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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ake (望着远方),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续鹿鼎记(九)
发信站: 听涛站 (Tue Mar 23 14:01:32 199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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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S水木清华站∶精华区 
 
发信人: sll (上帝一发笑,人类就思考),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续鹿鼎记 11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at Jul 11 22:11:08 1998)  
  
  
第十一章  七女寻夫烟波里 一龙得意销魂中  
  
他们夫妻调情,外人自然不好置身其中。天地会群豪  
知道他们这位宝贝香主风流成性、不拘小节,便一个个地  
踱到了一旁。只剩下于阿大一人,孤单单地站立着,既不  
能走向韦小宝,也不好跟着玄贞道长他们。  
钱老本看他极是尴尬,便招呼道:“于兄弟,你过来。”  
于阿大乖乖地走了过去。此人貌相憨厚、老实,从这  
个方面来说却不是习武的好资质。可他年纪轻轻,便练成  
了这等高深武功,使得玄贞道长这些老江湖,不由得疑窦  
大生。  
钱老本一面招呼于阿大,一面向徐天川使了个眼色。  
徐天川会意,待得于阿大来到跟前,倏地双拳齐出,一招  
“金鼓齐鸣”,击向于阿大的“太阳穴”两侧。  
“太阳穴”是人身至为娇嫩的死穴之一,于阿大如何  
不护?一怔之下,他本能地身形徽侧,闪避了这致命的一  
击。  
但徐天川却已中途变招,“兰花指”带着强劲的“无相  
功”,点向对手腰侧的“章门穴”。  
“章门穴”是真气运行之所必须经过的穴道。“章门  
穴”若是被点,虽不至有生命危险,但高手对敌,真气窒  
息,也是必败无疑了。于阿大哪里会让他点着?身子“滴  
溜溜”一个“陀螺旋转”,又避开了徐天川的攻击。  
于阿大正想还击,忽觉得自己“命门穴”一麻,大吃一  
惊之下,未及解救,徐天川却是点到为止,跳出了圈外。  
徐天川背负双手,悠闲自得,站立一旁,笑嘻嘻道:  
“于兄弟,老哥的这几招,还将就着使得么?”  
在天地会青木堂的兄弟们之中,武功高强的要数玄  
贞道长,心计慎密的要数钱老本,而武功驳杂、招数快疾  
则要数徐天川了。  
徐天川人称“八臂猿猴”,熟人都叫他“徐猴儿”。他攻  
向于阿大的第一招“金鼓齐鸣”迫使对手返身自救,真力  
就无法搬运;第二招以“无相功”催动“兰花指”,点向对手  
的“章门穴”,敌人只得屏住内息,哪里还能隔空点穴?第  
三招抓住了对手的“命门”大穴,敌手不但不能伤人,反而  
弄巧成拙,陷身敌人之手。  
徐天川干脆利落地使了三招,招招都是攻敌之不得  
不防,自顾尚且不暇,怎能伤敌?’  
于阿大恍然大悟,忖道:“他们老哥儿几个找场子来  
了。方才在山洞旁边,自己成也太过逞能了些。不过若不  
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晴儿姑娘又哪能这般痛快地献出  
解药?”  
当下,于阿大双手抱拳,心悦诚服道:“徐师傅指点得  
极是。当时晴儿姑娘若是像徐师傅这样出招,只怕被点中  
穴道、躺倒在地的就不会是她,而是区区在下了。”  
玄贞道长道:“也不是这等说,于兄弟的武功,我们几  
个老不中用的,还是非常佩服的。于兄弟,青山常在,绿水  
常流,咱们后会有期。”  
于阿大谔然道:“前辈,刚刚与我二哥见面。怎么就分  
手了?晚辈年轻识浅,再待些时日,晚辈好好向前辈讨教  
几招。”  
玄贞道长对于阿大的谦恭极不舒服,道:“请转告韦  
……韦相公,请他一切小心在意罢。”  
韦小宝与七女说说笑笑,打打闹阑,眼睛一瞥,那边  
空空荡荡地只剩下于阿大一人了,便高声问道:“三弟,玄  
贞道长、钱师傅他们呢?”  
于阿大走了过来,道:“回韦爵爷的话,他们走了,要  
卑职转告你老人家,一切小心在意。”  
韦小宝骂道:“他奶奶的。我只道老子的七个老婆争  
风吃醋,原来大男人也会。”暗忖道:“他们走了也好,省得  
在老子跟前,不是劝老子复兴甚么天地会,就是编排些瞎  
话吓唬老子。好在老子有武功高强的义弟陪伴,也不怕丐  
帮再弄些甚么古怪。”  
韦小宝对于阿大道:“他们走了,咱们也走罢。”于阿  
大应了一声:“是。”远远地跟在韦小宝与七位夫人的后  
面。  
韦小宝仔细地揣摩玄贞道长的话,又觉得并非全是  
瞎编出来的:“甚么《四十二章经》,甚么宝藏,天地会除了  
我师父知道一些,玄贞老杂毛他们可是一概不知的。他在  
小树林里能说得出那番话来,显见确实是听到了风声。”  
又想起洪安通的话,更是不寒而栗:“乖乖不得了,老  
子自作聪明,可纸里包不住火,迟早要露馅儿。洪安通长  
胡子知道《四十二章经》,荃姐姐也就知道;真太后知道  
《四十二章经》,小皇帝也就知道;我师父陈总舵主知通  
《四十二章经》,保不准玄贞老杂毛也就知道。《四十二章  
经》弄得漫天风雨,风雨漫天,知道的人越多,韦小宝的日  
子越难过。说不定甚么时候,韦小宝就要变成无头小宝了。  
这样想着,越发觉得离不开于阿大了,便招呼道:“三  
弟,快来一块儿走,这些都是你嫂子,你躲躲藏藏的做甚  
么?”  
于阿大赶走几步,涨红了面孔,道:“这个,卑职不敢  
当。”  
韦小宝皱眉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官场气?过来,大伙  
儿见过。以后再不许说甚么卑职、大人的了。”  
好在七个夫人都是江湖中人,对世俗之论也并不在  
乎。苏荃笑道:“于兄弟,快来给嫂子磕头,嫂子保管给你  
找一个好媳妇儿。”  
一行人说笑着,走到了山下小镇,于阿大模样粗豪,  
心地却细,看夫人们在道上行走极是不雅,便雇了几辆牛  
车给她们坐了。于阿大徒步跟随,韦小宝一会儿钻到这辆  
车里鬼混一番,一会儿钻到那辆车里鬼混一番,倒也并不  
寂寞。  
公主想要韦小宝回京城,韦小宝却想去河督府看看,  
至于其余的几个夫人,都没有定见,只是觉得伯爵府烦闷  
得紧,倒不如在江湖上吃酒打架快活。是以任从老牛拉破  
车,慢慢吞吞地向北走。  
这样一天才走了几十里,晚上到了安平镇,便将一家  
干净些的小客栈包下了。  
晚饭之后,韦小宝钻进了双儿的房里,扑上去便要搂  
抱,说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双儿身子一闪避开了,  
道:“相公,你还是去陪赔公主罢。”  
韦小宝皱眉道:“提那个臭花娘做甚么?她一见到老  
子,不是揪老子的耳朵,便是踢老子的屁股,老子不愿意  
见她。”  
双儿陪坐在韦小宝的身边,道:“你也得多体谅她一  
点儿。她是金枝玉叶,从小尊贵惯了的,嫁了你,你又偏偏  
与她半真半假,她心里也是气苦。”  
韦小宝拥着双儿,道:“好双儿,你老是体念别人。”在  
她下唇上一吻,站起身来,道:“我听亲亲好双儿的就是了。”  
说完,踱了出去。  
大伙儿都困乏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有六位  
夫人起来了,惟独不见双儿。建宁公主大是不乐,道:“臭  
小宝,死小桂子,就是偏疼双儿死丫头,昨晚又在她房里  
歇息了,也不害羞,太阳晒着屁股了还不起来,我叫她  
去。”  
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应声。公主火了,一脚将门  
踹开,里面却空空如也,她大叫一声道:“来人哪!快来人  
哪,小宝与双儿不见啦。”  
众女一齐跑来,一看,门闩是从里面插起来,被公主  
踹断了的。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后面的窗子大开着。公  
主骂道:“双儿这个小没良心的,定是她拐了小宝私奔  
啦。”  
苏荃喝道:“你胡说甚么?有自己的老婆拐了自已的  
男人私奔的理儿么?快,快请于大爷来。”  
于阿大就住在七女与韦小宝的对面客房里,公主的  
一声喊叫,他早就听到了,也早就来了。听得苏荃的话,急  
忙进屋,看了看房中情景,他身形一晃,已自窗中直窜出去。  
片刻之后,他又从窗外跳了进来,道:“诸位夫人,韦  
爵爷他们只怕是被劫持了。昨天夜里,一共来了三个人,  
内中倒是有一个顶尖高手。”公主撇嘴道:“胡吹大气,你  
怎么知道他是三个人,不是四个人五个人?你怎么知道内  
中一个顶尖高手,不是半个,不是两个?”  
于阿大也不生气,道:“外面的脚印,有两个极重,一  
个极轻,轻得不在意便看不出来,显见他的轻功绝佳。”  
公主道:“哼,我倒说那两个脚印极重的武功绝佳。他  
力气大啊,武功强明,走道脚步自然重了。”  
以公主的身份,于阿大也不敢与她抬杠,垂手道:  
“是。”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那两个人的脚印重则重了,  
却是又歪又斜,显见脚底不稳,又是甚么高手了?”公主极  
为得意,道:“于阿大,你既识得他们的武功路道,那他们  
是甚么帮派的?”  
于阿大不假思索,道:“盐枭。”  
明、清时期,盐课甚重,贩卖私盐,获利极大。便有些  
亡命之徒纠集一起,成帮搭伙,贩卖私盐。这些人极是凶  
悍,便是缉私盐的官兵,等闲也不放在眼里,一言不合,便  
大打出手。  
公主冷笑道:“你是神仙,能掐会算?”  
于阿大道:“启禀公主,盐枭长年累月与盐打交通,身  
子上盐腥气极重。窗棂上,也有他们不经意撒落的些许细  
小盐粒。”  
公主还要反驳,苏荃道:“三弟,盐枭虽说凶悍,可与  
江湖人物极少结怨,为甚么要劫持小宝和双儿妹子?”苏  
荃是“老江湖”,知通盐枭们看似凶恶,其实并不惹事。便  
是平日与百姓交易,也是较为公平的。  
公主道:“这有甚么不懂得的?死小桂子风流成性,保  
不准偷了人家的姊妹啊老婆啊……喂,于阿大,你是做甚  
么的?连我们几个的周全都回护不了,要你有甚么用处?”  
于阿大垂手道:“是。”心中却是万分委屈:“他们自己  
不小心,我又有甚么法儿?两口子睡觉,难道也要我在一  
旁护卫么?”  
于阿大的推测不错,韦小宝确实是被盐枭绑架的。  
头天晚上,双儿劝韦小宝去公主的房间,这等温柔,  
更激得韦小宝对她的倾心。与双儿温存了一会儿,才依依  
不舍地向房门走去。  
他的手刚刚搭到了门闩上,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微  
的响声,扭头一看,大吃一惊:不知甚么时候,房间里出现  
了三个人。以双儿的武功,竟然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  
被点了穴道,倒在床上。  
韦小宝喝道:“你们……”却眼睛一花,那个笑嘻嘻的  
瘦长挑子已然欺到了身后,掌椽贴在韦小宝的脖颈上,笑  
道:“韦爵爷,你身边有个极为厉害的保镖.我们爷儿们可  
惹他不起。没法儿、只得一掌切掉你的脑袋啦。”  
韦小宝只觉脖颈辣辣地如火灸一般,心道:“辣块妈  
妈不开花,这爪子甚么路道,这等火烫?内力如此,若要切  
下老子的脑袋,只怕容易得紧。”  
韦小宝历来信奉“好汉不吃眼前亏”,一见情势不妙,  
立时放低声音道:“尊驾贵姓啊?有甚么指教啊?有话好  
说,这等狠霸霸地也没有甚么好玩。”  
笑嘻嘻的瘦长挑子道:“韦爵爷,你老人家敢情要招  
妹婿么,打听我的贵姓?你的帮手太多,我的贵姓却是不  
能告诉你。”  
韦小宝在嘴头上从不吃亏,也笑道:“是啊,我在扬州  
有好多好多的妹子,都等着招些英雄好汉做女婿呢。”心  
里道:“丽春院越做越旺兴,姑娘们多了,你便去丽春院做  
婊子的女婿罢。”  
笑嘻噶的瘦长桃子道:“夜长梦多,韦爵爷。只得委屈  
你啦。”  
韦小宝笑道:“好说,好…”  
笑嘻嘻的瘦长桃子忽然将手在韦小宝的“哑穴”上一  
点,韦小宝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手一挥,同来的  
两个人架起双儿,他自己只是挎住了韦小宝的胳膊,一行  
五人,便“嗖嗖”地窜出了窗外。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暗  
里。  
笑嘻嘻的瘦长挑子轻功果然了得,挟持着一个大活  
人,依然奔跑如飞。出了这个小镇,三个人却兵分两路,架  
着双儿的两条汉子向西边的一个小山冈奔去,韦小宝却  
在笑嘻嘻的瘦长桃子的挟持下,奔向扬子江边。韦小宝大  
急:“你们将双儿弄到哪里去?”然而“哑穴”被点,哪里说  
得出声来!  
扬子江里,远远地停泊着一叶小舟,模模糊糊地随着  
风浪起伏颠簸,离开岸边至少二十余丈。笑嘻嘻的瘦长挑  
子脚步不停,到了岸边,力透指尖,已然点了韦小宝数处  
穴道,接着便将他顺手向小舟扔了过去。韦小宝不但口不  
能言,身子也是一动不能动了。  
韦小宝在江面上腾空而起,耳边响起阵阵风声。下  
面,是汹涌翻滚的滔天浊浪,犹如吃人的妖魔张大了嘴  
巴。韦小宝吓得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暗道:“都是他奶奶的  
茅十八,甚么浑号不好起,给老了起了个江湖绰号小白  
龙。老子这一回可要真正的做一条小白龙了。还有于阿  
大这个王八蛋,发誓要与老子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如今也  
不知躲到甚么地方去了。”  
胡思乱想间,身子一沉,却落在了小舟上。落下时轻  
轻的,好似有人托着自己,轻轻地放到船舨上一般。显见  
笑嘻嘻的瘦长挑子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韦小宝惊疑不定地睁开眼,就见笑嘻嘻的瘦长挑子  
如一只巨鸟腾空飞落,也站在了船舱上。掌椽在船边上轻  
描淡写地一划,拳头粗细的缆绳便如刀切一般,齐唰唰地  
断了。  
小舟失去了铁锚的羁绊,箭一般地向着下游疾漂而  
去。  
韦小宝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乖乖隆的冬,笑嘻嘻  
的瘦长挑子若是真的将老子的脖子当作了缆绳切下去,  
韦小宝连小白龙也做不成,只能做无头小宝了。”  
小舟顺流而下,笑嘻嘻的瘦长挑子也不与韦小宝说  
话,往韦小宝身边并排一躺,顿时鼾声震天。  
韦小宝却哪里睡得着?浑身动弹不得,心里害怕之  
极:“这么一只小船在江上漂着,一个大浪也能将它击得  
粉碎。亏笑嘻嘻的瘦长挑子还睡得着。这小于武功可是  
高明得紧,不知是甚么路道,又捉了老子做甚么?”  
夜风阵阵,带来了一丝凉意。忽然,韦小宝的鼻子里  
嗅出了一股咸而腥的味道,正是自身旁的笑嘻嘻的瘦长  
桃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韦小宝的眼睛一亮:“盐枭!”  
扬州是水陆通衢,是扬淮盐集运之所,是以也是盐枭  
毕集之地。盐枭们极为富有,冒死贩卖私盐之后便醉生梦  
死,在妓院子里花天酒地。韦小宝在丽春院里长大,对院  
子里的“常客”——盐枭身上的咸又腥的气味异常熟悉。  
可是,盐枭在江湖上并不惹是生非,干么捉了自己?  
想了想,韦小宝忽然感到后怕:十多年前在扬州丽春院,  
曾帮着茅十八伤了几个盐枭,难道他们今日寻仇来了?  
可是,人是自己与茅十八两人伤的,与双儿何干?双  
儿被他们弄到哪里去了?他们要拿她怎么样?…思念  
至此,双儿的种种好处,瞬间尽皆涌上心头。韦小宝只得  
迁怒于茅十八,在心里骂道:“他奶奶的姓茅的,好汉子做  
事好汉子当,你杀了人,叫老子挡灾,你他妈的做缩头乌  
龟么?”  
笑嘻嘻的瘦长挑子武功高强,睡觉的功夫也是独特。  
小舟在水里漂泊了三天三夜,他竟整整睡了三天三夜的  
觉。韦小宝起初心里害怕而睡不着,后来则是又渴又饿而  
睡不着了。  
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最后头晕眼花,昏昏沉沉地  
似乎要失去知觉。也不如又过了多少时辰。忽然,他觉得  
脸上麻蔌蔌的,人也清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原来小舟置  
身在芦苇荡里。夜风扫动青青苇叶,弄得脸上又麻又痒。  
小舟旁边,又多了一只小舟。捉拿韦小宝的盐枭,与  
另一只舟里的一个人背转了身子,两人将手握在长衫  
下面,一个道:“就这价钱,再也不能多啦。咳,咳。”  
韦小宝一听“咳、咳”声,不由得叫苦不迭:死不了的  
痨病鬼小叫花!真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盐枭道:“买卖要看货色,有道是一分钱一分贷,你老  
出这个价钱,上哪儿去买这上等货色?不瞒你老说,十万  
八万银子,我还不放在眼里。一趟私盐,也就出来了,何必  
冒这么大的风险?”  
痨病鬼小叫花道:“那你给开个价罢。”  
盐枭的手指在长衫底下动了动,道:“低于这个价钱,  
我回去实在无法向弟兄们交代的。”  
痨病鬼小叫花道:“咳,咳,就这货色,能值这么多么?  
再给你加上这个数,够哥儿们义气了罢?”  
说着,手指也在长衫下动了一动。  
韦小宝自小混迹市井,知道“牙行”(庸注:特指专门  
贩卖牲口的经济人)们在贩卖牲口时,便是将手握在长衫  
底下讨价还价的,奇怪道:“他们俩在买卖甚么牲口,这等  
贵重,十万八万还嫌少?”  
忽然间自己省悟过来:“他奶奶的,一只乌龟一只王  
八将老子当牲口买卖啦?笑嘻嘻的瘦长挑子盐枭,老子的  
一条命,仅值十万八万银子么?开这么低的价钱,在客栈  
里,老子自己就能将自己买下了,何必要你兴师动众地跑  
到这里来?  
笑嘻嘻的瘦长挑子笑嘻嘻道:“你老再升一升,升一  
升。”  
痨病鬼小叫花道:“不升了。你愿意卖便卖,不愿意  
卖,你就弄回去罢。咳,咳,就这等货色,丐帮花钱去买,在  
江湖上已是大大地失了身份了。你不卖正好,丐帮有本事  
自己捉了他来。”  
盐枭叹了口气,道:“那好罢,吃亏就吃亏,咱们自已  
人,今后盐枭行里仰仗贵帮的地方还多着呢。”  
痨病鬼小叫花抽出手来,一拍巴掌,道:“就是这话。  
生意不成仁义在,何况咱们的生意做成了呢?胡老板,你  
这次吃亏了,今后敝帮有甚么买卖,我总作成了你便是。”  
盐枭摆手道:“不要下次,不要下次。就这一回也就够  
了。这等买卖不能做,做不得。姓胡的还是贩卖私盐,来  
得稳妥些。”  
痨病鬼小叫花点头道:“也说得是。咳,咳,江湖上刀  
头上舔血的勾当,也实在没有甚么好玩的。咳,咳,这是十  
八万两银票,胡老板,你可要当面点清了。咳,咳…”  
痨病鬼小叫花一边递出银票,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脸色憋得通红,拿银票的手也微微颤抖着。盐枭顾不得接  
银票,去扶痨病鬼小叫花的肩头,关切地问道:“你老怎么  
了?不碍事么?”  
痨病鬼小叫花边咳嗽边道:“不碍的,老毛病了,咳、  
咳.....”  
韦小宝的心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暗道:“盐枭要  
糟!”  
果然,痨病鬼小叫花眼里精光陡现,倏地一掌,击中  
了盐枭的面庞。盐枭“啊”了一声,脸上立即印上了五根黑  
色的指痕,已然中了剧毒了。  
盐枭武功高强,虽遭暗算,也是临危不乱。中了毒掌  
之后,只是身形一晃,一把揪住了痨病鬼小叫花的脖领  
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道:“无耻的狗贼,咱们同归  
于尽罢!”  
痨病鬼小叫花没想到盐枭极是强悍,中了剧毒之后  
尚能拼死一搏。又是一记毒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盐枭的  
胸口,只听得“咔咔”声响,盐枭断了几根肋骨。  
盐枭一口鲜血喷在了痨病鬼小叫花的脸上,紧接着  
一把死死地抱住了敌手,双脚一蹬,小舟翻了个底朝天。  
“扑通”一声,痨病鬼小叫花与笑嘻嘻的瘦长挑子一  
块落入水中。只见水里冒出了一串串的水泡,不一会儿,  
水泡消失了,芦苇荡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韦小宝心中大喜道:“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打得别别跳。小乌龟与小王八一块儿见龙王了,老子这条  
小白龙,可就要失陪啦。”  
韦小宝又想着:“大约是笑嘻嘻的瘦长挑子盐枭在暗  
中见了丐帮费劲捉拿老子,便偷偷地乘老子不备,见财起  
义,将老子掳了来,想卖给丐帮。岂知丐帮的痨病鬼小叫  
花却又财迷得紧,舍不得十八万两银子,又将笑嘻嘻的瘦  
长挑子给做了。笑嘻嘻的瘦长桃子倒也是凶悍得紧,临死  
捞了个垫背的。两人拼了个你死我活,我死你活,大家一  
块儿见阎王。哼哼,臭叫花子太也不知好歹了,老子堂堂  
一个爵爷,卖你十八万两银子,太也卖得贱了。哦,双儿大  
约也被他们卖了,不知卖了多少钱?你便卖得贱些,也千  
万不要将她卖到堂子里,若是接了客,有朝一日老子虽说  
赎了她出来,只怕帽子也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绿油油的了。”  
过了好一阵子,水底都没有了动静,那只小舟底朝  
天,一动也不动,想是两人同归于尽了。  
此时天色微明,金黄色的晨曦撒进了茂密的芦苇荡  
里,鱼儿轻轻腾越,不知名的鸟儿穿梭般飞来飞去,找寻  
着食物。  
韦小宝一阵宽心之后,忽然又觉得难为起来:“这两  
只甲鱼,你拼命不要紧,得先解了老子的穴道才是啊?如  
今将老子一个人扔在荒无人烟的芦苇荡里,不能喊也不  
能动,饿也要将老子饿死了。…  
忽然小舟轻轻游动了起来,似有人于水底推动一般,  
在芦苇荡中曲曲弯弯地穿行。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见芦苇越来越密,小舟也是  
越行越艰难。最后,芦苇密得几乎没有了一丝儿线缝,小  
舟强挤进去,过去后芦苇便合拢了起来。终于,小舟动也  
不能动了。  
这里看来是极为隐秘的处所,芦苇密集地倒伏了下  
来,将小舟遮盖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儿光线也透不出来了。  
只听得旁边有划水的声音,几乎是紧贴在小舟的旁  
边,忽然传来痨病鬼小叫花的自言自语声:“咳,一忽儿的  
工夫,这小子躲到哪儿去了?难道插翅飞了么?咳,咳。”  
韦小宝更是大气不敢出。显见痨病鬼小叫花在水底  
摆布了笑嘻喀的瘦长挑子,这才重又出来寻找韦小宝了。  
痨病鬼小叫花停了片刻,又轻轻地划着水,向别处游去。  
韦小宝心中大是得意:“老子命不该绝,你能怎么得  
了老子?”  
太阳渐渐地升了起来,自芦苇的线缝中撒下些许,使  
得韦小宝更加头晕目眩。一只牛虻飞了来,停在了韦小宝  
的脸上,韦小宝骂道:“他奶奶的,你当老子是没长椅角的  
老水牛么?”  
韦小宝伸了巴掌,“啪”地一下,将牛虻打了个稀烂。  
惊喜之下,韦小宝几乎叫出声来:“穴道解开啦!老子  
的穴道解开啦!”身子一跃,小舟颠簸起来,几近翻了。  
韦小宝又轻轻地坐了下去,第一件事,便是找吃的。  
初夏,芦苇荡里植物虽多,也没有甚么果实可以果腹。韦  
小宝饥不择食,折了芦苇,便放在嘴里咀嚼起来,连绿色  
的汁液和甜滋滋的渣滓,一块儿咽了下去。  
这么吃了几根芦苇,看到小舟旁边有几片荷叶,也折  
了吮吸里面的汁液,却是麻麻的。又掬了两捧水喝了,这  
才觉得肚皮稍稍好受了些。  
韦小宝得意地自言自语道:“老子的武功,越发精进  
了。笑嘻嘻的瘦长挑子盐枭这等身手,也封不住老子的穴  
道啊。”  
他武功低微,甚至连最为基本的武学道理也弄不明  
白:除了被敌人点了死穴之外,人的穴道被封,一般过了  
十二个时辰都当自解。他的穴道却过了四天之后才自行  
解开,一方面是笑嘻嘻的瘦长桃子的内力太过强大,一方  
面是韦小宝的内力太过微弱了。  
韦小宝伸手入怀,一模,一迭随时都不离身的银票,  
用厚厚的油布包裹了好几层,好端端地在怀里;那把削铁  
如泥的匕首,好端端的插在靴统里,乘火打劫偷的痨病鬼  
小叫花的不怕剧毒的手套,好端端地在怀里;“含沙射影”  
的暗器,也在怀里。  
韦小宝顿时大感放心,他赖于行走江湖的所有宝贝,  
一件不缺,都好端端地存放着,他还害怕甚么?无往而不  
胜。韦小宝重又躺下,他要养精蓄锐,待得夜暮降临之时,  
逃出芦苇荡。  
一觉醒来,忽听得岸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大开  
香堂,推选第十九代帮主!”  
接着便是数百人齐声高呼:“大开香堂,推选第十九  
代帮主!”  
微山湖在山东境内,历来是强人出没的地处、好汉如  
云的所在。  
微山湖上有座微山岛,高三十余丈;由此远眺,只见  
碧波千顷,渔帆点点,芦苇遮天蔽日,小荷装点其间。水天  
相接处,群山浮动,浩淼无际,煞是壮观。  
丐帮的总舵,便设在微山岛上。  
丐帮自两年之前,原帮主成龙遇害身亡,雯儿叛逃出  
帮,下落不明,帮主大仇没有报,是以一直没有推选继任  
帮主。群龙无首,这个“天下第一帮派”也日渐衰败。  
是以帮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八袋长老便在今日,决定  
推选帮主。  
人选只有一个:晴儿。  
由于成龙过世之前,便属意于在晴儿、雯儿两姊妹之  
间挑选一名帮主。而雯儿被控忘思负义、杀害帮主,晴儿  
却大义灭亲,四处捉拿妹妹雯儿,并且夺回了被雯儿抢夺  
去了的丐帮镇帮之宝神龙鞭,为丐帮立下了如此重大的  
功劳。帮主之位,更是非她莫属了。  
“开香堂”是江湖帮派员为隆重的仪式,丐帮尤甚。特  
别是推选帮主,四袋以上在帮中有职分的弟子,统统赶来  
总舵,参加这个盛典。是以微山岛上,张灯结彩,犹如过节  
一般。  
微山岛上有座张良墓,丐帮弟子早在十数日之前,便  
在墓前堆起了高台,搭起了棚子。因数日前,年事已高的  
执法长老不幸过世,智信分舵的舵主魏至心被推举继任  
执法长老一职。他年纪虽说并不太大,却素以公正著称,  
在帮中威信不低。是以开香堂的仪式,便理所当然地由他  
主持。  
待弟子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定之后,魏至心双手棒着  
神龙鞭,稳步定向台来,朗声道:“神龙鞭子神又神。”  
众丐跟着念道:“上打天子下打臣。”  
魏至心接着念道:“扫尽天下不平事。”  
丐帮弟子却没有接口,全场鸦雀无声。人们的眼睛,  
全都盯着台后,只见一个年青美貌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  
上土台,轻启樱唇,道:“也打丐帮变心人。”  
声音极是娇柔,如百灵鸣春。虽是不高,却是以浑厚  
内家真力送出,在场众人,听得极是消楚。原来,在推选帮  
主的香堂上,丐帮数百年来流传的“切口”(暗语)的最后  
一句,却是要由帮主的继任人来说的。  
魏至心神态庄重,双手将神龙鞭高举过头,朗声道:  
“巧帮十八代帮主在上,经弟子等公推,第十九代帮主为  
成晴儿成姑娘担任。成晴儿姑娘,请跪下接神器。”  
“神器”便是神龙鞭了。却见那姑娘并不下跪,也不接  
神龙鞭,微微一笑,道:“你那根神龙鞭是假的,我为甚么  
要它?”  
魏至心蓦然心惊。双脚不动,却如在地面滑行一般,  
瞬间倒退数步,喝道:“你、你是雯儿姑娘?!”  
来人果真是雯儿。她与晴儿是双胞胎,生得极为相  
像,等闲分不出来。只是晴儿多些暴戾之气,雯儿却温柔  
和顺而已。  
雯儿笑道:“魏长老果然精明。”  
魏至心道:“故成帮主大仇未报,你却亲自寻上门来。  
雯儿姑娘,你的胆子当真不小啊!”  
雯儿道:“是啊,成帮主大仇未报,你们倒是迫不及待  
地推选帮主。魏长老,你是何居心?”  
魏至心稍稍沉吟片刻,道:“雯儿姑娘,看在曾经同是  
本帮中人的份儿上,今日是丐帮大喜的日子,只要你退出  
这个台子,本帮绝不与你为难。至于你与本帮的过节,待  
得新任帮主接任之后,听她的示下,再行定夺。如何?”  
在魏至心看来,已然给足了雯儿的面子。岂知雯儿并  
不买帐,说道:“谢谢魏长老给小女子留了退路。不过,小  
女子今日就是来了结这段过节的,咱们何必拖着?哼哼,  
你们不是到处追杀小女子,要情理门户的么?小女子送上  
门来啦。”  
魏至心亲眼看见雯儿在山洞之中驱毒疗伤,怎么四  
五天的时间,就赶来了丐帮总舵?还有,昨夜丐帮所有八  
代使者与他一起,亲自同睛儿商议今日推举帮主的具体  
事宜,甚么时候晴儿变成了雯儿?  
他的脊梁上冒出了冷汗,豁然色变,道:“睛儿姑娘  
呢?”  
雯儿道:“我姐姐没有神龙鞭,不好意思接替帮主之  
位,躲起来了也是有的。”  
魏至心凝视着雯儿,忽然朝台下丐帮弟子一揖,道:  
“诸位兄弟,魏某人斗胆,今日借本帮镇帮之宝神龙鞭一  
用。”  
两年来,丐帮不借人力、物力,四处追杀雯儿,以替原  
帮主报仇。岂知雯儿竟自送上门来了,便有许多弟子道:  
“魏长老,替成帮主报仇,还用客套么?”“出手毙了这个小  
妖女罢!”  
然而大部分丐帮弟子都不吭声。来者不善,善者不  
来。雯儿孤身一人,敢来丐帮捣乱,没有惊人艺业,她敢  
么?为保险起见,还是慢些说话的好。  
魏至心道:“多谢诸位兄弟。”  
说完,将手中神龙鞭轻轻一抖,道:“在下不才,武功  
艺业,也绝不能与雯儿姑娘相比。不过在下忝居执法长老  
的职分,只得以死与站娘周旋了。”  
雯儿道:“好说,好说。不过我早告诉你了,你手里的  
神龙鞭是件‘西贝货’,一动真格的,只怕要大大地吃亏了。”  
魏至心道:“姑娘不必巧言令色,神龙鞭是丐帮镇帮  
之宝,哪里能是假的?即便如姑娘所说,那真的又在哪  
里?”  
雯儿笑道:“我变个戏法你看看罢。”手腕一晃,真得  
如变戏法一般,手中多出了—根神龙鞭,与魏至心手中的  
神龙鞭,竟是一模一样,不差分毫。丐帮弟子无不大惊失  
色、“啊”地叫出声来。  
魏至心何等精明,立即明白了个中道理:“晴儿自雯  
儿手里抢来的神龙鞭,被雯儿掉了包。然而骑虎难下,丐  
帮以合帮之人,对讨一个女子,两年了清理不了门户,却  
将镇帮之宝落在叛敌手里,哪里还有丝毫颜面?  
是以他并不说破,只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雯儿姑娘,咱们试上几招,不就分出真假了么?”说着,握  
了神龙鞭的右手端得平平,潜运内力,便见神龙鞭如一根  
棍子一般,平而直地指向雯儿。  
神龙鞭属于软兵刃,却被他如棍子般地平端起来。魏  
至心的内家真力,其浑厚也就可想而知了。丐帮弟子有人  
叫得一声“好”来。  
雯儿的神龙鞭却是依然软软地耷拉在地,道:“魏长  
老的内功果然名不虚传,可惜识见么,哼哼,却是差劲之  
极了。”  
魏至心行事老到,不敢分心,平举神龙鞭,只将眼睛  
望着雯儿。  
雯儿的眼睛四处打量,道:“郑义虎呢,他怎么不在?”  
郑义虎就是痨病鬼小叫花,他是丐帮已故帮主成龙  
的关门弟子,在帮中辈份极高。开香堂推选帮主这等至关  
重要的事,他却不在场,确实奇怪得紧。  
雯儿道:“我猜想,魏大哥这个执法长老的职分,定是  
郑义虎力主的罢?说不准魏大哥还对他感激涕零。不过,  
他也未必安了甚么好心。起码,你那根神龙鞭是假的,他  
心里有数。魏大哥,用冒牌的神龙鞭开香堂,不是犯了欺  
师灭祖的滔天大罪么?日后有人追究起来,只怕你顶的这  
口破缸,太也沉重了罢?”  
丐帮之中,执法长老的位置仅在帮主之下,特别是现  
下没有帮主的时候,执法长老便一言九鼎,说了算数的。  
按身份,按本事,这执法长老确实非郑义虎莫属。可他说  
动了丐帮所有的八袋长老,便将这个至关重要的职分让  
给了魏至心。  
一语提醒梦中人,魏至心的心里忽然雪亮了起来。  
雯儿缓缓道:“魏大哥,依我看,咱们这场比武就免了  
罢,还是让正主儿登场为是。”  
魏至心已然做好了决斗的架势。身为执法长者,不管  
这职分是怎么得来的,那神龙鞭已然指向对手,如何放得  
下来?尤其是守着丐帮四袋以上的弟子,这神龙鞭若是放  
了下来,今后还能在丐帮混么?明知被人当了枪使,也得  
硬着头皮上了。  
魏至心毫无退路,道:“雯儿姑娘,请手下留情罢!”  
雯儿摇头道:“神龙鞭出手,立判生死,说不上留情不  
留情的!”  
说着,将手中神龙鞭轻轻甩出,搭在了魏至心的“神  
龙鞭”上。魏至心的“神龙鞭”刚硬而霸道,雯儿的神龙鞭  
则柔软而纤弱。两鞭相搭,如劲装大汉挽着美貌少女的纤  
腰。  
双方内力一吐,立分高下。  
丐帮的神龙鞭,不但“二十一招神龙鞭法”出神入化,  
更为厉害的是神龙鞭上有着外人无法破解的剧毒。便是  
丐帮高职分的弟子也得不到神龙鞭的解药,这才能保持  
着数百年来“上打天子下打臣”的威力与神秘。  
魏至心升任执法长者,自然得到了神龙鞭的解药,并  
预先服食。是以他在雯儿提出警告之后,依然执迷不悟  
非要与雯儿比拼。  
双鞭鞭梢相交,各人暗自将内力透过。魏至心的内力  
果然不同凡响,强横之极,内力甫接,魏至心如铁塔一般,  
身形不动,而雯儿却晃了一晃,脸色煞白。  
魏至心第一招便得手,心中戒惧之意立时打消了许  
多。然而他生性谨慎,依然将内力渊源不断地送出。雯儿  
强打精神,勉力应敌。却是显得力不从心。只见魏至心的  
“神龙鞭”越来越直,而雯儿的神龙鞭却越来越软。  
魏至心的脚深深地陷人土台之中。这台子是丐帮弟  
子以粘性极强的粘土堆砌,并且紧紧地夯实,其坚硬程  
度,实在不亚于青石板。  
魏至心得势不让人,慢腾腾地一步一步进逼,每逼近  
一步,台上便留下一双深入脚踝的脚印。而雯儿却是一步  
一步地后退,并且脚步虚浮之极,每退一步,只是在土台  
上的浮土之中留下浅浅的脚印。  
魏至心连进七步,雯儿连退七步。  
至此,魏至心方始暗暗放心,知道自已稳操胜券了,  
却也不以为喜,道:“雯儿姑娘,在下还是那句话:今日是  
丐帮推选新帮主的大喜日子,不愿多所杀戮,姑娘请便  
罢。至于如何了结姑娘与丐帮之间的过节,自由新任帮主  
定夺。”  
魏至心被方才雯儿的一番话,说得大起疑心,确实感  
到帮中有人在耍弄自己,再者在那个小山坡上,他亲眼看  
到天地会群豪拼死维护雯儿的周全。天地会的势力不可  
小视,自己何必代人受过,结下这等厉害的仇家?  
雯儿“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好心得紧啊。”  
岂知她内力已然到了力不从心的关头,这一忍不住  
开口说话,内力外泄,顿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  
子一个踉跄,神龙鞭竟尔脱手,被魏至心的“神龙鞭”牢牢  
地吸了过去。  
魏至心竟然有些不知所措,道:“雯儿姑娘,你…”  
一语末毕,忽然自台下如飞鸟一般地掠来一个四袋  
弟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地落在魏至心与雯儿之  
问,出手如电,将雯儿的神龙鞭一把抓在手中。  
魏至心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这等胆大妄为,难  
道不要命了么?”雯儿却忽然间变得神态自若,微微一笑  
道:“姐姐,终于现身了么?”  
那四袋弟子将油渍麻花的头巾一摘,乌云也似的头  
发,瀑布似地披了下来,不是晴儿,却又是谁?魏至心一  
怔,道:“睛儿姑娘。”  
晴儿无暇理他,笑着对雯儿道:“今日丐帮盛会,若是  
缺了咱们姊妹,可是太也乏味得紧了;”雯儿也笑道:“对  
极,对极。咱们姊妹对今日的盛会,不是等了两年了么?”  
两人竟然会心地一笑。  
晴儿虽然脾气暴戾,却也颇工于心计,自从在山洞中  
没有寻到雯儿的下落,她便有一种预感:雯儿决不会善罢  
甘休,定然会来丐帮大会之中捣乱。是以她乔装改扮成一  
个四袋弟子,不动声色地隐身于台下丐帮众弟子之中。  
魏至心与雯儿争斗的一切细节,无不在晴儿的目光  
之中。  
见雯儿失手,晴儿大喜,蓦然现身,将神龙鞭抢在手  
中。  
雯儿道:“姐姐,你将神龙鞭拿好啊。那鞭子极是烫  
手,拿它不紧,姐姐可就丢人啦。”晴儿豁然色变,道:“你,  
你说甚么?”便用力想将神龙鞭抽出。  
岂知两条神龙鞭紧紧地绞结在—起,无论怎么用力,  
也拽它不开。  
晴儿喝道:“魏至心,你还不放手,敢与本座争夺神器  
么?”  
晴儿尚未做了丐帮帮主,但已使用“本座”的称谓了。  
魏至心却苦着脸,道:“晴儿姑娘,我、我的手脱不开了。”  
与此同时,晴儿忽然觉得神龙鞭之上,传过一阵怪异  
之极的内力,似冷似热,似痒似麻。晴儿大惊,急欲将神龙  
鞭脱手。岂知无论使了多大的内力,鞭子也脱手不得。  
方才是雯儿与魏至心斗力,将两条鞭子搭在一起。如  
今神龙鞭已成了毒蛇一般,是以晴儿与魏至心争相将它  
甩开了。  
雯儿却悠然自得地站立一旁,笑问道:“姐姐,怎么样  
啊?”  
晴儿这才知道自己着了望儿的道儿,惊恐地问道:  
“你、你练成了无毒大功法了么?”  
“无毒大功法”是丐帮至高无上的功法,练起来也是  
极为繁难。丐帮加上成龙在内,一共是十八位帮主,其中  
倒有六人,毕其一生,也没有练成“无毒大功法”。  
江湖上使用毒物,大都是从有毒的动、植物之中炼  
制。使用的时候,或将毒药涂抹于手掌之上,济以内功,练  
成毒砂掌;或将暗器、兵刃使毒药淬火。至于丐帮弟子布  
袋之中直接装了毒蛇、蜈蚣等用以伤人,那就更是等而下  
之了。  
“无毒大功法”则是将毒蛇、蝎子、蛤蟆、蜈蚣、毒蜘蛛  
等“五毒”置于琵琶骨上,任其叮咬。待得毒液进了奇经八  
脉,再辅以独特的内功心法,使内力将毒物克化。  
这样反复进行,直至“五毒俱全”,那毒液自有形而成  
无形,消失净尽。与人动手过招,内力却使人呈现中毒症  
状,而自己周身上下却无一丝毒性。  
无毒方为至毒,便是“无毒大功法”的要旨。  
并且,练成“无毒大功法”,其内力也是大增,达到一  
流高手的境界。  
雯几年纪轻轻,虽是小时得到养父传授了“无毒大功  
法”的习练法门,急切之间哪里能够练成?好不容易喂养  
成功了一条毒蛇、一只蛤蟆,却被睛儿抢劫了去了。  
无奈机缘巧合,她使“姹女阴阳大法”为韦小宝驱“百  
涎丸”的毒性,却不料神龙教洪安通的毒药,比起丐帮的  
毒物,那毒性更是歹毒得多。将“百涎丸”的毒性克化之  
后,又得天地会群豪和韦小宝的七位夫人相助,合力使内  
力将她的任、督二脉打通,因祸得福,“无毒大功法”竟轻  
而易举地练得成了。  
与魏至心比拼内力之初,雯儿便使出了“无毒大功  
法”的神奇内功,使得魏至心早巳受了内伤。她又维妙维  
肖地做出了不敌魏至心的模样,终于诱得睛儿现身。  
雯儿笑吟吟道:“初学乍练,使得不好,还请姐姐多多  
包涵。”  
魏至心一听,面如土色,知道今日得罪了雯儿,实在  
是性命难保了。岂知雯儿却走到了他的身后,道:“魏长  
老,你倒是还不太糊涂,性命却是无虑。”伸手在他的琵琶  
骨上一拍,魏至心顿时疼得脸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  
雯儿道:“你再将丹田之气,搬运到腕脉之上,冲一冲  
看看。”  
魏至心依言施为,一炷香的功夫,忽觉一股霸道之极  
的内力,自腕脉到手掌疾射而出,就见自己握着的那条神  
龙鞭寸断,撒落地上。而晴儿所握的雯儿的神龙鞭,却是  
依然故我,没有丝毫损坏。  
雯儿道:“魏长老,你请便罢。三个月之内不要动真  
气,你的内伤就会不治而愈。”  
魏至心满面愧疚,作揖而去。晴儿却感到那神龙鞭的  
鞭身上,一股内力越来越强,越来越猛,如大海涌浪,钱塘  
涨潮,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自己的内息,迫得自己说一句  
话也难。更要命的,是周身百骸之中,如千千万万只蚂蚁  
叮咬一般。  
她是使毒的行家,如何不知道雯儿使的是“无毒大功  
法”的内功心法?  
晴儿将牙一咬,低声通:“雯儿,你想怎么样?”  
雯儿道:“不怎么样。你便将两年之前,你如何与众人  
商量好了,污我杀害了养父的事情、逼迫我流落江湖等等  
事情,守着丐帮弟子,说个清楚明白,咱们姊妹俩的恩恩  
怨怨,便一笔勾销。”  
晴儿冷笑道:“自己做下的事,却要教别人挡灾。雯儿  
啊雯儿,你当真羞也不羞?”  
雯儿道:“好罢,你既是自已愿意硬充英雄好汉,那也  
教没有法儿。你便慢慢儿地受用罢。”  
说着,转身欲走。晴儿喝道:“慢着!雯儿,你若是顾  
念一丁点儿同胞情份,便一掌将我毙了,我也好去养父身  
边,与他老人家团圆,也好服侍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英雄  
一世,却遭歹人暗算,在地下孤苦伶仃,唉!”  
晴儿真情流露,雯儿听了却是内心气苦之极,缓步走  
到晴儿的面前,与她脸对脸的凝视着,道:“姐姐,你当真  
以为是雯儿忘思负义,杀害了养父么?”  
昭儿道:“哼,人证物证俱在,你搪塞得了么?”  
雯儿道:“姐姐,他们诬赖我,或许是出于妒嫉,或许  
是出于误解,我不伤心。我伤心的是姐姐你。同胞姊妹,  
自小相依为命,姐姐,你难道不知道妹妹的为人么?那一  
日在养父练功房门口,当那么多人异口同声,都说是我杀  
害了养父的时候,我只将目光投向了你。我知道,我姐姐  
是知道我的为人的。只有姐胡才会替妹妹说话。可是,我  
万万没有想到·…·当时,我好伤心好伤心!”  
晴儿打断她的话,冷笑道:“江湖人物,讲究的是恩怨  
分明。养父待我们姊妹恩重如山,你竟然下了如此黑手。  
我为甚么要替你说话?我也犯不着替你说话!”  
雯儿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一日咬定了是我杀害的。  
同你说,我没有杀害养父。养父真的不是我杀的!”  
晴儿冷然道:“那你说,凶手是谁?”  
雯儿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个人,或许能知道  
些端倪。咦,姐姐,我们那个宝贝师兄郑义虎到哪儿去了?  
如此盛会,怎么能缺了他?”  
晴儿道:“郑师兄自有公干。不过,我劝一下妹妹,还  
是不要盼他来的好。他若是来了,只怕对妹妹不太稳便。”  
正说着,痨病鬼小叫花郑义虎匆匆出现在台下。只见  
他身形一晃,已然站在了晴儿姊妹俩的面前。他叫了一声  
“师妹”,才发觉雯儿也在跟前,便住了嘴不再吭声了。  
晴儿道:“郑师兄,那件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痨病鬼小叫花道:“启禀师妹,那小子实在滑头得紧,  
盐枭的胡老大点了他浑身的穴道,还是让他跑了。连小船  
也没了踪影。”  
晴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今儿才听说,煮熟  
的鸭子当真能飞的?”转脸对雯儿道:“妹子,恭喜你了。韦  
小宝跑了。”  
雯儿一惊,道:“你、你们为甚么要抓韦相公?”  
晴儿道:“没有法子的事儿。我们知道,妹子不会放过  
今日的机会,定要来凑凑热闹。也不知道妹子的武功精进  
如何,不大放心,便借盐枭之手,擒了韦小宝,原本是做个  
当头的意思。若是姐姐被妹子施以甚么无毒大功法的上  
乘内功,咱们便将韦小宝的性命拿来,一命抵一命,倒也  
是不太吃亏。可惜让他跑了。”  
雯儿道:“卑鄙!”  
晴儿道:“如今人已跑了,想卑鄙也卑鄙不起来了。妹  
子,两年不见,你倒是学会了心疼男人啦。不过,姐姐听得  
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都说那个韦小宝专门诱拐人家  
的闺女、媳妇,既是在天地会做了香主,却又做了满清鞑  
子的大官,还杀害了自己恩同再造的师父,实在是天下第  
一等无情无义、第一等寡廉鲜耻的小流氓小无赖,妹子年  
纪还小,切莫上了他的当…”  
晴儿性命落在了雯儿的手里,却极是强硬,落得嘴巴  
图个痛快。  
忽然,雯儿扬起了手臂,“啪”地一声,掴了晴儿一个  
耳光。晴儿口一张,一日鲜血里裹着两颗牙齿,吐了出来。  
痨病鬼小叫花大怒,喝道:“小妖女,你敢打我师妹!  
咳,咳,丐帮的弟兄们,今日本帮清理门户,对本帮叛徒,  
也不必讲甚么江湖规矩啦,大伙儿并肩子上啊!”  
丐帮众人,一来被雯儿、晴儿弄得糊涂了,她二人模  
样生得太过一样,这些低辈份的弟子大都散在各地,于帮  
中具体情形本来不甚了了,而辈份高的七袋、八袋长老,  
一见武功高强的魏至心都败在雯儿的手下,几乎性命不  
保,自忖强自出头,除了枉丢了性命,也是于事无补,是以  
都不吭声,犹如置身事外的一般。  
这时,痨病鬼小叫花郑义虎一言提醒,便有人站了起  
来。  
雯儿喝道:“都坐下了!这人便是榜样。”说着,右手探  
出,疾抓痨病鬼小叫花的胸口大穴。痨病鬼小叫花武功何  
等高强,却竟然不及闪避,一招也没有来得及还,身子已  
被雯儿腾空扔起,抛向台下。  
痨病鬼小叫花郑义虎跌了个发昏章第十一,躺倒在  
地,连咳嗽的劲儿也没有了。他在丐帮中辈份极高,便有  
两名八袋长老抢上前来,出手救护。  
两人手掌刚刚搭上痨病鬼小叫花的身上,忽然“啊”  
地一声大叫起来,就见手掌肿胀淤黑,显见中了剧毒。  
两个八袋弟子躺倒在痨病鬼小叫花的身旁,他们又  
有三个本门弟子前来相救,却也被如法炮制,中毒倒地。  
雯儿冷笑道:“不怕死的尽管上罢!”  
晴儿喝道:“我们姊妹的事,与别人无涉,你解了他们  
的毒!”  
雯儿冷笑道:“那一日污我杀人,他二位好像也在场  
罢,好像也义正辞严罢,好像也义愤填膺罢,好像也……”  
接连不断地说了几个“好像”,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  
八袋弟子忍着中毒的苦痛,大声喝斥道:“对你这个无情  
无义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又甚么好像、好像了?小妖  
女,快些杀了老子!”  
雯儿道:“迟早总要死的,何必争这一时半刻?你告诉  
我,当时到底是谁,做出了这等奸计,陷害于我?”  
老叫花哈哈大笑道:“哈哈,我过山虎纵横江湖数十  
年,人也杀过了,牢也坐过了,只是不知求情是甚么滋昧?  
老子也混出了不小的名头,早死二十年都不为早。今日死  
在小妖女的手里,也没有甚么说的,只恨老朽无能,没有  
得报成帮主的大仇。”  
雯儿道:“你倒是忠心得紧。也罢,我便成全了你也就  
是了。”  
暗暗运气,力透指尖,遥遥向过山虎一点,一股强劲  
内力袭去,只见过山虎大叫一声,两眼一翻,就此气绝。  
雯儿离开过山虎足有数丈,凌空一指,便杀了他,这  
份武功,当真出神人化了。丐帮弟子人数虽众,却是一个  
个地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雯儿杀人立威,逼视着另一个倒在地上的八袋弟子,  
道:“你怎说?”  
这八袋长老四十余岁,年轻、骨头也比“过山虎”软得  
多了。他身中剧毒,强忍着趴在地上,向雯儿磕头讨饶道:  
“姑娘饶命,不关我的事,都是郑、郑义虎一手撮弄的。”  
江湖人物讲究的是宁折不弯,他的弟子见师父如此  
卑躬屈节、贪生怕死,一个个地尽都羞得无地自容。  
雯儿道:“你还老实,也罢。你起来,也如魏至心魏长  
老一般,三个月之内,不要妄动真气,其毒自解。”说着,手  
指虚虚一点,便见那八袋长老爬起身来,忍痛又向雯儿作  
了个揖,跌跌撞撞地走了,却无有一个弟子相送。  
雯儿见将群丐制服了,正待转入正题,忽然站起一个  
年轻的四袋弟子,张口骂道:“他奶奶的,甚么玩意儿,动  
辄杀人?老子可看不惯这作派!”  
此人雯儿倒是识得,叫张得力,比雯儿大了十余岁,  
但却一块儿学艺,脾性也是相投。他生性暴烈,为人仗义,  
本来在帮中这等重大的集会中,没有四袋弟子说话的份  
儿,但他看到雯儿出手便是杀招,不禁动了侠义心肠。  
雯儿皱眉道:“张大哥,你怎么出口伤人?”  
张得力冷笑道:“你出手杀人,难道不许我出口伤人  
么?”  
雯儿道:“看在我们同师学艺的份儿上,我也不来怪  
你了。你走了便是。”  
张得力道,“我偏偏不领情,又能怎样?”  
委儿笑道:“你这人当真难缠,你说罢,你要怎么样  
啊?”  
张得力道:“我要你救了过山虎过长老。”  
雯儿勃然大怒道:“你是英雄,不会去自已救治他么?  
为甚么要找我?”  
张得力大步走了出来,道:“救治就救治,至多不过搭  
上老子的一条小命罢了。”他眼睛扫了扫周围,道:“平日  
里你兄我弟,喝酒赌钱,热闹得紧,一到了性命交关的时  
刻,一个个地便做了缩头乌龟了。丐帮这时候再不衰败,  
还有天理么?”  
他口没遮拦地自说自话,却是将丐帮众人尽行得罪  
了。本来他还有几个极好的朋友,想来阻拦,这时也不好  
开口了。  
张得力刚刚看到了,那两位八袋长老只是将手朝郑  
义虎的身上一搭,便同样身中剧毒。他却毫不畏惧,将业  
已毙命的过山虎抱在怀里。惨然道:“过老爷子,你一生中  
正,不想遭此无妄之灾。不过你老人家也不必太觉孤单,  
张得力曾承蒙你老人家传授了查拳的一招‘一路母子’,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张得力职分低下,又没有人  
缘,自然没有资格真正拜过老爷子为师,今日与你同行,  
一起去阴曹地府,老爷子便再教上张得力两招查拳罢。”  
“查拳”是民间广为流传的拳术,并非武林中难得的  
武功秘籍,而“一路母子”则是“查拳”的“起手式”,更非甚  
么高深的武功。张得力却以死来报答过山虎的知遇之恩,  
倒是钟情之至了。丐帮弟子,都不禁对他报以钦佩之色。  
张得力伸手去扶过山虎的身子,过山虎忽然坐起,睁  
开眼睛,一怔之下,对雯儿道:“多谢姑娘。”张得力也是一  
怔,道:“过老爷子,你没事么?”  
过山虎笑道:“我能有甚么事?雯儿站娘知道我年轻  
的时候,练功时曾经走火人魔,真气运行时乳根穴便有阻  
碍,疼痛难忍,是以凌空封了我的穴道,以真力消除了我  
的隐患。你看。”他顺手拈起一块碎石,两只指头微微一  
碾,那鹅卵石模样的碎石,便变成了齑粉。  
过山虎得意地哈哈大笑,将手在张得力的肩头一拍,  
不料张得力应声而倒。只见他面色通红,呼吸急迫,显出  
中毒症状。  
过山虎道:“雯儿姑娘,张兄弟是个好人,请你手下留  
情。”  
雯儿道:“我知道他是好人,可好人也不能脏话连天  
呀。略施惩戒,教他今后也不能胡说八道。过老爷子,你  
将郑师兄也赶快抬下医治罢。迟了,只怕落下了终生残  
疾。”  
过山虎知道,当日说雯儿偷施暗算、杀害了帮主成龙  
的,郑义虎是惟一证人。雯儿最是恨他,今日出手惩戒,不  
取他的性命,已是大发慈悲了。便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是”,抱了痨病鬼小叫花,朝外走去。  
走了数步,却又回转身来,道:“雯儿姑娘,你出手治  
好了我的痼疾,我心里感激得紧。今后只要有甚么用着我  
的地方,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就是了。不过,大丈夫行事,  
讲究的是恩怨分明,若是日后查出你确实是杀害成帮主  
的凶手,我必将杀了你,再一刀抹了脖子,报答你的大恩  
大德。”  
雯儿微笑道:“理当如此。不过,老爷子你看,我像个  
欺师灭祖的十恶不赦之徒么?”  
过山虎仔细地端详着雯儿,道:“不像,不像。雯儿姑  
娘,那么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要么便是个大奸似忠  
的恶婆娘。”  
过山虎走了,晴儿一看,雯儿恩威并用,不但收伏了  
与她作对的丐帮弟子,收买了人心,而且以“隔空点穴”等  
匪夷所思的内功外力,震慑了丐帮弟子。不要说有多少帮  
众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便是那些死硬之人,见了雯儿的  
武功,只怕也不敢拿了鸡蛋碰石头了。  
妹子的武功登峰造极,便是养父成龙活转了过来,也  
非雯儿对手了。晴儿还将神龙鞭握在手中,心灰意懒之  
极,道:“妹子,你拿走神龙鞭罢,姐姐甘拜下风。”  
雯儿伸手取过神龙鞭,又轻轻在晴儿的背心穴道点  
了一点,道:“姐姐,帮主之位,本来该是你的。不过为了报  
养父被害的血仇,妹子只好越庖代俎了。”  
睛儿默不作声,盘膝坐下,搬运真气,活动长时被封  
的穴道。片刻之间,便站立起来,依旧精神焕发,便如没有  
受到内伤一般。  
雯儿内心也暗暗佩服:“姐姐确实了不起,倒是不可  
小觑了。”  
晴儿朗声道:“丐帮帮众听了,值此多事之秋,推举帮  
主,也不必拘泥于帮规帮法。今日不管职分大小,也不管  
是不是本帮中人,均可入选帮主一职。”  
她这等“也不管是不是本帮中人,都可入选帮主”的  
说法,倒是堵住了雯儿的嘴。因为雯儿两年之前叛逃出  
帮,丐帮早已不将她作为本帮弟子了,晴儿这样说,也就  
是让她参与竞争的意思。  
晴儿对雯儿道:“妹子,这还公平么?”  
雯儿想:“无非是比武决定帮主而已,这有何难?”便  
回答道:“这样很好。姐姐做事,一向是极公平的。”  
晴儿一挥手,便见四个丐帮弟子,抬了一口大锅,锅  
里满满的一锅花生油。雯儿内心奇怪:“这是做甚么?敢  
情姐姐为了拉拢人心,炸果子请大伙儿吃么?”  
四个丐帮弟子将大锅在台上一支,便生起火来。那火  
极旺,不到半个时辰,锅内花生油便翻滚沸腾,热气熏天。  
晴儿摘下中指上的一枚金戒指,轻轻放人铁锅的热  
油之中,道:“养父生前常对我们姊妹说,丐帮是江湖大  
帮,作为一帮之主,武功倒是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胆量。妹  
子,养父是这等说的么?”  
成龙生前着意栽培两个养女,类似的话确实说了不  
少,但都是因人因事而异。如今睛儿掐头去尾说了这番  
话,雯儿倒也不好驳她,当下未置可否。  
晴儿道:“这滚油之中有一枚金戒指,凡是江湖中人,  
谁能下手将金戒指捞出,丐帮便奉他为第十九任帮主,大  
伙儿同意么?”  
江湖中人最喜多事,便有些明知做不上帮主的丐帮  
弟子,高声道起“好”来。丐帮因是大帮,尊卑长幼,极是分  
明。若不是于本帮大有功劳,或者机缘巧合,一只布袋一  
只布袋地爬上去,这些四袋弟子,便爬白了头,也难背上  
八只布袋。当然,似痨病鬼小叫花郑义虎是帮主的关门弟  
子;晴儿、雯儿姊妹是帮主的养女,虽是年纪轻轻,却已有  
了极高的职分,那又另当别论了。  
是以听得睛儿这等说,众多八袋以下弟子跃跃欲试,  
想一步登天,夺个帮主做做。可是,台上的油锅之中,滚油  
翻腾,哪里有人敢于下手去捞戒指?只怕帮主没有做成,  
一条小命已然丢了。  
晴儿道:“哪位有胆量来试一试?”众人面面相觑,却  
是没有一个出头。晴儿道:“胆小不得将军做,拼了废了一  
条胳膊,做个帮主,也划算得紧哪。诸位放心,有我们姊妹  
在,特别是雯儿妹子,刚才大伙儿目睹,武功出神入化、登  
峰造极,决计不会让你们有性命之忧的。雯儿妹子,姐姐  
说得对么?”  
雯儿苦笑一声,道:“姐姐足智多谋,妹子甘拜下风。  
姐姐,不要说台下诸君,连妹子也是退避三舍。这帮主之  
位,你当仁不让罢。”  
听得雯儿如此说,辈份低下的弟子更不敢出头了。雯  
儿在丐帮之中,被渲染成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而晴儿的  
心机,却又是丐帮弟子领教了的。这姊妹俩争夺帮主之  
位,无所不用其极,哪里能轮得上别人?  
晴儿见没人应试,便道:“妹子,你请上罢。你有无毒  
大功法的神功护体。热油算得了甚么?你做了帮之主,咱  
们姊妹的恩怨一笔勾销,姐姐供你驱使便是。”  
雯儿方才出手御敌,极是干净利落,岂知这时,不要  
说捞戒指了,连看也不敢看油锅一眼,连声道:“我不做甚  
么帮主,你们谁爱做便做了罢。”  
人皆爱美,女子尤甚,年青女子更甚,年青而又貌美  
的女子,爱美简直胜过自己的性命了。教雯儿在翻滚的油  
锅里抓戒指,不要说性命之忧或是落下残疾,便是将胳膊  
的皮烫坏了,结了疤痕,雯儿也决计不会去做。  
雯儿在心底道:“帮主?便是给个皇帝,本姑娘也不干  
哪!”  
晴儿叹息道:“妹子到底放我不过。唉,也怪我自己划  
下了这等歹毒的道儿,没得办法,只得自已受用了。真正  
是自作孽,不可活。”  
晴儿说着,缓步走向油锅,手便朝滚烫的热油里伸  
去。雯儿吓得闭了眼睛不敢看,到底同胞情切,不禁喊道:  
“姐姐,你不要捞啦.你做了帮主便是。  
晴儿冷笑道:“那不成。我说过的话,历来是算数的。”  
手伸向油锅……翻滚沸腾的油...  
倏地,一个声音高喊道:“辣块妈妈不开花,老子下油  
锅啦!”  
  
(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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