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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续鹿鼎记(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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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续鹿鼎记 7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at Jul 11 21:56:34 1998)
第七章 京华烟云梦中事 富贵过眼客边人
韦小宝扁担长的字识不得两筐,然而便是在睡梦里,
“四十二章经”这五个宇,他也能认得丝毫不差。因为,他
与《四十二章经》打交道的时候太多了。
可以说,他近十年匪夷所思的经历,他的升官晋爵,
他所遇到的灾难艰险……所有的这一切,无不是《四十二
章经》所赐。
满清入关之时,由于担心遭到汉人的全力反抗,怕在
关内站不住脚,是以抢劫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埋藏在祖宗
发迹之地的鹿鼎山中。以备万一被汉人赶回关外,凭着这
一大笔财产,八旗的后代也吃着不尽;又怕有人将宝藏独
吞或者泄漏出去,便绘制了一幅地图,割裂成了八份,分
别藏在八部《四十二章经》封面的夹层里。
《四十二章经》由八旗各藏一部,非得八部凑齐,才能
将藏宝图拼凑得完整,也才能发掘宝藏。其中的秘密,原
先是八旗的旗主知道,并且一代一代地单传下去。
几经变迁,后来只有皇室知道这个秘密了。而且随着
毛东珠冒充了皇太后,这秘密也随之流传到了江湖上。
韦小宝跟随江湖好汉茅十八到了皇宫之后,杀害了
五品太监海大富的随从小太监小桂子,并设计毒瞎了海
大富的眼睛。海大富收他为徒,就是为了让他盗取《四十
二章经》,假太后毛东珠千方百计逼迫韦小宝为她取得
《四十二章经》;神龙教的洪教主也因为他盗取《四十二章
经》方便,破例封他为“白龙使”;还有韦小宝的另一个师
父、明朝祟帧皇帝的公主九难师太,为了破满清王朝的
“龙脉”,也命韦小宝取得《四十二章经》……
由于四面压力,更是由于机缘巧合,数年之内,韦小
宝真的将八部《四十二章经》得齐了,并且破获了其中的
秘密,在夫人双儿的相帮下,取出了暗藏的地图,拼凑了
起来,熟记后将原图销毁了。
韦小宝以为,天下只有自己与双儿知道藏宝图,对别
人来说已是一个谜。然面,当他看到太后案头的那部《四
十二章经》时,心中不由一颤。
好在太后并没有在意,漫不经心地扫了《四十二章
经》一眼,向公主道:“你的野性子,确也该收一收了。小宝
成了咱们一家人,你皇帝哥哥自然要委他做许多朝廷的
大事,你也不能太过分他的心了。多念些佛经,修习修习
性情,也是女孩儿家的本分。小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啊?”
韦小宝看到太后和颜悦色,想:“真太后又不是假太
后,她龙位坐得好端端的,哪里会找《四十二章经》的麻
烦?“
韦小宝放了心,应道:“太后……皇额娘教训的极
是。”
韦小宝刚刚回到伯爵府,侍卫总管多隆就来拜访了。
韦小宝皱眉对管家道:“这个多隆,奔丧么?”管家回
道:“多总管还带来一个人,说是爵爷吩咐过的,有事要回
禀。”
韦小宝模摸头皮,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声道:“快请!
快请!”
多隆的身后,跟着那个在宫门拦阻住了韦小宝、不让
他进宫的御前侍卫。见了韦小宝,多隆便黑着脸,对那御
前侍卫横眉怒目,道:“韦爵爷是皇上面前—等一的红人,
你算甚么东西,敢挡他老人家的驾?活得不耐烦了么?”又
转而对韦小宝道:“韦兄弟,人,我是给你带来了,如何处
置,看他的造化罢。”
那御前侍卫依然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韦小宝笑道,
“多总管,常言道不知者不怪,韦小宝的头上也没有刻着
爵爷的名号啊?又怎能怪罪这位兄弟?”
御前侍卫听韦小宝说得平和,这才上前,就要跪倒,
说道:“韦爵爷,小人有眼无珠,你老人家大人大量,多多
包涵。”
他还没有来得及跪倒,韦小宝早抢上前去,一把拉住
他的手,笑道,“这位兄弟不必客气。我请你来,没有别的
意思.你千万不要弄错了。我一来看到你追我的两招着实
了得,二来见你忠于职守,内心佩服得紧,是以约了多总
管陪着,咱们哥儿三个一起喝上两杯。”
御前侍卫瞪大了眼睛,疑心耳朵出了毛病。韦小宝又
大喊大叫起来:“快摆酒,快摆酒!”
少顷,酒莱上来了。韦小宝坐了主位,御前侍卫看来
也是一条爽快汉于,便不客气地坐了客位。多隆相陪。御
前侍卫斟满了酒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道:“韦爵
爷,小人常常听得宫中老侍卫们说,你老人家义薄云天,
是天下第一的仗义汉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没说的,今
后韦爵爷你但有差遣,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小
人若是皱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
韦小宝道:“兄弟大客气了。多总管,这位兄弟贵姓
啊?”
这御前侍卫才来不久,是以只能在宫门外轮值。皇宫
大内高手众多,多隆并不认识他,也不是甚么怪事,便对
这御前侍卫道:“你还是直接禀告韦爵爷罢。”
御前侍卫道:“回韦爵爷的话,小人名叫于阿大,汉湖
上见小人的一套霹雳掌法还有些根基,送了个浑号,叫做
‘霹雳掌’。这也是江湖上的朋友为小人的脸上贴金,倒叫
你老人家笑话了?”
韦小宝皱眉道,“甚么大人、小人的,刺耳得紧。于兄
弟,依我说咱们三人干脆义结金兰,兄弟相称,你说可
好?”
于阿大一怔,道:“这个小人如何敢当!韦爵爷何等尊
贵的身份,不是折杀小人了么?”
韦小宝道:“咱们江湖人物,只按江湖规矩行事,何必
来官场上甚么大人、卑职的。多总管,你若是不见外,咱们
三个索性一块几拜了把子罢!”
多隆笑道:“这个不但于阿大于兄弟不敢当,我也担
当不起了。”
韦小宝也不待他们再说,立即吩咐手下摆下香案。他
自已手拈一炷香,立即跪倒。多隆、于阿大不得已,也拈香
跪在韦小宝的身边。韦小宝道:“这才像好兄弟呢——于
兄弟,你今年几岁啦?”于阿大道:“二十六岁。”
韦小宝大为高兴,道:“我二十八岁,只好委屈你做了
三弟啦。这里多大哥年纪最大,自然是大哥了。我们三人
义结金兰,三弟,咱们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
月同日死。”
多、于二人也立即跟着他发了誓。但是他们俩都没有
听出韦小宝在留言里已然捣了鬼:发誓之前,话里加了个
“三弟”,其实将多隆排除在外了。
原来,韦小宝对自己的事情总是思虑得极为周详。
他这次重新在江湖露面,大是不比往昔。他武功低
微,往昔有天地会作为后盾,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的关
门弟子,又拜了独臂神尼九难为师,武林中人不看僧面看
佛面,再加上在天地会中一呼百应,是以处处受人敬重,
哪里有人欺负?
这次就大不相同了。陈近南已死,天地会群龙无首,
形同解体,余下的众位兄弟心中已是大大地生了嫌隙;九
难虽是他的师父,却挂名一般,哪里来理会他的闲事?他
一出扬州,便处处受挫,险象环生,几乎性命不保,就是明
证。所以韦小宝急于物色一个能够赤胆忠心给自己卖命
的人,无巧不巧,碰上了于阿大。
于阿大比自已还小了两岁,又有一身好功夫,韦小宝
心道:“这楞小子要与我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好得紧啊。老
子原本大你两岁,与你一块儿死就占了七百三十天的便
宜。老子武功低微,你若是不好生保护着我,老子有个三
长两短、四长三短,就要拉你做垫背的了,你得大大地蚀
本……至于多隆大哥么,你那么一大把子年纪,偏要拉两
个小兄弟与你一天过奈河桥,只怕阎王爷也不答允。”
是以韦小宝起誓时,加了“三弟”二字。好在也没人听
了出来。
韦小宝取出总是随身携带的银票,拣出两张一万两
的,一张给丁多隆,一张给了于阿大,道:“大哥,三弟,这
是兄弟的见面礼。”多隆还不奇怪,因为他是看着韦小宝
大手大脚惯了的;于阿大却大是惊讶,道:“二哥,让你这
等破费,如何使得?”
多隆将银票揣进怀里,笑道:“三弟,你不必客套了。
你二哥手面阔绰,在我们御前侍卫中是出了名的。”韦小
宝闻言便亲自将银票塞进于阿大的怀里,三人这才坐下
饮酒。
酒过三巡,多隆道:“二弟,你与三弟这等投缘份,我
做主了,干脆将三弟留在你的身边算啦。”这话正中下怀,
韦小宝心里大喜,嘴上却道:“这如何使得?不是耽误了
三弟的前程了么?”
多隆道:“你在皇上面前大红大紫,要提携他,哪里不
提携了?”
于阿大也是个识相的,道:“兄弟出来做事,只是混口
饭吃,升官发财甚么的,哪里轮得上兄弟这个讨人嫌的
人?二哥,小弟跟着你图心里痛快,同你说句不客气的话
罢,凭你二哥的本事,在江湖上行走,没个人照料,小弟还
委实放心不下呢。”
韦小宝这番回京,康熙说归说,也没有派他甚么差
使。他无非与七个夫人、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玩耍嬉戏。不
时地康熙招他进宫说话解闷儿。太后大约是年纪老了的
缘故,或者因为对韦小宝、对公主的女儿双双,也是真的
喜欢,便隔三岔五地招他们数口人进宫,共享天伦之乐。
可韦小宝是个没有长性的人,阔别京城两年,处处透
着新鲜,开头玩得津津有昧,可时日一长,便坐不住了。这
一天,盟弟于阿大正在给他讲些江湖上的事情,韦小宝忽
地跳了起来,兴高采烈道:“三弟,我领你去看一个老朋友
去!”
于阿大问道:“谁啊?”
韦小宝看了看房子里几个夫人都不在,压低了声音
道:“我老婆相好的。”于阿大大吃一惊道:“嫂子有相好
的?”接着勃然大怒:“他奶奶的,哪个小子吃了熊心豹子
胆了么,敢勾引老子的嫂夫人?”
韦小宝摆手道:“三弟,小声点儿。我那个老婆武功高
强得紧,若是知道我去找她相好的算帐,只怕她要谋害亲
夫。”
两人连随从也没带,悄没声地出了公爵府,在大街上
雇了辆马车,一直到了一座府邸前。那府邸的大门上,挂
着“海澄公府”四字扁额。
这是台湾郑成功的公子郑克爽的住处。
康熙派台湾降将施琅收复台湾时,郑成功的小儿子
郑克爽率众归降了朝廷。康熙为了收伏人心,不但没有杀
他,还封他为“海澄公”。
韦小宝的夫人之一阿坷,原来倾心于郑克爽,韦小宝
费尽心机,才将她夺到自己手中。即便这样,韦小宝还敲
诈了郑克爽三百万两银子,使得郑克爽将自台湾带来的
财产,被敲诈一空。
韦小宝车指大门上“海澄公府”的扁额,笑道:“三弟,
他这四个字,比我门上的‘鹿鼎公府’四个字,哪一个气派
些啊?”
于阿大在外面,却不敢与韦小宝哥哥、弟弟地乱叫,
道:“卑职正要向爵爷讨教呢。看门上的字,这府里的主子
也是一位公爵爷啊,你二位一般无二,怎的你府邸上的字
金光闪亮,他这字却黑乎乎的?并且大小相差也是太大。”
韦小宝得意非常,道:“这有甚么?无非一个大红大
紫,一个黑得不能再黑罢了。”于阿大心中奇怪道:“看来
这人虽也是公爵,却是正在倒霉。这等倒霉的主儿,却去
勾引韦爵爷的老婆,也真正是色胆包天了!”
说着话,于阿大便伸手叩门。岂知敲了好半天,也没
有一人应声。韦小宝不耐烦道:“郑克爽,做缩头乌龟么?
这小于是个贱坯子,素来吃硬不吃软。替老子把门踹开!”
于阿大道:“门并没有锁。”
轻轻一推,大门果然开了。却见院子里静悄悄的,一
点儿声息也没有,只见遍地狼藉,杂草丛生。也不知多久
没有人打扫了,一派荒凉破败的样子。
二人对视一眼,向内走去。岂知连内室的门也是虚掩
着的,推开之后,虽见雕梁画栋,却结满了蜘蛛网。看样子
也不知多久没住人了。
韦小宝兴头而来,此时扫兴之极,索然无味道:“这小
于难道是跑了?死了?前几年还挖空心思勾引我老婆,老
子还没有好生报仇呢,就也便宜他了。”
两人返身要走,忽然,后院传来一阵嘶哑的傻笑声。
韦小宝精神一振,道:“他没死,在后院。”领头朝后院跑去。
后院原是公爵府的一座花园,这时候整座花园里除
了杂草,哪里还有甚么花木?花园的中间是一个池塘,池
塘里大约是没人换水的缘故,发出阵阵腐臭,让人欲呕。
只有几枝小荷,露出尖尖小角,在春风中可怜巴巴地摇
动。现出几分枯瘦的生机。
韦小宝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道:“咱们走罢。”
于阿大却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道:“韦大人,等一等。”
说着,眼睛如同鹰隼般犀利,沉沉地扫视着池塘。却只见
春风习习,小荷轻摇。哪里有甚人影?可是,方才的笑声,
分明是来自这个地方的啊。
虽是春阳当头,韦小宝浑身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
由自主地朝于阿大的身后靠了靠。
忽然,又传来一声低笑。这笑声带着凄凉,带着阴森,
又带着几分狂意。更加明白了,笑声就是来自池塘。可是,
池塘里不要说是人,便连一只鸟儿,也是无法藏身。
韦小宝挥身发抖,惊叫出一个字来:“鬼!”他的眼前,
显现出一幕幕与郑克爽交恶的情景:扬州丽春院,自己使
蒙汗药麻翻了郑克爽,将他身边的恋人阿珂抱到了大床
上,除了建宁公主那日不在之外,与其余的五个老婆一起
胡天胡地,致使阿珂怀孕,最终逼迫郑克爽让出阿珂……
辽东“通吃岛”,虽说自己因师父陈近南死在郑克爽
的手里而义愤填膺,报仇心切,然而毕竟有些假公济私,
胡搅蛮缠,将郑克爽的母亲、父亲、姐姐、奶奶“卖”给他,
又割了郑克爽的一节指头,逼迫他用血写了三百八十万
两银子的“借据”。…’
京城,自己指使那些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拿着“借
据”逼债,弄得郑克爽倾家荡产,逼得他跪倒在地,叩头求
饶……
一幕一幕,韦小宝本来想跑,此时两条腿却重如千
斤,挪也挪不动一步了。他牙关发紧,颤抖着说道:“郑爵
爷,郑兄弟,干错万错,总是兄弟的错。我不该讹你三百八
十万两银子,你放兄弟一马,兄弟回去之后,马上将三百
八十万两银子,一分不少地烧化了还你…再加上月息
三分,三得三,三八二十四,总共三百九十一万四千两,连
本带利,一总还你。你在阳世间享尽了荣华富贵,虽说临
死的时候惨了些,然而在阴曹地府做个百万富翁,那也风
光得紧啊,你道是也不是?”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于阿大好像没有听到
韦小宝的念念有词,只将犀利的目光,在池塘上搜索。
韦小宝见郑克爽仍藏头露尾,没有理他,想了想,继
续道:“郑兄弟,我知道你心里还念着阿珂,我已然有了七
个老婆,说实话,兄弟我大是力不从心,本来将阿珂还与
你,也没有甚么了不起的,不过阿珂已不是黄花闺女了,
实在也没有多少意思。你有了几百万银子,在阴间甚么样
的老婆找不到?不必缠着阿珂不放了罢?”
又一声低笑,幽灵似地飘进了韦小宝的耳里,韦小宝
道:“郑兄弟……”
于阿大忽然朗声道:“相好的,请现身罢。藏头露尾,
算甚么英雄好汉?”韦小宝道:“三弟,他、他不是人,是鬼......”
于阿大冷笑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鬼啊
怪的?”低氏声道:“二哥,你把耳朵堵住了,堵得紧些。”韦小
宝道:“做基么啊?”他心中其买极为害怕那鬼魅般的笑
声,一边说着,一边依言将耳朵紧紧地捂住。
于阿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直走到池塘边上,将一
股真气,自丹田之中提出,一声低沉的呼啸冲口而出。韦
小宝内功毫无根底,虽然死死地塞住了耳朵眼儿,依旧感
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
上。
于阿大又是一声低吼,犹如平地起了一阵旋风,只见
池塘中的小荷,一支支地弯腰折背。这股“旋风”在池塘缓
缓旋过,就见池塘中间,慢慢地钻出一个满是污泥的人
头!
于阿大身形骤起,踏走在一支支小荷之上,便如浑不
受力,片刻之间,已然到了池塘中那诡秘的人头旁边,倏
地探出手去,自污泥中抓起那个人来,内力透处,那人的
穴道已然被封。于阿大手里提着一个人,又是脚踏小荷,
却是如履平地,瞬间已然到了岸上。
于阿大将那人扔在韦小宝的面前,道:“韦爵爷,他就
是你要找的甚么郑爵爷么?”
韦小宝猛地跳了起来,先不回答于阿大的问话,却围
着他转了两个圈儿。于阿大除了手上沾了那人身上的污
泥,在池塘里走了个来回,身上竟然没有一滴水殊儿!韦
小宝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半晌才说道:“乖乖隆的冬,三
弟,你敢情会妖术么?”
于阿大又道:“韦爵爷,你看他可是你要找的人么?”
那人被于阿大点了穴道,软瘫在地,动弹不得。头上,
污泥浊水渐渐地流了下来,露出花白的发辫,满脸的皱纹
也看得清楚了。
韦小宝仔细地端详了半日,才依稀从他的身上,找到
了原来的风流倜傥的郑克爽的影子。他笑道:“郑爵爷,你
这是练的甚么功夫哪?可是在操练海军,预备着回台湾与
朝廷再打一仗么?”
郑克爽忽然露齿,嘻嘻一笑,道,“嘻嘻,海军?打仗?
那好玩得紧啊。”满口的牙齿却是白森森的,犹如野兽般
地吓人。
韦小宝后退一步,就像是怕被咬着一般,问道:“姓郑
的,你还认识老子么?”
郑克爽道:“认识啊,你老人家可不是甚么老子,是瑶
池西王母座下的玉女,对也不对?”
韦小宝大乐:“辣块妈妈!西王母的玉女?老子是公
的母的?哈哈,哈哈哈哈!……”他纵情大笑,笑着笑着突
然打了个寒颤。
虽是艳阳高照,却依然春寒料峭。郑克爽只穿着单薄
的衣衫,身上满是污泥浊水,嘴唇冻得乌紫,躺倒在地,索
索发抖。三十几岁的富家公子哥儿,一代名将郑成功之
后,明朝王爷的后裔、清朝御封的公爵,如今须发皆白,却
似一个六十老翁。但那眼里射出的光,分明炽热而又兴奋
异常。
韦小宝停止了笑,道:“郑….郑公子,你在水里做甚
么?”
郑克爽呵呵傻笑道:“练水军啊,得令得令锵……抓
俘虏啊,得令得令锵!”
他说着,将一直揣在怀里的手伸了出来,手里,紧紧
地攥着一条活蹦乱跳的泥鳅,张口就将泥鳅的头咬了下
来。他“咯吱咯吱”地嚼着,鲜血和着污泥自嘴角流下,泥
鳅的身子兀自在拼命挣扎。
韦小宝不忍卒睹,又问道:“你的家人呢?佣人呢?”
郑克爽使劲将泥鳅的头生吞了下去,将泥鳅的身子
扔在一旁,任那无头的泥鳅在地上扑腾,笑道:“都死啦,
走啦,飞啦。”
韦小宝骂道:“他奶奶的,这些没有良心的东西!郑家
做国姓爷的时候,一个个屁颠屁颠的,赶着巴结呢。如今
姓郑的倒了霉,便一个个都溜号啦。”
他的心头,忽然涌过一阵莫名的哀伤。这种哀伤是他
从未有过的,甚至当他还在扬州的妓院里做“小乌龟”的
时候、在他的师父死在恩将仇报的郑克爽手里的时候
……韦小宝一生遭际非常,常遇坎坷,但都从没有这等
自内心的哀伤。
韦小宝稍稍沉默了片刻,一摸怀里,空空如也,竟没
有带得—两银子——他原本是来找郑克爽“讨债”的,哪
里会带银子来?便伸出手去,对于阿大道:“三弟,那一万
两银票,你带来了没有?先借给我使一使。”
于阿大宛如没有听见一般,自始至终地盯着死狗一
般躺倒在地的郑克爽,忽然冷冷一笑,道:“尊驾的武功高
明得紧啊。”
韦小宝怒道:“你胡说甚么?这人原先是个绣花忱头,
模样儿极俊,武功却是一塌糊涂,比老子强不了多少。如
今成了这副尊容,连他妈的绣花枕头的小白脸模样儿也
没有啦,疯疯癫癫的,武功?武功你奶奶个熊!”
于阿大倏地五指如电,袭向郑克爽的双目。郑克爽露
出森森白牙,便咬于阿大的手指。岂知于阿大却是虚招,
身形动处,手已缩回,足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
地贴在了郑克爽的太阳穴上。
于阿大蓄势待发,只要内力一吐,郑克爽必死无疑。
在人身所有大穴之中,“太阳穴”是最为娇嫩、最易受
袭击的死穴。是以即便是初学武功的人,也懂得如何保护
太阳穴。
郑克爽却是一动不动,笑道:“你做甚么要踢我?我抓
泥鳅给你吃,好么?”于呵大道:“哼哼,你装神弄鬼,混弄
别人可以,我于阿大的眼里却是揉不得沙子!”
韦小宝怒骂道:“他奶奶的,于阿大,一万银子是你亲
爹么?”
于阿大脚尖动处,却在郑克爽的后颈连点数下,解了
郑克爽的穴道。郑克爽笨手笨脚地站立起来,道:“你的武
功高明得紧啊。喂,你教教我,好么?”
于阿大“哼”了一声,取出银票,捧给韦小宝,道:“韦
爵爷,一万银子,分文不少。”
韦小宝道:“给他。”
于阿大将银票塞在郑克爽的手里,道:“你可记清楚
了,这是韦爵爷所赐。你若是恩将仇报,姓于的取你性命,
易如反掌!”说着,一个“劈空掌”遥遥地击向数丈之外的
一株鸡蛋粗细的小树,只听得“喀嚓”一声,那小树折成两
节。韦小宝赞道:“好功夫!”
郑克爽却依然痴痴地笑,道:“那小树怎么啦?把它弄
断了做甚么?”
于阿大也不理他,转身走去。韦小宝相跟着,道:“三
弟,回去之后,我还你一万银子……”忽然眼前飘过数片
纸屑,韦小宝回头一看,只见郑克爽将银票丁丁撕碎,放
在掌中,徐徐吹起,便如飘起一阵梨花一般。
韦小宝惊叫道:“你做甚么?”于阿大却是连头也没
回。
韦小宝道:“他奶奶的,一万两银子扔水里去啦。”觉
得方才骂于阿大是个守财汉,大太小瞧了他,便讪讪道:
“三弟,你刚才大吼一声,天摇地动的,那是甚么功夫啊?”
于阿大毕恭毕敬,道:“启禀爵爷,那叫‘狮子吼’,是
少林内功的一种。”“狮子吼”是佛教用语,原意是对执迷
不悟的芸芸众生当头棒喝,使人幡然悔过。后来经历代高
憎的努力,创出了一套威力无穷的高深内功,一吼之下。
使敌人心魄俱散,内力惧失。不过这门武功实在太过高
深,便连少林寺的高僧,也没有几个习练成功的。可见于
阿大的外功、内力,已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韦小宝道:“三弟,你是少林寺秃贼的弟子么?我韦小
宝可是少林寺‘晦’宇辈的高僧呢。哈哈。”
(庸按:韦小宝遵康熙之命,为了保护在五台山出家
的老皇帝顺治,曾在少林寺做过年余和尚。他是朝廷高
官,少林寺晦聪大住持为不至使少林武功泄露于朝廷,代
师收徒,给韦小宝起了个法号晦明,成为少林寺的一代
“高僧”。)
于阿大含混答道:“机缘巧合,卑职习练得一些少林
功夫,倒叫韦爵爷晒笑了。”
说话间,只见韦小宝的管家飞奔而来,见了韦小宝当
街打了个千道:“哪里都找不到你老人家。爵爷,你请赶紧
进宫罢,皇上已是差了多总管,来请你三趟了。”
韦小宝心里吃惊,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不敢怠
慢,立即上了车,命车夫快马加鞭,直奔皇宫而去。
康熙背负着手,在御书房里等待着韦小宝,见了他,
骂道:“他奶奶的韦小宝,又到哪里闲逛去了?”紧接着又
道:“杰书今日回来了,他禀报了靳辅的事……”
韦小宝忽然心头一惊,暗骂自己:“他妈的,老子只顾
吃喝玩乐了,全忘记了脖子上的脑袋长得牢靠不牢靠!应
当早些派人在康亲王的府上守着,待他一回来,就先串了
口供。这下可好,老子的老盟兄定是将靳辅老小子的事
儿,一股脑儿全推在老盟弟的头上了。不过,小玄子张口
就骂‘他奶奶的’,却又像没有甚么恶意。”
心里打鼓,却见康熙来回镀步,心事重重的样子。康
熙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不到三十的年纪,鬓角已是现出了
几根白发,韦小宝心道:“小玄子这皇帝做得也不快活。”
康熙忽然在韦小宝的面前站定,道:“小桂子,我记得
你在江湖上好像有个绰号,叫甚么小白龙是不是啊?”
韦小宝为人乖觉,又在康熙身边待了十余年,知道皇
宫禁忌极多,而自称“龙”,更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普天
之下,只有皇帝才是真龙天子呢!——迟疑了一下,忐忑
不安地答道:“那是江湖朋友闹着玩儿,当不得真的。”
康熙却又走神,半晌,忽然笑道:“杰书复旨时,对你
大加赞赏。你既是靳辅的朋友,又与黄龙大侠有了交往,
浑号又是他奶奶的小白龙、小桂子,你便去给老子治水去
罢,怎么样啊?”
韦小宝一怔道:“治水?皇上,奴才虽说叫小白龙,其
实却是一条旱龙…”那“龙”字一出口,韦小宝伸手打了
自已一个耳光,骂道:“叫你胡说八道,掌嘴!皇上,奴才其
实是一条旱虫,哪里会治甚么水?皇上要是觉得靳辅老头
子不中用,便派了别人去罢,奴才就是愿意在宫里伺候皇
上,哪儿也不愿意去的。”
康熙道:“你别害伯,我派你去做河督,叫靳辅做你的
副手。他的治河方略我看了,倒是大可行的。小桂子,咱
们俩是打出来的交情,我总不会给你亏吃。黄河治得成功
了,你是河督,功劳总是你的;若是治出了毛病,那是靳辅
一手操持,罪过便由他一人担当好了。小桂子,这好比你
做庄推牌九,先偷得一副至尊宝在手里,不管对手摸了副
甚么牌,总压不过至尊宝去。你又是庄家,自然有杀无赔,
还没开赌,你就赢定了,你害怕甚么?”
韦小宝听说有杀无赔,不由得跃跃欲试,笑道:“皇上
连奴才赌钱爱作弊都知道了,真正是赛过诸葛之亮。皇
上,奴才便遵旨赌牌九做庄捉羊牯去者。”
康熙却又不语。韦小宝这次回京,见康熙不是数年之
前那般将心事表露无遗,大有令人难以捉摸的感觉,心中
也自增了敬畏,当下也住了口不敢再说。
康熙想了一会儿,道:“小桂子,你出任河督,朝中大
佬虽说口里不敢说甚么,心里定是大大地不以为然。你得
给我争口气才是。”
韦小宝躬身答道:“是。奴才准定尽力而为,不给皇上
丢脸。”
康熙点点头道:“那就好。小桂子,一个人啊,总得知
足。钱财是身外之物,不可太过贪得无厌。沿黄百姓,祖
祖辈辈受黄祸之累,大是苦不堪言,朝廷体恤他们还来不
及,可不能再给他们增添甚么额外的徭赋了。”
韦小宝给康熙带来了靳辅的治河方略,康熙曾数夜
不眠,作了详尽的研讨,康亲王杰书回京之后,因利害关
系,也间接地替靳辅说了不少好话。是以康熙反复恩忖,
才下了决心,让靳辅继续治河。
然而撤任靳辅,甚至就地正法,毕竟是自已下的圣
旨,这个弯子却是不大好转。思来想去,便想起了韦小宝
这员“福将”。然而康熙知道韦小宝不但粗鄙无文,而且贪
婪成性,用他做河督,不知黄河到底治理得如何,沿黄的
地皮,只怕总得被他刮下几寸了。
韦小宝明白康熙的意思,道:“皇上放心,靳辅治河八
年,两袖清风,奴才韦小宝治河三年四年,弄他个雀龃缶俗硬桓?nbsp;
子啦。”心头一懔,伸出去的手却将信袋推了过去,正色
道:“靳大人把我当成甚么人了?沿黄百性,祖祖辈辈受黄
祸之累,大是苦不堪言,咱们体恤他们还来不及,怎么能
额外增加他们的‘赋徭’?”
韦小宝只是重复康熙的原话而已,并且将“徭赋”说
得颠倒了,成了“赋徭”。老鼠胡子师爷竟是大受感动,连
声道:“韦爵爷这等体恤百性,真正是沿黄百性的福份。靳
大人若是知道了,定然替沿黄百姓谢谢你老人家啦。”
韦小宝一本正经道:“本河督临行之时,皇上有旨,说
传旨给靳辅:‘宁人吃食的事儿,我不会再做了。宁人不吃
食的事儿,走着瞧罢咧。’本河督要去南方察看水情,你便
将皇上的旨意,转达给靳辅罢。”
老鼠胡子师爷一怔,问道:“请问河督大人,小人愚
昧,宁人吃食是甚么意思啊?”
韦小宝脸色一板,道:“宁人吃食就是宁人吃食,不吃
食就是不吃食,你不懂,我不懂,靳大人会懂,靳大人不
懂,皇上也自有皇上的深意,我们做奴才的,难道非要刨
根问底么?”一顿抢白,老鼠胡子师爷急忙道:“是。是。奴
才该死,奴才该死!”
他们说话时,于阿大同在席上,手里把玩着酒杯,此
时忽然将酒杯向房顶抛去,嘴里高声说道:“相好的,下来
喝一杯罢!”酒杯凌厉之极,穿过房顶,只听得房顶上,一
声长啸,便再无声息。
韦小宝吓得面色苍白,便要朝桌子底下钻去。于阿大
连拽带扶地拉住他,道:“大人不必害怕,那人已经走了。”
韦小宝勉强坐定,道:“这…这人是甚么路道?他难道要
来加害本河督么?”
于阿大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他伏在房顶已是好久
了,好象没有恶意。”韦小宝道:“你快给我追啊。”
于阿大道:“来不及了。这人轻功远胜于我,追不上
的。”
韦小宝想起一个人来,心里暗道:“难道是他?他奶奶
的,你是恶鬼么,缠任了老子不放?”
锦绣江南,莺飞草长。
傍晚,华灯初上。一只华丽的游船,在秦淮河上轻轻
游动。富家公子打扮的韦小宝翘起二郎腿,坐在船头。
于阿大如贴身保镖一般,坐在他的身旁。
秦淮河自古乃烟花毕集之地,春日黄昏尤甚。只见一
只只游船之上,歌舞娇娃或浓抹重彩,或天然淡妆,或搔
首弄姿,倚船卖俏,或怀抱琵琶,轻啭歌喉;而达官贵人、
公于王孙、巨商大贾、骚人墨客,则是争奇猎艳、斗富摆阔
的大好时机。
韦小宝自小在妓院长大,见惯了妓女脸上强装出来
的近乎麻木的媚笑,对于阿大摇头道:“这些小娘皮,一个
个的生得太也寒碜,比起我们丽春院的姑娘,实在也强不
了多少……”
话音未落,忽然停住了。只听得耳边响起了一个沙哑
的女子歌声:“一根紫竹直苗苗,戳在妹的心口上……”
韦小宝大喜,只见自己的船边,一只破破烂烂的小
船,挂着破旧的风帆,一个衣着寒酸的女子,微侧着身子,
唱着只有“野鸡”或丽春院之类的三流妓院的妓女才会唱
的下流小曲。那女子的身旁,坐着一个瞎子,手里拉着胡
琴伴奏,“吱吱呀呀”地如杀癞哈蟆一般,异常刺耳。在这
美女如云的温柔富贵乡,显得格格不入。
韦小宝却如遇知音,叫道:“喂,你会《相思五更调》
么?”
那女子也不回答,唱道:“一呀一更天,小妹妹想郎枕
头边……”
韦小宝津津有味地为她打着拍子,摇头晃脑地伴随
着她唱,待她唱完,韦小宝又问道:“你会《十八摸》么?”
《十八摸》是院子里最下流的小调,唱一个男人自女
子的头发,一直摸到脚板。这等小曲,寻常娼妓大都不唱,
更何况是在这等烟花毕集的场所?岂知那女子没有丝毫
犹疑,立即唱道:“一呀摸,摸到了小妹妹的头发边……”
韦小宝大声喝彩道:“好!”问道:“喂,你叫甚么名字
啊?”
那女子嘶哑着声音,道:“回客官的话,婢女小桃红。”
韦小宝笑道:“小桃红,你转了脸来,老子看上一看,
重重地赏你。”那女子略一迟疑,只得转了脸来。
一见之下,韦小宝忍不住要大笑出声:只见她四十七
八的年纪,脸上满是皱纹,用些厚厚的脂粉塞得满了。小
桃红?真正糟践了好名儿。韦小宝强忍住笑。道:“我看你
叫小桃红不好,不如改叫猴儿腚罢。”
那女子泪水忽地涌出了眼眶,显现出满面的屈辱与
凄凉。
“哈哈!”韦小宝纵声大笑,笑着笑着忽然掴了自己一
个耳光,骂道:“揍你这小王八蛋!”
他想到了母亲韦春芳。也是这等年纪,也是这等容
貌,也是这等的人老殊黄……做了一辈子的皮肉生意,只
会《一根紫竹直苗苗》、《相思五更调》……如今没有了生
意,郊还是操着旧业……
韦小宝不禁歉然道:“猴儿……小桃红,你如许年纪,
不该自己接客了,该当买几个姑娘,开个丽春院、丽秋院
甚么的,自己做老板才是啊。”小桃红叹了口气,低声道:
“多谢客官关心。唉,买几个姑娘,谈何容易!”
韦小宝笑道:“不就是钱么?”说着,摸出一大绽银子.
轻轻扔了过去,道:“这五十两银子,你先拿去用罢。”
拉胡琴的瞎子拾了银子,交到小桃红手中。小桃红几
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人老珠黄,早已没有了客人,只
得每日傍晚来秦淮河上唱些粗俗之极的小调,讨得三文
五文,却是常常受到人们的嘲弄。不想今日时来运转,遇
到这等贵介公子。出手便是五十两纹银。
小桃红敛衽道:“多谢客官,不敢动问客官尊姓?”
韦小宝道:“我姓韦。”
那瞎子立即高声喊道:“韦老爷赏小桃红脂粉钱纹银
五十两!”
这是秦淮河上的规矩,一个妓女红不红,“恩客”多不
多、阔不阔,就看秦淮河上嫖客的“脂粉钱”、“梳头钱”了。
瞎子看似病弱,声音倒是极其响亮,一喊之下,其余
船上的游客一齐朝这边看来。一见衣着华贵的韦小宝竟
给一个老而丑的婊子五十两银子的“脂粉钱”,忍不住哄
堂大笑。
一个书生摇头晃脑,道:“这等女子自称小桃红,悲哀
者一也;小桃红也能混迹于秦淮河上脂粉堆里,悲哀者二
也;红颜如云,竟有人独赏不堪人目的小桃红,悲哀者三
也。”
韦小宝不懂得书生之乎者也地说些甚么,只是听他
口气,似乎极为不满,便笑道:“五十两银子,尊驾便眼红
了么?也罢,你家里有几个小桃红啊?本老爷也一人赏她
五十两银子便了。”
书生一怔道:“我家里的小桃红?”韦小宝一本正经
道:“是啊,你妈妈、你姐姐、你奶奶……不是都叫小桃红
么?”
书生这才知道中小宝在拐弯抹角地骂他,气得面色
苍白,嘴唇哆唆,道:“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圣人言,
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信哉斯言!信裁断言!”
这一下,韦小宝可就彻头彻尾地听不懂了。
但他在嘴头上从来不吃亏,便道:“你说甚么?你妈妈
与你姐姐都难养么?那我来养啊,区区五十两银子,老子
还拿得起的。”
那人一介书生,斗嘴哪里是韦小宝这等市井流氓的
对手?只气得嘴唇发乌,哆唆着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韦小宝索性又拿出一绽银子,道:“小桃红姑娘,这里
还有一百两银子,一并给你罢。你气气派派地开个丽春
院,若是有书生甚么的来卖他的妈妈、奶奶、姐姐、妹妹,
你都买她下来,我保证你的丽春院红红火火,生意兴隆通
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书生道:“哪里会有书香人家将亲人卖到院子里去?
……啊,你、你在骂人!船家,开船,开船!”
韦小宝笑道:“你老走好啊,不要掉在河里,做了王八
啊。”
却见旁边一条船上,一位青年公子站立船头,轻摇折
扇,笑道:“这位爷好大的手笔!”转头向身边一个仆人模
样的老者问道:“老三,这位爷赠小桃红姑娘一百五十两
银子.咱们该赏多少啊?”
老者道:“少爷历来不输与人,咱们便赏二百两罢。”
说着,将一绽银子隔船扔了过去,道:“鲁南成公子,
赏小桃红姑娘纹银二百两!”
韦小宝最喜赌博,见有人争强斗富,不由得大喜道:
“他奶奶的!这‘鲁南成’好富有么?喂,小桃红,韦老爷赏
你二百两!”
话音刚落,鲁南成笑道:“鲁南成赏四百两!”“韦老爷
赏四百两!”“五百两!”“六百两!”“……”
不一会,俩人将赏钱抬到了一千两。韦小宝喊叫得口
干舌燥,船家不失时机地端了两碗茶来,一碗给了韦小
宝,一碗给了于阿大,笑道:“小人在秦淮河上跑了一辈子
的船,头一遭儿见到韦老爷这等一掷千金的豪客。韦老
爷,你老润润嗓子,可不能叫人家将咱们比下去了。”
韦小宝接过茶碗,一饮而尽,于阿大虽说没有喊叫,
但船上的菜肴稍咸了些,便也喝了半碗。
“鲁南成”笑道:“韦爷,咱们还比不比啊?”韦小宝摩
拳擦掌道:“比!为甚么不比?小桃红,本老爷再赏你纹银
一千一百两。”
可一摸身边,哪里还有现成的银子?
韦小宝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也不问多少,便要朝小
桃红的船上扔去。可知道自已的武功实在差劲之极,这一
扔非扔到河里不可。便将银票递给于阿大,道:“三弟,你
替我扔过去罢。”
于阿大正要伸手接银票,忽然身子一晃荡,大吃一
惊,道:“二哥,这茶里有毒!”说着,伸手向船家抓去。船家
身法竟是异常灵活,一闪避过,于阿大一抓落空,一个踉跄
,摔倒在地。
几乎与此同时,韦小宝也栽倒了。
船家大喜,低声向鲁南成道:“成姑娘,得手啦。”一手
提起韦小宝,一手提起于阿大,身形动处,已跃落在鲁南
成的船上。
鲁南成的游船,箭也似地去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一艘游船,飞快地掠过水面,向北划行。
船舱里,鲁南成已然换装,恢复了本来面目:一头青
丝,乌云也似地披落下来;秀丽的容颜极是美貌;一双秀
目,虽带着三分残忍,却也还有七分妩媚。
她不是别人,正是丐帮原帮主成龙的养女晴儿。所谓
“鲁南成”,因成龙祖籍山东鲁南,所以晴儿自称鲁南成公
子,韦小宝却将“督南成”误认为是名字。
装扮成船家和仆人的,是丐帮的两个八袋弟子。其中
一个问道:“成姑娘,这两个小子如何处置?”
晴儿指指于阿大,又道:“将他扔进水里,喂王八去
罢。至于这个韦小宝么,本姑娘却是另有用处。”
那八袋弟子应了一声,拎起于阿大,扔出了船舱。便
听得“扑通”一声,显见于阿大被扔到河里去了。晴儿踢了
韦小宝一脚,冷笑道:“哼哼,姓韦的,你也有今日么?你那
个相好的雯儿呢?还有那个护卫黄龙大侠,又哪里去了?”
韦小宝紧闭双目,动也不动。
忽然,船身一晃,晴儿问道:“老三,怎么一回事儿?”
丐帮的两名弟子急忙跑出船舱,却听得“扑通”、“扑
通”两声响亮,晴儿大惊,刚刚拔出神龙鞭,为小桃红拉胡
琴的那个瞎子形如鬼魅,闪进了船舱,晴儿神龙鞭未及甩
动,瞎子手中的胡琴已是连连击出,点中了晴儿的六七处
大穴。
晴儿身子一仰,昏倒在地。
“瞎子”的眼里熠熠放光——他哪里瞎了?分明是一
个目明之人。
他伸手去扶韦小宝,韦小宝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
来,笑着说道:“你这瞎子装得好像啊。”
那人一怔,道:“恩公,你没事么?”
韦小宝大吹擂大起来:“这小娘皮的那点儿微末道
行,怎能奈何得了我小白龙?”
原来,韦小宝虽是武功低微,但精明机变,却是远胜
常人。在游船上,丐帮弟子假冒船家,在酒菜、茶水里都下
了蒙汗药,连武功登峰造极的于阿大都被麻翻了,却不知
雯儿曾给韦小宝服用了丐帮的独门药物,早已百毒不沾,
更何况蒙汗药是毒性最小的药物?
可于阿大一被麻翻,韦小宝便失去了护身符。他见了
“船家”的身手,自知若凭武功,十个韦小宝也不是对手,
何况敌众我寡?是以灵机一动,也装作被蒙汗药麻翻的
样子,“昏倒”在地,试图蒙混过关,伺机脱身。
他装得极像,连晴儿踢他的那一脚,尽管疼入骨髓,
硬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吭声,心里却将晴儿骂了个够:“奶
奶的小花娘,老子日后若不将你扒光了衣衫做老婆,老子
就不姓韦!”
那“瞎子”,一把抱住了韦小宝,笑道:“兄弟,你还认识
我么?”
韦小宝愕然道:“尊驾是谁?我倒确实想不起来了。”
“瞎子”用手在面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揭了下来,韦小宝
一见大喜道:“胡大哥!…”
这人在江湖上却有着大大的名头:“美刀王”胡逸之。
胡逸之以一柄大刀,打遍天下无敌手,因此人送外号“美
刀王”。
可就是这个“美刀王”,二十多年前偶尔见了名妓陈
圆圆一面,竟将男子豪情、江湖情事尽数丢了。陈圆圆跟
了大汉奸吴三桂作妾,在北京时被李自成掳了去,吴三桂
”冲冠一怒为红颜”,引了清兵入关,虽然赶走了李自成、
夺回了陈圆圆,却也将大明花花江山,拱手让给了满清。
吴三桂灭明有功,在云南被封为亲王,而陈圆圆却被
万人唾骂,视为“红颜祸水”。陈圆圆一个弱女子,背负了
难以洗刷的罪名,心灰意懒,在昆明郊区一个尼姑庵里带
发修行,日日面对青灯古佛。胡逸之便在庵边的菜园里为
陈圆圆种菜,只是为得能常常见到心上人的面,可谓情痴
之极。
那一回韦小宝做“赐婚使者”,护送建宁公主去云南
与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成亲,曾与胡逸之有一面之交。两
人一个发誓要跟随陈圆圆身边做牛做马,一个发誓要娶
陈圆圆之女阿珂为妻,竟是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当下结
为兄弟。
(庸按:以上关于胡逸之的情节,参见《鹿鼎记》第三
十三回》。)
胡逸之戴着人皮面具,方才在船上时韦小宝认不出
他来,他可是认出了韦小宝来了。晴儿女扮男装,瞒得了
韦小宝,但怎能瞒得过胡逸之这个老江湖!
胡逸之一直在察看晴儿一伙的动静。待得韦小宝、于
阿大着了道儿,他便悄悄地跟踪而来,跳上了船,将两名
丐帮弟子扔进河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晴
儿,点了她的“昏睡穴”。
韦小宝惊奇地问道:“大哥,你怎地在这里?又为甚么
给一个姑娘拉胡琴啊?”
胡逸之深深地叹息道:“唉,一言难尽。怎一个情字了
得!”
韦小宝又问道:“那女于是谁啊?”忽然恍然大悟,道:
“胡大哥戴了人皮面具,那女子必然也是乔装打扮的了。
寻常女子,怎能入得胡大哥的法眼,胡大哥又怎能这样地
低三下四地跟着她?定是陈圆圆无疑了。喂,胡大哥,你
得让我这个毛脚女婿,拜见丈母娘啊?”
韦小宝夫人之一的阿珂,是陈圆圆与李自成所生的
女儿,是以韦小宝有“拜见丈母娘”之说。
胡逸之摇头道:“韦兄弟,凡事不可强求,她不愿意见
你。不过,他见你能怜惜弱小,内心喜欢得紧,说是阿珂所
托有人了。”
韦小宝默然。一代名妓,真正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
如今竟流落在秦淮河上,掩了本来面目,唱起了《十八
摸》、《相思五更调》之类的祖俗小调,靠嫖客的施舍度日。
胡逸之捏了捏韦小宝的手,道:“韦兄弟,你没事便
好,老哥哥我要走了。?
韦小宝定了定神,道:“胡大哥不忙走,我还有一个伴
当,被丐帮的人扔到河里去了,你设法儿救他一救罢。”
胡逸之惊异道:“伴当?那人是你的伴当么?你放心,
他的武功高我十倍,哪里用得着我去救他。兄弟,我真得
走了,她等得心急了呢。”
韦小宝笑道:“胡……喂,我该称你为丈人啊,还是称
大哥?”
胡逸之面色一沉,说道:“韦兄弟,你终于不懂得我的
心。一个男人,若是真心对一个女子好,就不能有丝毫的
邪念:若是想着床第之欢,那岂不太也唐突佳人了么?这
等男子,哪里是我辈性情中人!”
韦小宝急忙赔情道:“对不住胡大哥,兄弟说错话了。”
心里却道:“这个老怪物,一个女子,你越是喜欢她,
越是该拿她做老婆啊!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事,老子却是自
来不干的。”
胡逸之指着躺倒在舱里的晴儿,说道:“韦兄弟,这个
女子如何处置?也将她扔到河里去么?”
韦小宝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兄弟有一件大事,要
着落在这女魔头身上呢。“”又忌惮晴儿的武功了得,道:
“胡大哥,你索性帮忙帮到底,再在女魔头的身上点她十
七二十八穴道,叫她一日半日醒不过来罢。”
胡逸之手中胡琴倏地点出,发出“哧哧”声响,又点了
暗儿五处穴道,道:“韦兄弟,多多保重!”
身形动处,韦小宝只觉得眼睛一花,胡逸之已自船舱
消失了。
韦小宝踢了晴儿一脚,骂道:“小魔头,你再起来打老
子啊!真正是眼前报,来得快。”
这一脚正踢在晴儿的臀部,入脚之处只感到柔软异
常。
韦小宝心念一动,自言自语道:“小花娘的屁股软得
紧啊,不知身子怎么样?”
韦小宝行事历来毫无道德规矩,一想到了晴儿的身
子,不由得淫心顿起,再也把持不住,心道:“这小花娘阴
险狠辣,老子不拿她做了老婆,她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
眼。”
他弯下腰去,将晴儿抱起,放在舱中原先船家支起的
一只铺上。
晴儿被胡逸之点了多处穴道,昏睡着犹如醉酒—般。
吹气如兰,浑身透出袭人心脾的少女体香。
韦小宝大乐,动手将晴儿的衣衫件件解开,只剩下贴
身的亵衣,露出雪白粉嫩的肌肤。然后拉过一条被子,将
晴儿身子盖住。自已三下五除二,迅急扒光了衣衫,也钻
进了被窝,与晴儿并头而卧。
韦小宝将手放在晴儿的胸前,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小花娘,老子要拿你做老婆了,小花娘,老子要拿你做老
婆了!…”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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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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