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polite (灰常傻), 信区: emprise
标  题: 6
发信站: 听涛站 (2001年05月31日14:51:35 星期四), 站内信件

第六节  纵横


奉先公那微带金属颤动的嗓音在大堂上回荡不已：“现在我宣布陈宫任别驾司马，领济阴
郡太守；侯成任俾将军，驻守离狐；你们二人立即上任，筹措进取陈留的事宜！”

二人拱手受命之后走出官厅，在转过身的瞬间，我看到陈宫面色灰败，与一脸兴奋激昂的
侯成真是天壤之别。

“成廉，我任你为裨将军，领任城郡太守，你立即上任，并负责通知驻扎于山阳的高顺与
张辽：高顺任偏将军、领东平国太守；张辽任偏将军、领山阳郡太守；你们三人同心协力
，从南面包围进攻曹操在东平国以范县、寿张为中心的势力范围，务必要切断东平国范县
与东郡甄城、济北国东
阿之间的联系，将曹操的势力截做三段！”

成廉也不答话，单膝跪倒、深深一拜之后昂然而出。

“宋宪，我任命你为济北国临邑县令，立即上任。你率军驻守济北国的鱼山、谷城一带。
传我的命令，通知泰山剧盗首领臧霸为泰山郡太守，让他率领泰山群贼接应，与臧霸部会
合之后，夺取曹操在济北的据点东阿。只要收复了济北全境，你就是我吕布的济北国太守
！”

宋宪两眼放光，大声道：“宋宪定为主公效死力，平定济北！”行礼之后大踏步出了府门
。

“真髓、李封、薛兰听令！”

忽然听见我的名字，我不由全身一震，走出行列，单膝拜倒。

“真髓，我任你为裨将军，李封、薛兰为付贰，拨与你等一万八千步骑，立即向南进发！
先行扫荡济阴的曹洪、夏侯敦部之后，与侯成合师离狐，立即发动陈留的攻击作战！”

我深深拜倒之后并不离去，而是重新站立在一旁，李封与薛兰面露喜色地去了。

“郝萌、魏续听令！你二人立即着手整备兵马与粮草，跟我随时准备出征。等到高顺、张
辽、成廉兵马攻击范县，曹孟德从甄城出师救援之时，就是我吕布与他决一死战之日！”

二将应了一声，转身出府。霎时间，大厅中空空荡荡，只剩下奉先公与我两个人。

奉先公好象忽然疲倦了不少，闭上眼睛，垂首喃喃道：“好你个曹孟德，这计策果然歹毒
，吕某人非要彻底将你打跨不可。”忽然睁眼不悦道，“明达，为何还不动身？”

看到我嗫嚅的样子，他又笑了笑，语气转为温和道：“明达，你紧张了？这次是你头一回
以主帅身份统领过万大军，紧张是难免的。想当年我初出阵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他忽然
神采飞扬，长笑道：“好，我再给你打打气！这回攻下陈留之后，你就是陈留国太守！”

我一怔之下愕然向奉先公望去：郡太守的官职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高不可攀啊，从前做梦都
未曾想过自己竟然可以身居如此高位。但心中之言却不得不说。

我吸了口气，然后单膝拜倒：“主公，明达非是紧张，而是有话要说。今趟如若发兵陈留
，只会让曹孟德卞庄刺虎！陈宫将军所言着实有理啊！”

“砰！”

奉先公一拳擂下，面前的案几四分五裂，上面所摆放的豹纹铁盔直滚到我的脚前，打了两
个转才停下。

我拾起头盔，双手恭恭敬敬献上。奉先公并不接过，面露杀气森然道：“明达，你不是素
与陈宫不和么？怎么今日替他帮腔？”

看着奉先公愤怒的神色，我不禁心底直冒寒气，但此刻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遂硬着
头皮道：“我的确不喜欢陈宫的处世为人，今次不过是意见相同而已。主公试想，以曹孟
德智慧之高，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够了！”奉先公面色铁青，站起身来。我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不自主地退了一步
。

他勃然作色道：“真髓！你近日来所看都是曹孟德的著作笔记，对他心生敬仰以为我不知
道么？什么‘曹孟德智慧之高’！你这话分明是长他人志气，灭我军威！”

他来回在大堂中踱步，步伐越走越急：“我吕布纵横天下，又怕过谁来？曹操有几斤几两
重，我还不比你清楚？此事你不用多言，我自有主张！你既然心生胆怯，便不要去了，只
管留在濮阳。我改命李封为主将，此次出征陈留由他负责！哼！”说到后来声色俱厉，竟
然是大发雷霆。

我还待再劝，但奉先公竟不给我这机会，说罢大踏步转身进了内宅。心中的无奈与委屈涌
出，我一时百感交集，呆立在空旷的大堂上。

入夜，我却无法安枕，回想一番好意却被奉先公误解，心中的灰心与委屈难以用言语来形
容。长叹一声，我坐起来点燃油灯，信手拿起书架上的一卷薄薄的帛册翻看，但无论如何
也定不下心。

白天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奉先公愤怒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我叹了口气，没有想到奉先
公对这一句话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不，不对，应该是因为奉先公对曹操此计无可奈何
，所以对我迁怒。

又漫无目的胡乱翻了几页，忽然几行字入眼：

“揣情者，必以其甚喜之时，往而极其欲也；其有欲也，不能隐其情。必以其甚惧之时，
往而极其恶也；其有恶者，不能隐其情。情欲必出其变。感动而不知其变者，乃且错其人
勿与语，而更问其所亲，知其所安。夫情变于内者，形见于外，故常必以其者而知其隐者
，此所以谓测深探情。
”

“摩者，揣之术也。内符者，揣之主也。用之有道，其道必隐。微摩之以其索欲，测而探
之，内符必应；其索应也，必有为之。故微而去之，是谓塞□匿端，隐貌逃情，而人不知
，故能成其事而无患。”

看到这几句，我心头大震，认真看起来。这几句所说，乃是如何去揣摩人的心理与揣摩的
重要性，以及运用揣摩的技术达到自己的目的。

仔细回味这几句，我胸中豁然开朗：倘若我能够做到事先揣摩了解奉先公的心理再选择个
比较好的方法进谏，自然便可以做到事半功倍，达到这本书上所说的：

“摩之在此，符之在彼，从而用之，事无不可。古之善摩者，如操钩而临深渊，饵而投之
，必得鱼焉。”

我忽然省起这是离开内宅时从曹孟德书房一并带出的藏书之一，赶紧合上书页一看，只见
封皮上书写三个大字：“鬼谷子”。我一阵激动，原来是它！

鬼谷子我是知道的，这位春秋时代的智慧大师姓王名诩，常入云梦山采药修道。因隐居清
溪之鬼谷，故自称鬼谷先生。他的两大弟子苏秦与张仪都是纵横无敌的说客：一个凭其三
寸不烂之舌，合纵东方挂六国相印，统领诸国共同抗秦，显赫一时；而另一个又凭其谋略
与游说技巧，将六国合
纵土蹦瓦解，为秦国立下不朽功劳。

而这本书就是纵横家们奉为宝典的奇书！由于紧张与兴奋，我捧书的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我也不用达到苏、张的水平，今晚将此书仔细看看，只希望明天临阵磨枪现炒现卖，能
说动奉先公打消出兵陈留的念头便已足够！想到这里翻回第一页，仔仔细细地开始看。

随着深入研读，我才发现这本薄薄的帛册内容博大精深，包含无穷的智慧，决不是简单的
外交、进谏手法。

全书分为十二篇，依次是：捭阖、反应、内楗、抵戏、飞箝、忤合、揣篇、摩篇、权篇、
谋篇、决篇、符言。这里面的知识如果用在外交战术之上，可以干系国家的安危兴衰；用
在为人处世上，则可以干系自己的命运前途！

渐渐地，我忘却了最初读此书的目的，沉醉在无穷的知识海洋中，一心一意地钻研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读完了这本薄薄的小册已经是三更天。我合上书本静静沉思与回想
：“潜谋于无形”与“常胜于不争不费”，这便是《鬼谷子》一书的精髓所在。它所崇尚
的是权谋策略及言谈辩论之技巧，这种思想与儒家学说大相径庭，但却别出蹊径，倒是与
法家的思想颇有相同暗
合之处。

我心中忽然一动：这本书的思想不仅仅是与法家相通，而且深合兵家之道，倘若运用到兵
法上又当如何？思维飞驰中，又省起今天清晨由兵法联想到武功一事：倘若将鬼谷子的思
想方式融于武学之中，又当如何？



孙子中所说的：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不战而屈人之兵……上兵伐谋……

与鬼谷子所说的：故计国事者，则当审权量；说人主，则当审揣情……常胜于不争不费…
…潜谋于无形……

还有奉先公的教导：心不滞于一处……似看非看，综观全局……

一切的一切，无穷无尽的兵法、秘策、学说、武功接踵而来，在脑海中不断盘旋回荡，我
不禁迷失在这个任由思维飞驰遐想的世界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逐渐从深沉的静思中苏醒过来。四周一片寂静，我没有急于睁眼，
而是首先将思维头绪整理一下，回忆自己的所学。我惊喜地发现，自己七拼八凑学来的那
些知识好象小溪汇成了河川，在我头脑里成为一个圆满的系统脉络。

我长啸一声，弹身而起。这一番静思当然不能立即带来重大的进步，但通过这次的学习，
我终于找到自己的出路与方向，不论是思维还是武道。

穿好袍服，我闪电般冲出大门，直奔东郡郡府。



当我来到郡府的时候天色尚黑，大概刚刚才过五更，大堂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站立在内宅
门口深深吸气，整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花园右侧的厢房亮着灯火，看来奉先公已经起床。我再次调整呼吸，大踏步来到书房前，
躬身道：“主公，明达有要事求见！”

“咯呀”

房门打开，出乎我意料之外，开门的不是奉先公，而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

这名女子一身黑纱，年纪大约二十八、九的样子，举手投足有一种女性成熟的魅力。借着
灯光，我看清她那清秀姣好的面貌，虽然无法与貂蝉的倾国倾城相比，也是出色的美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女子眉目间有一种奇特的落寞，仿佛世间万物再也不能令她动心。

这女子一手捧着书卷一手扶门，看见我也丝毫不吃惊，只是淡淡地道：“此刻天还未亮，
将军怕是来错了时辰。”

我深施一礼，恭敬道：“在下实有要事求见主公，还望见谅！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女子淡淡道：“小女子姓严，奉先便是拙夫。此刻他在对面的厢房中好梦正酣，将军还是
等天光亮了再说罢。”

原来这便是大主母！

我赶紧又施礼道：“在下实在不知是主母，多有得罪！不知主母能否替在下通禀主公一声
？”

严夫人柳眉微蹙，道：“免礼了，此刻实是不便打搅奉先他二人的休息。我女儿此刻也正
在书房内休息，将军还望早些离去，莫要吵醒她。”说到“他二人”三字，严夫人眼中落
寞之色更重，我正在思索其中含义，书房门已经关上了。

无奈之下，我正要退出去，花园对面卧室的大门忽然洞开，转身一看，身披白袍的奉先公
向我笔直地走过来。



看见我跟随奉先公进了书房，严夫人遂将女儿抱起向外走。奉先公伸手一阻她，道：“将
女儿抱进里间关上门就是了。莫要抱过去扰了貂蝉歇息。”

严夫人也不说话，走进里间，闭了房门继续看书。

奉先公大喇喇落座，冷冷道：“明达，你前日会议结束之后到什么地方去了？昨日整天不
见人影，今天这一大早就跑来，又有什么事情？倘若还要说什么不可出兵陈留，就回去休
息！”听他如此一说，我大吃一惊，难道自己竟已静思了一日一夜？

此刻不及多想这个问题，我赶紧道：“主公，在下不是来说此事。前天在下语无伦次，还
望主公原谅。区区曹孟德当然不会放在您的眼里，明达之所以反对出征是另有原因。主公
要属下出征立功，是对明达的推爱，明达定要不负主公的期望！但希望主公能够为明达解
开心中的顾虑。”

几句话入耳，奉先公大为受用，面色已经缓和不少。他微微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那
就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顾虑？”

我心中暗喜：适才这正是印证自己思维处事的考验：进谏之前，我首先运用了鬼谷子的“
揣篇”来衡量奉先公的心意，做到孙子兵法中的“知己知彼”，然后使用“摩篇”迎合奉
先公，并进行鬼谷子心理策略的第五篇“飞箝”：“飞”是称赞之意，“箝”是钳制之意
。“飞箝”就是称赞捧
高的同时向对象加以控制。这一番深合“上兵伐谋”的心理战术终于奏效，让奉先公失却
了对这一话题的反感和抵触。

但此刻绝对不能疏忽大意，能否令奉先公接受才是成功进谏的关键！

我收敛心神，沉声道：“主公，明达的顾虑不是别人，而是北方的袁绍。此人虎踞冀州，
兵强马壮实是劲敌。”心忖奉先公纵横天下，的确谁都不放在眼里。尤其现下曹孟德正处
于劣势，所以上次自己进谏，奉先公不但听不入耳反而斥责于我。而袁绍袁本初与曹孟德
相比，世代公侯不说，
自己更是当世的豪雄。他曾任诸侯会盟的盟主，如今又用诈术取了冀州，兵力达数十万之
众，成为北方之雄。奉先公在诛杀董卓之后曾经寄于袁绍篱下，袁绍那时想加害于他，幸
亏奉先公事先看破袁绍的用心，设巧计逃离而免祸。倘若奉先公心中如果还有忌惮之人，
袁绍极有可能算是一个
。

果然奉先公面色凝重起来，稍有不悦道：“明达勿要危言耸听，袁绍目前与幽州的公孙白
马拼生打死，哪有精力来打兖州的算盘？”

我心中叫妙，摆出胸有成竹的款儿道：“袁绍虽然对兖州没有表现出任何图谋，但曹孟德
的溃败与否却干系袁绍的生死存亡。当年主公屈居他的麾下，袁本初竟然妄图加害于您。
假设曹孟德此番全盘溃败，您取得兖州全境之后会放过袁绍么？如此一来，他就必须陷入
您与公孙瓒的南北夹击
之中。以主公的神勇再加上白马公孙瓒的幽州铁骑，袁本初焉有不败之理？所以他决不会
坐视曹操的失利不理，出现以后这种不利的形势。”

我已经全盘明了奉先公的行事思维路线。奉先公能够悟通武学至理，又怎么会是蠢人？他
是自身战意过强、霸气过盛，所以事事都以武力解决为第一要素。倘若能仔细思量我的谏
言，想必奉先公会重新考虑，而不贸然行动。

看到奉先公低头陷入沉思，我放缓语气慢慢道：“主公倘若想将曹孟德的势力分割击破，
袁绍必不会坐视不理，而出兵呼应。这样曹操与北方袁绍的领地互相联结，您的分割战术
恐怕不会奏效。”

奉先公沉吟不语，显然被我这一番话触动了心事。

此时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我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道：“现在曹、袁二人彼此接壤而且
遥相呼应，但之所以没有公开联手对抗主公，一是因为袁绍北方有强敌公孙瓒，另一方面
就是因为您有陈留张邈作为支援的后方，没有后顾之忧。现在主公要与张邈反目，一旦开
战又不能及早取胜，曹
孟德十有八九会借助袁绍的势力来对抗您。因为此刻主公相当于完全孤立，曹孟德与袁本
初都视您为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是绝对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的。”

奉先公面色阴晴不定，沉吟道：“既然如此，张邈这伪君子又应当如何对付？倘若他对我
心怀疑忌而忽然反叛，岂不是形势更加险恶？”

我心中对此早已想好了答案，微微一笑道：“奉先公，您与张邈也有过来往。您认为张邈
此人，胆识如何？”

奉先公不屑道：“此人虽然素有名望，但性好猜忌，而果断胆识都欠缺太多，乃一典型鼠
辈！”

我点头道：“是了，张邈为人正是这种鼠首两端的骑墙派。目前只要我们没有什么过激的
举动，但给他个天做胆也不敢背叛您。”

奉先公狐疑道：“明达，你为什么如此肯定？”

我侃侃而谈道：“这里面是有原因的。张邈背叛曹操，是由于畏惧袁绍。他的猜忌之心这
么强，不难会想到今趟曹孟德表奏他为兖州刺史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日后您一旦被击败，
以曹孟德的为人又怎么会奉他为兖州之主？不秋后算帐才怪！所以他做出与您产生隔阂的
事情又允许曹孟德的部
队出没边境，不过是试探您的反应而已。假设主公派张邈的故旧陈宫去安抚他，并且说明
曹操与袁绍暗地联手谋求兖州的事实。以张邈对袁绍的恐惧，自然会重新向主公靠拢，乖
乖将兖州刺史的官位奉献上来。”

此番见解是我仔细思量，充分活用了所学之后得出的结论。自己想想更觉得欣慰：这不仅
仅标志着自己的头脑与思想上了一个新层次，而且说明了自己以孙子兵法为主、鬼谷子与
法家思想为辅的逻辑思考脉络的逐渐成熟。

奉先公长出了一口气，开怀笑道：“真是好计！明达，看来你的书没有白读啊！”说着站
起身来，面色肃穆，“明达，此番你献计的功劳决不亚于攻城掠地。目前形势果然危机四
伏，眼下惟有集中力量首先消灭曹孟德才是正理！我这就命人修书与济阴郡陈宫，叫他依
计行事。”

我长舒了一口气，暗忖总算自己这一天一夜没有白白浪费。

忽然奉先公想到一事，全身剧震，面色大变道：“不好！明达这番话只怕说的太晚啦，李
封、薛兰在昨日午时就急行军出发，此刻只怕已经开始作战了！”

我心神大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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