说来,以後依夏莉就不能靠舞蹈维生了。」
「唉,不是这种问题!」尤西莉顿足道:「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懂。舞蹈存
在的意义,就是要经由肢体的语言和韵律来摹写生命的语言,并将这讯息传
达给他人。若是没有人欣赏的话,舞蹈本身就失去意义了。」
「可是,那也跟脸没有关系啊?」亚雷特还是不懂。
「信不信由你,表情是舞蹈演出中很重要的一环。当然也是有些舞蹈会戴
上面具演出,但那是为了表现特殊的意义,并不是常态。总之,」尤西莉顿
了一下,「她真正的恐惧是面对厄运时的软弱、无力阻止习以为常的生活模
式就此崩溃……」她又用手在脸颊上比划,「若是脸上有这种疤痕,依夏莉
以後就不能在人前演出她想要的舞蹈了。不,事实上她会连舞蹈的自信都丧
失掉!」
也许是警觉到自己的声量太大了些,尤西莉转头察看依夏莉的帐篷。凝视
一会儿後,她的眼神中竟然露出些许哀愁。
「亚雷特,你觉得依夏莉美丽吗?」
「是很美啊。」
「但是她不是自愿长得那麽美的,」尤西莉说:「就像人不能选择自己的
父母一样。长得美的人自然有些常人不能了解的负担在。我知道她之所以选
择成为舞者,只是为了不辜负她优异的天赋——也就是美丽的躯体。她不像
我,舍弃自己最独特的天赋不用……」讲到这里,尤西莉倏地用手掩住脸,
深深吸了一口气。「没什麽,我说了没啥意义的话。」
亚雷特静静思索她所谓独特的天赋是什麽。当然不可能是指歌唱,因为她
现在已经是吟游诗人了。那麽是上次她提到的魔法资质吗?
经过短暂的沈默後,尤西莉又说:「後天早上,游艺团就要离开拖查阔塔
,乘船前往大陆东边的依斯旺堡。我想依夏莉脸上的诅咒大概得到那儿的水
精灵神殿才治得好,可是这段时间内留她一个人,我放心不下,所以我要跟
着游艺团一起去。」她也不理亚雷特惊异的神情,「抱歉,不能陪你到下一
个精灵之茧去了。」
* * *
在回旅店的路上,亚雷特为了尤西莉的决定而苦恼着。依过去的经验来看
,若是没有尤西莉在的话,找寻精灵之茧一事就变得毫无意义。所以他现在
有两个可行之道:和尤西莉约好几个月後在某个地方会合,或是乾脆跟着游
艺团一同行动。
但是尤西莉似乎对释放精灵之茧一事失去兴趣了。自从她来到拖查阔塔、
见到她的姊姊依夏莉後,亚雷特就总有种感觉——尤西莉不再是那个独自在
大陆各地旅行的吟游诗人,而只是在游艺团里和舞者姊姊搭档演出的一个歌
者罢了。
他和尤西莉之间的关系,其实全靠精灵之茧一事联系在一起。若说他现在
要和尤西莉约个时间地点碰头,或甚至是跟着她一块儿走,那也势必是为了
这件事的缘故,这是他和尤西莉一同旅行的动机,也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牵
绊。但这种牵绊在拖查阔塔却似乎不复存在了,这种尴尬 扭的感觉,使他
无法说出「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的话来。
为什麽他们两人要去释放精灵之茧?
这个问题他之前也不是没想过。亚雷特一直认为释放精灵之茧是精灵神或
是其他伟大意识赋给他的使命,这样严肃的理由却一直不被尤西莉所认同—
—她倒倾向於认为这只是值得尝试一下的趣事而已,所以她才能轻易地说不
做就不做。又有谁会把玩乐看得比亲人的苦难来的重要呢?
就连亚雷特自己也不免抱持怀疑的态度。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现在的所
作所为,有其非做不可的动机。再者,从风之顶来到拖查阔塔,也将近两个
月的时间,这麽短的时间,还无法让亚雷特产生「不继续下去的话,之前的
岁月不都白费了吗?」的信念。
乾脆就这样算了吧?
但是当他这麽想的时候,一种想见到精灵之茧的强烈渴望却油然而生。他
直觉地了解到:若是现在他放弃了,一定会一辈子都被这种渴望纠缠不清。
他现在「不能」放弃 纵然他不知道是什麽「理由」要他非做不可。
尤西莉曾对他说:「你比较适合依赖直觉、而不是用理智去思考事情。」
「真是这样子吗?」亚雷特苦笑起来,「那我有没有更好的选择呢?」
也许直觉可以指引出什麽是该做的事,但如何去完成这些事,直觉可就帮
不上忙了。亚雷特试着分析目前事态演变,从杂芜清出一条可行的道路。
那个德鲁依应该有能力很快治好依夏莉那受诅咒的伤痕吧?从尤西莉的言
行大概可以看得出端倪:她相信德鲁依确实能办到。但是该如何说服他呢?
如何让他相信:依夏莉是舞者中的例外、她能藉由舞蹈来传达生命的喜悦和
哀愁?亚雷特放松心情,凝神回想昨晚的演出,让思绪重新沈浸在悠扬的歌
声和曼妙的舞姿中。
* * *
第二天一大早,亚雷特又到山毛榉旁去等那位年轻的德鲁依。今天的病患
又比昨天略少一些,但等到德鲁依处理完所有的病患,已经是下午叁点左右
了。
德鲁依如同昨天一般地打招呼:「愿你健壮而长寿。」待亚雷特回礼後,
他才微笑着说:「你今天应该还是为同一件事而来吧。」
「你说得没错,」亚雷特说:「就算成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我还是想
请你去试试看。」
「你用这种说法,让我很难拒绝耶。」德鲁依闻言烦恼起来了。
这回答倒是大出亚雷特的意料之外。他欣喜地笑道:「那你还有什麽拒绝
的理由吗?」
「嗯……」德鲁依认真地想了想,「其实我已经用完大部分的药草了,也
许等到我回晨橡森林一趟,再带一些用来清除诅咒的药草,会比较好。」
真是个正当的理由,但是亚雷特可没法儿等他个十天半月。「这件事有点
紧迫,明天之前就必须解决。你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吗?」
「等一下,」德鲁依觉得好奇,「听你的语气,好像时间紧迫是和诅咒本
身没什麽关系的。你为什麽这样急?」
「那是……」亚雷特话还没说完,旁边却有人粗鲁地打断他们的谈话。
「喂!这几天在树下为穷布塔拉人治病的德鲁依,就是你吗?」来人是个
身材高大的男子,後面跟着几个一看就知道是地痞流氓一类家伙,手上都拿
着木棍。
着木棍。
「是啊。」德鲁依但口头上虽然还很温和,但显然已有所警戒。「有什麽
我能效劳的吗?」
「你们心肠都很好,免费为穷人治病,我们都很感动。喂,兄弟们是不是
啊?」带头的壮汉用棍子敲打着手掌心,「不过呢,工人生病,他们的老板
自己会出钱给他们看病,你们还是省省力气,回树林里面去养松鼠吧!」说
罢,他们一夥无礼地讪笑起来。
「我们只是来作修行的,难道不能给我们一点方便吗?」
「修行!帮个乞丐看脚丫子也算修行?真是伟大的修行啊!」一夥人又哈
哈大笑,「去去去!管你什麽修行,在我们地盘上挡财路的就都不能干!」
「原来如此。」德鲁依以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听说最近有一群人受雇於
治疗师公会,专找修行德鲁依的麻烦,原来就是你们啊。」
「你知道就好办了。快滚吧!叫你那些同夥以後也别再来了!」
「我拒绝。」没想到德鲁依语气陡然强硬起来,「顺便告诉你,就算你们
砍掉这最後的山毛榉也没用,我们还是会继续来为穷人治病的。」说完他将
行李中的橡木棍握在手中。「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想走?」带头的壮汉大喊:「先吃我们一顿教训再说!动手!」
话一说完,旁边有个头发既长又杂乱的瘦子双手合握,开始喃喃自语。亚
雷特惊讶地察觉这穿着邋遢、完全不符合一般法师形象的地痞,正在念某种
施法的咒语。
四十九、街头乱斗
当那个蓬头法师念完不知名咒语的同时,德鲁依的身体陡然颤动,但随即
又挺直背脊站立不动。而亚雷特身边有圈微弱的光芒闪了一下,但没什麽人
注意到。蓬头法师耸肩道:「果然这种小法术是没什麽效果的。」
那带头的壮汉也不管那麽多,吆喝一声,领着叁个人举着木棍就跑上前来
,分成左右两边。亚雷特到现在才发现他也被对方视为目标之一了。
「你可以不用淌这混水,快走吧。」德鲁依提出警告。但亚雷特笑笑说:
「你用这种说法,反而让我不好意思逃了。」
「我是认真的。」
「那麽我拒绝的理由是:如果你被打伤的话,要怎麽帮我的朋友治疗诅咒
?」说着他拔出剑来,「更何况我一向爱管闲事!」
两个地痞看见亚雷特拔出长剑来,倒也不怎麽畏惧,抡起木棍就朝他劈头
打下。德鲁依挥舞橡木杖迎战另一边的两个,那把木杖有将近两公尺长,在
他手中舞动如轮,像蛇一般的刁钻灵活。
亚雷特在接了几招後,发现对手也有那麽两下子,好歹也是别人花钱雇来
的打手嘛!受两人围攻的他很快就屈居於下风。但是他改弦更张,凭恃武器
上的优势:能斩杀龙兽厚鳞的剑锋不指向对手的身体,反而尽往对方手上的
木棍招呼。不出几回合,两把木棍都被劈成数段。
另一方面,德鲁依的杖法造诣确实了得。倏忽杖尾横地一扫,一个地痞就
摔的四脚朝天,另一个地痞则被反向带到的杖头敲中下巴,脚步踉跄地往後
退去。
带头的壮汉带几分狼狈地又吆喝一声,四个人连忙退开。刚才那个蓬头法
师重新低头在念咒语,再加上另一个身材较矮小的也在合掌做手势。德鲁依
见状,便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握在手里,低声咏唱咒语:「深邃美丽的森林
女神妮芙德丽啊!愿向持剑武士献上轻柔的一吻,化解戾气,恰如石落明池
的涟漪。」
德鲁依念完咒语後,并没有任何现象产生,亚雷特一时还以为是法术失败
了。当熊熊燃烧的火球飞来时,德鲁依将手掌向前推出,就像是作势要接下
那火球似的。但在手与火球接触的那一霎那,火球忽然化为向外扩张的一圈
火焰波纹,便随着圆圈的扩大而消逝不见了。
蓬头法师施展的是一种很像风刃的法术,但是每道「风刃」都很细小,正
是风针术——破坏力虽然不及风刃,但施法速度较快,对於人体造成的点杀
伤力也够实用。十馀束风针朝德鲁依直冲而来。但他再次迎着风针群推出手
掌,较接近的几枚风针都化为一圈波纹,就像是空气中的涟漪一般,消逝不
见。而剩下的则掠过德鲁依和亚雷特(他往一旁跳开了)的身边,并未击中
目标。
「喔,是『地精灵波动防壁』?」蓬头法师尖声咧嘴叫道:「老套啦,吃
我这招!」说罢他两手在胸前合握,急促地念了段咒语:「交错於大气中的
闪雷是贯穿敌人的利箭!」
一道细瘦的闪电乍现,瞬间击中德鲁依的腹部,让他痛得蹲了下去。还等
不及让亚雷特有所反应,相同的闪电又再袭向他。但这道闪电绕过他身旁,
画出漂亮的弧线,击中了他身後的某样东西,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蓬头法
师对於这次失误显出略感讶异的神情。
亚雷特心想不能只任对方出招,於是他举起手来准备发出风刃反击。但当
他定睛一看,陡然发现那群地痞的背後已经围了层看热闹的群众。亚雷特对
自己的风刃是否能击中目标殊无信心——他的风刃打定点很准,但是若是那
群地痞闪开,那麽後面看热闹的无辜群众就要遭殃了。他心念这麽一转,手
就此僵在半空挥不下来。
那蓬头法师并不知道亚雷特的犹豫。他重新换过手势,改念一句较长的咒
语,而且用的是平缓慎重的语气。这次过来的法术看来是不可小觑了。
亚雷特情急之下,决定动用「绝招」了。他从腰包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鹅羽
——自从离开镜岛以来,他就随身准备好这玩意——用力往空中一撒。飘扬
的羽毛顺风落向那群地痞身上。
他高声念道:「风精灵啊,请围绕在这些人身旁,接纳他们如同伴,带领
他们自由徜徉於大气之海!」
有好几个地痞摇摇晃晃地飘离地面,双脚悬空挥舞着,因为不知道发生什
麽事而惊慌失措。但不巧那个蓬头法师似乎未受这飘浮术影响,仍然慢条斯
理地继续念完他的咒语。
亚雷特瞬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但那真的只是「瞬时」而已,很快地他又
能重新视物,浑然不觉刚才是怎麽回事。蓬头法师这次可是真的惊讶了。
「你这家伙真古怪,让我瞧瞧……」他将食指和中指并拢,指着亚雷特喊
道:「现!」
他对亚雷特使用「魔法侦测」。结果他不看则已,一看竟吓得脸色大变,
连连退了好几步。那些飘起来的地痞,因为刚才亚雷特的分心,都摔在地面
上还没爬起来,蓬头法师就恰巧踩到其中一个,绊倒在地了。
亚雷特扶起德鲁依问道:「你能走吗?」
德鲁依脸色苍白地点点头。这时地痞一个个又站起来,似乎有意再追上来
,不过亚雷特想了个摆脱他们的点子:他连续将十馀发风刃朝地痞们面前的
泥地上砸落。这几天 阳高照,前几日被大雨淋得泥泞不堪的地上,表面覆
有层薄薄的乾砂,全被风刃激得 就练 扬。
地痞们受砂尘所阻,半眯着眼睛不敢前进。待尘埃散尽时,亚雷特他们两
人闪身往小巷子里躲。地痞们则高声叫嚣着追赶上去。
* * *
亚雷特扶着德鲁依在狭窄曲折的小巷内东转西绕,待确定後面没有人追来
後,才让他在一处乾净的地面坐下。
「你还好吧?」
「你还好吧?」
德鲁依似乎身体轻松多了,举起手示意亚雷特不用紧张:「我没受伤,只
是痛得难受而已,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於是亚雷特也在他身旁静静坐下。德鲁依开口说道:「刚才真感谢有你帮
忙,否则我现在准被揍惨了。我可没办法单独对付那麽多人。」
「那你讲话还那麽冲!」亚雷特原本还以为他有取胜的把握呢。
「我只是讲述事实而已啊。」德鲁依两手一摊,表示责任不在他身上。「
反正那伙人就是来找碴的,不管我怎麽讲都会开打吧。对了,我们也算是曾
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了,总该互报姓名。」说着他将右手举起,手掌张开像是
在做打招呼的手势,「我是格里恩.亚尔诺德,晨橡森林的德鲁依。」
「我叫亚雷特.莱文斯敦,旅行的剑士。」亚雷特也举起左手做打招呼貌
。不过格里恩伸手把他的右手抓来,和自己的右手掌对掌碰了一下。
「好,这样我们就算彼此认识了,那我们来谈一谈正事吧。有关於为你的
舞者朋友解除诅咒之事……」格里恩表情严肃起来,「你说时间紧迫是什麽
意思?」
亚雷特试着用最简洁的叙述:「她明天就要离开拖查阔塔,到大陆东部去
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但是我有一件要紧事,若是她离开我就办不成了,所
以我很希望能请你能在今天以内解除诅咒。」
格里恩思索一下後说:「关於解除诅咒,其实我并没有把握。」
「刚才我帮你打一场架,你就当成是也帮我一个忙嘛!」
「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格里恩强调,「我愿意帮你,但是也许没有能力
帮你。我说过了,德鲁依的治疗方式对舞者是没有用的。」
亚雷特想起他的计画:「对,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你昨天说舞者不了解
生命的价值,但那是只一般的舞者而言。你相不相信凡事都有例外?」
「是说你那位舞者朋友就是例外吗?」格里恩好奇地问:「何以见得?」
「我从他的舞蹈中,看见了对生命的赞美和喜悦。这该怎麽说呢……」亚
雷特搔搔头,有些羞赧。他现在所要说的是纯粹的内心感受,通常人们会将
这种直入灵魂深处的思绪保留起来,藏在隐私的花园,只和最亲密的人分享
。他还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展现感性的记忆。
「她的舞蹈让我体会到生命是丰富的、多样性的、充满了疑问和探索的。
但是正因为有悲伤和无奈,才更衬托出活在当下的愉悦。还有呢……」很快
亚雷特就词穷了。若是让尤西莉来讲,一定能表达得更贴切吧?他不知不觉
有些烦躁,试着再回忆观赏表演当晚的心境。
「那真的让我很感动,我相信若不是由了解生命意义的人来表演,是无法
感动观众的。」他口齿困顿地承认道:「在舞蹈结束後,我才发现我已经泪
流满面了。」
其实亚雷特也没有讲实话。正确地说,是依夏莉和尤西莉两人合作无间的
演出才有这种深入人心的影响力。他觉得这对姊妹在歌舞表演上彼此互补,
若单单只有她们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演出的内涵就变得残缺不全,虽然精彩
依旧,但却无法感动人心了。
还好格里恩当然不会知道这些细节。「因为她的表演而留下感动的眼泪吗
?」他喃喃自语道,「不为悲伤、也不为痛苦,而是为生命的欢愉喜极而泣
吗?若这是真的,我相信你所描述的那位舞者,就是一位能体验生命价值的
人。」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去看看她。」
「你答应了吗?」亚雷特惊喜道。
「既然我答应了,就会尽力做到最好。你带路吧。」
五十、玩偶歌
亚雷特和格里恩大约在傍晚时来到游艺团的营区。他们两人迳自走到依夏
莉的营帐前,正巧和提水回来的尤西莉碰上。
亚雷特向尤西莉介绍道:「尤西莉,这位是格里恩,是来自晨橡森林的德
鲁依。我请他来为依夏莉解除诅咒。」
格里恩也向她打招呼:「愿你健壮而长寿。」
尤西莉瞪大了眼睛,指着亚雷特问格里恩:「你是怎麽被他说服的?」
「这没什麽,」格里恩笑着说,「亚雷特说,他看了你姊姊的表演,感动
得流泪呢。一位能够感动人心的舞者,我想我应该能为其略效棉薄之力。」
尤西莉问有点腼腆的亚雷特:「你前天晚上真的有来看我们演出啊?」
「嗯,『我们』?」格里恩注意到她用词上的差异。
「是啊,我是歌手,前天曾和舞者的姊姊一起上台演出。」尤西莉说着掀
开帐篷的 幕,「请你先进来看看家姊吧。」
格里恩疑惑地望着亚雷特。亚雷特说:「她说的没错,我看到的是她们两
人同台的演出。但是我确实感动得流泪,可没有骗你。这差别重要吗?」
「如果你不是因为舞蹈,是听了她的歌声而感动,这可就有差别了。」
亚雷特还没回答,尤西莉先抢着接口:「这小子听我唱了十几首歌,就从
来没看他掉过眼泪。所以算是依夏莉的舞蹈让他感动的吧。外面风大,请先
进来帐篷里面,好吗?」
叁人鱼贯走进帐篷。亚雷特刚放下 幕,就听到依夏莉的叱责声:「尤西
莉,我不是说过别随便让人进来看我!」语调中充满埋怨和不解。依夏莉坐
在帐篷内侧一角,用毛毯裹住全身和头部,只露出半边脸 完好的那一侧
。她虽然看来十分疲倦,但眼神中依然有光采,似乎是对於发生在她身上的
不幸已经有某种程度的接受了。
「姊,」尤西莉轻声解释道,「亚雷特请了一位德鲁依来为你察看脸上的
伤。」
依夏莉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眼前的陌生人。格里恩上前照惯例打个招呼,并
缓缓地蹲在她的身前:「依夏莉.特拉希小姐,我是来自晨橡森林的德鲁依
,格里恩.亚尔诺德。今天我来到此地,是希望凭藉德鲁依从大自然中领悟
的知识,引发你生命潜在的能量,协助你解除伤病和痛苦。但是,若要由我
来引出你的生命潜能,你就必须完全的信任我才行。
「我知道大家都认为德鲁依对游艺人有成见,但游艺人也同样对德鲁依有
成见,这将成为阻隔你我的一道高墙。所以现在请你摒除心中的成见和杂念
,将心房向我敞开,接受我的善意。好吗,依夏莉?」
依夏莉先望向尤西莉,看见她表示支持的神情,才对格里恩点了点头。
於是格里恩用诚恳的语气请求她:「依夏莉,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依夏莉迟疑了一下,用手将裹住头脸的毛毯拨开,露出她左半边的脸庞。
那丑陋的黑色的疤痕从额头发际蔓延到下巴,并且还有一条分支接近耳根,
就像是个活的怪物在依夏莉的脸上恣意肆虐。亚雷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依夏莉,我现在要用手指触摸你脸上的伤。这样我才能知道在这个诅咒
里面藏的是什麽怨念,接着才能对症下药。好吗?」
依夏莉僵硬地点点头。但是当格里恩的手碰到她的脸颊时,她还是全身震
了一下。大概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没有其他人触碰过她脸上的疤痕,难怪她
会那麽紧张了。格里恩的手指轻慢地在黑色的疤痕上滑动,依夏莉闭着眼睛
,身躯微微颤抖。
亚雷特注意到尤西莉双手紧紧握在胸前,脸上也满是紧张的神情,便问她
说:「尤西莉,你有什麽好紧张的?」他的用意只是想让气氛轻松一点,但
尤西莉瞪了他一眼,没继续理睬。
这时格里恩轻声地念诵道:「掌管自然万物生死之命,深邃美丽的森林女
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宽恕,因你那宁静的权能而更为彰显。请赐给
依夏莉宁静之心……依夏莉,你细致的脸庞本该是光滑柔嫩的,但现在这块
黑色的伤痕摸起来粗糙而皱叠,所以你因为这陌生的触感而恐惧。
「其实你无需如此担忧。这诅咒就像是一层掩盖在事物表面的灰尘,它足
以让漫不经心的人误认事物的本质,但它并无法真正的去改变它所遮蔽的事
物。你脸上的粗糙触感也是受诅咒所欺瞒了,别去接受它。它无法改变你将
重新取回的无瑕面容。」
不知是格里恩对依夏莉施展法术,还是单纯地用言语来安抚她(这次亚雷
特觉得是如此),依夏莉表情确实缓和下来了。尤西莉也跟着松了口气。
「嗯……我感觉到隐藏在这诅咒中的意念,」格里恩的手指轻触着依夏莉
脸上黑色的疤痕,「那是一种保存与占有的欲望。就像小孩子害怕他人抢走
自己手中的玩具,这种欲望来自对喜悦的盼望,纯粹而没有恶意……」
「你怎麽说没有恶意?这是带来灾厄的诅咒耶!」亚雷特打断他的话头。
格里恩站起身来:「其实诅咒也只是一种强烈的意念,但带有恶意而已。
听说造成这伤痕的人是个疯子?有些时候,疯子的思考方式比正常人更直接
、单纯,反而很接近孩童。因为疯子行事并没有所谓的善意或恶意,他根本
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只是要满足自己本性的欲望而已。」
「那到底有没有办法治好呢?」
亚雷特这句催促格里恩的话,或许也是依夏莉和尤西莉急着想问的。
「当然有办法,但是得碰碰运气了。」格里恩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香料,「
这是松香精和甘菊花瓣。尤西莉,你将这香料溶在热水中,涂抹在依夏莉的
全身。」接着他转身对依夏莉说:「依夏莉,现在你必须试着回想一件事情
。那是一件令你感到快乐的事,并且是你第一次和别人分享这份快乐。也就
是说,我要你回想过去你曾经历过的记忆中,你第一次和他人分享某样事物
的快乐。」
「第一次和他人分享快乐……」依夏莉喃喃自语,回溯自我记忆的长河。
亚雷特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用分享对抗独占。是这样的概念吗?」
格里恩点点头,「走吧,我们先到外面等一下。」他拉着亚雷特走到帐篷
外面。小小的帐篷里面挤四个人,确实是闷热了些,亚雷特迎着凉爽的晚风
伸展手臂、提振精神。
「刚刚那些香料是作什麽用的?」他问格里恩道。
「松树具有抑制魔法的特性,而菊花的香气有抚平心情的效用。这两种香
料是为待会儿解除诅咒的法术做准备。」
「那就算是术媒或术材罗?」亚雷特想起学过的少许法术常识。但格里恩
瞟了他一眼。
「那是法师呆板的程序分类法。只要是心存善意、敞开心胸的人类,都可
以感受到大自然赐给所有生命的恩惠。不要把它们当成是用过就丢的工具,
而是要心存感激地接受它们。」
亚雷特对於这种说法只好不置可否。过了大约十分钟,尤西莉拉开帐篷的
幕让两个人进去。帐篷中弥漫着 热的水气和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格里恩问依夏莉:「第一次和你分享快乐的那个人是谁,想到了吗?」
她微笑着回答:「当然是尤西莉啦。」
「哦,我知道是什麽事了。」尤西莉报以理解的表情。
「那太好了。」格里恩面露欣喜的笑容:「尤西莉,现在就需要你的帮忙
了。我要你尽可能让依夏莉重新回到当时的心境,也就是要将沈於心底的记
忆重新唤醒,越鲜明越好。不论是什麽方法都可以。」
尤西莉此时竟然略有犹豫。格里恩察觉到她的迟疑说:「如果你觉得不方
便在外人面前进行,我可以施展隐藏气息的法术,让你们忽略我的存在。至
於亚雷特,就叫他到外面等好了。」
亚雷特闻言就要往外走,尤西莉却说:「没关系,不管有多少人在,都不
会影响我唱歌的。」说着她站起身来,做伸展手脚的动作。「但这首歌有些
幼稚,你们两个不可以笑喔。」
小木偶你从哪里来? 从南边的森林来
森林深处树木多 造桥筑屋列成排
小泥偶你从哪里来? 从西边的田地来
田地里面小麦多 农人收割笑开怀
小布偶你从哪里来? 从东边的牧场来
牧场草地绵羊多 编成毛衣与手袋
小糖偶你从哪里来? 从北边的小镇来
小镇街上店铺多 糕饼糖果有得卖
亚雷特绝没想到尤西莉竟然唱起童谣来了。不只如此,她平日那种世故的
冷漠表情完全消退无踪,换上的却是小女孩的开朗活泼、天真烂漫。好像她
昨天刚学会一首新的儿歌,今天就急着表演给大家看。她一面唱,一面还摇
摆手脚,有如自己也是个玩偶般,样子十分滑稽。亚雷特为了忍住不笑,只
好转过头去看看依夏莉现在的状况。
依夏莉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她没有跟着节奏起舞,只是听着,眼眸却漂移
到遥远的记忆里,微微 润起来。亚雷特忽然领悟——这首玩偶歌是依夏莉
和尤西莉第一次的同台演出,表演对象很可能就是她们的至亲。但是以依夏
莉现在忧郁而害怕的心理状态,她实在无法自己回忆起美好的往事,所以需
要旁人的协助,而尤西莉又恰巧擅於影响他人情绪。格里恩所说的「碰运气
」,就是指这件事吧。
就当依夏莉滴下第一滴眼泪之时,格里恩突然迅速地用手指轻轻地接住那
滴眼泪。这举动当然让依夏莉吓了一跳,但格里恩温柔地安抚她:「依夏莉
,因美好回忆而流下的眼泪,蕴含的是向往那一去不复返的往日,期待那忆
起的光阴能有再现之时。这意念,却是破除诅咒的关键。」
他将泪珠尽可能地均匀抹在依夏莉脸颊的伤痕上,谨慎地念出咒语:「掌
管自然万物生死之命,深邃美丽的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慈悲
与智慧,因你那医疗与变迁的权能而更为彰显。在灵魂之水的洗涤之下,虚
假的面具柔顺地卸除,因为戴上的必要摘下。坦率展露灵魂的子民,不会遮
掩其真实的面貌,众人认识她的面如同她的心。」
一阵柔和的叶绿色光芒覆盖在格里恩的手和依夏莉的脸庞之间,那是让浮
躁的人得到宁静、犹疑的人得到坚毅、恐惧的人得到安息的诗篇。
五十一、奎拉图河大桥
光芒散去之後,叁个人一同紧张地盯着依夏莉的脸看。突然尤西莉慌张地
四处寻找:「镜子呢?镜子都放到哪里去了?对,都拿到帐篷外去了。我出
去找面镜子……」
依夏莉站起身来,笑着阻止她说:「你不用去找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
已经没问题了。不是吗?」
尤西莉也微笑道:「是啊,已经没问题了。」依夏莉脸庞完好如初 细
致、柔嫩而晶莹。黑色伤痕一丝不留,格里恩的治疗成功了。
尤西莉捧起依夏莉的两颊细看。她的平和表情就像是迎接冒险归来的勇士
,除了喜悦之外,还有一股亲情的暖意。她缓缓地伸手环抱住依夏莉,将头
靠在她的肩膀旁。
依夏莉轻轻拍着尤西莉的背:「别哭,没事了。……没事了。」但说着她
自己也流下泪来。两人就这样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亚雷特因为看见尤西莉流泪而诧异不已,他本以为像她这种女人是不会掉
眼泪的。格里恩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该让她们姊妹俩独处一阵子。於是两人
悄悄地走出帐篷。
* * *
这时夜幕低垂,星光繁繁。游艺团的营区是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市集遥
遥传来人声喧哗。
两人走到帐篷外的一 冒 树之下,亚雷特再次郑重地向格里恩道谢。不过
格里恩却反问他说:「怎麽我觉得你和尤西莉比较熟?这和你之前说的好像
不太一样。」
「抱歉,我之前对你隐瞒了不少事情。」
「这件事我原谅你。」格里恩一本正经,「不过,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
话,就请你解释清楚。」
於是亚雷特从在风之顶遇见尤西莉开始,将释放精灵之茧到目前为止的经
过简略地叙述一遍。格里恩听完後,对亚雷特身上的风精灵额饰和雷精灵戒
指很有兴趣。
「你站着别动,」他弯身从地面上握起一撮细沙,举到眼前高度,松动手
指让沙粒缓缓落下:「……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智慧,因你
审判的权能而更为彰显。走兽在沙地上留下足迹,精灵在沙粒间穿梭自如,
树枝在沙层上刻画文符。」
这是德鲁依们所用的魔法侦测咒语。格里恩静静盯着亚雷特片刻(他倒是
亚雷特遇过的法师中最为镇静的),才舒口气说:「真神奇!除了两芒明星
之外,在你身边还有一圈淡淡的光晕,交互闪耀着青色和黄色的光芒。」
亚雷特吃惊道:「喔,真的有吗?」说着他用手向两旁摸去,却什麽都感
觉不到。
「大约在这个位置。」格里恩用手比划着,经由他的说明,亚雷特知道这
层光晕在他身旁形成直径两公尺的球体。「这好像是一种自动防壁,我们称
之为『护圈』。不是很强固,但对於意志松懈的法术应该有很好的抵抗效果
。你会用防御法术吗?」
「不会。」
格里恩惋惜道:「如果你在能够使用防御法术,效果在和护圈相乘之後,
可能会提高好几倍。我可以感觉的到。」他一面说,一面还凭空用手抚摸,
好像真的有一道墙壁挡在那里似的。
亚雷特愣了半晌,忽然兴奋地问:「你可以教我吗?」
「大概不行。」格里恩带着歉意回答,「依照历法,我数日之後有紧要的
祭典必须亲自参与。明天就必须动身离开此地了。」
亚雷特马上显露出失望的表情。格里恩安慰他说:「若我们有缘,一定还
会再相会的。那麽我先告辞了。」说着他举起右手来,亚雷特也举起右手来
,拍了他的手一下。
「不是这样。」格里恩示意亚雷特将手靠近。两人的手掌心对掌心轻轻相
触,互相可以感觉到彼此手心的温热。大约五秒钟,格里恩才将手收回。「
下次再相会时,愿你健壮如今。」说完他便快步离开了。
正当亚雷特考虑是否也该回旅店去休息时,尤西莉和依夏莉相偕从帐篷里
走出来。尤西莉得知格里恩已经离去後说:「真可惜!我们本来想特地为那
德鲁依表演一曲,让他改变一下对舞者和歌手的印象呢。」
依夏莉对亚雷特微笑道:「谢谢你替我们说服了德鲁依,而且……我也很
高兴你喜欢我们的表演。」
亚雷特这下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这没什麽啦。」他结巴地说:「能够
解除诅咒,还不都是格里恩他的功劳?」
「但若是没有你的坚持,我们也没有机会得到他的帮助。所以……」依夏
莉转头看着尤西莉,「尤西莉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姊!这哪能算是礼物?」尤西莉顽皮地抗议道:「照你这麽说,岂不成
了我把自己送出去了?」
尤西莉和依夏莉又嘻笑一阵,让亚雷特听得莫名其妙。最後尤西莉才说:
「明天早上,麻烦你把行李准备好,在奎拉图河上的大桥桥头等我。一起去
找下个精灵之茧吧。」
「尤西莉就拜托你了。」依夏莉很诚恳地叮咛亚雷特。他连忙道:「不,
其实……我受她的照顾还比较多呢。」
「姊,你看吧,连他自己都这麽说。」叁人愉快地笑成一团。
* * *
第二天早上,亚雷特牵着驮运行李的桑普萨(他帮这匹马取的名字),来
到跨越奎拉图河的石拱桥头。奎拉图河从东方的康 坦卓山发源,途中奔流
千馀公里,到拖查阔塔才由地势险峻的山地流入平原,河面顿时开阔,并冲
积出一块块的沙洲,将大河化为十馀道宽窄不等的分流。这座石拱桥并非一
直线地通往对岸,而是在沙洲间蜿蜒曲折,尽可能从水势最平缓处跨越每条
分流。桥面宽阔可容八辆马车并排而行,是由百年前布塔拉人建立的强盛古
国所留下的珍贵遗产。
这时日头已爬上竿梢,桥上来往的人车渐次增多。从大河北岸驶来的马车
及牛车上以农产品、毛皮和木材居多,而向北运去的货物则大都是麻棉布料
与金属加工品。
从 排 往奎拉图河的上流望去,可以看到远处山 叠嶂,大河从山 中蹦
然窜出,水势汹涌。向东边看去,则是漫无边际的广大平野,大河极尽夸张
地像扇子一般扩散分支,顶着朝阳波光闪烁,直注入地平线的彼端。秋风扫
过叁角洲,带来微甜的湿泥味。
正当亚雷特恣意欣赏壮丽的自然景观时,有人从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回
头一看,原来是背着行囊的格里恩。
打过招呼之後,格里恩玩笑式地问他:「你在这里看风景?」
「我在等尤西莉,她答应和我继续去寻找精灵之茧。」亚雷特答道:「说
起来,这还得感谢你的帮忙呢。」
「你们也要往北边去吗?」
亚雷特集中精神,唤醒对精灵之茧的感应,用手比个方位给格里恩看。「
大约在那个方向,我猜还要走半个月吧。」
格里恩看了看西北方,又听到亚雷特的说明後,疑惑地说:「照你这麽讲
,你们要找的精灵之茧是在晨橡森林里啊。」
「咦,真的?」亚雷特的讶异可不少於格里恩。「晨橡森林是个什麽样的
地方?」
「那是一个绵亘百馀公里的大森林。林间地势高低起伏不定,上百溪流穿
梭在绿色小丘之间,林中的树木有将近半数是橡树,此外还有山毛榉、松树
、榛树、白杨等。上百种的野生动物和鸟类栖息其间,只要你走进森林的范
围里,马上会迎面感受到生机盎然的活力。在树林的深处,则是我们德鲁依
的修行场所。」
「喔……」亚雷特试着在脑中构思一幅秋天的橡树林景象。
「这麽说来,我们的目的地都是相同的。」格里恩突然说:「我陪你们走
一程好了。有个本地人带路,可以帮你们省去不少麻烦。」
亚雷特惊喜道:「真的?那太好了!」
格里恩接着又说:「不过路上我有点事情要办,你们得陪我绕路耽搁一下
。」
「没问题,反正我们又不赶时间。」
大约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尤西莉也出现了。亚雷特这次正式地将格里恩
介绍给尤西莉。
「我是尤西莉.特拉希,请指教。」尤西莉脸上覆盖着不透明的微笑。她
又回复到抵达拖查阔塔之前的那种平淡与冷漠,不再是个被姊姊宠坏的小女
孩,而是在漫长旅程中能独当一面的吟游诗人。亚雷特因熟悉而感到心安,
却又不免有些惋惜。
尤西莉一个晚上变化如此之大,真让格里恩搞不清楚状况。但他还是有礼
貌地自我介绍:「我是格里恩.亚尔诺德,晨橡森林的德鲁依。」说着他伸
出右手来,也邀请尤西莉伸出右手。
亚雷特两手相碰,示意尤西莉做类似的动作。但出乎意料地,格里恩单膝
跪地,并且接过尤西莉的手轻放在他的额头上。「以大地母神奴南嘉和森林
女神妮芙德丽之名,请让我为你效劳。」
尤西莉笑道:「你真是一位绅士呢。」她从亚雷特的手中接过桑普萨的
绳,「那我们出发吧,两位。」
亚雷特和格里恩跟在尤西莉的後面,在漫长的石 扒派下醪 前进。亚雷特
疑惑地问:「你对尤西莉的态度怎麽和对我时完全不一样?」
「女性能生养新生命,是大地丰富活力的象徵,依照我们德鲁依的教条,
必须诚心尊重与侍奉。」格里恩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她怎麽和我昨天看到
的完全不一样?」
「我所熟悉的尤西莉,就一直是这样子。」亚雷特简短而得意地回答他,
格里恩闻言只好做了个浑不可解的手势。
作者注:照原来的预想,目前故事进行到此,应该是在十月上旬左右。但最
近在构思接下来的剧情时,发现照这样推算下去,亚雷特他们将会做出类似
「寒冬中穿越阿尔卑斯山」的蠢事……不得已,只好修改设定,将时间调整
到四月下旬,此调整从下一话开始生效。在本话之前曾提到的一些秋日景象
,就请读者大人们忘记吧!(这些季节错误等到下一个版本时再统一修改好
了)
五十二、五朔节
渡过奎拉图河後,叁个人舍大路不走,由格里恩带领,沿着田间小径向北
方走去。这一带的耕地比起拖查阔塔以南更加密集,农人从奎拉图河最西侧
的分流奎拉图金帕格河引水,历经世代血汗,建设起庞大的灌溉沟渠系统。
人工挖掘的引水道四通八达,既广且密。光是第一天,亚雷特就觉得他至少
走过了一百座小桥。
农人在叁月时将饱实的大麦、小麦播种到犁好的耕地里去。嫩绿的幼苗从
肥沃的泥土中欣喜钻出,到了即将进入五月的现在,已经长成和膝盖同高的
青翠植株。放眼望去,平坦整齐的葱绿原野,被纵横交错的沟渠分隔成数千
个小单位,其间或杂有黄金色的油菜花、宽软绿叶蔓爬的南瓜田,以及树干
挺直、雪白而优雅的桦树林。偶而一阵风冲淡弥漫四周的稚涩青草香,却捎
来不远处山楂林的甜润气息。
在这一路上,格里恩和亚雷特聊了不少话题。首先他问亚雷特:「你们两
人为何要四处寻找和解放精灵之茧?」
「许多事情接连发生,」亚雷特说:「先是我梦到一件发生在风之顶上的
奇妙事情,和尤西莉认识,然後得到这个风精灵额饰。之後我又感应到其他
的五个精灵之茧……」
「我问的不是这个。」格里恩重新提问:「我想问的是:到底你们释放精
灵之茧这件事的意义为何?例如说:是『谁』要你们作这件事?释放精灵之
茧後,会造成什麽影响?不释放的话,又会有什麽影响?」
亚雷特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些问题,他自己也曾经想到过,但目前还看不
出个端倪。虽然他曾经提过「顺应天命」一类的论调,但若要诚实作答,他
除了不知道外,可没有其他答案。
「那你为什麽还继续旅行呢?」
「我觉得,一件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一定有其意义存在。」亚雷特指着头
上的额饰说:「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梦见在风之顶听见歌声,也不是每个人都
有我头上这枚额饰。既然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是该完全不理会呢,还是将
之当成是一种指引呢?」
格里恩转身向另一个人问道:「那麽尤西莉,你是怎麽想的?」
「我?」尤西莉笑笑说:「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所以试试也无妨。」
「可是你们并不知道会造成什麽後果吧?」格里恩充分表现出他的忧虑:
「如果会有坏的影响,那你们还能抱持着玩乐的心情去面对吗?」
亚雷特则坚定地表达立场:「我认为:既然我们是『受到指引』而进行此
事,就应该会有正面的意义。」
「也许你们是被某种邪恶的势力利用了也说不定。」
「真要是如此,」亚雷特不同意这样的说法,「这邪恶的势力大可提供优
渥的利益,吸引更多的人去供它利用。若是只依靠像我们这种自动自发的人
来帮它办事,你不觉得很不可靠吗?」
尤西莉也有另一套看法:「事物的善恶好坏本来就很难分辨得清。至少我
认为我们目前的所作所为还不算是明显之恶,那就应该无所谓了吧。」
「但我还是觉得,你们应该要先把整件事情搞清楚才行。」格里恩不满意
他们两人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
亚雷特问:「你是因为我们要去的目的地在晨橡森林里面,你才特别担心
是吧。」
「没错。」格里恩倒是很乾脆的承认,「照你们的说法,释放精灵之茧会
产生相当程度的变异,谁知道这麽做会不会给晨橡森林造成严重的伤害?」
「照我们目前的两次经验看来,这种变异,是从一种异象转变到另一种异
象。」亚雷特分析道:「如果晨橡森林目前的状态已经很稳定,那麽改变之
後确实会带来可观的影响……对了,」他忽然想到有趣的事,「你知不知道
晨橡森林你有没有哪些地方是特别反常的?」
格里恩对亚雷特突兀的问题感到不悦:「森林的面貌就是自然运行的千变
万化,藉此涵养成千上万的动植物生命。与其说森林有反常之处,还不如说
根本找不到固定的规律。你的问题我觉得不合理。」
争论许久,最後格里恩还是不认同亚雷特乐观的看法。亚雷特忍不住问他
:「既然如此,你怎麽还愿意带我们到晨橡森林去?」
「基本上我和你们同行,理由就不过是我们正好同路而已。」格里恩答道
:「你们虽然有可能带来坏的影响,当然也有可能是好的影响。这件事我无
能确认,所以我不想协助,也不想阻止你们。不过呢,比起期待幸运,一般
人对於可能发生的坏事总是想得更多,我大概也不例外吧。」
* * *
对於居住在奎拉图 友 岸农村地带的布塔拉人而言,德鲁依是生活中不可
或缺的要角。在亚雷特他们沿途经过的村庄中,每一个村里都驻有所谓的「
护村德鲁依」。他们知识丰富,能观测星象推算历法,安排农作的时节;他
们能预测天气,必要时会联合其他德鲁依举行改善气候的仪式,以保护田里
的农作物;他们还时常协助村民们解决纠纷,担任仲裁者的角色。
还有很多不同职位的德鲁依。有些德鲁依善於记诵诗歌,以口传的方式传
递历史,跟吟游诗人很类似;另有些德鲁依则擅长占卜;地位较高的德鲁依
则负责主持重要的献祭仪式,以及对新进的德鲁依进行资格审核。除了晨橡
森林之外,他们也散居在各地的树林之中。
从总人数来看,德鲁依的性别是男女参半。但以各职位分别来看,性别的
比例就有很大的变化。例如护村德鲁依大都是男性,但主持重大祭典的献祭
司则以女性居多。
基本上每一种德鲁依都受到各地村民们的敬仰,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亚雷
特和尤西莉跟格里恩同行,连带的也受到相当的礼遇——至少在沿途的每个
村落,食宿都不成问题。
进入五月的第一天,是被称为「五朔节」的重要节庆。此时田里的麦子正
迅速成长茁壮,人们为了祈祷入秋能有丰饶的收成,特别在这一天举行向大
地母神奴南嘉感恩、并将天空能量引导向浩瀚的母性土地的仪式。这时太阳
正逐渐高升、日照时间一天比一天长,说明了太阳的能量正在扩张。布塔拉
人认为要在此时引导太阳能量倾注到作物之中,才能确保今年的收成。
五朔节的前晚,亚雷特他们来到一个叫贝尔坦的村落。主持祭典的护村德
鲁依邀请格里恩担任祭典的助手,使得亚雷特和尤西莉有机会参加五朔节的
庆祝活动。
当天为了表示对大地的敬意,每个人都不可以穿鞋。其实这规定形同虚设
——在布塔拉人的农村里面,一般人都是不穿鞋的,真正受影响的好像只有
亚雷特和尤西莉这种外来的旅人。这一整天里,他们两人几乎都是低着头走
路,以注意地面上尖锐的小石子,避免被它们伤了柔嫩的脚板。
有趣的是,格里恩在拖查阔塔时确实是有穿鞋的,但是他过了奎拉图河大
桥後,就把鞋子收进背袋里面。据他的说法是:拖查阔塔这类城市的大地已
经遭到污染,不穿鞋不但无助於对大地的敬意,还会有害健康。
祭典从黄昏开始(当然,格里恩从清早就忙於准备了)。每个人都在身上
戴一枝山楂花:这花朵代表着祈求丰收,同时也祈求妇女多产、人丁兴旺。
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耸立了一根高大的橡树木柱,其上用各种鲜花和藤蔓装
饰,四周则燃起熊熊篝火,光亮有如白昼。护村德鲁依和格里恩依序在九堆
篝火中执入绑成一束的树枝,九种树枝各代表了不同的意义。
接着大家参加「领取大地母神乳汁」的仪式。德鲁依在地面埋进一个大
,然後将准备好的乳汁倒进去 这乳汁其实是葡萄酒和麦酒的混合液体,
此外又加上多种香料和蜂蜜,以及一种特殊的树脂,香气浓郁四溢。领取乳
汁的人必须趴下身子,以双手从大 里舀起乳汁喝下。亚雷特和尤西莉也都
饮用了这种乳汁。
完成领取仪式的人,都集合到橡木柱周围。祭典上有喝不玩的麦酒和大块
的牛羊肉。村民们手牵着手,围在篝火旁载歌载舞、又唱又跳。跳累了,就
到一旁大快朵颐,随便几个人便凑在一起高声谈笑。纵然平日水火不容的仇
人,到了今晚也都手搭着彼此的肩膀,快乐地谈这一年来又暗地里骂对方是
什麽东西。
亚雷特觉得精神极佳,浑身筋骨舒畅、充满活力,好像可以叁天叁夜不休
息似的。格里恩这时经过他身边,跟他打声招呼。
「哇,好棒!」亚雷特挥舞手脚,兴奋地喊道:「我从来没有这麽精力充
沛过。这是怎麽回事?」
「领取乳汁的仪式是让人重新从大地母神的子宫再出生一次,就如同脱胎
换骨一般。」格里恩笑说:「你会爱上这种感觉的。」
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亚雷特事後都不太记得了。他好像听见尤西莉唱了
几首歌。但现场引吭高歌的人实在太多了,因此没什麽人在注意她。那时他
突然认为尤西莉可能会因此而沮丧,便想好言安慰她几句。但是在人群中一
直没看见她的身影。
然後他注意到:不断有村人两两成双,走进村边的桦树林里面。亚雷特不
明就里地一起跟过去,想一探究竟。
五十叁、春之桦树林
亚雷特逐渐脱离了篝火照耀的范围,走进紫蓝色的清爽夜色之中。这天晚
上皓月当空,洁白的月色遍撒大地,青葱的田野织成银白色的毛毯,服顺地
迎风起浪纹。远方的山峰 线映射出一丝晶莹剔透的镶边,刻画天与地之间
的狭缝。桦树林紧临在村子最西边的小屋旁,高挺优雅的树干染上月光成为
珍珠白,柔嫩的枝叶摇曳不停。夜色美的宛如梦境,令他精神恍惚,不知不
觉中已经走到桦树林之中。
忽然他停下脚步来。就在眼睛适应树林里惯有昏暗的同时,男男女女的喘
息与吟叫声也飘进他的耳里。桦树林中遍地是成双成对的男女交缠在一起,
有些还披着上衣,有些乾脆就全身一丝不挂,或拥吻、或交媾、或温存,春
意荡漾晚林间。
受惊於眼前的景象,亚雷特跌跌撞撞地跑出树林,恍惚的精神霎时清醒了
五分。他连忙回头在篝火旁找到格里恩问道:「怎麽回事,那边有好多男女
在桦树林中野合!」
「五朔节的夜晚本来就是这样啊。」
格里恩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相较起来,反而是亚雷特在大惊小怪了。格
里恩想起他不是布塔拉人,便笑着跟他解释:「在我们森林布塔拉人的传统
中,每一年从五朔节开始,太阳力量会源源不绝注入大地。生长於土地中的
植物藉此吸收生命的能量,趁着夏季努力成长茁壮。可是我们不但希望植物
茁壮,还希望它们能结实累累,带来秋日的丰收。因此人们在这天晚上於桦
树林中进行交合的仪式,藉此来『带动』植物的繁衍。」
「……你说这是一个仪式?」亚雷特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他们,看起来
只是在,寻欢作乐?」
格里恩大笑道:「谁说仪式一定要枯燥烦闷的?事实上,交合的男女必须
真正享受到鱼水之欢的愉悦,这也是仪式要求的一部分喔。」
这番说词让亚雷特哑口无言。他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转头察看四周,
还是没看到尤西莉的人影。
「你有没有看到尤西莉?」
「尤西莉?」格里恩感到诧异:「先前还在那边的。你怎麽会让别人给抢
先了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亚雷特脸红着急忙辩解:「我只是想知道,她到哪
里去了而已。」
格里恩拍了一下额头。「也对,你到刚才为止根本搞不清楚今晚的事。」
他攀住亚雷特的肩膀,附耳轻声相劝道:「那就随她去吧。现在不在篝火旁
边的,要不就是到桦树林交欢去了,要不就是没人相陪所以无聊睡觉去了。
这两种情况,你都不便打扰吧?」
亚雷特听了不吭声。格里恩又说:「你现在也不是没有机会。想要找伴的
话,那边还有几个姑娘。她们长得还不错,但是脾气不好,所以村里的年轻
人不想理她们。你只是过路的旅人应该无妨……」
「够了,」亚雷特打断他,「我没兴趣。我要去睡觉了。」
格里恩看着亚雷特,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
「我听说大陆东部的迈拉尔人视男女之事为禁忌,今天看你的样子,大概
就了解个七八分了。」
亚雷特大声回应他:「我只是对这种事情很认真而已。」说完他就大跨步
离开了。
格里恩望着亚雷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自言自语地说:「我们也是很认
真的啊。」
亚雷特回到借宿的房间之时,并没有看到尤西莉(他们叁人合睡一个房间
,在这种小村落是很合理的事)。他心里有些酸酸的,总觉得尤西莉平时冷
漠的难以接近,怎麽却能跟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就这麽亲热起来?
他抑止自己胡思乱想,随之而起的却是对尤西莉的嫉妒 相较於自己还
像个乳臭未乾的小子,尤西莉似乎早已跨过成为大人的门槛。她思虑周密,
凡事都有自己的原则,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而亚雷特自己却老是凭着
一股冲劲,做事情走一步算一步,来不及去考虑往後的变化。为什麽他们两
人年龄相近,精神上却是一个成熟、一个幼稚?
第二天早上亚雷特醒来时,尤西莉正在她的床位上熟睡着。她侧身而寝,
背对着亚雷特,柔顺轻卷的红发流泻枕畔。亚雷特忽然有种冲动,想翻看她
的红发中是否夹杂了几片 树叶在其中。 最後他还是收回了伸在半空中的
手,走出房门,迎着晨曦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 * *
叁个人前进的方向从正北方转向西北,逐渐远离了奎拉图金帕格河。格里
恩曾说,奎拉图是布塔拉神话里一条从太阳中破壳而出的蛇(龙)的名字,
而这条河的名字是「奎拉图的右脚」之意。
远离了灌溉广沃农田的大河,麦田不再一望无际,其间零碎地散布有微妙
起伏的山丘,其上冠有簇密的松树和枫树丛。低地间则有一些水洼,积满烧
陶色般的淤泥。
在西方的地平线上,有一道深绿色的边框,静静地向南北延伸,随着亚雷
特他们向西北前进,绿色边缘也越拉越长,越拉越宽。那里就是晨橡森林。
格里恩解释道:「晨橡森林相对於奎拉图河平原,是一块隆起的台地。外
缘处的森林是从平原开始缓缓上升,从远处看去就是一片深广的绿色斜坡。
在登上斜坡後,就是德鲁依的修行场,依照规定,一般人若是随意闯入,会
受到程度不同的责罚。越是深入,惩罚越重。」
亚雷特问道:「既然晨橡森林已经近在眼前了,为何不往那里去呢?」
「今年我必须回家乡一趟,参与家乡五朔节之後的占祭仪式。这是正式成
为德鲁依的修行课程之一。」
「还要再来一次啊?」亚雷特对五朔节的印象很不好。事实上,他几乎不
记得当天他做了些什麽事——除了最後在桦树林里见到大群男女交合的那场
面。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向走在前头的尤西莉看了一眼。
「那和五朔节是完全不同的啦。占祭仪式的目的是谢神与求取神谕,是五
朔节的後续祭仪。」
「是吗?」若真要亚雷特再参加一次五朔节,他也说不上高兴还是讨厌。
说实话,那种精神恍惚纵情享乐的感觉的确不错。
之後亚雷特转移话题,要格里恩教他一些防御性的法术。
格里恩表情为难地说:「说实在的,我觉得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们德鲁依
的法术来自於向大地母神奴南嘉、和其化身森林女神妮芙德丽的祈愿,以虔
诚的信仰领受神恩。你既然不是信徒,就算念再多咒语也是没用的。」
「我并不是只背咒语而已。你跟我解说一下法术的原理或概念,我可以自
己去尝试。」亚雷特又补充说:「我的风刃术就是这样学会的。」
格里恩瞪了他一眼:「该说你天资聪颖、运气好、还是拜你头上的青色宝
石所赐?」
「至少不是第一项。」尤西莉在一旁自言自语。
「像你这样一个一个学自己喜欢的法术,未免太急功好利了。为什麽不从
基础有系统的学起?」
亚雷特顺着格里恩的语气说:「现在正是好机会,你就从基础教起吧。」
「至少叁年。」格里恩轻描淡写地回答。「叁年後,你将能听见森林的呼
吸声,也能顺从季节运行的规律而掌握自然的生活方式。」
「……算了,我还是挑有趣的法术来问吧。那个『地精灵波动防壁』是什
麽样的法术?」
「那是法师们给的称呼,」格里恩显然并不喜欢这个名称,「听说法师也
研究出类似的法术,我们德鲁依传统上称之为『静之涟漪』。这个法术能引
领大地气息的韵律,将心怀憎恨的伤害力量化於无形。要能使用这个法术,
要先能观照自我内心,了解宽恕之心能包容万物、柔弱能承受憎恶,并且在
冥想中达到空明至静的境界。再来要从自然运行的知识中,藉由认知大地是
至大至久的生命,来体验大地活生生的气息,从中感受到有如心脏搏动的韵
律……」
亚雷特的脑筋根本无法接受这种宗教意味浓厚的概念。听完格里恩的解释
之後,他赶快转变话题:「德鲁依崇敬的是森林女神妮芙德丽。但你应该知
道,七精灵神之一的木精灵神也被人称为妮芙德丽。这两者之间有任何关系
吗?」
「这是个好问题。」格里恩突然精神抖擞,似乎很高兴能解答这个问题。
五十四、亚尔诺德村
在大陆东部,也就是亚雷特的家乡盛行的宗教,是以七位精灵神为崇拜对
象的精灵神教。其中木精灵神被人们称为妮芙德丽,正好和德鲁依崇敬的森
林女神相同名字,而其形象也恰巧相似。近百年来精灵神教逐渐向大陆西部
传播,多少也影响了有传统宗教的布塔拉人,尤其是像是拖查阔塔、康克雅
这些大城市的布塔拉人,有不少人改信精灵神教,而其中又以加入木精灵教
会者为众。就常理来推断,这些布塔拉人是直接将原本对森林女神的信仰,
转移到木精灵神身上去了。
「其实木精灵神妮芙德丽,不就是借用我们德鲁依崇拜的森林女神的名字
和形象吗?」格里恩神色相当自傲。由於德鲁依教的历史远久於新兴的精灵
神教,这些疑点连木精灵祭司都不曾否认。不过祭司们反倒认为:德鲁依崇
拜的森林女神不过是木精灵神的其中一个面貌罢了,并藉此吸收布塔拉人成
为信徒。
德鲁依不但对於木精灵教会这种侵略式的传教作风多有反感,更认为他们
的教义违反自然。格里恩举例解释道:「这些祭司认为人只要累积善行,灵
魂朝向更完善发展,来生就可以转世成为超越人类的更高级生命,享受更大
的福报。於是他们要求信徒必须在一生中完成什麽四百净业、二十大净业一
类的成就,其中还包括要追求长寿不老,活得越久越好。这种违背自然运作
常理的行为做得再多,万物生命的轮回还是循环不息,渺小的个体无法抗拒
轮回的必然性。」
亚雷特问道:「德鲁依的轮回概念又是如何?」
「灵魂会在各种生物中随机轮回。例如说你这辈子是人,下辈子可能是只
小虫,再然後可能是水里的乌龟、树上的鸟等等。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转世为
人了。」
亚雷特开玩笑道:「我倒宁可相信精灵神教的说法,至少人生在世还有个
上进的目标。」
格里恩仍然是一本正经:「试图违反常理而想超脱自然的循环,不但徒劳
无功,反而对自己、对周遭环境都会造成伤害。」
「照你这麽说,」亚雷特一听,也严肃起来了。「我们活着的人不该拥有
一个值得努力去追求实现的理想,只能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不是浑浑噩噩,而是没有欲望、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一种宁静的生活方
式。」格里恩略做停顿,像是在心中再次确认某种概念,才继续说:「……
不过人类确实不能像动物一样,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纵然是德鲁依,也会
有想追求更多知识的欲望。其实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连我自己也不
是很了解。」
见到亚雷特没有回话,格里恩又微笑道:「反正你也要到晨橡森林去,你
可以亲眼去感受,森林深处那些伟大智者的生活方式。有些事情是没办法用
言语表达的。」
* * *
西方还是那一大片绿色的斜坡。叁人行走的方向大致上和晨橡森林的边际
平行,一路上农地逐渐地被从疏落到绵延的各类树林所取代,原本丰饶的农
村景象也越显冷清了,甚至有时可以看见长满杂草的荒芜废耕地,绣蚀的犁
具就像墓碑一样斜放在乱石堆旁。北方则在缭绕的云雾後隐隐约约可看见灰
沈沈的山脉,顶上覆盖着皑皑白冠,一步步地从地平线爬升起来。
「那是费斯登噶耳山,意思是『恶梦的峭壁』。」格里恩解说道:「那座
山两面陡峭,背面就是寒冷的北海,也是海上暴风之王克拉肯的领域,船只
若是未带活人为祭品,是不敢通过那海面的。」
「你的家乡快到了吧?」亚雷特疲倦地询问他。大平原上没有屏障能阻挡
来自东北方的寒冷海风,虽然已经到了五月,气温偶而会突然下降许多,出
生在遥远南方的亚雷特觉得有些消受不得。尤西莉虽然没说什麽,但她将披
风越围越紧,显然也不习惯这种气候。
「就在前面。」格里恩指着约五公里外的一 炊烟,「那里就是亚尔诺德
村。」
亚雷特突然想起来:「亚尔诺德?我记得你的全名中也有这个字。」
「其实我的名字照布塔拉语原本的意思,应该是『亚尔诺德的格里恩』。
」格里恩笑着回答,「布塔拉人并没有姓氏,所以都在名字前面加上家乡的
地名,以资区别。光是我认识的德鲁依里面,就有叁个人和我同名。」
「那你们村子里面,难道不会有人同名吗?」
「我们全村人彼此都认识,应该不会有人取错名字吧。」
亚尔诺德村是个松散的小村落。村内的屋舍并非聚集在一起,而是散布在
方圆一公里之内,彼此之间有榆树林相隔,一条清澈的小溪从西向东蜿蜒流
贯。全村大约只有八十馀人,除了小麦之外,主要的农作物还有甜菜、以及
西北角的苹果树林,有些猎户以捕捉晨橡森林附近的赤鹿、野兔和灰松鼠维
生。
「猎捕晨橡森林内的动物,你们德鲁依不会管吗?」亚雷特十分好奇。
「只要是为了维持生计而必需的捕杀,我们德鲁依是不会干涉的。」
进村後,格里恩先领着他们两人到家中去。那是一幢简陋的木屋,屋顶上
还铺放成捆树叶,砖砌的烟囱突兀地顶出。门口旁堆放了一堆乾柴,有个头
发灰白的妇人正弯腰在整理,她听见身後格里恩的喊声,马上很高兴地迎了
上来,给了格里恩一个温暖的拥抱。接着他们两人叽哩咕噜地用布塔拉语谈
了起来。
「需要翻译吗?」尤西莉提醒亚雷特,他赶紧点点头表示感激。
尤西莉还是几乎一字一句毫不删修地照本翻译。亚雷特从她的翻译中得知
:那位妇人是格里恩的母亲。格里恩询问她一个叫做娜西达的女孩的近况,
他母亲回答说嫁给一个叫苏孚的人了,而格里恩听了还挺高兴的样子。接着
他们又谈到他父亲上森林里打猎去了,要後天才会回来。
说着格里恩招手示意两个人靠近,温和有礼地介绍道:「这位是家母贝
玛莎。」并且也将两人介绍给他母亲。
亚雷特拘谨地向格里恩的母亲点头问好。而尤西莉则十分大方,直接用布
塔拉语问候:「博优若,贝尔玛莎。」
「嗯?」亚雷特很惊讶尤西莉竟然直呼朋友母亲的名字。但格里恩和他母
亲都笑了。
格里恩高兴地说:「没想到,尤西莉还知道布塔拉人直接称呼对方名字的
礼俗。」他又对亚雷特补充解释,「喔,除了父母之外,我们即使对长辈也
是直呼其名的。」
在格里恩家中安顿好行李之後,格里恩要两人先好好休息,他则得去拜见
亚尔诺德村的护村德鲁依。不过亚雷特好奇心大盛,早将刚才的倦意抛到九
霄云外去了。尤西莉则表示她还不需要休息,所以也跟了出来。
叁人沿着榆树林间的小路迂回前行。现在村里正是农忙的时节,一路上在
田里看到不少村民。有时经过田埂边,格里恩便亲切地向田里的农人问候。
亚雷特发觉村人都对格里恩有着相当程度的敬意,更甚先前的村落。
护村德鲁依住在村里西南角落的一处小土丘顶上。一座石砌的低矮小屋,
有一半高度是在地面下,屋子周围植满橡树。一位秃头却满脸长须的老者脸
色平静地站在门口,似乎早就知道格里恩的到来。
格里恩上前向老德鲁依行礼,随即两人又用布塔拉语交谈起来。亚雷特求
救似地望着尤西莉,但她摇摇头说:「他们讲的话里面有很多我不懂的字句
,大概是德鲁依的独特用词,这我没办法了。」
格里恩和老德鲁依谈了好一阵子,最後又恭敬地向前辈行礼。他行礼的方
式是先用手轻抵额前,接着移到左胸,再移到腹部正前方的腰带上。然後他
就招呼亚雷特和尤西莉往回走。
「你们刚刚谈些什麽啊?」亚雷特迫不及待地问。
「除了叙旧之外,我们在谈举行净食仪式的细节。」格里恩回答得十分爽
快,「净食仪式从明天开始,需要连续进行叁天叁夜,到第四天的凌晨才能
举行祈禳仪式。这段时间内我必须全程参与,抱歉不能招待你们了。」
亚雷特又问了关於仪式进行的过程,以及刚才格里恩行礼动作的涵意。格
里恩也都逐一详细解释。
「这是我们德鲁依面对前辈时的见面礼。」他一面讲,一面用手在身上比
划。「头脑代表心灵、心脏代表灵魂、而肉体的生命能量则由肚脐进出。所
以这样的手势代表我以灵、魂、体同时致敬。」
接着格里恩又绕到村子的另一头,去探望他的姊姊娜西达。娜西达这时已
有九个月身孕,大腹便便行动不灵活,所以没有到田里去工作。
亚雷特悄悄对尤西莉说:「刚才格里恩的母亲提到娜西达才结婚没多久,
怎麽肚子已经这麽大了?」
尤西莉赏了他一个「这有什麽好奇怪的?」的眼光。
「算我没说。」亚雷特没趣地摇摇手。难道布塔拉人都是先怀孕再结婚的
吗?他心里暗自思索了一下,想起五朔节那晚的情景,其实还满合理的。
五十五、祈谕仪式
这天晚上,窄小的格里恩家中倒是十分热闹。娜西达和她的丈夫,以及格
里恩的旧朋友们,都来庆贺格里恩即将正式成为德鲁依。当然这麽多人的伙
食不能全要格里恩的母亲一人准备,所以大家各自带了吃喝的食物来,有粗
糙的黑面包、苦涩的麦酒、一篮苹果、刚从泥土中采收的山芋……等,办个
宴会倒还有模有样的。
其中最受欢迎的算是兔肉汤了。才从厨房里端出来,马上被大家抢个精光
。但亚雷特注意到格里恩完全没有沾口,而且其他人也好像早知道他不喝似
的。亚雷特好奇地小声问道:「前几天我还看见你吃肉,怎麽今天就变成素
食主义者啦?」
「这是为了接下来几天的仪式所作的净食。」格里恩说:「在向森林女神
献祭的时候,我们必须保持身心的清净,才能使献上的牲畜不受污染。其实
我已经好几天没吃肉了,你没注意到吗?」
「这一路上本来就不常吃到肉。」亚雷特抱怨道,格里恩则哈哈一笑作为
回应。
尤西莉吃饱之後,静静坐在灶炉旁边,漫不经心地逐一审视在场的人。有
个年轻人麦酒喝多了,红着脸粗声粗气地大谈他对德鲁依的印象,还揶揄格
里恩以後也会变成满脸胡须的粗犷模样。格里恩听了只是用手比个抚摸胡须
的动作,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亚雷特走近她身边问:「你怎麽不来唱首歌?」
尤西莉盯着喧哗不休的热闹场面,不悦地反问:「在这种情况下?」
显然她并不喜欢这种喧闹的场合。过不了多久,她便低着头打起盹来了。
格里恩看到之後,就要大夥收拾东西回家去。
「我明天还要早起准备净食仪式呢!你们别耗在这里,赶快回家去。」
把吵吵嚷嚷的食客们都赶回去後,他向母亲低声吩咐了几句,她便从拿出
衣箱中拿出两件陈旧的毛毯,而把两件新毛毯交给亚雷特和尤西莉。格里恩
略带歉意地说:「我都忘记你们赶了几天路,已经很累了。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亚雷特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竿头。格里恩似乎一大早就到护村德
鲁依的家中去了,不愧是长年生活在森林中,体力真是充沛。
* * *
接下来叁天,格里恩和年长的护村德鲁依相偕进行一连串的禁食和净身仪
式,以为接下来重要的祭仪做准备。在这个祭仪中,德鲁依将会献上一只活
鹿作为牲礼,向大地母神求取神谕,占卜今年全村运势的吉凶。
这段时期中,两个人必须持续长时间的冥想,除此之外还要遵守各式各样
的禁忌:例如用餐的时候,不可以用自己的手来取食,因此必须直接以嘴从
盘上将食物咬起;吃完的食物残渣必须立刻焚烧,用过餐具则在打破後和焚
烧的灰烬埋在一起;他们两人用餐时不能被任何人瞧见,因此送食物去的人
必须背对着他们进出。亚雷特在听格里恩描述这些禁忌时,觉得实在是莫名
其妙。
在德鲁依住所的小土丘旁边,有村里的青年在看守,不让任何人靠近。亚
雷特这几天闲得没事干,眼见村人都在田里工作,他索性也下田去帮些搬东
西的杂务,顺便找人聊天,学几句布塔拉语。尤西莉则通常坐在农地旁,静
静地听农人们闲聊、唱当地的歌谣。太阳出来的时候,她就乾脆躺在柔软的
草皮上,沐着温暖的阳光午睡。
叁天的净食仪式结束之後,第四天的清晨所有的村民都起个大早,集合到
护村德鲁依所住的小土丘前,亚雷特和尤西莉也陪同格里恩的母亲贝尔玛莎
前去观礼。在土丘的东面有一棵特别雄伟的橡树,大约有叁十公尺高,枝干
上攀满了寄生槲,因此被选为祭拜妮芙德丽的神坛。格里恩和老德鲁依早已
等在树下,旁边绑了只活蹦乱跳的赤鹿,是昨天格里恩的父亲从森林里活捉
回来的。
格里恩的父亲名叫格柏勒安。格里恩已经算是高大了,但格柏勒安身材更
是魁梧,恐怕有一百九十公分之谱。他个性豪迈又不修边幅,满脸的大胡须
,一回家来看见家里有客人,就拿出麦酒来,拉着亚雷特要痛饮一番。若不
是格里恩的母亲劝说道:「明天早上还有重要的祭仪」,亚雷特恐怕非得宿
醉不可。他觉得格里恩还是跟母亲比较像。
整个祈禳仪式是由护村德鲁依主持,格里恩依然是居於辅助地位。他举起
一束山楂树枝朝天挥舞,周围的村民们马上安静下来,因为大家都知道:接
下来的神圣仪式,将会决定他们今年的收成如何,一想及此,每个人都不由
得紧张起来。
老德鲁依站到橡树下最显眼的位置处,面对橡树朗声说道:「掌管自然万
物生死之命,深邃美丽的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慈悲、我们赞
扬你的宽恕、我们赞扬你的真情、我们赞扬你的智慧。你是大地母神奴南嘉
的化身,生命因你而荣耀。
「掌管自然万物生死之命,深邃美丽的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丰收的权能
归於你、医疗的权能归於你、宁静的权能归於你、守护的权能归於你、结缘
的权能归於你、爱欲的权能归於你、变迁的权能归於你、审判的权能归於你
。你是大地母神奴南嘉的化身,凡生者必在你面前拜伏,凡死者必在你脚下
安眠。」
老德鲁依接连不断地说了许多森林女神妮芙德丽的颂词。整个仪式冗长而
单调,村民们全体庄严肃穆地观看此一仪式,连小孩子都不敢吭声,亚雷特
在一旁却是看得心浮气躁。
终於老德鲁依说完了所有的祝祷词。格里恩便将绑在一旁的赤鹿牵到橡树
下,轻轻抚摸它的颈子。赤鹿逐渐不再紧张地抖动身子,只是用疑惑的眼光
看着围绕在一旁的村民,全然不知道自己身为牲礼的命运。
老德鲁依从长袍中拿出一把锐利的尖刀来,朝格里恩点了点头。格里恩便
用手环住赤鹿的颈子,面带微笑地对着赤鹿念念有词。而趁着赤鹿呆呆地望
着前方时,老德鲁依从後面慢慢接近它,然後身手敏捷地将尖刀插入赤鹿的
肋骨下方。
赤鹿陡然发出凄厉的悲鸣,猛力抖动身子,却被格里恩牢牢抓住而无法挣
脱。老德鲁依拉动刀刃,将赤鹿的腹部整个剖开,裂口直开到两後腿之间,
格里恩才松手让赤鹿跑开。那赤鹿先是向前跳了几步,激烈的动作让它的内
脏从巨大的伤口中迸出,肝和胃垂挂在外,而鲜血淋漓的肠子更是拖了一地
。最後它又 歪扭扭地踉跄几步後,才颓然倒下,只馀垂死的喘气声和一滩
暗红色的血迹。
「这……他们到底是在干什麽?」亚雷特觉得这场面恶心极了。但尤西莉
推了他一把:「你别嚷嚷,这对他们而言是很神圣的仪式。」
尤西莉讲这话时,其实脸色也是惨白一片。亚雷特忍不住有种「布塔拉人
果然是未开化的民族」的想法。
格里恩和老德鲁依维持一贯的严肃神情,对洒落四处的血渍、拖在地上扭
曲交缠的肠子、以及赤鹿尸体裸露出来的内脏,逐一仔细检视。老德鲁依还
不断向格里提问,待他回答之後,老德鲁依露出满意的表情。之後他们两人
又讨论了一会儿,老德鲁依才站回先前念诵祷词的位置,大声向村民宣布占
卜仪式的结果。
「掌管自然万物生死之命,深邃美丽的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她藉由神圣使
者的躯体赐给我们亚尔诺德村珍贵的谕示。让我们赞美她!我以妮芙德丽之
名,将珍贵的谕示传达给你们:今年的收成将无法如往年一样,因为有某种
灰蒙的不洁之物将由东方或是南方前来……」村民们听到此处,叹息声此起
彼落。「入秋之後将会出现不祥的预兆,但这预兆同时也是改变命运的良机
,那时应举行祈求大地苏醒、准备迎接不洁之物的仪式。在夏末之时……」
占卜的结果比先前的祷词还冗长。亚雷特之所以记不得,倒不是因为份量
太多,而是内容大都暧昧不清,不知道在影射些什麽。接着仪式就结束了。
村民们各自回去田里工作,而两位德鲁依今天必须再净食一天,也回到土丘
上的石舍里去了。
这天格里恩的父亲没事情做,就拉着亚雷特聊天。这位身材魁梧的猎人对
格里恩在外地的情况很有兴趣,可惜亚雷特认识格里恩还不到一个月,没办
法跟他说太多。到後来就换成亚雷特向他请教一些问题。例如说:
「格里恩为什麽会去当德鲁依?」
五十六、德鲁依的资格
亚雷特首先是向格柏勒安请教:为何格里恩会去当德鲁依?这位年轻德鲁
依的父亲回答道:「老德鲁依说他能当成,那就让他去试试看啦。」
「嗯?是你要他去的吗?」
「当德鲁依好得很哪!」乍听之下,格柏勒安是在称赞德鲁依是个高尚的
职业,「我们村子里面那个老德鲁依,平常就很少看到他。重要的祭典他出
来讲几句话;偶而村里有什麽重要的觉定时,请他占卜看看吉凶如何;村里
有人闹纠纷,闹到不可开交,才找他出来讲讲理。除了这些小事外,平常他
还有干些什麽?这种清闲的饭碗上哪去找?」
原来他心目中的德鲁依是个游手好闲的差事,亚雷特想笑又觉得失礼,只
好暗自窃笑。格柏勒安又接着说:「格里恩这小子啊,从小就古怪。每次他
给村里的孩子王欺负,就跑去躺在树下,到了叁更半夜还才回家。有天我猎
兔子大丰收,一次活捉了五只野兔,打算全家吃它个几顿,没想到他竟然放
掉了其中四只,说我们家吃不完那麽多,要放它们一条生路;结果等到晚上
剩下来的那只兔子端上桌,他小子却吃到拼命舔手指头!
「後来老德鲁依听说了,竟夸赞小子头脑不错,问我要不要让他去森林里
修行个十几年。我就问小子的意见,结果他竟然说:若是不去的话,就得学
我当猎人,所以他只好去啦!」
亚雷特听了哈哈大笑。他想像不出若格里恩也成了个粗声粗气的猎人,会
是副什麽德性。
* * *
隔日格里恩结束了净食仪式之後,告别了他的家人和旧友,叁人又继续上
路。格里恩将要领着他们,前往晨橡森林的东北角、一个叫做马什库尔的小
城镇,那里是外地人——尤其是非布塔拉人的外族——被准许进入晨橡森林
的唯一门户。除该地之外,若是有像亚雷特和尤西莉这种白皮肤的人进入晨
橡森林而被发现,会受到严厉 某头!
「惩罚?有多严厉?」惩罚一事引起亚雷特的注意。
「如果有破坏森林之举动的话,大概就是一死吧。」
「怎样才算是破坏森林的举动?」
「基本上,凡是为了生存必需以外的行为,都算是破坏森林。」格里恩简
单地解释,「例如猎取毛皮的人、砍伐树木的人……」
「等等,」亚雷特插嘴质疑道:「你刚才说的好像都算是生存必需吧?例
如毛皮可以御寒、木材可以建造房舍和制造工具……」
「若你是在森林中迷路的人,你不会需要这些东西的。被容许行为顶多的
就是猎杀动物为食。当然,无意义的滥杀也是不被允许的。」
「那像你父亲到晨橡森林中打猎,又要如何区分?」
格里恩回答得斩钉截铁:「一般说来,住在晨橡森林附近的布塔拉人,都
知道这些禁忌。他们只会拿取必要的东西,不会 压味 外的物资来贩卖牟利
。」接下来他却画蛇添足似的,「一般说来,是如此。」
亚雷特无奈地苦笑:「所以像我们这种白皮肤的进晨橡森林,就得特别注
意罗?一不小心就是杀身之祸。」
「放心好了,」格里恩举起手表示保证之意,「我会盯着你们,随时提醒
的。」
走在前面的尤西莉突然冒出声音来:「顺便也是监视我们。」
「你可以相信我。」格里恩诚恳得像是听不懂尤西莉话中的讥讽之意,「
我会注意不让你们触犯这些禁忌的。」
尤西莉对格里恩的保证不置可否:「有件事我很好奇。当你们德鲁依在森
林里遇到一个迷路的人的时候,是如何判断他有无触犯禁忌?」
「这个问题好。」每次有机会讲解关於德鲁依和森林的事,格里恩就特别
起劲。「有无触犯禁忌,并不是由我们德鲁依判断,而是由森林本身来判断
。晨橡森林有一种自我意识存在。每当有人进入森林中,那个人在森林里做
的所有事情,就好像我们对自己身体的感觉一样,森林意识全都一清二楚。
德鲁依藉由和此种森林意识交谈,便可以了解到此人的一举一动,进而得知
他是否有触犯不可饶恕的禁忌。」
亚雷特问道:「刚才提到晨橡森林的意识,是指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吗?」
「不,妮芙德丽是大地母神奴南嘉的分身,她的意志广遍世界各地的森林
和农野,单一森林的意识不能代表她的意志。我们都称晨橡森林的意识为『
涅芭菲丝罗』,意思就是『橡林的清晨』。但不知为何,在通用语里面却倒
过来称之为晨橡森林。」
亚雷特向西方辽阔的树海望去,想像森林有双眼睛正远远地瞪着他看。
「对了,」他改变话题道:「你父亲说你之所以想当德鲁依,只不过是不
想当猎人而已。」
「他一向都是这麽说的,」格里恩笑道:「才没这回事呢。小时候我最想
当的就是猎人。」
这点倒是大出亚雷特意料之外。
「当时我才九岁。老德鲁依问我要不要接受德鲁依的修行时,我马上就一
口回绝。但他後来劝我说:『接受修行不一定就得成为德鲁依。但如果你学
习森林的知识的话,就可以成为更优秀的猎人。』我就被他这样半哄半骗的
送去修行啦。」
「可是你现在却已经是德鲁依了。」
「还早呢!」格里恩摇摇手,「德鲁依的修习过程分成好几个阶段。首先
在各地的村庄,护村德鲁依会挑选有资质的幼童,送到晨橡森林接受大约十
年基本的训练,这个时期我们称作『芽』,类似通用语中学生的意思。在训
练的过程中,会不断有『芽』被审定为能力不足、心性不专,丧失资格而送
回家乡,最後大约会留下叁分之一。
「通过最後审核的『芽』就成为『嫩叶』。由於德鲁依的职责分成许多领
域,『嫩叶』必须决定自己将终生奉献的领域,并且在领域中找到一位愿意
教导他老师。『嫩叶』就类似通用语中学徒的意思。大约再经过十五到二十
年的时间,『嫩叶』终於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德鲁依之时,才能领受『橡树的
智者』之名,也被称为『茁叶』。
「成为『嫩叶』之後,有一年的时间四处旅行增广见闻,以决定自己要投
身的领域。这就是我必须在今年夏至之前完成的事情。」
「你要成为哪种德鲁依……对了,」亚雷特改口问道:「你现在还想成为
德鲁依吗?」
格里恩有点不好意思:「小时候的幼稚梦想,我早就忘掉了。我很习惯现
在的生活,所以当个德鲁依也是不错啦。」
「听你的口气,好像并不是很情愿。」
「其实未来的人生如何发展,谁都说不准的。今日我想做的事情,不代表
明日我就一定有机会去实现,既然如此,顺其自然就好了,又何必强求呢?
」格里恩说到这里,露出开朗的笑容。「话虽这麽说,其实我不喜欢走别人
已经帮我安排好的道路,只是目前我没看到什麽更好的选择而已。」
这句话却引起亚雷特的省思。释放精灵之茧的这趟旅程,不正是一条由别
人安排好的道路吗?他甚至还不知道这趟旅程的目的为何,也不知道自己为
何会被选上担负这使命。但除了坚持下去、或是乾脆放弃之外,他现下也没
有什麽更好的选择就是了。
* * *
马什库尔小镇位在叁种截然不同地理风貌的交会处。东边是奎拉图河叁角
洲的最外缘,人烟已不像内地那麽稠密,仅零星散布一些几十亩大的耕地,
此外就是覆盖青葱绿草的低矮小丘,偶而散布着孤单的松树或桦树林。
西北边是人称「恶梦峭壁」的费斯登噶耳山。山脚像墙角的污渍般依附着
墨绿色的针叶林,但还不到半山腰处,就只剩光秃秃的青灰色。嵘角狰狞的
巨大裸岩满布斜坡,或立、或坐、或卧,有如远古巨人族的石像。山顶上则
是终年不退的皑白积雪。正巧今天晴空万里,在明朗青天的映称下,费斯登
噶耳山俨然是头戴白银皇冠的帝王。
西南边则是晨橡森林。由於地理位置偏北,此处的森林已经不如亚雷特初
见时的高耸浓密。据格里恩的说法,这里有全晨橡森林仅有的一条小径,勉
强可供外人辨识通过。森林的其他部分若是没有德鲁依的带领,进入森林的
人「必定」会永久迷失。但亚雷特朝着树林的方向观察了老半天,还是看不
出那条小径在哪里。
马什库尔虽说是个小镇,跟亚雷特离开拖查阔塔後一路上见到的农村相比
,也算是繁荣得多了。镇上不但有旅舍,甚至还有供来往行旅和猎人休憩娱
乐的酒店。在镇北有座简单的市场,装扮粗野的猎人拎着刚捕到的猎物
其中有很多都还是活的 和收购的商人高声讲价,成交後往往就一头钻进
酒店里去。
但打从一走进这小镇之後,亚雷特就有种不协调的感觉。这个小镇的人看
着格里恩的眼光不再如先前农村的村人那般敬重,反倒有些怀疑和警戒的气
味在。
五十七、盗猎莎莫瑞拉
进入马什库尔镇之後,街道旁的小贩、来往的路人,都免不了多瞧格里恩
几眼。但这些目光并非先前经过农村时常见的敬意和尊重,反倒是怀疑和警
戒的成份居多。亚雷特就这种不协调的气氛,问格里恩是怎麽一回事。
「这小镇虽然距离晨橡森林很近,」格里恩解释道:「但两百多年来都没
有守护此地的德鲁依,再加上通常德鲁依并不会到此地来,因此镇民都把德
鲁依当作是外人来看待。」
「我还以为布塔拉人都对德鲁依很尊敬呢。」亚雷特十分诧异。
格里恩浅笑道:「在过去的年代是如此,但现在只有农人才重视德鲁依的
教条了。还记得拖查阔塔的布塔拉人吗?他们根本就把德鲁依当成免费的医
生,哪里还记得和自然共处的美德呢?」
* * *
叁人到旅舍将行李安置妥当,桑普萨也交给马厩去照顾。由於时间还早,
他们便到镇上闲逛。
这个小镇周围并没有农田,全镇的居民似乎都靠狩猎与毛皮手工艺维生。
在小镇北边的猎人市场附近便有好几家毛皮铺,兽皮上附着的烂肉散发出薰
人欲呕的腐臭味弥漫在半空中,似乎是对货运马车来不及将它们运走的抗议
。打铁铺里,槌子敲打铁砧的声响接连不绝,门口堆放着成袋的箭头,配上
桦树的箭杆、鹅羽的箭尾便是上好的猎箭。
很快便到了傍晚时分。尤西莉说与其整晚待在旅馆的房间里看天花板,她
还宁可选择更像个吟游诗人的举动。亚雷特对於去酒店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而格里恩当然是不会去的。於是尤西莉独自往酒店去了。
「你看尤西莉会不会有危险啊?例如说奴隶贩子……」亚雷特担心地问。
「大概是不至於。」格里恩安慰他说:「奴隶贩子是在奎拉图河流域那一
带的事情,我没听过晨橡森林北边有人在做这种生意。这地区白肤人本来就
少见,没赚头嘛!不过这镇上的酒店里满是举止粗鲁的猎户,这倒是挺值得
担心的。」
亚雷特想了想後说:「我想应该是不用为她担这个心吧。终究她也自个儿
旅行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时有一队刚从晨橡森林里打猎归来的队伍,将一只大角鹿绑在木棍上,
由两个身强体壮的人扛着,经过叁个人的面前鱼贯而去。亚雷特注意到一件
小事:他们并不是朝猎人交易的市场方向前进。这也没什麽好奇怪的,或许
这是他们自己要吃的吧。但格里恩的眼光,却停在那头大角鹿的尸体上。
它的腹部有一道从颈部直抵肛门的开口。是为了防止运送途中腐败得太快
,所以先将内脏清除了吗?但通常这道手续是在剥皮之後才进行。
「等一下,」格里恩出声叫住那队猎人。「那只大角鹿……」
格里恩的话还没说完,领头的猎人挥手示意扛鹿的两个人快点走,然後剩
下的人都朝格里恩和亚雷特的方向走来,似乎有将两人包围起来的态势。亚
雷特无意识地将手放到剑柄上。
「你们想干嘛?」亚雷特沈声质问。
「别紧张嘛!小兄弟。」领头的猎人连忙摇手,陪着笑脸说:「我们大夥
儿正要往酒店搞他狂欢庆祝个一晚上。你们喜不喜爱一起来啊?」
格里恩的手搭上亚雷特的肩膀,暗示他不要冲动。但被他们这麽一缓,扛
鹿的人已经转过街角了。
「看来是不喜爱罗?喔,德鲁依大爷,你刚才说了什麽,我耳钝没听分明
。好不好再说一次?」
「没什麽。」格里恩维持一贯的温和语调,「可以让我们过去吗?」
「那当然好啊,路就在你自家脚底。」话说完,猎人们便闹哄哄地朝酒店
的方向去了。
格里恩赶紧跑过街角,但刚才扛鹿的那两人已经不见身影。亚雷特随後跟
上,问他道:「怎麽回事?」
「那些人一定是『盗猎者』。」格里恩一面察看地面上的足迹,一面回答
。由於扛鹿的两个人都是身材壮硕的大汉,再加上鹿的重量,因此他们的脚
印也特别清楚。格里恩就追着这些脚印前进。
「盗猎?」亚雷特十分诧异:「你不是说过,布塔拉人不会触犯晨橡森林
的禁忌吗?」
格里恩轻笑了一声没回答,继续低头追着脚印。
* * *
结果两个人追踪的脚印绕了城镇一圈,竟然也进到酒店里去了。格里恩有
些无奈地发起牢骚:「看来他们在途中有人接应,大概是直接将鹿 传进某
个关起来的窗户之中吧。不过他们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吗……」
亚雷特问道:「那只鹿是盗猎的吗?」
「不是,鹿没有值得盗猎的价值——你别忘了在晨橡森林内任意捕杀动物
,可是会被德鲁依处死的。我猜测他们是捕捉到某种小动物,然後就把它藏
在内脏挖除的鹿尸中。」
「小动物?兔子或松鼠吗,」亚雷特大惑不解,「那不是更没价值?」
「莎莫瑞拉。」格里恩凝重地吐出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好像听过……亚雷特稍微回忆一下,想起在拖查阔塔的游艺团演
出时,曾经在一个音乐剧里面有提到这种动物。「你是说『神圣动物』莎莫
瑞拉?」
格里恩点点头,继续解释道:「莎莫瑞拉是在晨橡森林中具有最崇高德行
的动物。它们外形像是白色的松鼠,毛皮上分布有黑色的横纹,生活在森林
的深处,能和人类直接进行心灵交谈。但它们极少在人前露面,就连我们德
鲁依也很难得见到它们的身影。」
「崇高的德行是什麽意思啊?」亚雷特好奇地发问,但是格里恩并没有正
面回答这个问题:「总之是一种很珍奇的动物。价值之高,足以让人不惜冒
生命危险来盗猎了。」
亚雷特思考一下目前的状况,又问道:「那你现在要如何?杀了这些盗猎
者吗?」其实他内心觉得「盗猎者处死」这规定太过严苛了,正在担心是否
会出现一场屠杀,故有此问。
「这件事以後再说。」看来格里恩真的认为这些人该杀。「因为莎莫瑞拉
必须是活捉的才有价值,所以那只莎莫瑞拉一定还活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
把它给救出来。」
格里恩似乎重视这种小动物的命甚过人命——还是说德鲁依都是如此?这
亚雷特可就不敢确定了。正当他们两人站在酒店门口讨论的时候,酒店里面
传来一缕清亮的歌声,曲调轻快而活泼。虽然酒店里闹哄哄的,但歌词还是
一句句传入亚雷特耳中。
好一个标致的姑娘哟
你的乳房柔嫩 绽放蜜奶的郁香
滑润双腿直又长 跳起舞来眼看花
小小门楣插满山楂枝 今夜你心归谁
好一个娇艳的姑娘哟
你的丰臀圆滚 触感柔软又温热
纤细柳腰摇又晃 真让人想环腰抱
我愿献上最肥美的山楂枝 今夜与我渡春宵
亚雷特向酒店里探头张望,看见尤西莉大剌剌地坐在吧台上,捧着竖琴边
谈边唱,偶而还用挑逗的眼神瞧瞧周围的酒客。这些酒客大都是猎户,穿着
不外乎是毛皮背心、粗麻布长裤,大口大口灌着啤酒,胡须上沾满泡沫。其
中不少人应着歌声的节奏拍打桌面,欢笑声、叫好声此起彼落,气氛热烈异
常。
「她还真行。」格里恩也探头进来看看,「如果她能把猎人都留在这里,
恰好对我们也有帮助。」说着便转身向外走。
「你打算做什麽?」亚雷特跟着格里恩离开酒店时问道。但这年轻的德鲁
依只说:「先回旅舍再说。」
回到旅舍之後,格里恩将窗户打开、拉上素净的窗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
一撮某种白色动物的毛,塞进嘴里吞下,又拿起水壶灌了口水。然後他盘腿
坐在床上,对亚雷特说:「我要施展一个寻找动物的法术。接下来这段时间
,麻烦请不要出声打扰我。」
亚雷特点点头表示了解。格里恩便闭上眼睛,轻声念了一段咒语:「掌管
自然万物生死之命,深邃美丽的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真情,
因你那结缘的权能而更为彰显。侧耳倾听,近逼的脚步是心脏搏动的声音,
愿温暖的火苗照亮黑夜紫杉林荫,看清来者的面容。」
咒语念完了,看不出来发生了什麽事,而格里恩仍然静静地坐着不动。亚
雷特也不去打搅他,从背包中拿出日记来,细心整理这半个月来的笔记。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窗外天空已是暗蓝色。格里恩突然张开眼睛说:「好
了。」
亚雷特将日记阖上,抬起头来问:「什麽好了?」
「我已经知道莎莫瑞拉被关在哪里。」格里恩拿起橡木杖,直接打开房门
便走出去。亚雷特急忙跟在他後面:「你现在就要去救吗?我跟你去。」
「这件事跟你无关,」格里恩脚下毫不停缓,「更何况,其实你并不想为
救一只小动物而杀人,对吧?」
亚雷特听了脸色一沈:「你真的要去杀人?」
「只要有人抵抗,我就不能手下留情。」格里恩特别加强语气,听起来倒
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亚雷特迟疑地停下脚步。但他望着格里恩快步离去的背影,最後还是追了
上去。
五十八、闯入民宅
亚雷特和格里恩躲在巷道的阴影里。这里是马什库尔靠近西北边的一群泥
砖建筑,街道上没有半家商店,在夜幕下安宁静谧,从烛光摇曳的矮窗中传
出断断续续的欢笑声。在他们两人面前,是一栋跟其它邻近建筑比起来毫无
特色的两层楼建筑,在门口前有块十公尺见方的院子,修剪过的低矮灌木充
当围篱。那儿就是格里恩判定藏有莎莫瑞拉的地方。
「格里恩,你有没有可能搞错地点?」亚雷特再一次确认,「例如说他们
已经将莎莫瑞拉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会。」格里恩完全肯定地答覆:「我已经跟那只莎莫瑞拉建立起心灵
互通了,无论它移动到哪里我都晓得。」
「心灵互通?你刚刚静坐那麽久,就是为了准备这件事。」
格里恩点点头。他又看了那栋房子一眼,转头注视着亚雷特说:「亚雷特
,如果你一定要跟我进去的话,我想你得先有觉悟才行。」他指指屋顶上袅
袅升起的炊烟,「男人们,也就是猎人们都在酒店中,所以屋子里面只有女
人和小孩而已。」
「……所以呢?」亚雷特舔舔乾燥的嘴唇。
「我听说你们白皮肤的人认为:杀女人和小孩是不荣誉的。我再声明一次
:」格里恩紧紧握住橡木杖,「我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你不忍下手的
话,记得……至少你得保护自己的安全。」
「等一下,你连没有抵抗能力的女人和小孩都不放过?」
格里恩耸肩一笑:「没有抵抗能力?你待会儿就知道了。走吧。」
他从地上握起一把沙子,走到灌木围篱,然後低声念道:「……森林女神
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智慧,因你审判的权能而更为彰显。让走兽在沙
地上留下足迹,精灵在沙粒间穿梭自如,树枝在沙层上刻画文符。」念完咒
语,他将沙子向围篱上撒去。
其实还不待格里恩施法,亚雷特就已经看得出来:整栋建筑物笼罩着淡漠
的绿色氛围,飘忽不定有如清晨的薄雾。但是再定睛仔细察看,会发现在薄
雾後面有层更为均匀的缥缈薄幕,像层面纱般地忽隐忽现。
格里恩看了看後说:「这房子四周有一层守护结界。若是贸然闯进去的话
,可能会引发警报或触动陷阱一类的。先等我把它解除掉。」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小枝浅绿色的榆树叶,将之轻轻放在灌木围篱上,然
後开始吟诵解除结界的咒语:「……森林女神妮芙德丽啊,我们赞扬你的宽
恕,因你宁静的权能而更为彰显。请闭上双眼,收起那炙热的视线。请将号
角放回腰际,因为亘古屹立的城墙,也有荒废的一天。早晨清醒是为了晚上
再次沈眠,关上的是为了再打开。」
随着咒语流窜在空气之中,虽然沈静无风,灌木围篱还是——摇曳个不停
。在亚雷特眼中,绿色的氛围蒸发似的向昏暗的虚空散去。但同时却还伴着
一声清脆的巨响,就像把水晶制的大钟从钟楼顶丢下来的迸裂声,馀音细碎
不绝。
不绝。
「为什麽!?」格里恩满脸错愕,抬头向半空中望去:「为何解除了结界
还会触发警报?」
亚雷特忙问:「现在怎麽办?」
格里恩牙一咬,下定决心道:「不管那麽多了,冲进去!」
这时房屋的正门嘎一声地打开来,从屋里走出来一名扎着麻花辫的女孩,
约莫十五六岁。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看到格里恩和亚雷特快步冲过来,连
忙举起手念咒语。叁四道气流聚集环绕在她的身前。
格里恩向前疾跨两步,橡木杖猛力横挥,直击在那女孩的颈部。她霎时成
了断线的傀儡,向阶梯旁软倒下去,撞翻堆放在门旁的木桶。
亚雷特连「等一下」都来不及喊出口,就听见颈骨折断时「喀」的声音,
和迎面而来的一阵软弱无力、叹息般的微风。那女孩在面对格里恩急袭的木
杖时,脸上只有慌乱和恐惧的表情。难道这些格里恩都没看见吗?
才心念一转,格里恩已经冲进门里去了,随即房子里传出吵杂的声响
夹杂了女性的叱责和小孩惊恐的哭喊、陶罐器物的破碎声,并且马上就加入
了 蛊古遗 的打斗声。亚雷特赶紧跟进去,看见格里恩正在和两个女人打斗
。她们手上各拿着斧头和圆头——不是工具,而是战斗用的。旁边有位年约
四十的肥胖妇人手持匕首紧靠在墙角处,後面是叁个害怕哭闹的小孩子。
突然亚雷特身旁有个年轻的女孩拿着短剑向他冲过来,让他不得不以长剑
挡架应战。这房子里空间并不大,地面上还有一张矮桌,挤了五六个人在打
斗,马上险象环生。亚雷特的长剑在狭窄的空间内伸展不开,应付对手的短
剑时就十分吃力。但他终究实战经验丰富得多,趁着对方将短剑刺过来的瞬
间,他抓住了女孩的手臂,同时将她向墙壁使劲推过去。女孩的背部猛然撞
上砖墙,痛得一时吭不出声来。
亚雷特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大喊道:「放下武器,我不想伤害你!」
那女孩恶狠狠地瞪了亚雷特一眼。看她的年纪,也跟亚雷特差不多大,乌
黑的眼睛和长发。紧握短剑的手皮肤光滑细致,手指上有几处细小的伤痕。
是作针线细活时弄伤的吗?亚雷特不禁斜眼瞧看矮桌上是否有针线织绣一类
的工具。
忽然亚雷特觉得肚子上重重挨了一击,那女孩趁他不注意,使劲将他 到
另一侧的墙壁上。亚雷特闷哼一声跌坐在墙脚,忍痛将长剑举起,预防对手
靠近追击。没想到那女孩完全无视於指向她小腹的剑尖,抓紧短剑就扑了上
来。
来。
「同归於尽?不会吧?」亚雷特暗暗叫苦,但身子却又动弹不得。
格里恩的橡木杖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救了亚雷特一命。杖尖直接刺向那
女孩的耳侧,并且顺势将她的头朝门边的墙壁撞过去,发出「碰」的闷响。
女孩全身瘫软地倒卧在墙角,壁面上还留有撞击的鲜红痕迹。
亚雷特看看墙上的血渍,再望着那女孩空洞虚无的眼神,即便大口大口喘
气,也无法平复狂乱的心跳。
「不是跟你说过:想手下留情,得先保护自己的安全?」格里恩提醒他。
亚雷特举目环顾四周,另外两个和格里恩缠斗的女子也都已经倒在地上了
。虽然没什麽血迹,但以格里恩的杖劲来说,恐怕都已经断了骨头。剩下的
那名肥胖妇女,紧抓匕首的双手剧烈颤抖,哭喊着亚雷特听不懂的语言。
听了这些话,格里恩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刚才的肃杀气息更是消失的无影
无踪。但当亚雷特正想问他妇女说些什麽时,他突然朝着楼梯的方向念道:
「以妮芙德丽的变迁权能为名,令你高涨的战意枯折!」
楼梯上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蹲在接近二楼处,拿着一张弓箭瞄准格里恩
。但年轻德鲁依的咒语一出口,那把杉木弓马上折成两段。楼梯上的男孩掩
不住恐惧地後退,但眼睛还是直瞪着格里恩。
肥胖妇女丢开匕首跪了下来,口齿不清地像是在喃喃自语,但就连亚雷特
也听得出来她是在求饶。她身後的叁个小孩子更是哭得一塌糊涂,其中一个
还爬上前去摇动倒地的女人。那女人大概是那小孩的母亲。
格里恩厉声对那中年妇人说了几句话,妇人泪流满面地摇摇头,用颤抖的
手指着里面的一道门。格里恩又对她说了一句话,但这次语气就缓和多了。
随後他转头告诉亚雷特说:「退开一点,让她把小孩都带到楼上去。」
那中年妇人就这麽把叁个小孩子连抱带拖地拉到二楼去了。格里恩扫视了
房里躺着的叁个人之後,走上前打开内侧的那道门,里头是一个比较小的房
间,有许多柜架和杂物。房间右侧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个柳条编成的笼子
,关着一只白色松鼠状、有着细长尖耳、身上带有黑色横纹的动物。
莎莫瑞拉一看见格里恩进门,马上高兴地用後腿站立起来趴在笼边,显得
很高兴的样子,但随即就安静下来了。亚雷特觉得它的眼神似乎有点哀伤。
「刚才那些女人,」格里恩的语调异常平板,就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
事情的经过。「之所以拿起武器,是为了要保护她们的小孩子。她们根本就
不知道莎莫瑞拉的事情。」
「什麽!?」亚雷特一时无法反应过来,「那我们刚才……到底是干了什
麽事……」
「我一定要进来,而她们要保护子女,」听得出来格里恩在刻意压低音量
,「这误会是一定发生的。这是没办法的事。」
亚雷特回头看看凌乱的窄小房间内,叁个重伤倒地的人,还要再加上门外
那名可能已经丧命的女孩。要说这是一场误会吗?他喃喃自语道:「不应该
这样的,一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这时那肥胖的妇女又从二楼下来,用哀求的语气断断续续讲着亚雷特听不
懂的话。
「她说什麽?」
「她问能不能让她给她的妹妹和女儿包扎伤口!」格里恩低吼道:「让她
去啊!」讲这话时,他双手按着木头桌面,使桌脚发出挤压的声响。
亚雷特连忙对那妇女点点头,同时将长剑收回鞘中。中年妇女带着毛巾蹒
跚走下楼梯来,先扶起倒在门边的那女孩,帮她擦拭头上的伤口。妇女一面
擦一面掉眼泪,可以让人感觉得出她的怜惜和悲痛。楼梯上那十岁的男孩继
续用怨忿的眼光瞪着亚雷特。亚雷特实在是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只好
别过头看看格里恩接下来要干什麽。
「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完。」出乎意料地,格里恩的心情似乎已
经平复了。「等我一下。」
他从怀中掏出一串长春藤,缠绕在橡木杖的前端约叁分之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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