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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uper (无聊+颓废+实习中),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精界转生世界篇 70-74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Jul 23 23:27:03 2000),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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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ppower lamp jin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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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homaschen (小弟),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精界转生世界篇 70-74 作者:slime 转自一意孤行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un Jun 11 13:07:32 2000)
七十、信仰与理性
「七种精灵,分别是火、地、雷、木、风、水、梦,对吧?」格里恩娓娓
道来,「我认识的一位法师朋友,他向我解释过:所有的法术,包括德鲁依
所使用的在内,都是由这七种精灵的活动组成的……对了,他一直坚持要用
『玛那』这个词,不过我还是偏爱『精灵』。他还特别提到:德鲁依的法术
主要是被归类为地精灵和木精灵的法术。
「知道这样的观点后,我心中就有种疑惑,一直挥之不去:我们德鲁依相
信我们的魔法力量来自对妮芙德丽的信仰,但是由外界法师的观点来看,这
种信仰似乎是可以分割成两部份的。这种想法对任何信仰虔诚的妮芙德丽的
子民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
亚雷特灵光一闪:「妮芙德丽被称为森林女神,而她又是大地女神奴南嘉
的化身,这正好和木精灵与地精灵相互配合,不是吗?」
「奴南嘉有七个化身,」格里恩质疑道:「依照你的说法,应该要有八种
精灵才能恰好配合。」
「嗯……河湖女神是水精灵,那荒原女神是……不对,这要怎么和沙漠女
神区分……」
趁着亚雷特还在苦苦思索,尤西莉问道:「这个问题,你应该请教过年长
的德鲁依吧?」
「穆里费亚老师告诉我:没有信仰的人,惯于将信仰用理性的方式来解释
。如果我们也试图以理性的思维来质疑与反驳他们,那是误入歧途。」
「换句话说,你根本不应该去思考这个问题囉?」尤西莉轻吁口气,「也
对,即使你不认同七种精灵的分类法,还是能透过对妮芙德丽的信仰而行使
法术。」
「但是,如果你们依序释放的精灵之茧各代表一种精灵,而总共的数量是
七个,这就是说……」格里恩的语调带有不安,「如果有如此明显的事实存
在的话,就表示七种精灵在自然界中确实存在。那我们德鲁依对妮芙德丽的
信仰,不就显得虚幻不实了吗?」
尤西莉提醒格里恩道:「你刚才说过,不该用理性的思维来讨论信仰?」
「德鲁依的教义中明白地揭示:信仰必须经得起理性的考验。」格里恩再
次解释,「穆里费亚老师的意思是:想藉由理性来说服那些以理性质疑信仰
的人,只是徒劳无功,因为信仰来自于直观感受的心。那些宣称以理性质疑
信仰的人其实是以心否定信仰,只是他们并不自知,而自认为能以理性来了
解自己的心。」
「你试图以理性的方式质疑信仰,显示你的心对信仰产生了怀疑?」
面对尤西莉锐利的洞察,格里恩苦涩地点了点头。
「慢着,」亚雷特打岔进来,「我在弗兰提拉看到的精灵之茧的景象,只
有五个而已,再加上风之顶不过才六个。这也和七精灵的数目不合啊。」
「是这样吗?但是,只要确实存在六种精灵,还是会令我的信仰动摇。」
尤西莉问道:「想必这问题你也和你的老师谈过了?」
「审查结束后,我和穆里费亚老师做了深入的讨论。」格里恩迟疑了一下
,「……他要我亲身去体验。」
尤西莉和亚雷特都没有出声,等着格里恩作出更详细的说明。
「藉由你的歌声的帮助,我从亚雷特那儿认识了风精灵。虽然感觉很模糊
,却和我首次体悟到妮芙德丽的力量时的感受极为接近。那是一种喜悦、感
激、与满足,而且令人怀念。但是亚雷特,请恕我直言,你并没有任何信仰
。我一直认为这种感动是来自于虔诚的信仰,现在却知道没有信仰也能获得
同样的感动,那我过去的信仰又该从何而归属呢?」
亚雷特从格里恩的语气中听出他内心的沈重。于是他婉转地劝道:「或许
你不该把信仰的证据寄托在魔法力量的显现上。像我这样没有信仰的人,不
还是一样可以使用法术吗?」
「因为过去种种,所以我就是我。」格里恩露出浅浅一笑,「感动已经深
植我心了,如果我能抹煞这份感动,就否定了我自己。」
失去信仰,再重拾回来不就好了?这是亚雷特内心真正的想法。他不懂格
里恩为何要执着于一段连续而不间歇的信仰方式,认定信仰只能有一个不可
动摇的起因--未曾有过信仰的人大概不能体会吧。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格里恩调整坐姿,改用比较慎重的语气:「你们释放精灵之茧的时候,能
容许旁人在场吗?」
「没试过所以不知道。」
尤西莉的回答十分简洁。亚雷特则敏感地问:「这算是你带我们进入晨橡
森林的交换条件吗?」
「我们没有理由拒绝,」尤西莉斜眼瞪着亚雷特,「或许精灵之茧所在之
处,必须要格里恩带领才进的去呢。」
格里恩摇摇手道:「我不会勉强你们的,到时候看情况再决定。」
之后格里恩还有一些身为德鲁依的事务要处理,所以先行离开了,留下亚
雷特和尤西莉坐在山坡顶的草地上。他们所在的斜坡地势较高,眼前的广阔
树海尽收眼底,直达到蓝天和绿海交界的边线。
这时正是山毛榉开花的季节,随着连续数日艳阳高照,树枝上盛开雌雄明
辨的葇荑,花粉在大气中散播,为整片浓密的山毛榉树林撒上一层朦胧感。
晚春的柔风轻拂枝叶,在树丛的海面卷起阵阵浪纹,花粉形成的薄雾如云涌
般舞动,像浪花拍岸打起的水沫,在阳光下熠熠闪耀。
「看,这景色真美。」尤西莉轻柔地赞叹。她站直身子,将面颊旁的发丝
拨到一旁,感受着携有花粉的暖风拂过脸庞。
「亚雷特,眼前的美景会让你相信真有森林女神吗?」
「我相信的是,自然浑成的美丽中都有伟大的意志。」亚雷特拉直手臂,
伸展僵硬的背脊。美丽的树海,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身心都松弛下来。「而且
比起教条繁琐的木精灵神,我还比较喜欢被称为森林女神的妮芙德丽呢。」
趁着这令人心旷神怡的自然美景,亚雷特拿出日记本,背靠着树干坐下,
仔细地将这三天来所发生的惊险历程,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
* * *
第二天清晨,东方的天空才刚显示晶莹的鱼肚白,三人在格里恩的带领下
离开护林驻留林,沿着小径朝晨橡森林的深处前进。临行前,穆里费亚叫住
亚雷特,说是要和他单独谈一下。
「男孩,如果我不让你进入晨橡森林,你会如何?」
「这……我可能会试着偷溜进去吧。」亚雷特老老实实地回答。「但看来
是不可能成功的,是不是?」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穆里费亚说:「不过你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走
进去,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说起来,你不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就像是受
到神的庇佑吗?」
亚雷特点点头道:「我觉得有很多事情,并不能只用『巧合』来解释。像
我若是没认识格里恩,便不可能来到这里。」
比起巧遇格里恩,亚雷特觉得他能邂逅尤西莉,才是委实不可思议的事。
除此之外,在这旅途上接二连三发生在他周遭的诸多事情,很难不让他产生
「自己负有神秘的使命、是命运的焦点」的想法。
「虽然我不信仰任何一个神,但若这一切真是某个我还不知名讳的神的旨
意,我会感谢他的。」
「感谢?」穆里费亚兴味盎然地揶揄道:「让你担这么辛苦的任务,你不
计较麻烦,反倒还心存感激?这倒妙了。」
亚雷特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像释放精灵之茧这种事情,并不是每一个人
都有机会遇到,我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
「为了向神表达你的感激,这就是你所谓的使命感吗?」
「不……」亚雷特略作思索后说:「我从不否定有神的存在,但我之所以
如此做,并不是为了服侍神。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独有的、应该在生命中完成
的事,我觉得这就是我应该完成的事情,如此而已。」
穆里费亚微微点头,说道:「也为了让你觉得自己不平凡。」
「咦?」亚雷特闻言吃了一惊,「我没有这样想过。」
「你从来不曾想像过自己会变得平凡,男孩。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到追寻某
样事物的渴望,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事物是什么。」穆里费亚像是洞悉亚雷特
的内心,「但我知道,你并不是为了满足使命感才进入晨橡森林的。」
亚雷特连忙澄清:「在审查时我没有说任何谎言!」
「我也认为你没有说谎,但有时候一个人并不一定知道自己真正的愿望。
那个女孩也是一样。」
年长的德鲁依转身注视等在不远处的格里恩。他牵着桑普萨站在小径旁,
也正望着这儿。尤西莉则在小溪旁低头观察清澈的涓涓溪水。
「还有,格里恩也是一样。」
「格里恩?」
「总之,」穆里费亚收敛神情,没有对亚雷特的疑惑做回应。「我有预感
,你们所要做的事情,在晨橡森林中会遭遇到相当程度的障碍,能不能超越
就看你们自己了。去吧,别让他们两人等太久。」
「我……还想请教一件事。」亚雷特开口之前犹豫了一下,「为什么只和
我谈这些事,却不和尤西莉说?」
「那女孩惯于用虚假的情绪遮掩自己的心,我不喜欢。我想你应该也很清
楚才对。」穆里费亚讲这话时满脸怜悯,倏忽又转为爽朗的笑容。「倒是你
,心里想什么马上就表现在脸上,是率直也是单纯,而且找不到阴霾。我很
欣赏你。」说着他用力拍打亚雷特的背,把他震得背脊发麻。
「格里恩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相信他没有看错人。好了,快去吧!」
亚雷特走了几步之后,又回过头来,朝年长的护林德鲁依深深地鞠躬,然
后才快步向斜坡下跑去。
七十一、森林体验
三人在尚未破晓的清晨中,离开位于晨橡森林最北端的护林驻留林,由格
里恩领路,朝向位于森林中心、也是德鲁依修行圣所的「夏琳思冈尔」前进
。夏琳思冈尔在布塔拉语之中是「大地恩宠的子宫」之意,象徵的意义有「
万物皆由此诞生」、「培育德鲁依的处所」,以及其他各种解释。
格里恩说就算加紧赶路,也得花费四天才能抵达夏琳思冈尔。不过他们得
先绕路一下:他要将莎莫瑞拉送回栖息地去。
当天中午,三人抵达一处葱郁的溪谷。谷地两侧山壁险峻,幽暗的谷底则
温暖潮溼,浓密的柳树林从山崖边直蔓延到溪水中,形成保护溪谷内地的屏
障。格里恩在柳树林前将莎莫瑞拉放到地面上。
「回家去吧,别再溜出来了。」格里恩温柔地向莎莫瑞拉道别。这可爱的
小动物快步跑进柳树林下,回头看了格里恩一眼,便消失在繁众摇曳的柳梢
后了。
亚雷特问道:「莎莫瑞拉是住在柳树林里面吗?」
「不,这柳树林只是保护它们的屏障而已。要小心柳树,她们会在谷风中
吟唱幻影。闯进柳树林的人常会陷入迷惘之中,而越是古老的柳树,越喜爱
使人进入永眠,而后将人的灵魂禁锢住。所以柳树林常残留有不幸被困住的
人的虚影,是弥漫着悔恨的悲惨地。」
「在我的家乡那里,」亚雷特颇不以为然,「柳树被视为诗歌和音乐的灵
感来源,是很受人们喜爱的树呢。」
格里恩笑道:「当然不一样啦,清爽的年轻柳树和盘据溪谷千年以上的幽
暗老柳树怎能相提并论呢?」他再朝柳树林内看最后一眼,「好了,我们出
发吧。」
虽然格里恩把柳树林描述得相当恐怖,但亚雷特还是不太能相信:如果柳
树林真的如此恐怖,那么盗猎者是如何捉到莎莫瑞拉的?
* * *
晨橡森林是一个神奇无比的地方。森林中的树木都极为高大,以林中最常
见到的橡树为例,成树至少都有四十公尺,甚至连高达一百公尺的巨大神木
也不足为奇。森林中高低起伏的小山丘甚多,但就算爬到山丘顶上,所见也
仍然是交错纵横的粗壮枝干。亚雷特回想两个月前经过的洛杰姆诺森林,虽
然它纵贯大陆中央,占地远较晨橡森林广阔,但行走其间的感觉却是阴暗而
拥挤。相较之下,在晨橡森林中漫步,大概会误以为自己进到了巨人族的宫
殿。
这些高大的树木彼此相距甚远,枝叶之间穿插着许多空隙,耀眼的阳光才
得以穿透雄伟的树冠层,照射在遍布地面的低矮灌木丛上。黑刺李、黄杨、
杜鹃花、山楂、长春藤……等,种类众多而生长茂盛,提供鹿群丰富的食物
。亚雷特偶然会远远地看到赤鹿和掌角鹿群藏身在灌木丛后,低头啃食树叶
,并不时抬头张望四周有无狼的踪迹。
色彩众多的大小鸟类在宽阔的林间穿梭来回。由于树木高大,鸟儿飞行的
空域也特别高,偶而才有几只雀鸟结伴低空飞掠争食。因此鸟啭声听来特别
空远,使得靠近树顶的枝干叶丛有如是专属于鸟儿的另一个世界。
一路上亚雷特忙着抬头四处张望,并且不时发出惊叹声。他甚至希望自己
能有机会爬到树顶去极目眺望--那时他会发现自己身处在绿色的城市中央
,到处是绿色的塔楼。每一座塔楼都是经历天空雨露溼润、大地供给养料,
花费数百年、甚至数千年才建筑完成。
休息的时候,尤西莉会走近十人围抱的巨树干,用纤细的指尖轻触粗糙的
树皮,彷佛在细读记录其上的沧桑往事。偶而她荐地仰首,正巧一只苍黑的
猎鹰如流星般穿透树冠,激起群鸟飞窜,骚乱的声纹却只是轻轻扰动地面的
宁静世界。
格里恩显得心情非常愉快,总是在无意间让脚步踏得飞快,使亚雷特和尤
西莉跟不上。不过他们两人不情愿走得汗流浃背,破坏这难得的恬适好心情
。所以两人刻意维持一贯的轻松速度向前行,反正格里恩超前一段距离后,
总会停下脚步来等他们跟上。
第二天正午过后不久,三人来到一条宽广湍急的河流。高大雄壮的浓密树
林也让出一片青蓝色的天空给这条河流,阳光遍照在河岸两旁的青草坡地上
,青葱耀眼的光亮绿色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河水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流泻
着拍打水岸的声响,向南滚滚奔流而去。亚雷特才走出森林,就感受到迎面
清凉的水气,洁净而难以捉摸,和树荫下稳重宁静的凉爽全然不同。
「这条河叫做夸舒汀河,是『夜间惊醒』之意。」格里恩招呼两人靠近河
边,「河水汇集来自费斯登噶耳山麓融化的雪水,纵然炎炎夏日也能保持沁
人心脾的清凉。不过你现在可别跳下去,否则难免要重感冒一番了。看见那
些鲑鱼了吗?」
这条河流虽然湍急,但河水依旧清澈见底。河中可以看到许多肥美的大鲑
鱼正逆流而上,不时还跳出河面,激起一阵浪花。
「夸舒汀河向南贯穿晨橡森林,最后注入提德艾图湖。提德艾图湖像个弯
月般拱护晨橡森林的南边。这些鲑鱼是从奎拉图河游过来的,但是提德艾图
湖和奎拉图河并未相通,有人猜测两者之间有地下伏流相连,鲑鱼就是从那
里由回夸舒汀河的故乡产卵。」
滚滚溪水可以在险峻的高山间切割出深不见底的幽谷,同样也将晨橡森林
切割出一道宽广的阳光走廊来。照格里恩的说法,这道逼使森林后退的走廊
在费斯登噶耳山麓下可达到两侧各一公里宽,但在夸舒汀河注入提德艾图湖
之处,两岸巨木的根甚至可以伸入河水中,河面上繁叶蔽日。德鲁依认为这
是来自费斯登噶耳山的诅咒,或所谓「寒毒」的影响。若不是有晨橡森林以
自身的生命力逐步吸收夸舒汀河的寒毒,恐怕整个奎拉图河下游的肥沃麦田
将化为无涯的荒原。
三人在草地上坐下来,吃着香甜的橡实面包。会选择这里休息也跟桑普萨
有关:森林中能供马儿用餐的青草地并不多见,大多只在溪边或空旷的山坡
、避开树荫遮盖之处,才有绿草生长。
用餐过后,三人沿河朝南方前进。他们必须找地方渡河,才能抵达位于夸
舒汀河的另一侧的夏琳思冈尔。在河面上有时可以看到横跨两岸的绳索桥,
主要由三条绳索组成,之间再用短绳绑固。通常德鲁依是从这些绳索桥渡河
,但为了让桑普萨也能渡河,格里恩要带他们走夸舒汀河上唯一能让马匹通
过的吊桥。
* * *
大约走到黄昏时分,亚雷特远远看见一座细瘦的吊桥,孤零零地悬在河岸
上,几乎就要隐没在暮色之中。
「那就是我们要走的吊桥吗?」亚雷特问。
「就是它。」格里恩回答道:「不过现在天色已晚,从吊桥上渡河并不安
全,我们先到附近的宿营地休息一晚吧。」
为了方便在晨橡森林内来往,德鲁依教团除了分布各地的护林驻留林外,
还设置了许多的宿营地。这些宿营地位于地势较高之处,乾燥平坦,有低矮
的灌木丛让留宿的人遮风避雨。在吊桥的两侧都有这样的宿营地,所以三人
继续沿着夸舒汀河向吊桥走去。
「你们听,」尤西莉突然说:「树林里面有歌声。」
旁边两人闻言,也停下脚步来侧耳倾听。确实从吊桥附近的林荫后面,顺
风飘来了悠扬的歌声--应该是出自一位年轻的女性,细微宛转而绵长。格
里恩一听,马上便露出欣喜的笑容。原本正恣意唱歌的女性发觉有人接近,
也歇下歌喉走出树林察看。
那也是一位披着灰麻长袍的德鲁依,有着一头乌亮的黑发垂在颈后,两鬓
各绑成一条小辫子,右手捧着一把鲁特琴。她一看到格里恩,便满脸惊喜地
快步跑近,两人快速地交换类似打招呼的手势--这是德鲁依平辈之间的招
呼方式,亚雷特还不曾看到过。之后两人相视而笑,不过女孩很快地收敛起
笑容,用疑问的眼光打量着亚雷特和尤西莉。
「这位是菈妲,和我同期的『嫩叶』德鲁依。」格里恩为双方进行介绍,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他们为了完成某项使命,穆里费亚老师准许他们进入
晨橡森林。这位是亚雷特,你可以当他是个剑士。这位是尤西莉……」讲到
这里,格里恩停顿下来,似乎在用词上有某些顾虑。
尤西莉乾脆自己介绍:「我是吟游诗人。」
亚雷特发现菈妲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多样化。惊讶、好奇、还有嫉妒--
虽然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看着尤西莉的眼光确实带有妒意。尤西莉则
以淡淡的微笑回应,好像漫不在乎似的(亚雷特不相信她会没注意到)。两
人之间蔓延着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氛。
「菈妲,」格里恩轻轻拍了拍菈妲的肩膀,柔声道:「我们走了一整天,
先带我们到宿营地休息吧。」
「……哦,跟我来吧。」菈妲将眼光从尤西莉身上移开,朝格里恩一笑,
表示感谢他的关心。虽然只是拍肩膀、微笑这般的小动作,亚雷特感觉得出
他们之间很有默契地传递了彼此的讯息。
七十二、吟诗晚会
吊桥旁的德鲁依宿营地,是丛茂密的山楂林,枝叶交错足以遮挡夜里的凉
风。低矮的树林(相较于周围异常高大的橡树而言--其实这些山楂林也都
比外地所见要高大一倍)中是一块乾燥平坦的空地,地面铺着薄薄的一层细
沙,中央处有个积满馀烬的凹坑,显然常常有人在此扎营露宿。四人收集枯
柴点起营火后,绕成一个圆圈坐下用餐。
「你们是从哪里来?」菈妲像是想掩饰刚才的失礼,试探性地打破沈默。
「我出生于雷尼坦恩。」尤西莉回答:「不过最近几年都在大陆各地旅行
,来到晨橡森林前,我在拖查阔塔待了几天,算是从那里来的吧?」
「喔,」菈妲继续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到晨橡森林来?」
关于先前菈妲的问题,亚雷特和尤西莉本来应该分开回答的,不过亚雷特
在无意间错过了回答的时机,他也就索性暂时不去理会。于是谈话一时之间
成了菈妲和尤西莉两人的问答。
「我们循着线索来找一样叫做『精灵之茧』的珍贵事物。」
「『精灵之茧』?那是什么样的事物?」
尤西莉狡黠一笑:「在亲眼看到之前,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其实尤西莉不算是说谎,却也没有完全讲出事实。亚雷特一面听一面觉得
好笑,格里恩则是不动声色,似乎想静观事态的发展。
「那么,当你找到『精灵之茧』的时候,」菈妲一脸狐疑地探问,「你要
如何得知你已经找到了呢?」
「当我找到的时候,我自然就会知道。」
尤西莉的说词故意回避了问题的关键。菈妲望了望格里恩,但见他严肃地
摇了摇头,说:「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不需要过问。」
其实亚雷特能判断精灵之茧的所在位置一事,格里恩是知道的,但他显然
并不想告诉菈妲。亚雷特相信以格里恩的为人,他甚至也不会私下对菈妲透
露。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 * *
大家用完餐后,亚雷特注意到菈妲身旁的鲁特琴,便问她为何会带着这把
乐器。格里恩代她回答说:「菈妲她希望能成为咏诗德鲁依。咏诗德鲁依的
工作是藉由诗歌来传承历史和知识,要背诵大量的诗词与旋律。」
亚雷特说:「那不是和吟游诗人很像吗?」
于是尤西莉便邀请菈妲吟唱德鲁依的诗歌。菈妲摇摇头说:「我们德鲁依
吟唱诗歌的方式并不好听……」
「刚才我们老远就听见你的歌声,」尤西莉微笑道:「清晰而悠长,很好
听。」
菈妲听到这样直接的称赞,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话题转开:「我哪像格里恩
,明明能成为一流的护林德鲁依,却偏偏想去做无聊的护村德鲁依……」
「你别胡说,」格里恩表情认真地用责备的口吻打断她,「护村德鲁依也
是崇高而且重要的职务。」
菈妲抗议道:「可是,连穆里费亚老师都称赞你是难得一见的武技人才耶
!为何要浪费自己的才能?」
「平稳的日常生活比较适合我,」格里恩平淡地回答。「人生的目的不是
要彰显自我的才能,而是调适自我、和自然循环融为一体。」
「骗人。」菈妲轻轻地吐出这两字。之后两人就不曾再谈到过此话题。
然后尤西莉又再次请菈妲一展歌喉。菈妲迟疑地说:「其实……你们刚才
听到的并不是德鲁依的诗歌,而是我在外地学会的歌曲。」
这句话令亚雷特摸不清话中的含意,格里恩便补充解释道:「你们应该知
道,德鲁依的教义不认同以娱乐为目的的歌舞,所以吟诗德鲁依对诗歌的内
容和吟唱的方式有很多限制。」
「正确地说,」菈妲接着开口道,「因为咏诗德鲁依将心力放在正确无误
的背诵上,较不注重曲调的优美和唱腔的运用。吟游诗人会对这样的歌曲有
兴趣吗?」
「嗯,确实。」尤西莉用带有惋惜的口吻说:「如果旋律平板、又不能运
用声调的变化,恐怕是很难完整地将情感表现出来了……」说到这里,她陡
然改变语气,「德鲁依应该也有赞颂妮芙德丽的颂歌吧?但是却无法展现出
『虔敬』的心情,真可惜。」
此话一出,菈妲的脸色马上沈了下来。尤西莉则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
她:「还是说,你要让我听听什么是『虔敬』的歌曲?」
「尤西莉,你这些话太过分了。」格里恩出言制止。不过菈妲却说:「咏
诗德鲁依的条规之一是:在适当的时机唱适当的歌。虽然我还不是正式的咏
诗德鲁依,不过为了荣耀妮芙德丽之名,现在是开口唱歌的时机了。」
说着她将鲁特琴放在盘起的双腿上,深深地调整呼吸,又说:「在以歌声
称颂女神之时,虔敬之心并不存在于纵然曲调优美和发声的技巧之中,唯有
对生命真诚感激的人,才能亲近女神的智慧,找到天籁之音。若是没能达到
尽善尽美的境界,那是我的能力未逮,而非女神颂歌之过。请你记住。」
「我洗耳恭听。」
于是菈妲拨动鲁特琴的琴絃,启齿唱出她对森林女神的信仰之心,将崇敬
、温馨和感激全部倾注到歌声之中:
四季节风带来的旋律 令人怀念 又令人欣喜雀跃
让太阳的历法 带领生命循环的脚步
举行庆典的节日 从中寻找妮芙德丽的身影
新年不是开始 除夕也不是结束
白茫茫的大雪依旧安静
妮芙德丽从沈睡中张开双眼 见证世界的变迁
她的头发交织成网 指引迷失灵魂重生的去向
阳光将新的活力照耀大地 冰雪融解 枝头吐新绿
待种子发芽茁长 已是繁花盛开的五朔节
妮芙德丽祝福的吻 是相知相惜的伴侣结缘的牵绊
将爱欲燃起 生命诞生之处 生命相遇结合之处
等待树荫最为浓密之时 温暖溢满大气
将夏至的阳光引导到营火中 美丽的星空祭
安详宁静的夜晚 浮现修长优美的细颈
妮芙德丽守护这土地 灾难只能远离
树梢低垂 果实多汁饱满 田野里有金黄色的海浪
收获祭上饮用刚酿成的美酒
人们受到妮芙德丽轻柔的抚摸 伤痛得到医治
让丰收的感谢化为诚挚的歌声
从亚雷特的观点来说,他觉得菈妲的歌声不够圆润,换气也过于仓促,但
她确实将率直的情感倾注到歌声中,令人闻之动容。他认同菈妲在这首颂歌
中,确实展现出「虔敬」的心。而从格里恩欣喜的笑容看来,他也认为菈妲
确实做到了。
不料尤西莉却说:「歌声不好。」
菈妲闻言十分恼怒:「我说过了,虔敬的心是不能用技巧来展现的。」
「你也太反覆无常了吧?」亚雷特也帮腔道:「之前不是还称赞过她的歌
声好听吗?」
「我先前的意思是说,菈妲有副好歌喉。」尤西莉依然神色自若,「但没
有好好利用,算是糟蹋掉了。听我唱首歌吧。」她也不弹竖琴,直接就唱起
歌来。
将种子撒满肥沃的田野 是谁
让饱满的麦穗随风摇曳 让大地
染成金黄色的地毯
将感激献给妮芙德丽吧 我们的精灵神
是她让丰收的粮食喂饱人类 我们感激她的慈悲
牲畜的鸣声传遍乡野 是谁
让磨坊的石臼不需手来推动 让车轮
代替草鞋和竹篓
将赞美献给妮芙德丽吧 我们的精灵神
是她将血肉的力量赠予人类 我们称赞她的智慧
………
尤西莉唱的是木精灵教会在举行祭仪时最常用的一首颂歌。不但旋律稳重
优美,歌词意境和音韵皆佳,更重要的是由尤西莉来唱,那歌声比拂过乳白
花丛的夜风还要甜美,又如从叶缝中窥见的皎月般纯净,馀韵乘风穿梭在枝
叶之间,树林也随之齐鸣。
「不对!」菈妲陡然打断尤西莉的歌声,「你的歌声很好听,真的非常非
常好听。但那是刻意雕琢出来的,我听不出来你有真正的感激之意、真正的
赞美之意!」
虽然歌声被打断,尤西莉倒像是早已预料到似的,一点也没生气。
「那是因为我没有信仰。」她淡然道,「如果是由具有同等技巧,并且信
仰坚定的人来唱,你认为会是如何呢?」
菈妲顿时哑口无言。她有一副好歌喉,也能清楚地分辨歌声的优美与否,
但想成为咏诗德鲁依的她,却又被规定不能去追求完美的歌声。亚雷特已经
大概知道她为何要嫉妒吟游诗人了。
只见她结结巴巴地说:「……你是指……我吗?」
「其实你还可以唱得更好,」尤西莉露出自信的笑容,起身走到菈妲面前
。「站起来,发个音给我听听。」
尤西莉的语气十分缓和,但却蕴含着一股威压感,使菈妲无法抗拒地照做
了。尤西莉听她唱了一会儿,便伸手贴在她的小腹上。菈妲身体摇晃了一下
,还是继续在唱。
「你腹部施力的方式不对,」尤西莉说着也将菈妲的手拉到自己的小腹上
,「细心感觉一下。」
两名女歌手一面轮流发音,一面用手在彼此的腹部摸来摸去,完全撇下一
旁的两位男性不管了。格里恩看罢摇摇头:「亚雷特,我看我们别在这儿碍
眼,到一旁去吧。」
* * *
亚雷特跟着格里恩走出山楂林,来到夸舒汀河畔。上弦月斜挂在树梢顶上
,冰冷的河水在月色和树荫间奔流,水面变幻莫测的粼光像是在呜咽低泣。
格里恩示意亚雷特面朝着河面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他身旁。
「格里恩,」亚雷特问道:「关于精灵之茧的事,你认为我们应该要尽量
保密吗?」
格里恩思索片刻,才说:「是否要保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
刚才我觉得尤西莉似乎不想明说,才顺着她的意思。此外,这件事有一定的
风险在,我不想把菈妲牵扯进来。」
亚雷特对于此行的风险,还没有很确实的概念,也无法谈些什么。所以他
转变话题,带点试探性问道:「你很关心菈妲嘛。」
「是啊。」格里恩脸色坦然地说:「我和她是很要好的朋友,而且……她
信仰坚定,和我不同。」
七十三、夏琳思冈尔
亚雷特带点试探的口气问道:「你很关心菈妲嘛。」
「是啊。」格里恩脸色坦然地说:「我和她是很要好的朋友,而且……她
信仰坚定,和我不同。」
亚雷特觉得无趣,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望向夸舒汀河。拂过河面的
晚风带来湿冷的气息,是沁人心脾的凉。若不是还有如许波光闪烁,他恐怕
要把眼前的奔流河面当成是冬日冰封的河道了。
格里恩突然说:「亚雷特,你要不要练习静坐?」
这问题颇出亚雷特的意料之外。他回答道:「可是我又没有可以祈祷的对
象,为何要静坐?」
从拖查阔塔到这里的一路上,格里恩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抽空静坐个一小时
,说是在做例行的祈祷,所以亚雷特便自然而然地将静坐视为是祈祷的一种
法门。若要叫亚雷特向神祈祷,他其实并没有信仰任何神--即使是在风之
顶遇到了奇事、得到像风精灵额饰这种神奇至极的宝物,虽然他很真诚地感
谢风精灵神露佩塔,但这和信仰是两回事。
不过格里恩笑着向他说明:「静坐只是一种锻链心性的窍门而已。你可以
用静坐的方式来祈祷,但不是一定要这么做。你不是想向我学一些法术吗?
先从静坐学起吧。」
「照你这么说,静坐对于修习法术是有帮助的囉?」
「恕我冒昧,」格里恩好奇道:「教你法术的那位老法师,并没有教你静
坐?我听说即使是没有信仰的法师,还是要修习静坐的课程的。」
亚雷特稍作回忆后说:「你大概是指『冥想』吧。莫桑拉德他提到:冥想
不一定要坐着,任何放松的姿势都可以冥想……不过我没去学就是了。」
「那何不现在就开始?」
拗不过格里恩的盛情相邀,亚雷特便在他的指导之下,盘腿席地而坐,背
脊打直,双手掌轻放在双膝上,全身肌肉松弛,而双眼注视着眼前闪烁不定
的河面浮影。
「尽量让心里不要去想任何念头。」格里恩如此指示亚雷特,「念头就像
河面流动不息的波光一样,如果有任何意象闪过脑海中,那些意象也许是过
往的记忆,也许是从未曾见闻的事物或景致,也许只是一道光芒或一句言语
,都随它去。」格里恩在此特别强调,「不要跟着那念头跑。重要的是让心
独立出来,脱离接连不断的杂念的束缚,而后杂念自然会逐渐平息下来。」
亚雷特依言坐定,放松心情看着河面的波光。起初他只是随意地观察那不
断变幻的河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念头。但时间一长,各种杂乱的念头便纷
沓而至。
水面毫无意义的图案,有时会勾起亚雷特心中的某些记忆。这时,没意义
的现象被赋予了符号,变成了有意义的实体。有时亚雷特看到的是群岳环绕
的山景、有时是饭桌上桌布的皱痕、有时是从屋顶上远望蜿蜒的乡间小路、
有时却又把河水奔流声听做是夏日黄昏的骤雨、斗大的雨珠刷过林间树叶的
声响。
在他的家乡--菲迪路达的东维桑,有一条清净的小溪流过满布灯心草的
山坡旁。每到了月初的傍晚,一弯弦月轻巧地悬在枝头,细碎的月光将小溪
点缀得银鳞闪耀。亚雷特坐在山坡上,怔怔地望着小溪出神。
「自我就像一条河流。」迪亚德菈柔声道:「人的意识不过是河面闪现的
一瞬波光。当你想攫住波光的踪迹时,它转瞬即逝,就像人没办法将『现在
』的念头固定住,只好任由它变成过去的回忆。但意识只是自我的表面,就
像河的表面不过是摸不到的薄薄一层,想要了解整个自我,就像要看透河水
一样。或许唯一的方法,就是亲自跳进河水里面。
「但是河流本身又怎能跳进自己的河水里面呢?这也就是为何人们都喜欢
向外在事物探问,来追寻自我了。有一个故事是这么说的……」
亚雷特猛然从回忆中惊觉。也许是因为内容和目前正在做的事情有关,他
才会想起这段回忆吧。他重新调整一下坐姿,挺直背脊,看看身旁陪他一同
静坐的格里恩。他轻闭双眼,一动也不动,但是显然并未睡着。不知他现在
是在向妮芙德丽祈祷,还是单纯地让心里保持净空而已。
身后的山楂林,隐隐约约飘来尤西莉和菈妲的歌声。两人的歌声偶而会交
融在一同,在风声偃息的阒静夜林里,为孤寂的流水声带来一丝慰藉。
* * *
第二天早上,待阳光越过高耸的树梢,给河面带来充足的照明,四人一马
便逐一通过夸舒汀河上的吊桥。这座吊桥仅一人宽,两端都绑在五人合抱的
巨树干上,主绳比人的大腿还粗,坚固牢靠。亚雷特双手抓紧绳索,一面低
头注意脚下不要踏空,一面小心翼翼地前进。看着湍急冰冷的河水滚滚奔流
,他暗自庆幸自己不需走德鲁依常用的三索吊桥。不过桑普萨并不情愿走过
这吊桥,在格里恩半拉半劝的牵引下,这匹驮马花了近半小时才走完这全长
不及五百公尺的吊桥。
正当格里恩还和桑普萨在吊桥上拉锯的时候,森林里面冒出几个德鲁依,
对亚雷特和尤西莉投以怀疑的眼光。原来吊桥附近有个德鲁依的护林驻留林
。菈妲上前对他们解释两人的身分,之后格里恩又解释了一遍,他们才勉强
同意放行。
渡过夸舒汀河后,四人折向西行。格里恩随口问道:「亚雷特,你现在觉
得精灵之茧在哪个方向?」
亚雷特静下心来感觉来自精灵之茧的呼唤,不消片刻便指着眼前说:「是
这个方向没错。」
格里恩瞬时陷入沈思。稍后他显得有些忧心地说:「该不会是在夏琳思冈
尔里面吧?」
「你知道是哪里?」
由于亚雷特曾经将他在风之顶上所预见到的五个景象告诉他,所以他猜想
格里恩已经知道是哪里了。不过格里恩并未再对这项猜测透露任何消息。
接下来几天所经过的路上,橡树林依旧像宫殿般壮丽,除此之外还可以见
到几棵树干更为粗壮的梣树。虽然被浓密的树冠所遮盖,无法看见其树顶,
但想必比周围的橡树还要高出许多。在几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松树林取代了
橡树林,地势低的地方则除了溪流之外,也有潮溼而危险的泥沼。
晨橡森林内的松树也较通常所见来的高大,大约都在五十公尺左右,但植
株分布就较橡树林来得密集,地面也少有灌木丛,反倒是松针叶和毬果掉落
一地。抬头看去,随时可以看见松鼠在枝丫间跳跃穿梭,也有莺鸟往来飞翔
,发出清脆响亮的鸟啭声。偶而还可以看到松树干上留下了熊爪的刻痕,表
示这附近是某只灰熊的领土,然而带路的格里恩并没有绕路的打算。
「只要让熊清楚的知道,我们是借道通过就好。」他如此说道。至于他要
如何让熊「清楚地」知道他们只是借道,由于他们并未遭遇到任何熊,亚雷
特没机会能亲眼目赌。
一路上尤西莉和菈妲倒是谈得挺尽兴的,彼此交换了不少歌曲和诗词。菈
妲提出了不少关于歌唱的问题,而尤西莉也都逐一回答,解说也都够详细。
不过当菈妲问起尤西莉的往事时,她却显得不愿多讲,而菈妲也就识趣地不
再问下去。
到了第三天下午,云层逐渐增厚,阳光也忽隐忽现。每当叶缝间洒下的斑
斓光芒隐退,森林的地表便瞬时陷入昏暗之中,阴森幽冥的气氛弥漫在高悬
的树冠到地面之间。顷刻之后,凝滞的灰幕又被充满活力的金黄色给一扫而
空,树叶片片绿得鲜明。
正当亚雷特的眼睛逐渐适应这种忽明忽暗的光线变化时,他们爬上一座山
坡。随即浓密的森林豁然开朗,刺眼的光线迎面照来,感觉就像清早起床打
开窗帘面对晨曦的阳光,虽然忍不住半闭双眼,却是令人精神一振!
他眯着眼睛望去,看到的是一片青葱翠绿的低矮林地(再次声明,低矮是
相对于那些巨大的橡树而言),平铺在宛如陷落成圈的盆地之中。盆地的边
缘是一道陡峭的山崖,落差大约有一百多公尺。崖坡上零星地分布着几株倾
斜生长的阔叶树,除此之外是裸露的深褐色土壤,以及那些巨大橡树从地面
下横向探出的树根。这个宽广的盆地直径可能超过十公里,从他所站的位置
,依稀可以看见盆地对侧边缘的山崖。
在深褐色的山壁和阴暗的橡树林荫包围下,盆地中的柔软树海益发显得鲜
明亮丽,就像是镶嵌在晨橡森林中央的一颗晶莹纯净的绿宝石。西斜的阳光
为树梢撒上金粉,为宁静增添一抹庄严,绚丽的云彩在天空任意挥洒。云层
随着东风快速迁移,在树林表面留下的阴影也不断流动,涂抹出诡谲莫测的
图案。这样的美景让人不得不怀疑:时间在这里是不是也流连忘返,缓了她
的脚步?
「欢迎来到夏琳思冈尔。」格里恩微一欠身,用感性的口吻说:「你们是
五十年来首次看见这片美丽景色的白人。」然后他又端正脸色,「我希望你
们也能成为五十年来首见的白人访客。在负责审查的德鲁依来到之前,先休
息一下吧。」
「审查?」亚雷特略感讶异,「那是什么?」
「你们两个在进入夏琳思冈尔之前,必须先接受一项很简单的试炼。」格里
恩刻意讲得很轻松,但并没有透露内容是什么。
于是四人就坐在山崖旁的青草地上,静静地欣赏眼前的景色。格里恩和菈
妲在这儿修行了十几年,理当对这片景致很熟悉了,但他们还是聚精会神地
细细观赏,不肯漏过一丝夏琳思冈尔她那多变的面貌。亚雷特拿出日记本,
简略地在纸页上留下这壮丽美景的速写。
「就眼前的景象来看,」尤西莉低声对亚雷特说:「这里应该是木精灵茧
,你说是吧?瞧瞧那块空地。」
亚雷特顺着尤西莉所指的方向,瞪大眼睛瞧去。在脚下茂密的树海中,有
一处占地宽广的空地,就位置来说恰巧是整个盆地的正中央,而且以他的感
应来说,也似乎就是精灵之茧的所在。以整个晨橡森林来说,夏琳思冈尔这
块特别「低矮」的盆地树林就已经相当特别了,而正中央竟然有块没有树木
的空地,更是不可思议。
他正打算询问格里恩那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却看到有几个德鲁依排成一列
,沿着山崖边的小路往这儿走上来了。
七十四、进入圣林的试炼
格里恩和菈妲站在山路的顶端,迎接那队负责审查进入夏琳思冈尔的资格
的德鲁依。待他们走近时,亚雷特看到其中一个德鲁依身上缠绕着一条花纹
艳丽的蟒蛇,让他啧啧称奇不已。格里恩和菈妲向他们行礼致敬,然后便用
布塔拉语交谈起来。言谈中还不时望着亚雷特和尤西莉的方向。
然后格里恩和那名身上缠着蟒蛇的德鲁依走近亚雷特和尤西莉。他说:「
试炼的内容很简单:你们让这条蟒蛇缠在你们身上。」
亚雷特盯着那条色彩斑斓的蟒蛇,面有惧色地问:「如果它没有咬我们,
就表示我们有资格是吗?」
「怎么可能?」格里恩轻抚蟒蛇的头,笑着回答:「这种蟒蛇很温驯,不
会咬人的。不过它会在缠绕在你们身上,然后审查的德鲁依再依照它缠绕的
形状来判断你们是否有进入夏琳思冈尔的资格。」
「那……判断的标准是?」
「抱歉,这当然是不能告诉你的。来吧。」
亚雷特心中涌起一股对蛇莫名的恐惧和恶心。他强自压抑这些令人不悦的
念头,不料就这稍一迟疑,却让尤西莉抢在他前头。
「亚雷特,我先试吧。」
「不,还是我先……」亚雷特的好胜心猛然高涨起来,不过尤西莉一句话
就把他给打发回去。
「如果我进不去的话,你还进去干嘛?」
* * *
试炼的结果是两人都通过了。尤西莉在让蛇上身的时候,与其说是面不改
色,倒不如说是怡然自得,亚雷特忍不住猜想:她以前待在游艺团的时候是
不是也有弄蛇人的表演,让她已经看习惯了。不过她神色自若的态度,令亚
雷特轮到时安心不少。
亚雷特向格里恩追问这试炼代表的意义。格里恩说:「蟒蛇在你们身上缠
绕所形成的图形,可以当作是一段欧甘文字来解读。这文字的内容就是对你
们进入夏琳思冈尔所作所为的预言。」
亚雷特兴奋地问:「那我们会做什么?」
「梣树。」格里恩回答的很奥妙,「欧甘文字的字母和树木有相对应的关
系,你们的预言是梣树。不过这种字母是浮动的,它的意义与被解读的时刻
、地点与相应事件有密切的关系,这方面的知识属于预视德鲁依的范畴,我
没有学习,而审查的德鲁依也没有告诉我他们的解释。」
夏琳思冈尔既美丽而丰饶。这片树林主要由白杨、黄杨组成,但随处都可
以见到其他种类的树木。通常同种的树木会聚集在一起,自成一块乾净整齐
的小树林。山楂树、黑刺李、枫树、榆树、接骨木、还有更为低矮的蔷薇、
杜鹃,将夏琳思冈尔划分成许许多多、各有特色的小区域。苹果树、桑树、
山核桃树也相当繁盛,并且通常有专人在管理,为德鲁依的修行生活提供必
要的资源。
德鲁依们都住在先前即曾见过数次的长形木屋之中。这儿的木屋有小有大
--最大的长达五十公尺,宽十五公尺。虽然屋顶一样是紧贴地面、上面覆
盖着草皮,但由于屋体深掘入地面,内部其实非常宽敞。这间木屋用于德鲁
依在雨季期间的大型集会之用。
大部分的木屋都是长十二公尺、宽五公尺的标准规格。不过虽然外观相同
,内部的隔间则依照用途而各有设计。在夏琳思冈尔之中,德鲁依们依照阶
级和领域的不同,各自有各自的居住区。例如格里恩和菈妲原本是在东南部
的枫树林,属于「芽」的居住区。不过他们现在是还未选定领域的新科「嫩
叶」,因此被安排住在靠东北内侧的桤树林之中。
这片桤树林内的长形木屋,是用于招待居于晨橡森林外的德鲁依之处,地
势较周遭稍高,屋内乾爽舒适,附近并且有个清净隐密的池塘供净身之用。
亚雷特和尤西莉也被安排暂住在同样的地方--说实在的,已经十馀年没有
外地访客到晨橡森林来了,连主其事的德鲁依都有些不知所措。还好这两个
客人十分好打发,有吃有睡也就足够了。
当天晚上,尤西莉在树林里指导菈妲唱歌,格里恩则和亚雷特在一棵榛树
下练习静坐。
「在树下静坐时,要让树木的智慧进入你的心中,」格里恩要亚雷特面对
榛树坐好。「在各种树之中,榛树最善于启发人的直觉,让人从心灵的深处
找到自我的解答,所以被称作『诗人之树』。你在面对树进行沟通时,要心
无旁骛地专心在问题上,把心扉打开,敞开心胸接受一切。这样一来,树才
能运用他的智慧,让你的心智从世俗中暂时解放出来。」
亚雷特就这样似懂非懂地坐在榛树前,试着让心里的念头净空。结果却让
尤西莉和菈妲的对话与歌声一字一句清晰地飘进他的耳里。
菈妲今晚唱的还是那首森林女神的颂歌。在鲁特琴的伴奏下,她沈稳的嗓
音圆润而丰厚,带有甜美温馨的回响。虽然在一些长音的收尾上有瑕疵,但
比起几个晚上前第一次听到时,要好听太多了。
但菈妲唱完之后并不高兴,因为她觉得她太过注意于技巧的运用,反而丧
失了原本应有的虔敬之心。
尤西莉耐心地解释道:歌者平日所作的练习,是为了要让技巧熟练,化为
一种不须思考的本能。到了真正演唱的时候,应该将理性的心门敞开来,让
情感浮现在意识的最表层,而技巧则藉由潜意识来发挥。但菈妲对这样的解
释并不满意,她觉得在技巧的雕琢下,虔敬的信仰心便无法表达出来。她甚
至质疑:尤西莉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何要求别人去做到?
尤西莉倒也不生气,只说:「这种技巧和情感合而为一的境界,只要你曾
经体验过一次,就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菈妲不耐地反驳道:「那我练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体验呢?」
「现在就可以啊。」尤西莉讲得理所当然,「先听我唱一首歌吧。你将心
情放轻松,什么都不要想,好吗?」
接着响起了清脆的竖琴声。尤西莉和着铿锵的絃声,用清亮的歌声唱出一
段曲折婉转的旋律:
独自漫步在暗夜里 就连道路都对我缄默
只有微弱的烛火指引着我
请等待我 当我离开黑暗时 请向我揭示
我所信赖的面容是多么慈祥
熙攘的人群之中 四百种诱惑牵引着我
只有轻声的耳语点醒我
请等待我 当我脱离混浊时 请向我彰显
我所信赖的智慧是多么荣耀
当歌声结束后,尤西莉柔声说:「菈妲,你再唱一次妮芙德丽的颂歌。你
现在一定可以将内心的虔敬完全展露出来。」
菈妲于是便再次唱起森林女神的颂歌。这一次并没听见鲁特琴声,是尤西
莉以清脆的竖琴替她伴奏。她以流水般轻快的滑奏来取代原本单调的和絃,
给人以清澈透明之感,菈妲沈稳的歌声就如洁净的河床,虽然触摸不及,却
也一层层浮现水面。
亚雷特专心地聆听这首颂歌。他深深地感受到一股伟大的精神力量,如同
母亲的怀抱般包围住他的心,温馨而坚强,让人不自由主地想去信赖她、依
靠她。菈妲的歌声将她的虔敬转化,成为崇高意志的具体展现,成为让人领
略自然界无尽慈悲的一道门扉。
当菈妲唱完整首颂歌,亚雷特还陶醉在那股温柔的怀抱中之时,意外地竟
听到她啜泣的声音。
「为什么……我能唱出……这种……」菈妲的语调微微发颤,「我真的还
能再唱出这样的歌声吗?……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做的到……」
「只要你曾经体验过,你就永远不会再忘记。」尤西莉以教导的语气告诉
她:「但是如何能够随心所欲地到达这境界,这就要看你的天分与努力了。
也许一两年、也许几十年,都有可能……」
菈妲大喊着打断她的话:「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我有这可能性!?我宁可相
信自己是个平庸的歌者……我是个德鲁依啊!」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
去,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亚雷特搞不懂菈妲最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便转头想要询问格里恩--
他就在亚雷特身旁,面对榛树静静地端坐不动。但亚雷特忽然想到:刚才那
些歌声和对话,格里恩大概是听不见的,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重新收敛心神,调整静坐的姿势,试着想接触「榛树的智慧」。他在心
中想像榛树是一个年长的智者,而他则是从远方来向智者请益的旅人。他想
请教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我为何会旅行至此?」。
榛树没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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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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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八戒抬头望天:“你看,雪在烧,龙要下海,猪要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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