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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ggmud (dyin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_卷一_西凉风暴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Fri May 13 18:04:22 2005), 转信
第一章铁血伍捕头
“天哪!这…………这究竟是…………”
老捕快眯着眼,抖着手,看着眼前令人恐惧至极的景象,炙热的艳阳晒下,把他微
驼的背烤得火烫,但此刻的他,已被满身的冷汗浸湿,感不到丝毫暖和。他腹中传来一
阵搅动,立时让他呕出淅沥沥的黄水。
忽然背后一阵阴风吹来,只吓得老捕快高高跳起,他不及抹去嘴角上的秽物,连忙
冲向座骑,猛地翻身上马,尖叫道:“走!快走!”他举鞭挥下,用力在马臀上一抽,
马儿吃痛,霎时一声嘶鸣,啼声隆隆中,已然飞驰而去,只见大漠中滚起漫天烟尘,远
远望去,有若一条黄龙。
眼见马儿奔驰奇速,老捕快还嫌不足,一阵阵无情抽打,只求早些离开这个令人恐
惧至极的所在,一人一马,如同逃难般的飞奔而去。
老捕快死抓着马背,喃喃自语道:“伍大爷,眼下只有靠你了……”
快马奔驰着,蹄子踏在滚烫的黄沙上,像怕疼般的高高跃起,老捕快喘着气,紧绷
着满是皱纹的老脸,他不住回头,似怕后头有什么怪物追来,紧握刀柄的掌心满是汗水。
快马奔入了城内,眼见无数行人挡道,老捕快喝道:“让开了!让开了!”一旁百
姓见快马冲来,都是急忙闪避,有的更是滚在道旁。众人见官差如此急迫,居然驾马入
城,一时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
老捕快一路大呼小叫,吆喝连连,接连冲过了几条大道,霎时眼前现出了一座高耸
的朱红大门,门上高悬雪亮明镜。老捕快眯着满脸的皱纹,终于安下了心,因为浩然正
气便在眼前,只要回到此处,便是天大的事也不怕了。
此处正是西凉城的衙门,维系西疆公理的所在!
“伍大爷呢?快请伍大爷!”老李声嘶力竭的吼着。
一旁十多名差人正围了一圈赌牌九,满脸的疲懒油条,一个个没好气的骂道:“老
李,你奶奶的嚷个什么劲儿!是不是老糊涂了?”“他妈的,老子输得正多,你这般大
喊大叫,大伙儿还赌个屁啊!”
另一人獐头鼠目,看起来像个小偷,嘻嘻哈哈的笑道:“老李你急什么啊?茅厕在
后头,你找错地方了。”众捕快一同哄堂大笑。
老李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衙门,办案赌命、闲暇赌钱的好地方。老李任由大家笑骂
着,他不会生气,他不是那种假正经的人,只是不巧得很,今日给他遇到了正经事。
官差们正自嬉闹,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老李,出了什么事?”
众人脸色一变,赶忙收拾赌具,一个个站起身子,互相扮了个鬼脸。
一条大汉不疾不徐地走进院中,黝黑的四方脸上一派威严,一望便知是这些官差的
头儿,衙门的捕头。
老李看到大汉,露出欣慰的神情,显然这条大汉在他心中有着顶重的份量。
老李急急的说道:“伍爷,城西出了事,您老赶紧去看看。”声音急躁,一点也不
像上了年纪的人。
一旁的官差笑道:“什么大事要劳动伍爷亲自出马?你干了这么多年的差事,难道
自己还料理不了吗?”
老李抹了抹汗,嘶哑着嗓门道:“这案子非同小可,伍爷可得亲自走这一趟。”
一旁多嘴油舌的官差嘻嘻笑笑,还待要说,大汉哼了一声,朝那几名聚赌的人瞪了
一眼,对老李说道:“可是出了人命?”
他见老李点头,猛地双目一翻,沉声道:“尸首呢?”
老李道:“回伍爷的话,尸首还在城西。”
一名官差忍不住插口道:“你搞什么,把尸首运回来不就得了,大热天的,非要叫
伍爷跑这么一趟!”
老李面露苦笑,说道:“我哪搬的了这许多,死了十来个人哪!”
此言一出,众人大吃一惊,那大汉双目精光暴射,霍地站起身来,大声道:“弟兄
们!
带好家伙,这就上路!“
众官差前呼后拥,奔出衙门,那大汉领着众人飞驰而去,十余匹马一字排开,气势
倒也不凡。一众官差奔出数里,行到一处小丘,老李忽尔勒马停下,众人便也一齐停步。
那大汉见老李面带惊恐之色,当即问道:“尸首在这儿?”
老李微微点头,嘶哑地道:“对……就……就在小丘上。”
那大汉见他神色颇为恐惧,便自留上了心,问道:“怎么,那沙丘真有什么古怪?”
这老李是衙门中的老手,倘若此处真有什么物事吓唬住他,料来定是非同小可。
眼看老李连连点头,两名年轻官差不禁哈哈大笑,道:“老李真个没用了,活了这
么大把岁数,居然还怕东怕西!”
这两个人年轻好事,丝毫无惧,当下提缰夹马,便已朝丘上冲去。
老李见这二人莽撞,便要将他们唤住,但又怕旁人讪笑,只有苦苦忍住。
那大汉看了老李一眼,道:“有我在此处,没什么好担忧的,咱们走吧!”当下率
着众官差驾马前行,老李苦着脸,却也只有随着前去。
众人正要上丘,忽听丘上传来几声惊呼,那大汉心下一凛,知道上头真有什么古怪,
忙喝道:“大家抽家伙,一齐上去!”
众官差吃了一惊,急急拔刀,十余骑猛地飞驰而上。
那大汉一马当先,率先冲到丘上,猛见先前上去的几名下属呆呆地站立不动。那大
汉喝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那两名官差呆呆的不言不动,只是浑身颤抖,那大汉随他们的目光向前望去,顿时
之间,心头也是一震。
后头十来骑纷纷奔上,原本叽叽聒聒的,待见了眼前的景象,霎时也都吃惊出声。
一时之间,沙丘上竟无一人说话言语,只余潇潇风声呼啸而过。
漫天风砂之中,一只旗杆儿倒插在地,只留下光秃秃的大半截在外,十数具无名尸
首七零八落地散在旗杆儿四处,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平躺在地,只是每具尸首的神情
都惊恐异常,双眼睁得老大,好似死前见到什么可怕的景象。远处杆儿旁翻了辆骡车,
已然断成两截,车里的物事四处散落,更显得无比凌乱。
一名官差身子飕飕发抖,数着尸首,颤声道:“一、二、三、四、五……这……老
天爷啊,死……死了十八个人哪!”
那大汉咳了一声,定下神来,问道:“谁第一个见到这些尸体的?”
老李咳了一声,道:“是一家三口见到的。这家人来西凉做些小买卖,刚巧路经此
处,没想撞上了这桩血案。”
那大汉嗯了一声,问道:“他们人呢?”
老李道:“这一家三口给这些尸首吓坏了,现下给属下安顿在城里。”
尸首全是男性,一十八名汉子惨死在地,即使在西凉这种盗匪出没的地方,这也是
一起难以想见的大血案。
那大汉点了点头,凝视着现场,过了半晌,他忽地咦了一声,跟着深深吸了口气,
道:“不对,这里有些不对头。”
众官差听他如此说话,忍不住暗暗一凛,纷纷凝目望去,却不见有什么不妥。众人
摸着脑袋,都看不出所以然来。
那大汉沉声道:“你们看清楚了,地下没有血迹。”
众官差细细看去,赫然一惊,颤声道:“真……真的,死了十八个人,地下居然没
有血迹,这……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奇怪,尸首横七竖八的倒了满地,地下居然没有一点血迹,这起案子看来不像
是凶杀,反倒像是厉鬼索命一般,众官差望着死者惊恐万状的神情,心下都是暗自害怕。
时近黄昏,远处传来乌鸦嘎嘎的叫声,更使现场蒙上诡异至极的气氛。
那大汉见众人呆呆站立,都似傻了,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大伙儿别发呆了,快
干活吧!”他见众人兀自战栗害怕,便自行上前察看尸首。
他见一具尸体颇为壮硕,当即蹲下检视。只见那死者身穿短衣,满脸虬髯,有些像
是江湖中人,当下解开死者的衣衫,察看半天,却没看到任何外伤,实在查不出死因。
老李蹲在身旁,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没半点外伤,顷刻间便死得一干
二净?难道……难道这些人是生了什么急病么?”
他话一出口,自己便知不对。即便是世间最恶毒的猛疾,也不能同时害死十八人,
还让他们如此措手不及,看来定是另有缘故。
那大汉皱着眉头,心下也感奇怪,正看间,一旁走来名官差,手上捧着一柄钢刀,
低声向大汉道:“伍爷,这刀是从现场找出来的。不知是不是凶刀。”
那大汉嗯了一声,急急接过刀来察看,只见那柄刀沉甸甸的,上头刻着花纹,看来
颇为贵重,当是使刀名家的惯用兵刃,昏黄的夕阳映照,染得刀身血色鲜红,但上头却
不曾沾染一点血迹。
老李问道:“这柄刀可是歹人留下来的?”
那大汉看了手上的钢刀几眼,忽又俯下身去,往那尸体的手掌一摸,霎时嘿嘿一笑,
摇头道:“不,这柄刀是苦主自卫的佩刀。”
老李面露讶异,怔怔地看着大汉,不知他何出此言,那大汉见老李瞠目结舌,便蹲
下身来,抓起一名死者的右掌,道:“你们听好了,这些遇害的人不是寻常人,全都是
武林好手。”此言一出,众人更是诧异。
那大汉知道众人不信,当即道:“你们过来看看这人的手掌。”
众人依言走上,只见死者的手指有些异样,关节处异常鼓胀,掌上更是生满了老茧,
看来极为怪异。
那大汉沉声道:“看出啥了么?”
眼见众人摇了摇头,那大汉道:“寻常人日子不管怎么辛苦,便是干挑夫的苦力,
手掌至多生些硬茧,绝不会变成这等模样,惟有苦练过铁砂掌的外门高手,双手才会变
成这个样子。这些死者的身分不寻常。”
众官差骇然出声,方知这些人真是武林好手,老李惊道:“他们真是武林人物?那
他们是打哪儿来的,又是谁杀了他们?”
那大汉不答,只沉吟片刻,转身便朝旗杆儿走去,那旗杆倒插在地,旗面已然隐入
沙中,只余光溜溜的旗杆露在外头。
那大汉紧皱眉头,迳自拔起旗杆,一阵狂风吹来,那大旗迎风展开,上头赫然现出
四个大字:“燕陵镖局!”
老李一见那四字,登时倒退两步,颤声道:“伍爷!是燕陵镖局!是燕陵镖局!”
那大汉干笑一声,嘶哑地道:“没错,正是燕陵镖局。”他回头望去,只见众官差
脸上一齐变色,一时面面相觑,都是惊惧不定。
老李骇然道:“伍……伍爷,怎么会这样…杀人不见血,干掉的还是燕陵镖局的好
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名年老的官差喃喃地道:“这是鬼…是鬼……要不是鬼,怎么会杀人不见血……”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倒抽一口冷气。几个年轻识浅的小伙子,更是吓得挤在一起,
飕飕发抖。
现场风声萧萧,有如鬼哭,一十八具不明死因的尸首僵直在地,还都张着灰暗的双
目,好似随时会跳跃起来似的,众人心中害怕,一步步地向后退开,远处夕阳斜斜照来,
把各人惨白的脸都给染得血红了。
那大汉环视众人,只见属下个个心惊胆跳,还不住地往后退,几名年老官差口中念
佛,更增惊扰。那大汉怒气上涌,大喝一声,怒道:“全都给我住嘴了!”众官差吓了
一跳,连忙噤声,无人敢发一言。
那大汉怒视众人,跟着刷地一声,拔出佩刀,朗声道:“你们听仔细了!有我西凉
伍定远在此,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管他是人是兽,是鬼是怪,只要敢胆在西凉犯下人
命,姓伍的照样要拿它归案!”
夕阳斜照,那大汉手持钢刀,仰天傲视,一股说不出的英雄气魄,油然而生。
这起案子来势汹汹,可说是西凉数十年来罕见的重案,却也遇着了正主儿。这大汉
不是别人,正是西凉一带威名素着的捕快伍定远,今年三十有五,上任六年来,仗着办
案心细,武艺精熟,早已办下十数桩大案,一只“飞天银梭”更是名震西凉黑白两道,
算得是西凉难得的人才。此时伍定远语声激昂,扬刀立约,众官差都是精神一振。
伍定远提声喝道:“小金!快请黄老仵作!”
那小金闻言惊道:“黄老师傅早就洗手退隐啦,真要惊动他老人家吗?”
伍定远解下腰上令牌,沉声道:“你立刻带了我的令牌,速请黄老师傅走一趟。此
事万万不可张扬,暂且别让燕陵镖局得知此事!”
小金不敢多说什么,上马而去。
伍定远哼地一声,说道:“好小子,哪来这许多练家子,原来都是燕陵的倘子手。”
众人兀自惊疑不定,没人敢接话,老李走上两步,低声道:“这燕陵镖局势力雄强,
数十年来不曾出过事,怎会有人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却来干翻燕陵的镖师?莫非失心疯
了?”
伍定远冷笑一声,道:“谁晓得,这些强人见钱眼开,一给他们见到白花花的银子,
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江湖上铤而走险的凶狠之辈,所在多有,伍定远是看得多了。有些财迷心窍,好容
易开了间客店,却从来不干正经营生,整日只会下蒙汗药害那往来客商的,他也破获多
起。想来燕陵镖局树大招风,经手运送的都是白花花的官银、亮晶晶的珠宝,难怪江湖
上的小贼眼红,只要见了好处,怕连性命也不要了。
老李问道:“到底这案子是什么人干下的,不知伍爷心中可有个底?”
伍定远微一沉吟,道:“这我也说不准,往日办案,多少都可以从尸首上查起,只
是这十八名镖师的死因太过奇怪,个个身无外伤,实在看不出从下手之人的武功家数。
只有等黄老忤作到了,才能说个明白。”
老李道:“放眼西凉,只怕没人有本领一次做翻燕陵镖局的十八名好手,我看歹人
定是下毒谋害,使得是蒙汗药、迷魂酒这类的伎俩。”
伍定远点头道:“当是如此。”
伍定远在西凉也算是个成名好手,但以他的武功家底,尚且不能一举做翻十八名镖
师,何况他人?想来歹徒若非在食物中掺毒,便是用细小暗器暗算,否则如何对付得了
这许多硬手。
他召来众人,细细吩咐道:“死者既是镖局的倘子手,必是运送些价值连城的宝贝,
你们去查查他们运的是什么物事,把失落的财物都点清楚了。”
一众手下答应一声,急急前去搜索,伍定远却自行走开,心下不住推算计较,说来
这案子并不难破,只要能查出这些尸首的真正死因,定能找出下手之人,在这荒荒大漠
之中,这群人便想藏身,却也无处可去。到时无论歹徒是何方神圣,只要派出大批官差,
全力围捕追杀,定可将他们手到擒来。
这案子并不为难,让他烦心的只有一个人,一个惹不起的麻烦苦主,燕陵镖局的齐
润翔。
伍定远轻叹一声,他走向前去,找块大石坐下,远远眺望沙漠的夕阳,心中不住盘
算。
想那燕陵镖局开立至今,已有数十年历史,向来是硬底子的老字号。总镖头齐润翔
武功高超,仗着江湖朋友众多,向不和官府交往,伍定远干这捕快也有六、七年了,始
终没和他来往。饶是如此,燕陵镖局却不曾作奸犯科,只是本本分分地做生意,伍定远
也乐得和齐润翔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原本大家太太平平过日子,岂不是好?谁知燕陵镖局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大案
子,连着死了十八个人,这齐润翔是个要面子的人,想他的局子遇上了这等大事,岂能
不私下查访,报仇雪恨?怕就怕他自行动手,到时杀人放火起来,非闹得天下大乱不可,
届时西凉城私相斗殴,血流成河,却要他这个捕头的脸面往哪搁去。
那老李也是个老江湖了,他见伍定远烦恼,知道他在担忧燕陵镖局私下寻仇,当下
道:“伍爷,待会儿验完尸,咱们便上燕陵镖局走一遭,想那齐总镖头不会不给咱们面
子,事情便不难办了。”
伍定远摇头道:“这齐润翔是条老狐狸,怕就怕他嘴上一套,手里一套,咱们得了
面子,却要掉了里子。”
两人说话间,几名官差急急奔来,禀道:“启禀伍爷,这些是死者身上发现的东西!”
说着呈上几件物事,伍定远低头看去,只见属下们手上拿着一袋白银,另一人手上
捧着些珠宝,伍定远挑起一枚指环,细细察看,只见这指环色泽非凡,应是上品。
一名官差道:“这玩意儿是汉玉指环,玉质温润,晶莹剔透,少说值得上百两银子,
凶手却弃之不顾,真是奇怪。”
伍定远问道:“这戒指是在哪发现的?可是在镖局运送的箱子里找到的?”
那官差道:“这倒不是,这只戒指是从死者身上除下来的。”
老李大为讶异,奇道:“凶手连这样的好东西也不要,真是怪了。”
伍定远沉吟道:“看来镖局运送的那几只箱子才是正主儿,里头的东西必是价值连
城的珍宝吧!”
那官差摇头道:“属下仔细查过,箱子里只有一些衣裳,不太像是值钱的东西。”
老李一怔,道:“只有一些衣裳?这是搞什么,怎会有人托镖局来押运衣裳?”
以燕陵镖局的行情身段,倘若没有千两银子,只怕很难叫他们出镖,却怎能有人付
此重酬,却要镖局护送这等不值钱的东西?天下确实没有这种生意。
伍定远与老李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彼此眼中的疑惑,二人连忙走向前去,察看镖
局运送的物事。
只见骡车翻覆在地,一旁翻落着几只铁箱子,共有三只之多。伍定远蹲下身去,拾
起地上的一只铁锁,那锁已被撬开,早断成了两截,一旁官差道:“这几只箱子上本来
是镶着锁的,全给人用重手法撬开了。”
伍定远转头看去,只见满地都是衣物,四处散落,众官差正在整理,一名官差禀告
道:“那些衣物都是给歹徒丢在地下的,我们适才点过,全都是些寻常事物,实在没什
么值钱东西。要说歹人拿走了什么,我们也看不出来。”
伍定远拾起地上的一件锦袍,料子用的是山东大绸,虽然裁剪精细,质料颇佳,但
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反而远不及镖师身上的珠宝值钱,实在不知歹徒何以要翻
搜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反而对珍异珠宝弃若蔽履?他苦苦思索,猜想不透这些盗贼
的用意。
老李苦笑道:“伍爷啊,这群凶手到底图的是什么玩意儿,您可瞧出来了吗?”
伍定远摇了摇头,说道:“不管他们要的是什么东西,全都无所谓了。只要找出真
凶,绳之以法,还怕追不回东西吗?”
一旁几个官差见他出语豪壮,原本担心受怕,心中都是一宽,一人大声说道:“伍
爷说得对!这几年来哪件案子您没给办妥过?这次虽然是燕陵镖局出事,凭伍爷的手段,
那几个凶徒还逃得掉吗?”一人道:“正是!只要伍爷出马,那些贼子还不抱头鼠窜吗?”
伍定远听着属下阿谀,心中却无丝毫快意,他摇头道:“大伙儿听好了,这次的案
子很有些不同,咱们可得小心在意。”
众官差一齐道:“还请伍爷示下。”
伍定远道:“这起案子的苦主不是寻常百姓,乃是一个难惹的武林高手,说起齐润
翔这个人,大家总听过吧?我们要是破不了案,人家燕陵镖局那里高手如云,难道不会
自己动手?那时人家自个儿抓人,自个儿判案,咱们衙门还有什么脸面在西凉混下去?
大伙儿还有什么脸出来办事?”
众官差听见齐润翔三个字,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
伍定远顿了一顿,又道:“无论如何,咱们得赶快破案,别让燕陵镖局赶在前头,
大伙儿知道了吗?”
众人尚未答应,却听一名官差嘻笑不绝,说道:“这姓齐的是什么来头?咱们何必
这么怕他?你瞧,他的倘子手给人杀得尸横遍地,算得什么东西嘛!”
众人闻言,莫不大吃一惊,急急回头去看,却是衙门师爷的小舅子阿三狂言放话,
这人到衙门来不过几天,规矩不懂,人情不知,就是一张口毫无遮拦,很不讨人喜欢。
伍定远微微一怔,尚未说话,老李已然出言斥责:“阿三哪!你这小子怎么干了个
把月还不懂事,那燕陵镖局是什么来历,你难道没听说吗?”
阿三笑道:“镖局就是镖局,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李呸地一声道:“你这话在衙门里讲讲可以,要在外头哪,你这张嘴皮可得小心
了!
那燕陵镖局岂同寻常,三十年来没有出过一件差错,人家走的镖北上蒙古,南下两
广,这可是了不得的大能耐啊!别说咱们西凉府找不出第二间来,就算京城这种大地方,
怕也挑不出三两家哪!“
阿三面带不屑,道:“就算这样,那也不过是间顶有名的大镖局嘛!又有什么好大
惊小怪的!”
老李叹了口气,道:“阿三呀!你这不识相的小伙子,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
就算你不知道燕陵镖局的厉害,总该知道嵩山少林寺不是好惹的吧!”
听到少林寺三字,阿三这才哦地一声,问道:“怎么,那个姓齐的跟少林寺有什么
干系吗?”
老李清了清嗓门,大声道:“你给我听好了!燕陵镖局的齐润翔不是别人,正是少
林寺嫡传的俗家弟子、佛门正宗的高手!”
阿三努努嘴,道:“少林寺又怎么样?俗家弟子又怎么样?不是我瞧不起他们,你
自己瞧!”说着往地上几具尸首看去,言下之意自是明白,既然你把燕陵镖局夸的这般
厉害,他们却又如何会一败涂地?
阿三见老李无言以对,不屑地道:“我看这些人都是饭桶,搞不好连我都打不过!”
阿三正自狂妄,忽地背后一声断喝,跟着一刀挥来,从阿三脑门削过,刷刷刷三刀
连着劈下。阿三大叫一声:“妈呀!”滚倒在地。
众官差不知是何人出手,都是一惊,急急转头望去,只见出刀之人正是他们的顶头
上司,大名鼎鼎的西凉伍捕头,但见他横刀当胸,冷冷地看着阿三。
老李忙扶阿三起来,急问道:“伤到哪里了?”阿三惊魂未定,颤声道:“我……
我没受伤……”
伍定远瞪着阿三,沉声道:“你记好了,这几刀是少林寺的‘罗汉刀’,我只学过
一点皮毛而已,不过要宰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那也足够了。想那齐润翔武功
何等高强,你要是惹火了燕陵镖局,人家绝不会只吓吓你这么简单。”他走上前去,轻
轻拍着阿三的脸颊,沉声道:“今天给你一点小小教训,要你明白人外有人的道理,免
得你将来说话狂妄,不知检点,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阿三吓得屁滚尿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伍定远还刀入鞘,说道:“咱们现下唯一的寄望便是黄老仵作,以他的眼力,必能
瞧出是何人下手。只要找到凶手,咱们定能轻易破案,好给燕陵镖局一个交代。”
众官差纷纷点头称是。
众人说话间,却听马蹄声响大作,黄老仵作已然赶到,那黄老仵作单名一个济字,
只见他满面皱纹,少说也有七十来岁了,但一对眸子仍是灿然有光,当年朝廷刑部为了
一桩大案,专程请黄济赴京验尸,丝毫不敢缺了礼数,可称得是西疆第一把的高手。伍
定远见到黄济亲来,心底觉得踏实多了。
众人迎了上去,正待说话,黄济却摇了摇手,示意噤声。此时已值日暮,西沈的太
阳将大漠染得鲜红,各人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下。一众官差站在尸堆中,人人都觉心头
沉重。
黄济取出法刀,口中默念往生咒,这才察看尸首,伍定远道:“这些尸首都没有外
伤,想来是中毒而死。”
黄济点点头,却不答腔,他从怀中摸出银针,探了探各人的喉管、胸腹等处,一连
验过十八具尸首。
伍定远知道他正以银针验毒,当下走上几步,问道:“究竟这些人中的是什么毒?
这毒怎能这般霸道,居然一次毒死了十八个人?”
黄济检视银针,忽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中毒,十八人中没有一人是中毒死的。”
伍定远吃了一惊,颤声道:“不是中毒?那这些人怎么死的?他们可是武林好手啊!”
黄济不答,自顾自地检查尸首,过了良久,忽道:“伍爷,你过来看看!”
伍定远连忙走近,黄济指着一名死者,说道:“你看这人的手腕。”
伍定远凝目望去,只见那人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瘀青,他不明黄济的用意,奇道:
“怎么?这瘀青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黄济道:“伍爷请再看看别的尸首。”
伍定远依言察看,登时一惊,赫然发现每具尸首的腕上都有一点小小的瘀青。
伍定远惊道:“莫非这小小瘀青便是死因?”
黄济摇头道:“这我也不知,伍爷稍待片刻,真相自会大白。”说着取出短刀,往
那人手腕上的瘀青割下。
黄济轻轻一刀划过,众人屏气凝神,专心观看,只见浓浓的血液缓缓流出,却是久
久不止。
伍定远愕然道:“不过是小小的淤血,怎能流这许多血?”
黄济不答,手持法刀,沿那尸首的手腕往上剖去,刀一划过,只听黄济身子一震,
颤声道:“伍捕头,你看这伤!这是什么?”
众人急忙向前凑去,霎时人人面色铁青,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说话,伍定远更是倒
抽一口冷气,良久作声不得。
死者的手腕深处现出一个深深的血洞,约莫小指粗细,伤口更是深藏血肉之中。皮
开肉绽中只见长长的一条血洞,说不出的诡异可怖,若非黄济以刀剖开,单以外表看去,
那是决计找不出来的。
黄济沿着那条空心血洞往上剖开,只见那小指粗细的血洞自淤血处开始,一路穿过
上臂、肩膀,最后竟在心脏里头开了一个小洞,约有小指尖大小,伤口更是藏在心脏内
侧。活像是一只蜈蚣钻进了活人的手臂里,用利齿在活人体内啮咬出一条血淋淋的渠道。
伍定远大为骇然,与黄老仵作面面相觑,两人都见到对方眼中的恐惧诧异。
黄济面色惊恐,颤声道:“这些人的死因太过奇怪,我生平从所未见。”
伍定远定了定神,说道:“西凉城郊方圆百里内,只有黑风寨的史老大算是好手,
莫非是他下的手?”
黄老仵作脸色铁青,微微摇头道:“史老大精擅破碑掌,外功虽然刚猛,却不能破
人心脏。何况以他的功夫,恐怕还不能一次杀了镖局里的十八名好手。”
伍定远一呆,问道:“不是史老大,那又是谁?”
黄老杵作神情凝重,低头不语。
老李颤声道:“该不会是什么毒虫,竟能在人的体内爬行蠕动吧!”
众人闻言,登时呕吐起来。
伍定远心下烦乱,他了看附近地势,只见黄沙漫天,一片平野,附近并无山丘巨岩
可供藏身,显然这十八名武功高手不是中了埋伏,而是与凶手明刀明枪的硬干过一场,
这才被杀。不管来者是人是鬼,是妖是魔,这些人死前一定与敌人照过相。
伍定远握紧刀柄,心中忽起不妙之感,这是他入行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他寻思道
:“莫非我真会因此栽一个觔头?不能,我决计不能!”他用力摇头,翻身上马,喝道
:“大伙儿赶紧收拾干净,这就回衙门去吧!”
一阵狂风吹来,激起满天的黄沙,伍定远眯起双眼,看着充满邪气的现场,地下躺
满了武艺高强的高手,找不到蛛丝马迹,猜不透行凶理由,连死因都诡异莫名,这案子
处处透着古怪,伍定远肩上如同压上百斤重担,直逼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
伍定远吩咐属下,将尸首与镖车运回衙门,自己一人缓缓而归,路上打量着案情。
他这两年按功行赏,论资排辈,早就该升职了,好容易去年九死一生的大力卖命,
终教他破了多年未解的“红通岭悍匪”一案,这才得陕甘总督亲口允诺,年后便要调他
到河东府去,先让他占下总巡捕的缺儿,谁知便在这节骨眼上,却爆出这起难得一见的
大案,眼下要是破不了案,别说他不能东调升迁,恐怕连眼前这个捕头的位子都做不稳。
伍定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正面临生平最为重大的考验,无论此案如何
艰难,都必须撑过这个关卡。
正行间,突见老李神色慌张的疾驰而来,伍定远勒马停下,沉声问道:“又出了什
么事?”
老李满头大汗,急道:“伍爷您快想个办法,兄弟们都叫燕陵镖局的人截下啦!”
伍定远吃了一惊,万没想到燕陵镖局竟会三两下就得到消息,忙道:“你先别慌,
我这就上燕陵镖局走一遭。”
老李急道:“伍爷您有所不知,燕陵镖局的人口出不逊之言,说我们擅自毁损尸首,
要您好……好看,我看您先回衙门,把兄弟们找齐了再说吧!”
伍定远哼了一声,他是堂堂西凉捕头,若给三两句威吓吓退,日后要如何服众?他
微一摆手,沉声道:“没事的,你先回衙门去。我自会找齐润翔说个明白。”
老李还待要说,伍定远却已策马进城。
到得镖局,里头早已乱成一片,也没人出来迎接,几十名镖师坐在厅心,有的咬牙
切齿,有的甚是恐惧,局内众人皆已服丧,哭声震天。自己那几名负责押运尸首的下属,
却都坐在大厅上,面色无奈。
众人一见伍定远进厅,急忙凑上道:“我等回城时,被燕陵镖局的人拦住了,大伙
儿和他们起了些争执,就……就便被他们押来此处。”
伍定远见下属们面青目肿,显然被狠狠打过了一顿,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用惊
慌,心下对燕陵镖局的霸道作风极为恼怒。
伍定远见没人理会他,便自行走到灵位前,待要焚香祭拜,忽地一条壮汉窜了出来,
一把拦住了他,左手掀住了他的衣襟,恶狠狠的道:“姓伍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
然不先通报我们一声!你看看,你把我们镖局里兄弟的尸身糟蹋成什么样了?你当燕陵
镖局的人好欺侮吗?”
伍定远认得这个凶霸霸的男子名叫齐伯川,是齐润翔的独生子。大概是颐指气使惯
了,居然对衙门的捕头也如此无礼,伍定远六年来打遍西凉大小地方,还没遇过第二个。
他伸手一挥,将那壮汉推开一步,沉声道:“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齐伯川给他一推,上身微微一晃,脚下却不曾退后半步,看来下盘工夫颇为扎实,
当如传闻所称,真是名硬手。只听他冷冷地道:“姓伍的,凭你这三脚猫的把戏,怕还
没能耐教训本少爷吧!”说着勾勾小指,冷笑道:“咱们单挑一场,你敢不敢?”
伍定远大怒,他强抑怒火,道:“齐少爷你可搞清楚,我是来此查案的,绝非要来
为难你们,何必这么大的火气?”自来镖局出事都不喜官府插手,伍定远不是不知,但
这次案子太大,他岂能不管。
那齐伯川却不领情,只冷笑连连,跟着扎下马步,便要往伍定远身上招呼拳头。
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伯川!不得无礼!”齐伯川呸的一声,退开一步。
伍定远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老者坐在内厅,须长及胸,生得一张紫膛脸,正是燕陵
镖局的总镖头齐润翔。伍定远拱手道:“齐师傅,我那几个兄弟不知犯了什么过,贵镖
局竟把他们给请来了?”
齐润翔面色一变,说道:“都是犬子胡闹,伯川,快请差爷们回去吧!”
齐伯川神色不悦,道:“爹,你没见到那些狗官差的德行,今天要不是我出手硬夺,
恐怕兄弟们的尸首还留在衙门里,给他们胡乱糟蹋哪!”
伍定远深知此刻不宜多生枝节,当即沉声道:“齐少爷,你也不是第一天在江湖混
的,我们衙门遇上凶杀,岂能不加验尸,绝非有意对死者不敬,请你多包涵。”
齐伯川哼了一声,大声道:“你要验尸,却怎地不先来通报一声,便要便宜行事,
也不当这般便宜法,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了?”
齐润翔咳了一声,道:“伯川,别尽在这耗着,去向差爷们赔个礼,让他们回去吧!”
燕陵镖局财大势大,从不把衙门捕头放在眼里,但若为了些许小事得罪伍定远,那
也太过不值,是以齐润翔当着外人面前训了儿子一顿。齐伯川虽是恼怒,但父命难违,
只好走出内厅,交代手下放人。
伍定远本就想探听案情,他见脾气爆烈的齐伯川走了出去,知道机不可失,忙道:
“齐师傅,这次案子来得古怪,在下有好些事弄不明白,不知总镖头能否告知?也好让
我为贵镖局出一份力。”
齐润翔看了伍定远一眼,缓缓地道:“伍捕头,天底下走镖的,哪个不会遇到些麻
烦?
咱们镖局的小事,自己料理得了,不敢劳伍爷的大驾。“
伍定远碰了钉子,只好道:“齐师傅,在下此番并非要讨好你,更不想开罪贵镖局,
只是在下身在衙门,现下出了这样的大事,不能不把案情查个水落石出,还望齐师傅谅
解。”
齐润翔看了他一眼,迳自拿起几上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说道:“坦白说吧,老
夫纵横西凉三十余年,靠的是一条老命,两个拳头,向来不与公门中人套交情。伍捕头
这番心意,老夫心领了。”
伍定远听他话说得重了,忍不住眉头一皱,料知齐润翔有意私下寻仇,真没把自己
放在眼里。他哼了一声,心中有些不快,但审度局面,这燕陵镖局乃是此案的苦主,便
算他们不愿明言案情,自己也不便和他们破脸。
伍定远沉吟一阵,当下转过话头,对着齐润翔说道:“齐师傅已看过死者伤处了吧?”
齐润翔脸色大变,但随即平和,道:“是啊!伍捕头辛辛苦苦的在我们弟兄身上开
了大洞,我想不看也不成哪!”
伍定远听他又怨怪衙门擅自剖尸,只好干笑两声,道:“齐师傅,当时案情紧急,
在下只有从权。”
齐润翔面无表情,道:“好说,好说。”
伍定远这时对案情毫无掌握,一来不知何人下手杀人,二来不知凶手所谋为何,眼
见燕陵镖局一副爱理不理的霸道神气,索性激一激齐润翔,当即道:“齐师傅,死者心
脏不明不白的破了孔,从手腕一路开到心房,这凶手武功可怪异的很哪?只怕来头不小,
您摆得平吗?”
齐润翔脸色一变,尚未回答,这时齐伯川恰从听外走进,猛地听见伍定远的问话,
当场气得七窍生烟,怒道:“姓伍的!燕陵镖局成名并非一年半载,你这么说是什么意
思?”
伍定远知道齐伯川乃是少爷脾气,一向毛躁冲动,当下只耸耸肩,装作蛮不在乎的
神气,说道:“齐少爷,在下绝无对贵镖局不敬之意,只是怕凶手太过厉害狠毒,贵镖
局应付不来,原是一片好意,少镖头如此生气,岂不是错怪好人了?”
齐伯川如何不知他使的是激将法,森然道:“姓伍的,你若知道谁杀了我们镖局的
人,怎地还不去抓人,又何必留在这里废话?我告诉你,有胆子在我爹爹面前口出不逊
之言的,你算是第一个!”
伍定远冷冷的道:“齐少镖头,敢在西凉城里公然殴打官差的人,恐怕也不多见吧?”
齐润翔见两人说僵了,道:“伍捕头,我实在跟你说吧!咱们燕陵镖局不是不识相,
有你这般的高人相助,我们哪会推拒呢?只是镖局里的事不劳旁人操心,你的好意我们
只有心领了。”
伍定远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来,齐师傅还是不肯与在下合作?”
齐润翔咳了一声,道:“伯川,送客。”
伍定远望着齐润翔,只盼他能回心转意,一旁齐伯川冷冷的道:“走吧!少在这里
啰唆啦!”
伍定远到得衙门,黄老仵作仍在等他,伍定远忙道:“黄老可是有事?”那黄济今
年已有七十八岁,伍定远向来视他如同师父一般,甚是敬重。
黄济道:“你上燕陵的局子去了?”
伍定远道:“齐润翔口风硬得很,什么都没问到。好歹把兄弟们带回来了。”
黄济叹了口气,说道:“这也不能怪他们,人家吃的是保镖这口饭,要一出事便找
官府出头,以后还有谁瞧得起他们?我看燕陵这几日定会筹划一场大厮杀。”
伍定远眉头皱起,良久不语。
黄济续道:“你做这捕头,可委实不易。上怕府尹高官,下惧江湖豪客,唉!稍一
不慎,恐怕命都没了。”
伍定远上任前的三个捕头,只有一个告老退隐,其余都是被杀身亡,现下新到的知
府大人,对一班老人均不甚喜爱,对伍定远尤为严厉,原本他已要升为河东总巡捕,再
也不用受这知府的气,但这个案子一闹大,只怕什么也完了。
黄济问道:“你可知这次燕陵镖局走的是什么镖?”
伍定远道:“这我倒不知情,现场的三辆镖车运送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事,不过是
些用品衣物。镖车上的东西给人翻过,也瞧不出少了什么。”
黄济道:“嗯,这可怪了,燕陵镖局为了这趟镖,出了一十八名好手,而后又尽歼
于一役,照理这趟镖若不是价值连城,就是事关重大,怎么会是些毫不值钱的衣物?”
两人谈话间,一名官差走了进来,说道:“伍爷,燕陵镖局派人送了礼来,说是适
才多有得罪,要您别放在心上。”
伍定远一怔,对黄济道:“燕陵镖局办事可古怪了,前倨后恭,不知葫芦里卖什么
药?”
他点过送来的礼,共有三大箱之多,都是些日常衣饰,诸如玉带、锦袍、银冠之类
的物事,伍定远要见送礼的家丁,却早走远了。
黄济见这些衣物手工精细,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还是看得出一番心意,他向
伍定远一笑,道:“这齐润翔姜是老的辣,毕竟不愿正面开罪官府。你把东西收下吧,
免得坏了事情。”
伍定远沉吟片刻,暗道:“看来齐润翔想和我修好,当前不宜与他多添心结,给他
个面子吧!”心念及此,也就不便推却,吩咐属下收起。
一名官差笑道:“伍爷,你人生得这般体面,穿戴上这些衣物定然好看。”
伍定远生性节俭,什么时候用过这种好东西。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些衣饰太过
华贵,我是穿不惯的。”
一名官差起哄道:“伍爷您腰上的衣带用得旧了,这条玉带倒是可以一用。”说着
捡起一条玉带,只见上头镶着一块美玉,温润生辉,形状古朴。
伍定远忙道:“这太过名贵,我穿不惯的……”
一旁官差哪容得他推却,急忙将他抱住,一人冲了过来,将玉带牢牢系在他的腰上,
果然人要衣装,这玉带一系上,只衬得伍定远气势非凡,威风凛凛,众人大声叫好。
伍定远低头看去,也觉不坏,他不忍违背众人的好意,也就不再解下。
当夜伍定远便夜宿衙门,案情胶着,他心神烦乱,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西凉地
处沙漠,昼热夜凉,伍定远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在床前。
静夜幽深,仅窗外蒙眬的月光,淡淡地照入屋内。
伍定远回想这些年来就任捕头的往事,不知和多少绿林好汉打过交道,恶斗过多少
场,可是没有一回是像这样难办,一来查不出是何方人马下的手;二来苦主霸道异常,
在在都让伍定远为难。
伍定远叹了口气,呆呆的望着窗外,过了许久,听得梆子打过三更,心道:“唉…
…反正睡不着,看些公文好了。”
伍定远伸了个懒腰,跟着取出公文,拿着火刀火石,只待点上烛火,突然之间,只
觉背后一凉,顿时间全身起了一阵疙瘩,似乎有什么不对头。
伍定远心下一凛,急忙举头张望,只见银白的月光照入屋内,将自己的影子映在墙
上,一时看不出有何异状。
伍定远苦笑一阵,想道:“真是的,连我也变得疑神疑鬼的。”他不再理会心中的
异感,只管点起烛火,忽然后颈一股微风吹来,微微的火苗登时熄灭。
伍定远咒骂一声,只好又打起火星,这回顺利点上蜡烛,他伸了个懒腰,正要取出
公文阅读,忽然全身凉飕飕的,烛火又被一阵微风吹熄。
伍定远心下一惊,已知房内必有什么古怪,他猛然回首,只见昏暗的房中似有个人
影站在窗边,伍定远大吃一惊,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伍定远惊归惊,但他毕竟是捕头出身,此时心中虽是一震,却不感畏惧,只缓缓伸
手到枕头底下,取出他成名多年的兵器“飞天银梭”,紧紧握在手里,不管那影子是鬼
是魔,总之非干上一场不可。
伍定远深深吸气,全身满布功劲,只要那影子有何异常举动,自己便要立时出手。
屋内寂静无声,伍定远只听到自己的怦怦心跳,握着银梭的掌中满是汗水。
忽然间,那影子一晃,竟缓缓向自己飘来,身法之轻盈,宛若无骨幽魂。伍定远心
下大惊,不禁头皮发麻,“这……这真是鬼么?”
此时此刻,任凭胆大十倍的人也要慌张失措,伍定远张口叫道:“来人哪!快来人
哪!”他将“飞天银梭”掷出,那影子一晃,银梭不知怎地失了准头,登时落在一旁。
他见那影子一步步的逼近,顿时只觉口干舌燥,冷汗一滴滴地落下。
便在此时,几名值夜官差匆匆奔来,拍门叫道:“伍爷!怎么啦!”
众官差不见他应门,慌了起来,当即推门而入。刹那间众人眼前一花,似有什么东
西一闪而过,却没人看得清楚。
众官差见伍定远呆呆站立,不言不动,纷纷问道:“伍爷,你没事吧?”一人见他
面色铁青,忙伸手摇了摇他,伍定远这才定下神来。
一名官差见房内阴气逼人,忙点亮烛火,霎时之间,众人都是惊叫出声。
只见房中一片凌乱,除了伍定远睡的床铺外,房里各处已被人人细细搜过,众官差
见了这番景象,不禁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管七嘴八舌的问着。
伍定远心中一凛,知道那影子绝非什么鬼怪,而是名武林高手。他定了定神,淡淡
地道:“我没事,你们下去吧!”众人不敢多问,纷纷退出房里。
当夜伍定远不敢再睡,他细细推敲案情,知道今晚的不速之客必与命案有关,说不
定便是凶手本人,却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竟尔闯到衙门里来。
伍定远怒火中烧,他任职已有六年,从未见过这般狂妄的歹徒,这批人敢胆如此轻
视衙门,杀人犯案之后,居然还敢公然出入衙门,这还有王法公理么?若不能这群狂徒
绳之以法,以后他还要混吗?
伍定远铁青着脸,枯坐了一夜,直至天明,才稍稍阖眼。
第二章灭门血案
睡不到一个时辰,几名官差大喊大叫的冲入房中:“伍爷!伍爷!大事不好啦!”
伍定远睡眼朦胧,见了下属们惊惶失措的模样,忍不住肝火上升,怒道:“什么大
事不好!连房门都不懂得敲,成天大惊小怪,还能办什么案子!”
众官差被他数落一顿,个个吓得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伍定远怒气稍平,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般莽莽撞撞的?小金你口齿清楚,这就说吧!”
小金道:“今早弟兄们起了个大早,上街查访案情,好来给伍爷分忧,让你老人家
过几天清闲日子。这都是弟兄们的一片孝心……”
小金还待唠唠叨叨的闲扯,伍定远闷哼一声,说道:“这些废话全给我免了!到底
怎么啦!”
小金陪笑道:“是,是,属下废话太多,惹伍爷生气。大伙儿今日起个早,到处查
案,顾不得昨夜兵疲马困,只想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说不定运气到了,会让我们撞见
杀人劫镖的强盗。”
他还待胡说下去,只见伍定远脸色铁青,连忙转口,陪笑道:“谁知我们走到半路,
忽然打更的马老头慌慌张张的跑来,满脸苍白,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差爷们!出了
天大的事!不得了啦!’那马老头一向胆小怕事,大家都知道的,老陈便笑着说道,‘
马老头,你家闺女又跟谁家的汉子跑啦!看你吓成这鬼样子。’”
伍定远听到这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怒道:“老陈这该死的东西!我平素要你们对
百姓客气,你们当我说话是耳边风吗?老陈呢?叫他来见我!”
众官差见捕头心情坏极,都吓得不敢吭声。小金惶恐道:“老……老陈在外头办案,
还没回来。”
伍定远挥一挥手,不耐烦的道:“好啦!好啦!后来又如何了。”
小金道:“马老头被我们调笑几句,也不生气,咿咿啊啊的说道,‘我家的闺女没
事,大爷们取笑了,你们快去铁匠童三的铺里去,可别耽误了!’我们看马老头气急败
坏的样子,想来真的出了事,不敢再开玩笑,急急忙忙的赶到铁铺,大伙儿睁眼一看,
啊呀!乖乖不得了,那童三……童三……”
伍定远沉声道:“别婆婆妈妈的,快些说。”
小金道:“是,是,我……我大概吓坏了,我们赶到铁铺,只见童三的脑袋挂在他
自己的铺子门口,尸身却不见了。连着两天出了人命,我们都吓得傻了,便赶紧回报。”
伍定远跳了起来,喝道:“快快备马!”当下不及换洗,快马加鞭地奔向城里童三
的铺子。
那童三只是一名寻常铁匠,五十来岁年纪,无妻无子,一个人住在城里,除了爱喝
上两杯,向来与人无争,怎么会有人要杀他?八成是几名小贼见财起意,强盗杀人。不
然就是童三贪杯好事,和人结上了仇。
伍定远赶到铁铺,门口已然聚集数百名百姓围观,众人见伍定远来了,纷纷叫道:
“伍捕头来了!伍捕头来了!有伍捕头在,这案子一定破得了!”伍定远这几年来破过
几起知名的大案子,一向很得西凉百姓的爱戴。
伍定远微微一笑,向百姓挥了挥手,这才走进铁铺里,只见铺里整洁异常,大小铁
锤器械都好好地挂在墙上,并无打斗的痕迹,实在不像是个凶案现场。伍定远抬头一看,
童三的首级仍悬在门梁上,看来下手之人与童三必有深仇大恨,只是这老铁匠不过是个
小小人物,不知什么人和他有如斯之深的仇怨。
老李道:“启禀伍爷,兄弟们适才查过了,铺里的财物银两都没有少。”
伍定远点了点头,既然银两不少,财物不缺,照这般瞧来,这案子定是仇杀,只要
察看童三平日交往的情形,案子自就能破。
他命人解下童三的首级,那门梁极高,几名官差把梯子架在在门边,一名官差缓缓
地爬了上去,只见他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取下童三的首级。
伍定远微微一奇,那门梁如此之高,不知凶手怎么挂上的,莫非又是武林好手下的
手。
伍定远眉心纠起,心道:“现下燕陵的案子已经烦得很了,这命案千万别是武林人
物所为,否则两个案子撞在一起,却要我怎么调人处置?”他取过童三的首级,跟着细
细查看,谁知一见之下,心中立感不妙,只见切口处极是平整,并无血肉相连之状,显
然是被人以厚重兵刃砍下,刀法俐落至极,看来下手之人非但不是常人,恐怕还是用刀
的名家。
伍定远摇头长叹,又给他料中了,果然是武林中人下的手,燕陵镖局的案子已经让
他焦头烂额,偏偏又在这要紧关头上,硬是冒出这么一件命案来。
不久老仵作黄济也闻讯赶来,连着出了两起命案,整个西凉城到处乱烘烘的,黄济
虽然退隐,也不能再置身事外。
黄济看过童三的首级后,与伍定远悄悄会商,伍定远低声道:“黄老,您瞧是什么
人下的手?”
黄济皱眉道:“伍捕头,实不相瞒,这凶手用的是少林寺的刀法。”
伍定远虽知凶手是武林中人,却万万料不到是少林寺的高手,他大惊道:“这……
这从何说起?”
黄济道:“凶手砍下童三脑袋那一刀,先往下砍入数寸,再用力往上切去,这种用
劲的法门甚是独特,据我所知,武林之中除开少林寺的‘荡魔刀法’,没有第二门刀法
是这般使力的。西凉除了燕陵镖局齐氏父子外,没人会使这门武功。”
伍定远面色发青,吩咐手下将打更的马老头带到,马老头早已等候在外,这人是个
五六十来岁的老头子,向来忠厚老实,待人和睦。
伍定远见他面色惊恐,先安慰了他几句,才道:“马老丈,童三的首级你是何时见
到的?”
马老头道:“小人今早经过此处,见到童三的脑袋被人挂在这儿,刚巧在道上遇到
这几位差爷,就请他们过来察看。”
伍定远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昨晚打更时,可见到什么可疑情事?”
马老头面色迟疑,欲言又止,伍定远瞧见他神色不对,便向众官差说道:“你们先
下去。”众人依言走出了铁铺。
伍定远低声道:“马老丈,这里没有旁人,你只管说无妨。”
马老头仍是左右张望,神色不宁,伍定远皱眉道:“你有何难言之隐?还是有什么
不可告人之处?”
马老头大惊道:“伍捕头明察!小人清清白白,哪来不可告人的事!只是…只是…
…”
伍定远有些不耐烦,说道:“老丈,把话说清楚些,别拖拖拉拉的。”
马老头连连叹息,抓头摸脸,压低声音道:“老头子昨晚戌牌前后,见到……见到
燕陵镖局的齐少镖头……”
伍定远虽然料到三分,还是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此话当真?”
马老头道:“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昨晚齐少镖头带着三四个人,从小巷里走
出来,我向他们打了声招呼,不过没人瞧见我,小人当时只觉得奇怪,不知齐少镖头有
什么要紧事,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便偷偷跟了他们一程,只见他们迳自往童三的铁铺去
了。”
伍定远道:“马老丈,你可确信没认错人?”
马老头道:“领头的人虎背熊腰,拿着柄大刀,就是齐少镖头没错,旁人我还可以
错认,齐少镖头这般威武的身材,谁会误认他啊?”
伍定远情知如此,一时心乱如麻,吩咐手下带马老头回去。
伍定远叫过黄济,事关重大,两人都不敢高声交谈。
伍定远低声说道:“这可怪了,倘若真是齐伯川下的手,他为何要杀一个无关紧要
的老铁匠?难道……难道这老铁匠与燕陵的血案有什么干系不成?”
黄济摇头道:“除非再上燕陵镖局走一趟,否则只怕无人能答了。”
伍定远点头道:“正是!今天非干不可了!”
伍定远昨夜被怪客所惊,今日又遇上了这等大事,若是旁人,早已惊骇不堪,但他
这人越挫越勇,案情不到水落石出之时,他是绝不罢休的。
伍定远大声喝道:“众官差听命!准备好家伙,往燕陵镖局进发!”跟着取出知府
令牌,派老李另率三百名兵士,从后门包围燕陵镖局,众人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地出发。
众官差一路耀武扬威,存心要报昨日被擒之仇,人人精神抖擞,跃跃欲试。众人一
到镖局,只见朱门深锁,伍定远微微冷笑,燕陵镖局虽然威名赫赫,但仍要受西凉府的
管束,岂能私自斗殴,随意杀人?难道昨夜送个礼来,就想买通衙门了?当下命老李持
自己的名帖求见,决意先礼后兵。
老李敲了半天门,却始终不见有人来应,伍定远哼了一声,冷笑道:“缩起头来就
没事了吗?来人,给我撞开了门!”众官差举起大木,用力顶开燕陵镖局的大门,声音
轰然,镖局中仍无一人出来应对,看来真是怕得很了。
伍定远领着众人下马,喝道:“大伙儿一起进去,今天不拿到齐伯川,伍定远跟你
们姓!”众人手持兵刃,大摇大摆的冲入镖局大门,一扫昨日之辱。
伍定远走入院中,提声喝道:“齐总镖头,你儿子杀了人,想躲也没用!大丈夫做
事爽快点!何必藏头露尾!”过了良久,仍是不见半个人影。
一名官差笑骂:“这燕陵镖局莫非知道出事,满门老小一起逃个无影无踪?”
伍定远心下起疑,寻思道:“这齐润翔是老江湖了,即使他儿子犯案杀人,也不至
于慌忙逃走。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伍定远伸手一挥,向众人道:“大伙儿在这等我,待我先进去探探。”他命众人停
留在门口,没有得到他的号令,不可擅自入内。
他独自走入镖局的前院,这燕陵镖局称雄西凉数十载,基业宏伟,府邸占地辽阔,
伍定远走了好一会儿,尚未进入前厅。
正走间,忽然脚下一绊,好似被什么东西撞上脚踝,伍定远心下一奇,忙低头看去,
只见一条腿搁在院中小径上,上身隐在一旁花圃里。
伍定远心中一凛,往后退开一步,喝道:“什么人?”
那人却仍倒在花圃中,一动不动。
伍定远心知有异,急忙俯身查看,他拉住那人小腿,往花丛里ㄧ拖,登时拉出一人,
伍定远一见之下,饶他武功精强,办案多年,这时也不禁惨叫一声,那人哪里还是个人,
却是半具男尸!只见到了下半身,上半截却不见踪影。
伍定远心中大惊,知道局里已然出事,忙取出飞天银梭护身,仰天一声长啸,传令
给守在门口的大队人马,他争取时间,不待众人到来,随即奔向大厅,他伸头往里面张
望,里头却无半个人影,厅里一如往常,并无异状。
伍定远沉吟一会,立即出厅,不一会走到后厨,他见后门虚掩,便闪身入内。
谁知一入门内,便撞上了一人,伍定远怕给人暗算,立刻使出擒拿手,扣住那人腰
眼,跟着手上运指如飞,连点那人身上三处大穴。
伍定远喝道:“我是西凉伍捕头,快快束手就擒!”话声未毕,那人身子已然一软,
竟倒在伍定远怀中。
伍定远只觉那人身体冰冷,他心中忽觉不妙,连忙查看那人面目,却是一个小小丫
鬟,十五六岁年纪,模样甚是俏美,伍定远知道抓错了人,正要放开她,忽见那小丫鬟
的两条胳臂竟给人卸了下来,竟已断气多时。
伍定远心下又惊又痛,知道歹徒已然来过此地,忙提步往内堂奔去。
正跑间,忽觉脚下又是一绊,伍定远乍看之下,几欲软倒。原来这小小厨房,竟然
重重叠叠地死了二十余人。只见死者中有七八岁的孩童,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其中
有母子互拥,被人用剑串死的,也有断头残肢的尸首,看服色都是家丁丫鬟之类的下人,
想来他们先被聚集在此,再一并屠杀。
伍定远心中一酸,他办过多起大案,但从未见过下手如此狠毒的歹徒,竟连无辜的
下人也不放过。
他脑中乱成一片,全都是疑惑:“到底是谁下的手?这些人应是江湖上的好手,为
何连一个小小丫鬟都不放过?昨日才杀了十八名镖师,现下又害了这么多条人命,有什
么事值的这么大费周张?”
他原本要来抓拿齐伯川的,哪知又遇上了命案,不由得重重叹息一声。
一路往内厅走去,伍定远深怕匪徒仍在屋里,手中紧扣着“飞天银梭”,全身运满
功劲,只是此刻心乱如麻,思潮起伏不定,转念又想道:“昨夜齐伯川才杀死了童三,
燕陵镖局今早就惨遭横祸,到底是那一帮人与燕陵镖局干上了?镖局里那么多好手上哪
去了呢?齐润翔父子呢?他们为何要杀童三?”
他此时心神大乱,接任捕头以来,从没见过如此重大的案子,一时之间,竟然有些
惊慌失措。
伍定远奔进内厅,立时听见一阵低微的呻吟声,从西首的厢房传来,那声音极是混
浊,如鬼魅的夜哭,又似野兽的悲鸣,他心中一凛,缓缓往西侧走去,那里是齐润翔家
眷居住的地方,千万别遭了毒手。
伍定远心中忐忑,方一走进内院,忍不住寒毛倒竖,几乎要大叫出声。
只见院中躺满了尸首,男的身首异处,手足折断,人头滚落了满地,鲜血洒满了整
个院子。女眷们有的衣衫破裂,有的下身裸露,或仰或趴,竟都遭受凌辱后才被杀死。
伍定远从未见过如此残暴的杀人景象,人都呆了。
当中一男子仰天倒卧,仍在呻吟,他脸上鲜血淋漓,皮肤已被一片片的掀起,血肉
模糊,两只耳朵亦被割去,留下深深的耳孔,那人手脚处的皮肤皱纹极多,看来已上了
年纪。伍定远忙抱他起来,勉强辨认那人相貌,见他广额虎口,不就是齐润翔吗?
伍定远忙察看他身上伤处,只见齐润翔手筋脚筋已被挑断,成了一个废人,靠着内
功深湛,才勉强支撑到这个时候。
伍定远伸手捏了捏他的人中,齐润翔的脸皮已被剥去,立时痛醒,呻吟道:“你…
…你……”
伍定远忙道:“齐师傅,我是伍定远,你撑住点!”
齐润翔想伸出手来,却难以动弹,伍定远连忙点了他身上的穴道,减轻他的痛楚。
齐润翔伤势沉重,勉强地道:“我……我的家人呢?”
伍定远低声道:“他们都安好,你别急,我先给你止血。”
齐润翔喘了几声,说道:“叫他们来见我,我有几句遗言要交代他们。”
伍定远却一动不动,脸上神情甚是怜悯。
齐润翔惨然道:“他……他们全死了,是不是?”
伍定远低头不语,齐润翔心中大恸,面上老泪纵横,眼泪和着鲜血,洒上伍定远衣
衫。
伍定远抱住齐润翔,沉声道:“齐师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齐润翔先是露出痛恨至极的神色,跟着往伍定远身上望去,脸上忽地露出一丝笑容,
道:“老天保佑,还好东西没有丢……伍捕头……你……你……”
伍定远奇道:“什么东西没丢,齐师傅,你把话说清楚点!”
齐润翔握住伍定远的手,拼出最后一口气,道:“去……去找王……王……把周…
…周……给送了……”他大喊一声,猛地叫道:“替我……我报仇!”
一口气接不上来,头一偏,便自死去。
伍定远连连大叫:“齐师傅!齐师傅!”
齐润翔却一动不动。伍定远探他心脉,早已停了跳动。
伍定远心下寻思:“糟了!这下齐润翔已死,这案子要如何查下去?”
他回思齐润翔的遗言,什么东西没丢,什么王王周周的,没有半句话搞得清楚。
此时众官差已然赶到内院,众人见了惨绝人寰的现场,人人面色沉重,良久无人说
话。
众人察看尸首,各种死因都有,有的是被重物震死,有的遭长剑砍杀,足见行凶者
人数众多,各人清点尸首,却少了齐伯川一人,伍定远心头一喜,暗道:“看来齐伯川
武功高强,逃过一劫,只要找到了他,这案子就不难破了。”当下吩咐手下将数十具尸
身运回衙门。
一名官差问道:“伍爷,厅里那十八具灵柩要如何处置?”
伍定远长叹一声,道:“都带回去了。”
是夜衙门内阴风惨惨,众官差面色惨澹,黄济禀告道:“伍捕头,我已详细验过尸
身,燕陵镖局满门老小都是昨夜给杀的。只有齐润翔靠着内功精湛,拖到今早才断气。”
伍定远脸色惨然,骂道:“这些禽兽不如的人,连小小孩童也不放过,若是被我拿
到,不把他们碎尸万段,绝不甘休!”
黄济又道:“齐润翔身上的伤处极多,手臂上也像昨日那十八名镖师一般,有着奇
怪的血洞。”
伍定远点头道:“下手的本就是同一批人,他们先杀一十八名镖师,后杀燕陵镖局
满门老小,使得手法自当如出一彻。”
黄济道:“有些人的死因与那十八名镖师相同,有些却大大不同,下手之人绝非一
人,但这些人所使的招式与用劲的法门,却大致相仿,想来应是同一门派所为。”
伍定远重重地在桌上敲了一记,怒道:“这群人无法无天!到底为的是什么?为的
是什么?”
黄济忽道:“伍捕头,听说昨夜衙门很不平静,官差们都说在你房中见了鬼影子,
可真有此事?”
伍定远猛被点醒,恍然大悟,一时嘿嘿冷笑,说道:“这倒提醒我了,昨夜有一人
闯入衙门,把我房间翻得乱七八糟,想来就是杀害燕陵镖局的同一批人。”
黄济惊道:“照这个时辰推算,那群人才刚刚干下血案,便又跑到衙门来捣乱!这
……
这简直是太无王法了!“
伍定远脑中灵光一闪,赫然想道,“齐润翔说东西没丢!好啊!原来这帮贼子昨晚
跑到我房里,是为了搜东西来的!”
他不怒反笑,沉声道:“好一群奸贼,我看这帮禽兽昨晚干下灭门惨案后,仍旧找
不到他们所要的东西,这才疑心到我头上,跑来衙门里搜东搜西。”
黄济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世间竟有这等狂妄匪徒。”
伍定远哼了一声,道:“这些歹徒杀人放火,定是为了什么宝贝,看来咱们若要破
案,非先查出这趟镖走的是什么东西,否则便算穷年累月,也不知伊于胡底。”
黄济听了这话,连连称是。
伍定远细细推算,那时齐润翔拼着一口气,对他说了一句“东西没丢”,看来只要
这群歹徒定会大张旗鼓,四下寻找齐伯川的下落,自己这方人马定要抢先一步,否则这
案子定然没救。
他心念一动,想道:“齐润翔那时交代遗言,要我去找什么王,什么周的,或许其
中另有线索。”
伍定远当下召集官差,吩咐众人动用所有相熟的江湖人士,只要有人查知齐伯川的
下落,重重有赏,另外遇上姓王姓周的江湖人物,要格外留意。人人昼夜不分,忙得不
可交开,伍定远自己坐镇衙门,汇整各方线报。
到得第三日上,知府陆清正召见伍定远。这知府大人到任凉州不过一年,却已开革
不少旧吏,为官清廉,御下却极严厉。伍定远与历任知府并不相熟,辖下又发生如此重
大公案,自己却毫无斩获,心下不禁惶恐。
进了知府书房,只见陆清正低头阅读自己送来的卷宗,里头详述燕陵镖局血案的来
龙去脉,伍定远侍立一旁,过了良久,知府陆清正才抬起头来,对伍定远道:“坐下来
说话。”
伍定远躬身谢过,方一坐定,便见知府面色不善,他情知不妙,心中暗暗叫苦,果
听得陆清正说道:“伍捕头,这案子发生至今,已有数日了吧!”
伍定远硬着头皮道:“是,至今已有三日。”
陆清正双眉一轩,说道:“怎么你这几日都在衙门里,不见你出门缉凶?你已知凶
手是什么人了吗?”语气严峻,已有责怪的意思。
伍定远道:“属下这三天都在筹画缉凶事宜,只是时机不到,不便打草惊蛇。”他
不便对知府言明自己尚无头续,毫无破案把握,便以此回话。
陆清正一听之下,登时大怒,喝道:“你身为公门中人,辖下出了三起命案,死了
八十三条人命,你还说不便打草惊蛇?你怎么办事的!”
伍定远慌忙站起,惶恐地道:“大人教训的是,属下知罪了。”
陆清正哼了一声,说道:“你卷宗里提到劫镖,究竟这干匪徒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伍定远道:“属下也不知情,想来应是非常要紧的事物。”
陆清正哼了一声,道:“你从燕陵镖局中搜查到的东西,可已编策入库?”
伍定远道:“是,属下已然一一登册。”
陆清正面色稍平,微微颔首,道:“快将册子交上!”
伍定远命人取来录本,交与知府。陆清正快速翻阅而过,问道:“所有物品都在册
上么?”
伍定远应道:“都在册上了!”
谁知陆清正忽地怒气勃发,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记。
伍定远惊道:“大人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陆清正厉声道:“大胆伍定远!你贪赃枉法,私藏充公财物,该当何罪!”
伍定远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忙道:“大人明鉴,属下向来清廉,办案公正,从不
敢作有愧良心之事!”
陆清正重重哼了一声,道:“来人,都给我抬上来了!”几名亲兵立时抬出三只大
箱子,都是齐润翔送来的衣物。
陆清正冷笑道:“这是什么?”
伍定远额头冷汗流下,颤声道:“这是燕陵镖局送来的衣物,下官不能私用,就吩
咐下属们收好。不敢有愧职守。”
陆清正点了点头,道:“起来说话,我只是试试你。”
伍定远诚惶诚恐的站起,只听陆清正清了清喉咙,说道:“日后只要你查获任何有
关燕陵镖局的物事,都需向本官会报。”
伍定远不敢多言,只有连声答应,躬身辞出。
陆清正忽道:“且慢!”
伍定远听他又有吩咐,忙停下脚步,道:“大人有何吩咐?”
陆清正道:“你若找到齐伯川,立刻将他押来见我。”
伍定远见他如此重视本案,竟是要亲自介入审讯,只得道:“属下遵命。”
出了知府官邸,伍定远全身已被冷汗浸湿,历任捕头谁不巧立名目,勒索商家?只
有自己从不做这种事,除非人家真心诚意的送些小玩意儿,伍定远这才敢收,想不到仍
被狠狠的刮了一顿。他摸摸腰上的玉带,只感忿忿不平。
又过了两日,案情仍无发展,知府每日派人询问案情,时加责备。伍定远深感疲困,
黄济向来渊博,知他已入朝不保夕的危境,便向他建言,说道:“伍捕头,你何不到白
龙寺去走一遭?”
伍定远一拍大腿,喜道:“照啊!我怎么没想到白龙寺的止观老和尚?”
白龙寺虽是佛寺,但寺中的住持止观出身五台山,乃是武林一脉,佛法渊深,武功
修为亦是不弱,向他打探江湖之事,最是对症不过。只是止观和尚为人慈和,生性喜欢
清静,伍定远不愿众多官差打扰他,便只一人孤身前往,也好表示对止观大师的敬意。
第三章救命锦囊
到得白龙山,已是次日傍晚,只见云雾缭绕中,白龙山若隐若现,端的是幽深高远。
伍定远事出紧急,便星夜上山,夜间山路虽然崎岖,但他身怀武功,倒也不以为意,
此刻他只求早些破案,便吃再多苦也无妨。
行至中夜,远处雷声隐隐,怕是要下雨,伍定远忙找寻躲雨之处,好容易找到棵大
树,伍定远隐身树下,看着漆黑的夜空,过不多时,只听哗啦啦地雨声响起,果然下起
倾盆大雨来。
雨水落下,难免打湿衣衫,伍定远皱起眉头,心道:“唉……最近真是诸事不顺,
便出个门也专遇倒楣事。”他尽量往树叶浓密处靠去,免得一会儿身上湿透,定会伤风
着凉。
正闪躲间,忽听雨声中传来阵阵啸声,此刻虽是雨声不断,但那啸声气势磅礴,丝
毫没给雨声掩盖,仍是清晰可闻。
伍定远心下大奇,侧耳倾听,那啸声当是发自白龙山深处,寻思道:“这啸声好大
威力,莫非是那止观和尚半夜吞吐罡气,旷夜练功么?”他听了一阵,只觉那啸声苍凉
雄壮,宛若龙吟,直似无止无歇。
伍定远心下一惊,想道:“这啸声如此悠长,绝非止观所为,到底是谁在此长啸?”
他过去与止观见过几面,知道这和尚虽然不弱,却决计无法达到这等境界,真不知
是何方高手驾临白龙山。伍定远侧耳听了良久,只觉雨声中那长啸忽尔一高,雨夜中听
来,仿佛有个落魄英雄正自慷慨悲歌,伍定远低头想像,蓦地想到燕陵镖局的满门血案,
忍不住热血上涌,一时激发了满腔倔强之气,咬牙切齿间,竟似痴了。
过了一个时辰,啸声渐低,缓缓淡去,跟着乌云褪散,雨声渐停,四下一片宁静祥
和。
伍定远恍如大梦初醒,他抬头望着满天繁星,心道:“此山名唤白龙,莫非真有神
龙在此长居?”
行到黎明,伍定远方抵白龙寺的山门,清早过访颇有失礼,他便在山门口睡了一觉,
直到辰时才叩门拜见。一名小沙弥应了门,伍定远说明身分来意,小沙弥见他是朝廷命
官,西凉名捕,不敢怠慢,急忙请入内堂。过了片刻,一名老僧缓缓走出,伍定远认出
便是止观和尚,连忙起身相候。
止观合十道:“伍施主,五年未见,施主仍是英俊如昔。”
伍定远笑道:“哪儿的话,我每日公务缠身,多了好些白发,大师倒是一点也没变。”
止观微微一笑,两人一齐坐下。
伍定远道:“我这次前来拜访,是想向大师探些消息。不知大师可曾听闻燕陵镖局
的惨案?”
止观眉目低垂,露出怜悯神色,摇头叹道:“世人相残,何时方了?”
伍定远心下一凛,心道:“这老和尚消息好生灵通,他人从不离寺,却知天下大事。”
他轻咳一声,道:“这案子发生至今,已有数日之久,可恨凶手狡猾多智,至今仍
然逍遥法外,在下忝为西凉捕头,实在无颜面对西凉父老。”
止观叹道:“这怪不得你,你不必自责。”
伍定远叹息一声,道:“这次的案子有几个重大疑点,我始终参详不出,至今未有
解答。”
止观哦地一声,道:“施主请说,老衲愿闻其详。”
伍定远道:“这次命案中,不少趟子手身上带有值钱的银两珠宝,却好端端的留在
现场,不见少了一样两样,说来大是奇怪,寻常歹徒多是贪财寡义之辈,只要见了金银
财物,绝无可能置之不理。不知这凶手是何来历,怎会如此轻贱财宝?”
止观皱眉道:“照这般看来,这帮人恐怕不是冲着财物来的,老衲猜想,这案子当
属仇杀一路。”
伍定远摇了摇头,道:“那倒不尽然。这群歹徒虽然不要珍珠宝贝,却仔细翻动镖
车中的物事,这些人狂妄至极,非但把现场搜得好生凌乱,尚且搜到我房里来了。”
止观啊地一声,甚是讶异,惊道:“搜到你房里了?这是何方狂徒,怎能如此大胆?”
伍定远叹了口气,道:“目下我毫无线索,知府大人为此怒气勃发,看来我这捕头
干不久了。”
止观苦思片刻,问道:“到底燕陵镖局运送的是什么物事,不知伍捕头知否?”伍
定远摇头道:“这我也不晓得。齐润翔口风甚紧,抵死不说。”
止观点了点头,合十道:“看来这次燕陵走的这趟镖,定是案情关键所在。只要伍
捕头找出其中端倪,这案子必然可破。”
眼见止观三言两语间便说出重点所在,伍定远心下暗自钦佩,他点了点头,又道:
“这案子到处透着怪异,燕陵镖局出事那晚,少镖头齐伯川率人杀害铁匠童三后,便即
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想想这简直匪夷所思,齐伯川自己家里被人破门屠戮,他却有心
思去杀一个毫无份量的铁匠,这不是荒谬透顶吗?”
止观道:“也许那铁匠有什么特异之处,这也难说的很。”
伍定远点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齐伯川始终不现身交代案情,那是没人知
晓个中来由的。现下他既是苦主,又是嫌犯,我派人到处找他,却又毫无所获。怕只怕
那帮歹徒也在找他,要是给这群凶徒捷足先登,这案子可就玩完了。”
止观叹道:“希望齐少镖头吉人天相,别再遇上这等惨事。”
伍定远道:“大师,我先请教你一件事,你可知道齐润翔有什么仇家?”
止观摇头道:“老衲与齐润翔施主交情平常,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这般对付他。”
伍定远嗯了一声,又问道:“莫非是少林寺有什么对头,以致连累了齐润翔?”
止观道:“少林寺势力雄强,三十年来纵横武林,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招惹他们?”
伍定远道:“这倒说不准的,也许江湖上就有这种狂人。这次燕陵镖局有人死因诡
异,死者被人用神奇武功在心脏处刺出一孔,可说诡异至极,连西凉第一把的仵作也看
不出来历,可见是神秘高手所为,遇上这种一流好手,光凭‘少林寺’三个字是吓不倒
的。”
止观吃了一惊,细细追问死者伤势,心脏破损处的模样,伍定远道:“大师可是想
到了什么人。”
止观面色凝重,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识得出手这人,只是为了施主的安危,
不能说出他的姓名,还请施主见谅。”
伍定远奔波数日,只是希望找出线索,哪知止观和尚知情不报,可是这老和尚武功
在自己之上,不能用强,便求恳道:“大师,你若不说,那便是助纣为虐,任凭这帮暴
徒逍遥法外,你忍得这个心么?”
止观摇头道:“伍施主有所不知,这人武功远在你我之上,你就算知道他的姓名,
也只是饶上一条性命。”
伍定远心下不悦,拂然道:“大师既然不愿据实以告,伍某这就告辞。”说着就站
起身来。
止观道:“伍施主,俗话说的好,公门之中好修行,江湖自有江湖理,这世间报应
循环,屡试不爽,伍捕头身在公门,应当知晓这个道理才是。”
伍定远凛然道:“在下身居捕快,职责所在,便是维护世间正义,大师同我说什么
轮回报应,那是对牛弹琴了。想要我伍定远袖手旁观,等那老天爷来主持公道,那是绝
无可能的!”
止观低眉垂目,道:“近来江湖盛传,戊辰岁末之时,世间当有龙皇降世,前来处
置世间纷争。到时自能还你公理正义。”
伍定远咦地一声,问道:“什么龙皇降世?大师不妨说来听听?”
止观道:“江湖有言‘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只要待到明
年,定有高人现世,伍施主此刻不必心焦。”
伍定远忍俊不禁,登时哈哈大笑,道:“这等荒唐之言,大师也能信得?”
止观却不动怒,淡淡地道:“老衲言尽于此,施主可以自便了。”
伍定远道:“此番叨扰,甚是过意不去,在下这就告辞了。”
他面上说笑,其实心中早自盘算,暗道:“这老和尚既然知道凶手来历,我可不能
善罢甘休。”当下客套几句,便离寺而去。
行出数里,伍定远便折返白龙寺,躲在山门外,直至天色全黑,他才翻墙入寺,细
细搜索可疑之处,查到厨房之时,见寺中米缸几已见底,他寻思道:“这白龙寺向来只
有止观和他的两个小徒弟居住,储粮一向有余,莫非有什么不速之客前来?”
伍定远正查看间,忽听门外有人说话,伍定远连忙伏到窗下,只听止观慈和的声音
道:“慧清,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去送饭?”
那慧清道:“师父,那个人好可怕,从来不说半句话,半夜还会做老虎叫,我不敢
去。
你要师兄去吧!“
止观道:“乖孩子,这人以前救过师父的命,这回难得到寺里来,我们怎能不好好
招待?快去吧!”
慧清咕哝几句,不敢再说。过不多时,伍定远见到一个小沙弥提着食篮,急急的往
山峰走去,他忙跟在小沙弥身后,远远的窥视。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那小沙弥停下脚来,站在一处山峰之前。伍定远抬头一看,只
见那山峰陡峭无比,高耸孤立,四下更是云雾缭绕,黑夜中显得诡异无比。
小沙弥高声叫道:“方施主,我给您送饭来了。”
伍定远听得此言,立时想道:“方施主?他是什么人?”
小沙弥用力的叫了两遍,峰顶上却无人答应,小沙弥也不以为异,将食篮放在地下,
转身便走。伍定远仰头看着山峰,寻思道:“这人住在这等耸峭之处,武功定然高得异
乎寻常,止观和尚坚忍凶手名字不说,莫非便是因为这凶手是他的朋友?”想到此处,
心下更是悚然一惊。
伍定远待小沙弥走入树林,一把将他拉住,小沙弥大惊,不知是什么人抓住了他,
张口欲叫,伍定远伸手按住他的嘴巴,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师父别怕,我是日间过访
的伍捕头,我有话要问你。”
那小沙弥慧清见是伍定远,稍减惧意,颤抖着道:“施主……你……你找我做什么?”
伍定远道:“峰顶上住的是什么人?”
慧清道:“施主,我……我不能说,师父告诫过我的。”
伍定远佯怒道:“你若是不说,便是欺骗朝廷命官,这可是要坐牢的,你怕不怕?”
慧清果然害怕,颤抖着道:“我……我……”
伍定远催促道:“你快说,别我啊我的。”
那小沙弥正要开口,伍定远忽觉领子被人揪住,跟着身子凌空而起,竟被人提了起
来。
伍定远大吃一惊,正想回头,忽觉一股大力传来,将他整个人抛了出去。伍定远人
在半空,心神不乱,连忙提起内力,把腰板一挺,只求稳稳落地,哪知他一提内力,便
觉穴道酸麻,这才知道那人随手一抓,内力竟已透入他周身经脉。
伍定远心下骇异,想道:“这人好了得的武功!”刹那之间,他便已远远摔出,跌
了个狗吃屎。
伍定远趴在地下,急忙偷眼看去,见一名男子背对着自己,此人身材高大,月色照
耀着他的满头黑发,一时看不清年岁。慧清满脸恐惧,向那人一躬身,便慌慌张张的奔
下山去。
伍定远勉强站起身来,叫道:“你究竟是谁,可是你杀害燕陵镖局满门!”他掏出
“飞天银梭”,便要往那人扔去。
便在此时,那人忽地仰天长啸,直若龙吟,伍定远只觉耳中嗡地一声大响,霎时脑
中便感晕眩,他连忙伸手掩住双耳,但那啸声如同雷震,仍是透耳而入。
伍定远耳鼓胀痛,一时只觉恶心难过,想要举步逃走,两腿却是酸软无比,过了半
晌,他实在难以忍受,猛地眼前一黑,便已昏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伍定远悠悠转醒,眼见天色微明,已是清晨时分。他只觉头痛欲裂,
脑中发胀,待要坐起身来,忽见面前站着一个背影,正是昨晚袭击自己的那人。
伍定远回想入山时听见的雄浑啸声,想来便是这人所发,看这人武功之高,直可说
是艺盖当代,生平从所未见。他心下暗暗害怕,想道:“这人若是杀害燕陵镖局的凶手,
我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心惊良久,那人却只远眺群山,不见过来加害,伍定远不禁心下起疑,那夜燕陵镖
局满门遭人屠戮时,自己的住房也曾遭人侵入搜索,这人若是凶手,定会过来逼问事情,
绝不会任凭自己躺在地下。暗道:“不对,这人若真是凶手,当知我是西凉捕头,何不
过来逼问于我?看来此人另有来历,未必与燕陵镖局的案子有关。”
心念于此,便感稍稍安心,他望着那人的背影,潜心思索,却又想不出西凉城有什
么姓方的好手,一时只感疑惑难解。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人始终面向群山,不曾回过头来,伍定远见他确实无意加害自
己,已知错怪了人,心道:“这止观和尚平日布施百姓,恩泽无量,绝不会收容杀人满
门的凶徒,我可得赶紧道歉,免得平白得罪了人。”
想起自己昨夜出言恐吓慧清,心下略感歉疚,当下便咳嗽一声,站起身来,恭恭敬
敬道:“晚辈乃是西凉城的捕快,姓伍名定远,昨晚打搅前辈,罪该万死,还请老前辈
恕罪。”
那人哼了一声,并不回话。
伍定远虽不知那人来历,但见他武功高得出奇,见识定然不凡,连忙道:“晚辈这
次上得白龙山,是想请止观大师相助,好查访燕陵镖局的案子。不知前辈可曾听说这桩
血案?”
伍定远见那人不置可否,好似没听到自己的说话,心想:“这人武功高绝,又住在
白龙山上,定知道些什么,可得想法子套些话出来。”他大着胆子,道:“启禀前辈,
这燕陵镖局前些日子先给人半路劫镖,后又给人破门屠戮,全家死得惨不堪言,但晚辈
一路查访,却始终找不到破案线索,唉……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来找止观大师,请
他来指点在下迷津了。”说着便将简略的将案情说了一遍。
他生怕那人失去耐性,便说得快极。那人并未出言喝止,也未发问相询,只背对着
伍定远,一时间也看不出喜怒。
伍定远陈述已毕,又道:“前辈武功高强至极,实为晚辈生平仅见。不知前辈可有
线索?能否指点一二?”
此言甫毕,那人忽然仰天大笑,神态甚是狂傲。伍定远急忙捂住双耳,深怕他又要
发出啸声,所幸那人只是大笑一阵,无意以笑声伤人,饶是如此,已然震得山谷隐隐作
响,令人心惊不已。
待得那人笑罢,伍定远小心问道:“前辈,凭你的武功见识,可有什么高见?”
那人斗地转过头来,目光一扫,冷冷地说道:“凭我的武功见识?你可知道我是谁!”
只见那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年纪虽老,但仍是眉清目秀,只是带着淡淡的愁容,
举止之间更露出一骨子的执拗,伍定远一时想不起江湖上有谁是这般的长相,不知要如
何回答。
那人见伍定远答不出,淡淡地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在这儿胡说八道,
穷拍马屁?这就滚吧!”
伍定远满脸羞惭,道:“我见前辈神功盖世,便斗胆请教,倒不知前辈来历。”
那人挥了挥手,更不答话。伍定远正要掉头离去,忽然想起燕陵镖局满门的死状,
忍不住热血上涌,一咬牙,当即跪倒在地,说道:“前辈,西凉城里现下歹徒横行,他
们下手残暴,已经杀害了八十二条人命,在下身负西凉正义,却无力将这些人绳之以法!
姓伍的给您跪下,求老前辈相助!”
那人冷笑一声,忽道:“燕陵镖局是少林俗家弟子,眼下给人害了,自有一群秃驴
替他报仇,你却急什么?”
伍定远咬牙道:“江湖上你杀我,我杀你,人人只知自己的好处,什么时候把王法
放在眼里了?我虽然人微言轻,也不容这些人在城里私下斗殴。”
那人听他说得气愤填膺,忽地面露赞许,点头道:“你这人很有志气,倒和朝廷里
的狗官不同,起来说话吧!”
伍定远满脸喜色,站起身来。
那人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你先前说有人一次杀死十八名好手,杀人手法诡异,
究竟是怎么回事?”
伍定远忙道:“死者的心脏被人刺出一个小洞,可又体外无伤,实在不知道何人下
得手。”
那人原本神态轻松,此时却“咦”的一声,细细追问伤处情状,伍定远巨细无遗的
描述了一遍。
那人听罢之后,双目精光暴现,道:“好一个卓凌昭!居然连‘剑蛊’也练成了。
江湖从此多事!从此多事!”
伍定远一愣,问道:“卓凌昭?这人是谁?”
那人摇头道:“小子,是非之际,绝非你想得这么容易。你别一心一意地想着抓人,
多看好自个儿的人头是真。”
伍定远知道凶手武功定然高得离奇,想来自己绝非对手,当即叩首道:“凶手既然
如此猖狂,晚辈斗胆,想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那人摇头道:“八虎横行世间已久,绝非区区一两人挡得住的,除非……除非……”
伍定远跪下道:“请前辈不吝指点。”
那人道:“除非能解开四句谜语,得到其中的绝世秘辛,否则还是死路一条。”
伍定远愣道:“四句谜语?绝世秘辛?那又是什么?”
那人道:“你记好了,‘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只要能解
开这四句谜团,找出其中秘辛,那是什么也不用怕了。”
伍定远哑然失笑道:“这不就是止观和尚说的聊斋怪谈么?原来前辈也信这等荒唐
言语?”
那人冷笑道:“荒唐?你懂什么了?这四句话的来历真给你知晓时,怕你吓得屁滚
尿流!”只见他身形斗地拔起,便往山峰上纵去。
伍定远大叫道:“前辈留步!”那人早去得远了,伍定远在峰下伫立良久,见那人
不再下来,那山峰太高,伍定远无法攀爬,此时别无办法,只好悻悻然地独自下山。
行至山腰,忽见一名老和尚站在路中,不是止观是谁?伍定远一脸尴尬,他冒昧扣
问止观的徒弟,已是大大得罪止观和尚,只有陪笑道:“大师,晚辈多有得罪,请重重
责罚。”
止观却不生气,微笑道:“施主逼问和尚的徒弟,手段虽然过分了些,毕竟是为了
西凉的公理奔忙,和尚岂会见责?”
伍定远见止观不加责备,心中一宽,忙道:“我这番叨扰已是过意不去,还请大师
留步。”
止观微微一笑,手指山顶,道:“施主这次机缘巧合,居然能拜见方大侠,也算不
须此行了。”
伍定远愣道:“方大侠?便是住在山顶上的那人么?”
止观点头道:“这位方大侠,就是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九州剑王’方子敬。”
伍定远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难怪这么高的武功,失敬!失敬!”
这“九州剑王”方子敬成名极早,乃是武林之中有数的大宗师,传闻剑术高绝,当
世几无抗手,只是不知为何,二十年前忽然封剑归隐,从此下落不明,却没想到居然会
出现此处。当年方子敬名气响亮,虽说这几年销声匿迹,但伍定远今年三十有五,出道
已久,也算老江湖了,自也听过此人的名号。
伍定远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方大侠武功虽高,却是出世之人,否则以他的武功
修为,只要愿意下来淌这个混水,那真是万事不愁了。”他少年时极为仰慕此人,没料
到无意间竟得以拜见,一时百感交集。
止观呵呵一笑,说道:“施主啊施主,九州剑王是何等人物,你能见他一面,便该
知足了,如何有此非分之想?”
伍定远想起方子敬所述之言,便问道:“方大侠适才曾经提到一个人名,说是叫做
‘卓凌昭’,想来此人定与本案有所关连,不知大师相识否?”
止观面色一变,颤声道:“卓……卓凌昭,你还是知道了……”
伍定远见他知晓,心下一喜,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不知大师可否示下?”
止观面露不忍之色,合十道:“施主只知尽忠职守,丝毫没有顾念到自己,老衲真
是感佩万分。只是这帮人势力庞大,绝非施主所能想像。我若是说了,定然害了你。”
伍定远急道:“倘若这人真是凶手,我岂能置身事外?念在燕陵镖局八十三条人命
的份上,大师你便说吧!”
止观叹息一声,拿出一只锦囊,说道:“若是施主日后遇上为难之事,请速拆开这
只锦囊,可保性命。”他将锦囊塞在伍定远手里,又道:“方大侠很欢喜你的侠义心,
特要我来指引于你,也算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伍定远见这和尚抵死不说,叹道:“说了这许多,却原来是只锦囊?大师如此不近
人情,真是叫人齿冷了。”
止观合十道:“阿弥陀佛,倒是老衲多此一举了。施主若是不要这只锦囊,我自取
回便了。”
伍定远见他神情拂然,心道:“止观和尚慈悲心肠,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想来也不会加害于我,我又何必得罪他呢?”他连忙拱手,歉然道:“大师莫怪,我一
心想着案情,言语之间却是失礼了。”
他虽不知这只锦囊有何妙用,但想来是止观的一番好意,便收在怀里。
正待告辞,止观又道:“伍施主,和尚另有消息奉告。”
伍定远心中一凛,忙道:“大师有话请说。”
止观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林圣僧已然驾临凉州。”
伍定远全身一震,心中平添一份忧愁,一份喜悦,喜的是少林高手赶抵西凉,自是
为燕陵镖局之事而来,必有多番助益;愁的是少林高僧未必肯听他约束指派,如果群殴
私斗起来,西凉城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伍定远呆了一阵,道:“多谢大师指点,我定会小心应付,别让事端扩大。”
止观道:“施主好自为之,凡事小心在意,可别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了。”
伍定远心下虽是不以为然,但仍称谢做别。他离城已久,心悬公事,日夜不休的赶
回西凉城,回到衙门时,已然华灯初上,他叫过众人询问案情,只见一众官差个个垂头
丧气,想来毫无进展。一来找不到齐伯川,二来查不出下手之人,三来猜不知行凶动机,
没半件事顺利。
万般无聊中,伍定远独自到街上溜达,走到燕陵镖局附近时,只见一群街坊对着镖
局议论纷纷:“这就是燕陵镖局的凶宅哪!你瞧里头阴气森森,多怕人啊!”“不知官
府里那群饭桶在干什么?出了这么大事也不见他们抓人。”“是啊!成天欺侮我们这些
百姓,真要遇上了狠角色哪!全成了缩头乌龟!”
伍定远听他们加油添醋的把衙门中人臭骂一顿,浑不似前些日子对自己的恭敬崇仰,
心中只觉无奈,他叹了口气,走进一旁的小酒家里,叫了两叠小菜,自饮自酌。
他喝了一壶酒,带着三分醉意回衙门,忽然一人叫住了他:“伍捕头请留步!”
伍定远忙回过身来,只见是个卖羊肉串的小贩。那人道:“大人,您为了凉州百姓
四处奔走,说来实在可敬,外头的风言风语,请您别放在心上。”
伍定远心下甚喜,点头道:“兄台多虑了,伍某不是这么小气的人。说来咱们衙门
确实有愧百姓,却也怪不得他们。”
那人哈哈一笑,道:“伍捕头好爽气,真教小人心仪。只是小人没别的好东西孝敬
您老人家,只能烤些羊肉串,请您尝尝!”说着将肉串用油纸密密包了一大包。
伍定远坚拒不收,那小贩不肯,大声道:“伍捕头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小人!”
伍定远见他心意甚诚,也就答应收下了。
回到衙门,伍定远拿出油包,只觉一阵香气扑鼻,那肉串是用鲜嫩羊肉,就着酱油
香料烤成,略带辛辣,味美多汁。
伍定远心道:“老百姓还是知道我卖力办事,不枉我这几年来奔波辛苦!”
他食指大动,撕破油纸,正要吃食,突然从油纸包里掉下一张纸条。
伍定远心中一奇,知道有异,匆匆一看,只见纸条上写着:“今夜三更,城南马王
庙,速谋良晤。齐伯川。”
伍定远大喜若狂,齐伯川现身了,这下案情终于有所突破,他知属下无一高手,去
了反而坏事,独自换上了夜行装,匆匆往城南而去。
第四章昆仑剑出血汪洋
到得马王庙,已是三更,庙门早已破败,里头阴森森的甚是怕人,这马王庙里供奉
的乃是昔日长驻西疆的马援,近十几年来官府没再拨钱修缮,竟然毁败成这幅模样。
伍定远隐身在树丛里,先小心翼翼地在庙门外察看一周,见四周宁静,无人埋伏,
这才闪身入庙。
伍定远低声道:“齐少爷,伍某依约前来,便请现身。”他连说了两遍,却无人答
腔。
伍定远心中犯疑,暗想:“莫非那张字条是假,却是有人冒充齐伯川,想把我给引
出来?”他正想退出庙门,忽然一股劲风从左侧攻来。
伍定远心中一凛,侧身让开。黑暗中依稀见到一人双手成抓,直上直下的往自己猛
攻,伍定远见那人招数凶猛,不敢怠慢,忙使出师传的拳法,一招“开门见山”,往那
人中宫直击,那人出手刚猛,直向伍定远手腕袭去,伍定远伸臂挡隔,手刀便往那人腕
上切去,只听啪地一声轻响,两人手臂已然相触,霎时内力相撞,都被对方的劲力震退。
伍定远急看那人面目,却见是个虎背熊腰的好汉,黑暗中看不清形貌。
却听那人拱手道:“伍捕头好俊的工夫,不愧是西凉第一名捕。”
伍定远一听他声音,登时放下心来,已然将他认出,这人正是少镖头齐伯川。
伍定远拱手道:“少镖头恁也客气了,你相让在先,又是有病在身,伍某岂会不知?”
原来两人方才动手之时,伍定远已然察觉齐伯川的手劲有些软弱无力,伍定远素闻
齐伯川武功刚猛,力道应当不只如此,是以查知他身上有病。
两人相互凝视,经过多番变故,齐伯川瘦了一圈,满脸胡渣,衣衫破烂,看来吃了
不少苦头。
齐伯川踢开庙中杂物,坐了下来,苦笑道:“伍捕头好厉害的手段哪!你布下了天
罗地网,却教我无处可去。”
齐伯川虽然全家被人杀害,但仍是杀害童三的凶嫌,伍定远对他有些提防,当下低
声道:“齐少爷,我职责在身,你多包涵。”
齐伯川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怪你,唉!怪只怪我自己,那天没听我爹爹的话,
不然……不然……”
伍定远见他眼眶发红,竟似哽咽了,不知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
齐伯川毕竟是江湖中人,只是一时伤感,便又宁定如常,他清了清喉咙,说道:
“我约伍捕头出来,决无加害之意,只是要把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说与你听,好让伍捕
头助我一臂之力。”
伍定远奔波劳苦,为的就是破案,齐伯川此言一出,他立时精神一振,忙道:“少
镖头请说!”
只听齐伯川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了,绝非三言两语可尽。”
伍定远点头道:“这我理会得。”
黑暗中两人相望一眼,各怀心事,远远传来夜鸦悲啼,更显得气氛哀伤。
眼见齐伯川神态忧伤,伍定远心中虽有千万个谜团待解,却又不敢胡乱发问,当下
耐着性子等待。
良久良久,齐伯川轻轻地道:“说起这事来,该从咱们接到这趟镖说起。”
伍定远精神一振,连忙坐直了身子,专心倾听。
齐伯川望着地下,叹息一声,说道:“两个月前,那时我们镖局做完一笔大买卖,
刚送了批货上山西,终于打通了往京师的要道,家父高兴极了,说今后我们镖局可以名
列天下五大镖局之一,日后生意必是越做越大,我们着实庆祝了一番。”
这件事伍定远自也听闻,那时镖局还大摆宴席,宴请西凉父老,伍定远也曾接到帖
子,只是因故未去,此时回想那时镖局的气势,对照今日的萧索,真是恍若隔世了。
齐伯川颇见伤感,他摇了摇头,道:“只是说来奇怪,那日正午咱们宴席刚过,便
有一个男子进到镖局里来,说有东西托我们送到京城。那时我们刚走通了到京师的路,
听到这桩生意自是很乐意。我看那人五十来岁的年纪,面若重枣,须长及胸,举止间颇
有气度,当是富贵中人,我不敢失了礼数,连忙请那人入内,问他要托什么物事。那人
看了我一眼,脸上神气很是古怪,往地下摆着的三只大箱子一指,说道,‘三月之内,
请贵镖局将这几只箱子护送京师,事成之后,自有重赏。’”
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案情到了关键时刻,忙坐直身子,深怕漏听了一字。
齐伯川浑没注意伍定远的神情,迳道:“我看那三只箱子毫不起眼,便问道,‘这
位爷台,敢问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那人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值钱的,不过是
些平常的衣物,要送到京城的朋友家去。’我正感奇怪,世间哪有人要请镖局送这种廉
价物事,莫非失心疯了?该不会是同行来消遣我们的吧?我笑道,‘咱们干的是保镖,
可不是挑夫哪!爷台的东西若是如此轻松容易,随便找上几个人,自己运到北京也就是
了,何必要找我们燕陵镖局?我们的酬劳可不简单啊!’”
“那人见我神色轻蔑,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道,‘酬劳一节,少镖头不必替在下
烦恼,只要东西能如期到抵京城,我自当奉上十万两酬金。这里是定银五万两,事成之
后,自有人付你另五万两。’那人说完之后,镖局里的弟兄都惊呼起来,我哼了一声,
说道,‘兄台你可别消遣我,几箱衣物,怎值得十万两银子?’那人听我质问,也不生
气,伸手一挥,身边的几条大汉猛地扛出两大箱白银,弟兄们急急上前打开箱盖去看,
那箱中果然是货真价实、白花花的五万两银子!”
伍定远听到此处,忍不住“咦”了一声,那日他曾细细查过,这趟镖走的确是寻常
衣物无疑,想不到居然值得上十万两的镖银,看来定是别有隐情。
齐伯川又道:“咱们走镖的人虽然见惯金银珠宝,可是这等大数目也不是时时可见
的,大伙儿都看傻眼了。谁知我爹爹猛地站起,说道,‘来人!送客!’我大吃一惊,
忙道,‘爹爹!这可是笔大生意啊!咱们何必把财神爷往门外推?’”
“我爹不理睬我,只对那人道,‘阁下看得起燕陵镖局,老夫自是感激。不过我不
接这趟镖。’那人面色诧异,说道,‘齐总镖头不接这趟镖?莫非是嫌酬劳不足?’别
说那人不解,大伙儿也很是纳闷,好端端的大生意送上门来,何必硬生生的推掉?我爹
却有他的道理,只听他说道,‘这位朋友很面生,该是打外地来的吧!你有本领带着五
万两白银奔波道上,没半点闪失,又何必要我们替你送这几箱衣物?你这镖来历不明,
齐某不敢接。’”
伍定远听了齐伯川的转述,心下也是暗赞齐润翔见识明白,此人眼光精准,无怪能
雄踞西凉数十载,绝非寻常镖师可比。
齐伯川道:“那人听我爹爹一说,双目登时一亮,笑道,‘果然姜是老的辣,瞒不
过齐总镖头的眼去。这趟镖实是来历不明。’我爹听他说得直爽,登时哼地一声,道,
‘既然如此,还请阁下另请高明吧!’那人笑道,‘那倒也不必。齐总镖头,还请借一
步说话。’”
“我爹明白那人有秘密相告,便和他进了书房,我也想跟着进去,谁知那人却要我
把手门口,不许外人过来,我一听之下,心里很不高兴,知道他不愿我一同去听,想我
齐伯川早已当家作主,何时受过这种气?但那人总算是咱们的客人,我总要忍着点,便
在书房外头守着。”
伍定远摇头叹道:“这可糟了,连少镖头也不曾与闻,咱们这案子要如何查下去?”
齐伯川哈哈一笑,道:“这你倒不必担忧,那人和我爹谈了一个多时辰,我虽不想
偷听他二人说话,但他们不停争吵,说话声时大时小,却让我听到了不少内容。”
伍定远大喜,忙示意他说下去。
齐伯川道:“我听我爹爹大着嗓门,问道,‘阁下既能带着十万两白银四处奔波,
为何不自己送东西上京?’那人笑道,‘我自有难言之隐。’我爹见他不愿明说,立时
冷笑一声,说道,‘阁下若不愿明讲,我如何敢接这趟镖!要是东西不干净,我岂不惹
祸上身?’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我是使三刀的,你还不懂么?’说着似有衣衫破裂
的声响,跟着我爹爹发了声低呼出来,我大吃一惊,以为他们俩人动起手来,正要闯入,
却听我爹叫道,‘使三刀的,这…原来是你……难怪你不能进京……’”
伍定远心痒难搔,猜不透什么叫做“使三刀”的,忙道:“到底托镖之人是什么来
历,齐少爷可曾耳闻?”
齐伯川嘿嘿一笑,道:“不瞒你说,咱们走镖之人向来有几个行规,一是即便性命
不要,所托之物也绝不能遗失毁损,更甭说被人抢夺了;再一个行规,便是不能泄漏托
镖之人的姓名来历。不论我是否知道此事,都不能明言转告。伍捕头,你若想知道,得
靠你自个儿去猜了。”
伍定远劝道:“如今镖局也毁了,总镖头更因此仙去,齐少爷别再拘泥,否则凶手
岂不逍遥法外?”
齐伯川摇头说道:“伍捕头,你恁也小看我齐家的男儿了!我们宁愿人头不在,也
绝不能失落了‘信’这一字,眼前燕陵镖局虽然毁败,但日后未尝不能重振声威,你想
劝我出卖行规,还是省省功夫吧!”
伍定远见他雄心仍在,心下暗赞,想道,“看来这几日的磨练不是全然无功,咱们
这位齐少爷长大不少。”想起齐润翔后继有人,也不算白死了,心中也感欣慰,便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齐少爷请继续说吧!”想来他知齐伯川此次邀他出来,
定有什么深意,便耐心听下去,不忙逼问托镖之人的来历。
齐伯川又道:“从我爹爹发出那声低呼之后,两人便都小心起来,说话间压低嗓门,
声音更是变得又低又急,我实在听不清楚,只好悻悻走开。过了许久,我才见爹爹走出
房门,我奔了上去,问道,‘怎么样,那人呢?’我爹叹道,‘他走了。’我吃了一惊,
道,‘走了?咱们的生意呢?’我爹见我满脸惶急,便长长叹息一声,道,‘你放心吧,
这次咱们舍命陪君子,这趟生意接下了。’我听了当然大喜过望,连连拍手,我爹爹却
不发一言,嘿嘿,现在想来,却是把死神迎上了门……”
伍定远见他心事重重,忍不住叹道:“人生祸福之际,实在难说得很。”
齐伯川点了点头,迳自道,“自接下生意后,我爹没一日清闲,他很重视这趟镖,
凡事都亲自出马,从挑选镖师,一直到安排运送路径,全都亲自来办,旁人连插个话都
不行。我见他这般慎重,只希望从旁帮忙。希望分摊点功课。不过我爹不愿意我来插手,
另派了其他生意给我看顾。我与他谈了几次,他也不来理我,慢慢的,我也不再去管这
档子事了。”
“一个月后,我从四川回来,忽然见到我师叔在局子里。我师叔外号‘扑天虎’,
平素住在长安,不知道什么风把他吹来了,我高兴的很,晚间吃饭时才知道,这趟怪镖
要请我师叔亲自出马,我想我爹真是小题大做,不过是几箱衣物,何必劳动‘扑天虎’
这种成名的高手?看在十万两镖银的份上,我才把这句话按下不说。次日大小勾当安排
妥当,我师叔带领各省镖局里的菁英,一共三十六人,便即出发。”
伍定远心下一凛,想道,“原来燕陵镖局早已出过一趟镖,这我倒是不知道。”
齐伯川道:“第二天刚巧局里也没旁的事,我邀了几个镖师出去打猎,那天气候宜
人,我们追到了一群大鹿,越追越远,竟然追出了凉州的地界,几名镖师说道,反正今
晚回不去了,不如一直赶到柳儿山,和我师叔碰上一面。我这师叔自小就疼爱我,他老
人家难得到西凉,聚没两天却走了,未免太过可惜,我们当夜便驾马追去。”
伍定远嗯了一声,心道:“这齐少镖头果然是少爷出身,局子里接下这么大的案子,
他还有心思玩耍儿。”他不想无端得罪人,便把这话按下不说。
齐伯川道:“那日不到午夜,我们便已赶到柳儿山,这柳儿山向来是我们镖局夜宿
的地方,不论出的是什么镖,只要是往关内走,定会在柳儿山歇息。师叔他们一早出发,
应比我们还早到几个时辰。但说也奇怪,是夜柳儿山黑茫茫地一片,实在不像有人露宿
的模样,我和众兄弟反覆寻找叫喊,都找不到师叔他们的踪迹。”
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扑天虎押的这趟镖定然凶多吉少。
果听齐伯川道:“找不到师叔,这下我便担心起来,料想师叔他们多半遭遇了什么
事,说不定是逢上歹人劫镖,这才耽搁。虽说我师叔武功高深,区区几个强盗还为难不
了他,但这趟镖来历很是奇怪,怕不能以常理计较,我便吩咐众兄弟露宿在柳儿山,明
早与师叔他们碰面了再走。”
伍定远听他处置得颇为妥当,便也点了点头。
齐伯川道:“那夜大伙儿累了一天,很快都睡着了,我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谁知才
一入眠,就听见有马匹在山下奔驰,我们都给惊醒了,那夜月色明亮,从柳儿山望下,
草原上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大伙儿见山下五、六匹野马在草原里跑着,只道没事,便要
睡倒,我却瞧见那些马上都带着鞍子,那晚我一直心神不宁,见了这一大批无主的马儿,
忽觉很不舒坦,便叫了两个兄弟陪我下山看看。”
“说也奇怪,我们一下山,那些马儿像认得我们一样,自己奔了过来。我伸手拦住
一匹白马,一看那鞍子上的标记,这不是我们镖局里养的坐骑吗?这附近除了我们以外,
就只剩我师叔那批人马,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师叔他们出事了!”
伍定远虽已料到情势发展,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齐伯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师叔的武功高过我甚多,如果他应付不了贼人,我
也没法子,就吩咐一个镖师快马赶回西凉城通报我爹,我和其他人连夜去寻找师叔他们
的下落。
我爹听了镖师的回报,自也大惊失色,尽起镖局人马,四处搜寻,嘿嘿,谁知这么
一找,足足找了十天,我师叔他们却像钻到地底去一般,三十六个好手,连同三大辆镖
车一同失踪。
我们这次可灰头土脸极了,连什么人下手的都不知道。“
伍定远心中不满,忍不住嘿地一声,道,“这么大的事情,少镖头也不知会咱们衙
门一声,这不太也见外了么?”
齐伯川摇头道,“伍捕头,咱们什么事都靠官府,何必还开什么镖局?干脆关门算
了,你说是么?”
伍定远心知如此,只得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齐伯川又道,“自从我师叔失踪以后,便有种说法传出,都说是他私吞了财货,自
己逃个无影无踪。我也将信将疑,也许那些寻常衣物有什么古怪,其实是价值连城的东
西。我爹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却很生气,他把大伙儿找来,吩咐道,‘你们别胡说八道,
货还没有丢,好好的放在局里。’兄弟们听了都感到不可思议,不知我爹在搞什么名堂。”
齐伯川说到这里,道:“伍捕头,人人都说你是西凉名捕,听到这儿,你可看出我
爹的用意来了吗?”
伍定远道:“齐少爷谬赞了。据我猜想,齐总镖头早知道这趟镖凶险异常,就故意
派人走一趟假镖,以明敌情。等点子现了身,到时也好防范。”
齐伯川拍手赞道:“伍捕头果然不同凡响,不过这趟假镖虽然引出点子,但究竟是
什么人下手,我们却仍是一团雾水。那时我问起这趟镖的来历,我爹爹私下告诉我,其
实那三大箱衣物里,只有一件东西要紧。”
伍定远想起齐润翔的遗言,忙道:“那是什么东西?少镖头请说。”
齐伯川摇手道:“伍捕头耐心听下去,真相自会分晓。”
他又道:“我爹对我说道,那三大箱东西其实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宝贝其实毫不起
眼,这几日他都带在身边。我问爹爹道,‘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对师叔他们
下手?’我爹爹苦苦思索,也是不知。我那时毫无头绪,只好胡乱猜测,竟猜到怒苍山
那帮流寇身上去。我爹面色一变,慌道,‘你不要信口开河!到时事情越弄越大!’”
伍定远惊道:“怒苍山?那伙匪人不是十来年前就给敉平了吗?难道还在西凉一带
蠢动?”
齐伯川道:“我也是胡乱猜想,全无真凭实据,只是我听说怒苍山有个大高手退隐
在凉州,就疑心到他们身上。”
伍定远神色紧张,那怒苍山过去集结三万余人,曾经和朝廷轰轰烈烈的大战数场,
如果残党流窜西凉,那可糟糕透顶。还好听齐伯川说话的意思,下手之人应该另有其人,
否则案子根本不用再办下去,直接转到兵部尚书手中算了。
齐伯川道:“我爹见敌暗我明,点子来历不明,凶狠异常,便迟迟不敢发镖,想找
出个妥善法子应付。眼看客人委托的时限将届,我爹自也不愿失信于人,不得已之下,
终于邀集八省分局最强的好手,合计一十八人。这些好手等闲不出门,一出手便要三千
两银子使唤,你看看,五万四千两白银撒出去,咱们这般干法,这趟镖已算是赔钱买卖
了。”
伍定远沉吟道:“十八人?莫非便是死在城郊的那十八人?”
齐伯川本在吹嘘那十八人武功如何了得,听了伍定远点破,当下神色尴尬,点了点
头。
只听他续道:“那日十八名好……硬手齐聚,我见兵强马壮,很是得意,料来便是
武林高手前来劫镖,也没什么好怕的,我爹见我自信满满,便把我叫入书房,低声吩咐
道,‘其实咱们这十八名好手不是拿来硬干的,照我的意思,他们只是用来诱敌之用,
咱们另有计谋。’我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这十八人带的东西依旧是假?爹爹跟人
家约定的时限便要到了,咱们要如何把东西送到京城?’我爹道,‘点子武功实在太高,
想来这十八名好手也不一定对付得来。我也不指望他们能干翻匪徒,只要他们能把点子
引出凉州,到时我便会自己带着东西,独自绕过陕西,迂回进京。’”
伍定远一拍大腿,大声赞道:“齐总镖头果然厉害,这招大是高明!”
齐伯川摇头叹息,说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最后还是栽在点子的手里。”
伍定远听得此言,不禁长叹一声,说道:“自来阴险小人总是心机百出,这也怪不
得总镖头。”
齐伯川道:“出事那天,怪事一桩接着一桩而来,当天十八名硬手才一出门,镖局
里却来了两名客人,我想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客人上门?我走到厅里,正要推
掉应酬,哪知我一见到那两人的面貌,忍不住便叫了起来。”
伍定远忙问道:“这两人是谁?”
齐伯川叹道:“第一个客人不是什么外人,却是我的师叔‘扑天虎’。”
伍定远吃了一惊,也是大出意料之外,连忙坐直了身子,道:“你师叔不是死了么?
怎地又冒出来了?”
齐伯川苦笑道:“是啊!大伙儿见到了他,也都是讶异出声,不过这还不稀奇。那
时我师叔满脸困顿,两手锁着铁炼,竟像是被人一路押解过来似的,我看了他的模样,
忍不住心中犯火,抽出刀来,喝道,‘是什么人把你锁上的!好大的胆子!敢上燕陵镖
局来撒野!’一旁却有人冷笑一声,我定睛一看,这才见到了第二个客人,嘿嘿,当场
便把我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没中风了。”
伍定远忙道:“这人又是谁?”
齐伯川道:“这人也是个相识的,便是那老铁匠童三。”
伍定远“啊”地一声,说道:“怎么,原来这老铁匠也牵连在其中?”
齐伯川嘿嘿冷笑,说道:“那童三不过是替镖局打造兵器的下人,这时不知是仗了
谁的势头,态度傲慢至极,他冷冷地道,‘齐少爷,你去把总镖头请出来!你师叔有几
句话交代他!’我怒极反笑,抽出刀来,架在那老铁匠的脖子上,骂道,‘老匹夫,你
可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来我这里指东道西?’那童三却不慌张,只把眼来瞅我,满脸的
不在乎,我心里犯火,正想一刀结果,我师叔却慌忙道,‘伯川快快住手,快请你爹出
来,千万别伤了这人。
‘“
“我这人虽然卤莽,但也不是滥杀无辜的疯子,这时听我师叔这样说,知道情况有
异,只好放脱了童三,赶紧命人通报我爹,我爹一听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我
师叔见了我爹出来,自己先苦笑一阵,说道,‘师兄,我是来传话的。’我爹见他被人
锁着,很是愤怒,不待他说话,立时便抽出腰刀,一下子就砍断了铁炼。”
“我师叔平日何等威风,江湖上人称‘扑天虎’,这时却……却像头病猫似的,他
手上的铁炼给我爹斩断,脸上的神情却反而更畏缩,不住的往童三看去。我那时很是愤
怒,大声道,‘师叔!你在搞什么?到底有什么好怕的!’我那时很是生气,不过我爹
毕竟是老江湖,他已然看透师叔来的用意,居然笑了一笑,对童三说道,‘我这个师弟
有劳你一路照顾了,阁下有什么话交代,不妨直接明说吧!’”
齐伯川语音发颤,显然要说到正题上,伍定远虽然暗暗心惊,却也不敢打岔,只是
专心聆听。
齐伯川道,“那童三抬头仰天,正眼也不看我爹一眼,冷冷地道,‘上头有令下来,
要总镖头自己识相点,早些把东西交出来,可以饶你全家不死。’我像是听到天下最可
笑的笑话,登时哈哈大笑,不过我爹和我师叔却没笑,不只他们二人没笑,厅上其他人
也安安静静的,倒似我是个傻瓜一般。”
“我爹嘿地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交出东西来?
’童三却毫不理睬,冷冷地道,‘我没有这许多废话陪你,你交是不交?’口气恶劣至
极,我爹摇头道,‘我这个镖局也有几十年光景了,还没有人敢胆在我这里闹事,阁下
一昧要我交出东西,却是要老夫交什么东西出来?若不留下名号,又要我如何对托镖之
人交代?’童三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再问你一句,你交是不交?’语气
狂傲之至。”
“我爹还没回答,我已经怒不可抑,大吼一声,‘老狗!’当场拔刀冲向童三,对
着他脑门砍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道白光射进屋来,师叔忽地大叫,‘伯川
退开!’跟着往我身上扑来,我听得师叔一声闷哼,软倒在我身上,鲜血泊泊流了出来。
我爹连忙奔来,扶住我师叔,只见他背上插了一柄小小的短剑,已然救不活了。童三在
一旁道,‘想清楚了,若不交出东西,这就是第一个榜样。’我爹将师叔轻轻放在地下,
猛地拔刀,眼中露出痛恨至极的眼色,童三却浑不在意,冷冷地看着我爹。”
伍定远一愣,他自己是暗器名家,一手“飞天银梭”傲视西凉,但却想不起有什么
暗器竟能如此霸道,连“扑天虎”这种好手也难以防备。
“那时我抱着师叔,眼见他不成了,想起他从小对我的好处,心里真是痛,又听见
童三在那里冷言冷语,实在无法忍耐,当下我暴吼一声,抽出刀来,就要找童三拼命,
这时忽然有人拉住我的脚,我回头一看,却是我那将死的师叔。我流泪道,‘师叔,看
我为你报仇!
‘师叔却摇摇头,轻轻地道,’没用的,斗不过他们的,我们……我们认输。‘说
罢,头一歪,竟然便死了。“
“童三见我们愣在当场,只淡淡地道,‘总镖头,今晚子时之前,你把东西送到我
铁铺里来,可以饶你全家不死,你好自为之。’我怒火填膺,正要拔刀,忽然门口两名
镖师慢慢软倒,胸口各插着一只飞剑。我见那飞剑来势如此之快,心中一寒,也不怕人
笑话,唉……
两腿居然一阵酸软,竟眼睁睁看着童三走了出去。“
“我爹脸色铁青,还没决定追是不追,忽然听到屋顶上脚步声细碎,这才晓得童三
竟有大批高手随行。我看着爹爹,他的脸色极是难看,也是站不稳了,唉……说来不能
怪我们,想咱燕陵镖局在江湖上行走,何时被人这样作践?那真是咱们生平头一回这样
委屈。”
伍定远叹了口气,这燕陵镖局确实称霸西凉多年,从不曾给人作弄戏侮,哪知竟会
给一个不会武功的老铁匠出言侮辱,想来他们心里的郁闷,定是难以宣泄。
齐伯川道,“我扶着爹爹进到书房,问道,‘爹爹啊!到底该怎么办?’我爹闭目
养神,过了良久,才回答我,‘你爹爹人可以死,燕陵镖局可以散,但名声却决计不能
坏。咱们在江湖上混,靠得是’信义‘这两个字,至死都不能改。’他说罢,脸上忽然
红润起来,大声道,‘好贼子!当我齐润翔好欺负吗?伯川!咱们这就向少林本院求援!
’”
伍定远点头道:“是啊!齐老板出身少林,只要请得少林圣僧驾临西凉,还有什么
好怕的!”
齐伯川苦笑道:“俗话说得好,远水救不了近火,咱们有位师叔祖在灵州本能寺挂
单,离西凉不过两日的路程,但就算师叔祖他老人家讲究义气,马不停蹄的赶来西凉,
等到了西凉城,只怕也过了当夜子时,什么也来不及了。”
伍定远点头道:“这批凶徒好不奸诈,想来他们已算定此节,这才定下子时之约。”
齐伯川点了点头,道:“待到那日下午,又是一件惨案传来,我们派出去的十八名
好手又给人杀了,点子杀人后也不掩尸灭迹,还将咱们镖旗倒插在地,存心挑衅,看来
真要干上啦!到得我爹看过送回来的尸首,眼见点子的武功高得难以置信,脸色更是难
看得紧,知道原本的如意算盘全然落空了。”
伍定远回想那日十八名镖师被杀的惨状,心中仍是一阵惊惧。
齐伯川又道:“我爹见童三订下的时限就要到了,咱们师叔祖一时又赶不到西凉,
恐怕局面是凶多吉少了,便对我说道,‘咱们若不把东西交出去,只怕这群匪徒真会杀
害我齐家满门,孩子,你怕不怕?’我哈哈大笑,说道,‘白天那几只飞剑很是厉害,
但我齐伯川是何等人?岂是被人家吓大的?’”
“我爹听我这么一说,很是高兴,他摸摸我的头,微微地笑着,说道,‘孩子,你
以后一个人在江湖上打滚,也要这么坚强才行啊!’我听我爹这么说,大吃一惊,急忙
问道,‘爹爹怎么这般说话?’我爹笑了笑,但我看得出来他是强装出来的,他苦笑良
久,忽地道,‘好孩子,爹爹要你立刻离开西凉!’”
说到这里,齐伯川实在忍耐不住,登时潸然泪下,哽咽道:“此刻回想起来,我爹
真是爱我,他决意一死,却要我独自逃走……”
伍定远心下侧然,看来齐润翔有意把自己性命拼掉,却不忍爱子送命,这才出此下
策。
他轻叹一声,说道:“父母爱子之心,那是天性使然,齐少爷你务必自重,千万别
辜负总镖头的一片心啊!”
伍定远想到齐润翔死前的惨状,心中一阵难过,便伸出手去,轻轻握住齐伯川的手
掌。
齐伯川望着伍定远的双眸,一时肩头轻轻颤抖,似乎甚是感动。
过了半晌,齐伯川缓缓将手抽了出来,叹道:“那时的我血气方刚,哪想这么多,
我一听爹爹要我独自逃走,很是生气,我好好的男儿汉,怎能扔下大家不管?再说我娘
一个女人家,以后没了我这个儿子,又要她如何过日?我发了好大的脾气,除非我爹把
真相说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劫镖杀人,否则我决计不走,我爹爹被我逼急了,只说了三
个字,‘卓凌昭’。”
伍定远全身一震,颤声道:“我……我曾听人说过这个名字,到底这人是什么来历?”
齐伯川脸上露出痛恨至极的神情,说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这两句话伍捕头听人说过吧?”
伍定远惊道:“此人是昆仑山的掌门?”
齐伯川呸了一声,说道:“玄门大派,禽兽不如。我一听是昆仑山下的手,只气炸
了胸膛,伍兄,我们可是堂堂少林寺弟子,区区昆仑山,想我嵩山少林寺还没放在眼里,
若非如此,昆仑山的人为何不直接同我们朝相,又何必托童三那老王八来啰唆?说来说
去,还不是怕了我们?当晚我就决定大杀一场,好出胸中恶气。”
伍定远沉吟片刻,道:“所以你找上了铁匠童三?他也是昆仑山的人?”
齐伯川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恨恨地道:“他奶奶的,说起这老王八,我就一肚子
气,恨不得再砍他两刀!”
伍定远一怔,奇道:“此人不过是个老铁匠,齐少爷怎地如此恨他?”
齐伯川骂道:“真他妈的小人得志!这老匹夫不过是个小人物,平日还跟咱们做些
买卖,也不知镖局里的弟兄怎么得罪他了,这老小子居然出卖了我们,把镖局平日的大
小勾当全告诉昆仑山,更可恨的是,这家伙竟然如此不知进退,也不想想,若非昆仑山
的人不愿露脸,哪轮得到他来指东道西?要是这老小子日间给我客客气气的,我也不会
找他麻烦。嘿嘿,可惜他狐假虎威,不只公然辱我父亲,还践踏我燕陵镖局的名声,我
若不杀他,难泄我心头之恨!”
伍定远皱眉道:“所以你亲自下手,连夜就把他杀了?”
齐伯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嘿嘿笑道:“那日下午,我爹爹硬要我离开西凉,还找
了几个弟兄陪我走。我不忍让我爹爹担心,便假意离去,其实只是躲在城郊,等到午夜
子时,咱齐少爷便要找几个昆仑王八蛋杀了出气,看他们又能拿我怎样?我那几个弟兄
听了我的主意,都是高声叫好,就等着夜间过去下手。”
伍定远实在不以为然,心道:“这齐伯川做事太也冲动好胜,大敌当前,哪能这么
胡来?”但这话不便明说,只有苦苦忍住。
齐伯川又道:“那夜不过戌牌时候,我找了几个弟兄,便到铁铺去找这老混蛋,他
还是那一幅神气模样,夸我懂事,想通了道理。我那时笑了笑,他奶奶的,就这么一下
子,把刀子架在这王八蛋的脖子上,笑着问他,‘老乌龟,东西没有,刀子倒有一把,
你是要死要活?’哪知这个老家伙居然还摆出那幅神气德行,对我说道,‘齐少爷,我
劝你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别害死你全家人。’我大吼一声,他居然不把我当作一回事,
还在那里唠唠叨叨、说东说西,他奶奶的,惹火了老子,便这么一刀给他,看他还神气
个什么劲哪!”
伍定远见他神色凶狠,不由叹了口气,摇头道:“这童三虽然为虎作伥,但也罪不
致死,齐少爷,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齐伯川冷笑道:“伍捕头,你要有本领,不妨马上拿我回去。”
伍定远哼了一声,并不回话,一来齐伯川武功精强,伍定远并无胜他的把握,二来
案情尚未水落石出,不便和他破脸,当下淡淡的道:“齐少爷找伍某出来,大概不是要
打架的吧!”
齐伯川嘿嘿一笑,道:“我与伍捕头无冤无仇,只要你不碍着我报仇,一切都好谈。”
两人默默对望,一时无语。
过了良久,齐伯川又道:“我杀了童三之后,把他的脑袋挂在梁上,存心给昆仑山
来个下马威,要他们知道燕陵镖局不是好惹的,干完事之后,我便带着兄弟们回到镖局,
谁知大伙儿才走进内堂,就觉得有些不对,怎么镖局里守夜的兄弟全不见了,我很是紧
张,抽出家伙,在局里搜寻,哪知道……哪知道我一走进内堂,就见到一群禽兽,他们
身穿白袍,手提长剑,正在屠杀我们局里的男女老少。他奶奶的,伍捕头,为何我会说
是屠杀呢?嘿!说来惭愧,我们镖局竟然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齐伯川说到这里,反而平静异常,不似先前激动的模样,伍定远心下暗暗佩服。
齐伯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时我猛一看,我家的几个女眷,竟都给禽兽奸辱
了,我大吃一惊,想不到堂堂的玄门正宗,竟会干出这种下三滥的行径,那时我爹给他
们伤得不成人形,显然是在逼问什么事情,我娘好像很害怕,缩在墙角哭泣。我那时也
不恐惧,也不愤怒,只是觉得奇怪,怎么世界会颠倒来玩了呢?这里是大名鼎鼎的燕陵
镖局啊!我暴喝一声,拔出大刀,奋力往那群人砍去,有一个人用剑挡住我砍去的那刀,
刀剑相交,猛地我的胸口一痛,跟着破了一个孔,你看!”
齐伯川解开衣服,果然他左胸扎着绷带,隐约可见一个小孔。
伍定远想起“九州剑王”方子敬说的几句话,忍不住颤声道:“这……这就是‘剑
蛊’吗?”看来那十八名镖师,便是死在这凌厉绝伦的“剑蛊”之下,想来齐伯川功力
较深,不然阴劲直穿心脏,必定当场暴毙。
齐伯川摇头道:“我管它是‘剑蛊’,还是什么狗屁,反正那时只想大杀一场,死
也好,活也罢,老子全都不在乎。我爹见我回来,忽然大叫一声,他明明伤得很重,却
不知道从哪生出一鼓力气,猛地跳了起来,往我身上一推,连连叫道,‘快走!快走!
’我当然不肯,仍然举刀乱劈,那些人并不想杀我,大概要把我擒住,用来要胁我爹爹,
我与几个弟兄虽然拼命抵挡,但那些人武功实在高明,几招过后,我身上就已挂彩,几
个弟兄们更是……唉……我见平日的好弟兄片刻间尸横就地,心里又惊又怒,不知该打
还是该逃,我尚未打定主意,一个面目肿胖的家伙跳到面前,向我笑道,‘你就是齐家
的少爷,今夜我做了你的便宜老子,你娘老是老了点,还是挺有味的。’”
伍定远听齐伯川毫不保留的转述凶手之言,颇感不自在,低声说道:“齐少爷,你
看开些,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别一直把这些伤心事记在心上。”
齐伯川面无表情,像是没听到伍定远的话,怔怔地道:“那时我气得吐血,只想冲
上前去乱杀,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叫,‘报仇!我要报仇!’,这下子我就清醒多
了,我开始往大门退去,那些人想阻拦我,都给我用拼命的招式挡开了,哪晓得那胖子
实在卑鄙,居然从我背后偷袭,重重在我背心上打了一掌。这掌打得我眼冒金星,什么
都看不见了。我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心想一切都完了,我也要死了,这满门的仇恨谁
来报?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说道,‘孩子,别怕。’我心想这当口还有谁来
救我?那声音很祥和,好像是天上神明说话的声音,我一听之下,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身子往后便倒,跟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伍定远想起齐润翔曾向少林寺求援,便问道:“是少林寺的大师救了你么?”
齐伯川点了点头,道:“那日下午,咱师叔祖接到飞鸽传书,他念及咱们情势危急,
连马也不骑了,便连夜施展轻功,独自赶来。若非如此,我这条性命早也没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一日之间,燕陵镖局先被人杀了十八名镖师,后又满门遭人屠戮,
实在是惨不忍睹,这堂堂的西凉第一大镖局,想不到落得如此下稍。两人一时静默无语,
都是满怀心事。
过了片刻,伍定远问道:“你逃得性命后,便一直和少林的大师父们在一块吗?”
齐伯川叹道:“是啊!不然怎么逃得过大批人马的追捕?衙门找我,昆仑山更是要
我,哼!我这条命还真的值钱的很哪!”
伍定远劝道:“齐少爷务请自重,你的性命是少林大师千均一发之际救出来的,当
然贵重了。”
齐伯川哈哈大笑,声音却满是悲痛,两行眼泪更流了下来。
伍定远道:“少镖头,伍某虽然不才,但也会竭心尽力,为你家满门老小伸张公道!”
齐伯川嘿地一声,道:“伍捕头快人快语,就盼你别忘了今日之言!”
伍定远听得这话语带讽刺,知道自己尚未为人所信,他转过话头,问道:“昆仑山
的人马几番出手,该当拿到他们要的东西吧?”
齐伯川双目一亮,嘿嘿一笑,说道:“这倒没有,他们还是白忙了一场。”
伍定远奇道:“他们连着三次出手,都没有拿到东西,那东西到底在谁手上?”
齐伯川脸上神色诡异,说道:“这倒要请伍捕头猜上一猜了。”
伍定远道:“莫非在齐少爷手上?”
齐伯川摇头道:“若是在我手上,我还留在西凉做什么?”
伍定远急道:“齐少爷别卖关子了,爽爽快快的说出来吧!”
齐伯川伸手指着伍定远,道:“东西就在你手上!”
伍定远大吃一惊,随即笑道:“齐少爷,都什么关头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齐伯川面色严肃,沉声道:“伍捕头,那天你离开镖局后,我爹曾送了几样东西倒
衙门去,你可还记得?”
伍定远心中一凛,登时想起齐润翔送来的三只箱子,自己曾拣了条衣带,其余物事
都被知府充公了。他颤声道:“莫非……莫非就是那几只箱子?这……这从何说起?”
齐伯川道:“伍捕头,我爹怕了昆仑山的高手,知道他们早晚会闯入镖局劫镖,就
偷偷地派人把东西送到衙门,托你的手保管,等风浪过去后再找人取回。我也是事后才
知道这件事的。”
伍定远面露歉色,说道:“那几只箱子现下都给知府大人没收了,这可难办了。”
齐伯川摇头道:“伍捕头,你看看你自己的腰上。”
伍定远低头望去,只见腰上好端端的系着齐润翔送来的玉带。
齐伯川森然道:“伍捕头,这条玉带就是这趟十万两的重镖,也就是昆仑山三次出
手不得的宝贝。这个秘密,天下就你我二人知道而已。”
伍定远颤抖着双手,解下玉带,只见玉带的缝工甚是精细,上头镶着一块古玉,那
日属下一时兴起,要自己穿戴上,想不到竟有如此重大的来历。
齐伯川道:“伍捕头,我现下在外逃亡,多有不便,这东西就有劳你了。”
伍定远定了定神,说道:“齐少爷,这条玉带到底有什么古怪,还请你言明。”
齐伯川缓缓地道:“这条玉带非同小可,关系天下气运,你……你……”
齐伯川说到这里,身子突然一颤,伍定远忙道:“齐少爷你说明白点,这玉带究竟
是什么来历?怎会关系天下气运?”
齐伯川没有回话,嘴角流出鲜血,霎时面色已成惨白。
伍定远大惊失色,连忙往他身子看去,只见齐伯川背后插着一柄飞剑,适才他说话
之间,稍不留神,竟被人下手暗算!
伍定远又惊又怒,正要朝门外追出,却见齐伯川身子缓缓向后软倒,伍定远急忙奔
了回来,将他抱在怀里,便要替他治伤,只是短剑入肉甚深,直没至柄,恐怕没得救了。
伍定远心下悲痛,不知如何是好,只捏住了伤口,但鲜血仍从剑刃缝隙处涌了出来,
转眼便染红了两人的衣衫。
齐伯川靠在伍定远怀里,他睁着双眼,脸上满是疑惑,问道:“我……我也要死了
吗?
就这样……就这样死了吗?“
伍定远见他脸色发白,全身颤抖不止,眼看是不成了,当下紧紧抱住了他,垂泪道
:“齐少爷放心,我伍定远在此,你绝不会死的!”
齐伯川干笑一声,猛地抓住伍定远的双手,道:“是啊!我怎么会死?如果我死了,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伍捕头你说啊,是不是呢?”
伍定远见他命在旦夕,心下痛楚,点头道:“是…老天有眼,齐少爷你不会死的…
…”
泪水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齐伯川听了这话,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他喘气道:“你说的对,我不会死的……
我还要替我爹娘报仇,我要重振燕陵镖局,我要杀光昆仑山满门老小,老天爷有眼,照
顾好人,我…我不会死…我一定不会死……”
他声音越来越低,终至细不可闻。
可怜他满心仇恨,可怜他满腔热血,但最后,他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他还是死了。
可怜齐家满门,竟连最后一个遗孤也不能保住!
伍定远心下痛楚,眼泪不禁流了下来。短短几个时辰,他已把齐伯川当成是知交好
友一般,对他的身世遭遇甚是怜悯,谁知他还是死了,带着满身的血海深仇死了!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伍定远大吼一声,掏出“飞天银梭”,当即冲出马王庙,朗声喝道:“大胆贼子,
放我西凉伍定远在此,还敢逞凶杀人!快快给我滚出来!”
伍定远说到此处,忽听到背后有人轻笑一声,他大怒之下,回头望去,月色中只见
十余名身着白袍之人,站在庙顶上,个个面目阴沈。
伍定远倒退了两步,执起飞天银梭,暍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那十余人静默无声,黑夜中只见他们的眸子灿然生光。
伍定远哼了一声,道:“杀人偿命,你们碰到我伍定远,算是倒楣!”他明知这些
人武功高强,但形势禁格,只有一拼,手上用力,飞天银梭激飞而出,往那群白袍客射
去。
却听“当”的一声,其中一人举剑震开银梭。伍定远虎口发麻,倒退了一步。
那十余名白袍客纵下檐来,站在院中,隐隐对伍定远成合围之势。一名高瘦的白袍
客嘶哑着嗓子道:“伍捕头,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可以留下你的性命。”说话间,一众
白袍客缓缓向伍定远行近。
伍定远心下暗暗忌惮,四处寻找逃生之路,一名白袍客冷笑道:“想逃?没那么简
单吧!”
伍定远朝说话人望去,只见他生得异常矮胖,想起齐伯川死前曾说过一名最为卑鄙
的歹徒,看来就是此人。
那矮胖之人狞笑道:“他奶奶的,有什么好看?”身形一闪,便往伍定远欺来。他
身形虽痴肥,但脚上步法却灵动至极。
伍定远见避无可避,双手一扬,飞天银梭对着那矮肥胖子激射而出,胖子侧身避开,
骂道:“死小子!连你祖宗也敢伤?”
伍定远不待招式用老,两手一招,那银梭又向胖子后脑飞来。胖子难以闪躲,只有
着地滚开。伍定远大吼一声:“齐少镖头!看我为你报仇!”银梭竟似活了一般,一招
“飞星坠地”,对着胖子脑门疾攻而下。
忽听“当”地一声,那胖子猛地拔出配剑,挡开了飞天银梭,他站起身来,急舞长
剑,招招紧急,攻向伍定远。他一剑在手,竟如换了个人似的,剑法凌厉无比。伍定远
的银梭逐渐施展不开,两人兵器每次相碰,都震得他虎口发麻。旁观的一名白袍客见这
胖子十余招已过,仍未拾夺下伍定远,说道:“刘三你退开,让我来。”
那人身形一幌,跟着双指伸出,居然轻轻巧巧地拿住“飞天银梭”,伍定远大骇,
知道那人武功远胜自己,正彷徨间,那人已然举掌拍来。伍定远见这掌内力深厚,不敢
硬接,只有向后急跃相避。
那人阴恻恻地道:“伍捕头,你是公门中人,我们不想杀你,不过你得留下东西,
否则,哼!这齐伯川就是你的榜样!”口气极尽恐吓。
那胖子刘三接口道:“嘻!嘻!老子那晚享尽艳福,从齐老头的老婆开始,他奶奶
的一路玩到他老头子的小妾丫嬛,这老头还真硬气哪!叫的呼天喊地的,居然还不肯招
出东西下落,害得我们累了一夜!哈哈!哈哈!”其他几名白袍客跟着淫笑起来。
伍定远目眦欲裂,气得胸膛快炸开了,他识得最凶残的黑道中人,也不过杀人越货,
这般公然淫人妻女的兽行,居然还能洋洋得意的夸口?
伍定远看着那胖子丑恶的肿脸,淫邪的奸笑,想起齐氏父子生前也是响叮当的好汉,
竟被这种禽兽害死,妻女惨遭玷辱,若不能手刃此人,自己还配再做这西凉捕头吗?
伍定远大叫一声,赤手空拳冲向那胖子。那胖子正自得意洋洋地淫笑,那料到伍定
远不要命的冲来,竟被他一拳击在鼻梁上,那胖子登时鼻血长流,他一怒之下,拔出长
剑,对着伍定远脑袋猛劈下来。伍定远大怒之下,失了防备,眼见这西凉名捕的一颗脑
袋便要被劈成两半,脑浆四溢,死于非命。
伍定远自知死期已到,心中既悲且恨,只恨自己学武不精,竟要死在这种小人手中。
那胖子脸上露出兴奋喜悦的残忍神情,这剑是收不住了。
第五章死与降
伍定远命在旦夕,心中悲愤难言,登时仰天狂叫,那胖子手上一缓,淫笑道:“不
过砍个脑袋而已,你大呼小叫什么?我又没逼奸你亲妹子?”说着手上加劲,长剑直劈
而下。
便在此时,忽然一个矮小的身影飞入场中,挡在伍定远面前,这身影来得又急又快,
场中众人都是为之一愣。
“阿弥陀佛!”
一声慈和的佛号响起,只见那胖子肥大的身躯冲天飞起,手上长剑断成数截,胖子
口中鲜血直喷,胖大的身躯向那班白袍客飞去,一名高瘦的白袍客伸出双掌,接过了胖
子。但来势劲急,那白袍客身子不由得向后一晃。
伍定远死里逃生,他张大了嘴,转头望去,只见一名面目慈和、身形矮小的老僧,
正站在自己身侧,更后头站着几名壮年僧侣,或持戒刀,或执法杖,人人口宣佛号,语
声肃穆悲戚。
伍定远想起齐伯川死前曾说少林高僧已在西凉,看来便是这几位师父了。
那矮小老僧无视强敌环伺,迳自走了过来,道:“你就是伍捕头么?”
伍定远连忙点头,那老僧道:“伯川呢?这孩子匆匆留书在桌上,说是要到马王庙,
怎么这会儿没见到人?”这老僧不知齐伯川已死,仍在伸头探看,四下寻找他的身影。
伍定远大悲,霎时跪倒在地,手指那群白袍客,大哭道:“都怪我保护无力,少镖
头死在这群贼人手里了!”
那老僧惊道:“什么?连伯川也……怎么会……这……”他虽然佛法渊深,此时也
是激动不能自已,众怪客却只嘿嘿冷笑,神态傲慢之至,丝毫没把他们几人放在眼里。
那老僧托起伍定远,悲声道:“几位施主好很的心肠,连齐家最后的血脉也不放过!
如此凶狠残忍,还把我嵩山少林寺放在眼里吗?”跟着一声清啸,大声道:“众弟子抄
兵器!
降魔护法,更待何时?“少林僧众心中悲愤,大喊一声,冲向那群白袍客。
众白袍客见众少林寺僧侣如同拼命,纷纷跃上屋檐,人人身法轻盈,来者竟都是一
流好手。一名高瘦的汉子待众人已走,这才纵身跃起,显是领头之人。
眼看高瘦汉子已站上了屋檐,便要飘身远去,忽然那老僧提气一纵,身影飞扑,后
发先至,转眼间便已来到那人身后三尺,只听他沉声道:“下去!”一股排山倒海的掌
力扑出,便向那人推去,那人双掌一并,嘿地一声,硬生生地接下那老僧刚猛的一掌,
只听砰地一声响,那人立足不定,登时坠下屋檐。
众白袍客见首领失陷,立时奔回,团团护卫住那首领。
那老僧怒目望着那首领模样的人,厉声道:“你们昆仑山好辣的手!‘剑影’钱凌
异,叫你们掌门人来见我!”
那首领钱凌异见老僧认出自己,脸上登时变色,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老僧不再说话,当下气凝丹田,一掌劈出,真力笼罩钱凌异身周。钱凌异不敢硬
接灵音掌力,不住游走。伍定远见那老僧虽然老迈,但身手矫健,竟是不输少年,一时
间已逼得钱凌异难以招架,连连后退。
这老僧虽是大占上风,但那厢少林弟子却连连遇险。众僧武艺与白袍客相当,只是
人数仅五六人,远远不及白袍客的人多势众,只靠众人含悲拼命,才与白袍客勉强战成
平手。伍定远怕少林僧众失利,便也跃下场中,加入战团,与白袍客激斗起来。
十余招过后,那老僧见弟子们大落下风,恐怕时候一长,多人便要当场重伤,他知
久战不利,便欲速速击毙领头的“剑影”钱凌异,以解众人之危。
心念于此,那老僧便深深吸了口气,跟着双掌一并,缓缓推出,正是他的成名绝技,
“大悲降魔杵”,化杵法为掌法,一股降妖除魔的佛门真气汹涌而至。
钱凌异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袭来,罩住四面八方,难以动弹,眼看避无可避,
当即拼起全身功力,便要硬接那老僧一掌,此时一名白袍客见那老僧掌力太强,怕钱凌
异承受不起,当下也是两掌推出,一同抵挡少林神僧的深厚掌力。
只听一声大响,三人掌力相接,那老僧身体微微一晃,钱凌异退出了四五步,另一
人却口喷鲜血,这人适才曾以两指夹下伍定远的“飞天银梭”,武功也颇高强,哪知掌
力硬拼之下,便已相形见拙。
两旁少林弟子见师祖占了上风,连忙抢上前来,举起兵刃,便朝那两人身上挥落。
钱凌异冷笑道:“捡便宜吗?”他手按剑柄,咻的一声,长剑登时出鞘。
那老僧大惊,忙道:“大家快退开!”
但那钱凌异剑势太快,那老僧虽然出言提醒,仍是迟了一步,只听众弟子大叫一声,
转瞬之间,纷纷中剑倒下。
钱凌异哈哈大笑,道:“师父厉害,徒弟脓包,少林寺这般大的名头,也不过如此
而已。”说着飞身跃起,纵上了屋檐。
伍定远见钱凌异剑法怪异,心下骇然,抬头望去,那钱凌异兀自站在屋檐上,神情
傲然,月夜中只见他手中剑刃好似透明,看来诡异无比。
那老僧颤声道:“好一个‘剑影’!好狠的昆仑山!”
众人正待要追,钱凌异早率人去远了。伍定远忙扶起众人,包扎伤势。灵音叹了口
气,这一役少林弟子人人受伤,却留不下一名白袍客,可说是大败亏输。总算没人被杀
害,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伍定远见众人已走,向那老僧拱手道:“大师功力非凡,不知法名如何称呼?”
那老僧道:“老衲灵音。”
伍定远啊地一声,忙道:“原来是少林寺戒律院首座驾临,失敬,失敬。”
少林寺中高手如云,向有所谓“四大金刚”,这戒律院首座灵音就是其中之一,与
方丈灵智、罗汉堂首座灵定、塔林守护灵真等三人合称‘智定音真’。其他灵字辈的高
僧,尚有四、五十人,但以“四大金刚”武功最高,修为亦最深。江湖上有句故老相传
的歌谣:“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说的便是少林寺中这几名僧人,这灵
音既是少林金刚之一,武功自是了得,伍定远适才见他出手,果然功力非凡,心中更增
敬意。
灵音虽然佛法渊深,但当此大变,也是伤心悔恨,垂泪道:“伯川啊伯川!这孩子
可是齐家最后的一点血脉……都怪老衲疏于防范,竟叫他又遭了毒手…”
伍定远心下难受,正要出言慰解,忽然马蹄之声大作,数十骑急急奔向马王庙,众
僧见强敌甫退,哪知又有人过来,连忙抄起兵刃,便要上前御敌。
伍定远极目眺望,只见来人身穿官差服饰,他心下一宽,向灵音道:“这些人是我
的手下,不打紧。”众僧闻言,都是松了口气。
伍定远挥手叫道:“我是伍捕头,你们快快过来。”
人群中传出老李的声音:“伍捕头,太好了,你老人家果然在这儿。”
众官差急急下马,走向伍定远等人,伍定远吩咐道:“这几位是少林寺的师父,你
们快扶大师们去歇息。”
众官差听了伍定远的交代,只是答应一声,但脚下却是一动不动。
伍定远心下奇怪,不禁“咦”了一声,他自任捕头以来,无人敢胆违逆他的只言片
语,此时见众人神色有些奇特,只得把话再说了一遍,哪知众官差好似没听见他的说话,
仍是无人移动脚步。
伍定远大怒,喝道:“你们聋了吗?我叫你们扶几位大师父去歇着,你们还愣在这
干嘛?”
老李与小金对望一眼,两人面色为难,似是欲言又止。
伍定远料知有异,正待责问,忽听一人冷笑道:“伍捕头,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整天只会逞派头,没半点真本领。”
伍定远听了这话,只气得全身发抖,他怒目望去,却又是新来的阿三在那儿放肆。
伍定远不想在灵音面前料理家务事,沉声道:“老黄,老陈,你们带几位大师父下去休
息。”
老黄等应道:“是!”脚下却不移动。
伍定远满心怀疑,正要出言相询,忽然马蹄声响,又是几匹马赶来,远远有人喊道
:“知府大人驾到!”
众官差往旁急让,一齐跪倒在地,一人翻身下马,身旁跟着两名亲兵,不是知府陆
清正是谁?
伍定远见知府忽然赶到,心中一凛,忙躬身道:“属下参见知府大人。”
陆清正见他向自己行礼,却是不理不睬,只是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伍定远,你
眼里还有我吗?”
伍定远一愣,说道:“属下有何过错,大人还请明言。”
陆清正道:“你三更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伍定远道:“属下接到密报,说齐少镖头在此,我不敢有所耽误,便赶紧出来查案。”
陆清正冷笑道:“查案?我看是出来犯案吧!”
伍定远吃了一惊,不知陆清正何出此言,忙道:“属下真是出来办案的,这几位大
师傅可以作证。”说着向灵音一指,灵音见场面混乱,一时不知要如何为伍定远开脱。
陆清正冷笑道:“这些和尚不知是哪儿来的,多半是你的同伙。”
伍定远不知陆清正何以怒气冲冲,正待答辩,忽听阿三的声音在庙中响起:“找到
齐伯川啦!”说着匆匆奔出,向陆清正道:“启禀大人,齐伯川被人杀害,尸身就在庙
中。”
陆清正大怒,暴喝道:“大胆伍定远,你知法犯法,杀害齐伯川,还有什么话说!”
伍定远又惊又怕,霎时跳了起来,忙道:“齐伯川不是我杀的,还请大人明鉴。”
陆清正大声道:“伍定远,老实告诉你吧!本官今晚接获线报,说你觊觎燕陵镖局
的财物,杀害他们满门老小,今夜更图谋杀害唯一人证齐伯川。如此罪大恶极,你还有
什么话说?”
伍定远张大了嘴,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向奉公守法,更为了燕陵镖局一
案四处奔波,此事世所共见,怎能有人这般诬陷于他?伍定远全身颤抖,脑中乱成一片,
急急想道:“这就竟是怎么回事?是谁要陷害我?”
陆清正见伍定远呆立无语,当即冷笑道:“伍定远,你快快束手就擒吧!别要一错
再错了!”他伸手一挥,向众官差喝道,“来人,给我拿下了!”
众官差发一声喊,一齐奔上前来,伍定远见众属下无人愿为自己出头,心中既感悲
凉,复又伤痛,他大喝一声:“谁敢动我!”
众人一惊,在旧日上司的积威之下,一时竟无人敢动一步,老李等人更是远远退开,
脸上全是为难。
伍定远见情势危急,众下属又胆小怕事,无人会为自己分辨,只有老仵作黄济义气
深重,不会弃自己不顾,当下大声道:“大人,我真是冤枉的!请大人速速召见仵作黄
济,自会明白属下是受人诬陷!”
陆清正冷冷地道:“伍定远,我若要见黄济,还需要你教吗?”
灵音见情势急转直下,料来伍定远定是给人陷害,忙道:“这位大人,齐家少爷不
是伍施主所害,凶手另有其人,还请大人明察。”
陆清正冷冷的道:“你这和尚又是谁,凭你也来和我说话?”说着向一众官差喝道
:“你们还等什么?快给我拿下了!”
众官差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围在伍定远身边大呼小叫,却无人真敢上前厮杀。
陆清正见一众官差无人敢胆上前,登即怒喝:“你们干什么?想要和这姓伍的一起
造反吗?”
伍定远听知府这么一说,心下已是了然,料知陆清正有意对付自己,却不知他对自
己有何不满。伍定远又悲又怒,大声道:“大人,我伍定远为西凉百姓奔波卖命,没有
功劳也有苦劳,你……你却为何要冤枉我!为什么?”他自来行事稳重,哪知却有今夜
之事,满腹冤屈间,泪水已是盈眶。
他正自悲愤大叫,忽听背后一人冷笑道:“伍定远,你杀人犯案,还想啰唆什么?
乖乖束手就缚吧!”
伍定远听这声音满是讥嘲之意,心下大怒,猛地回头看去,却见说话那人正是阿三,
看来这人新进衙门不久,便想在知府面前逞威立功。
阿三冷笑道:“你瞪我做什么?你还不知道自己完了么?”说着伸手朝他抓来,神
态大是轻蔑,伍定远大怒欲狂,他行走江湖多年,如何把阿三这种人看在眼下?当下大
喝一声,双手一挥,将阿三震飞出去。
陆清正怒道:“伍定远!你胆敢拒捕?”
伍定远仰天大叫:“大人,你只凭区区密告,便给我罗织罪名?你……你要我如何
服气?”
陆清正见众官差不敢动手,当即回头看去,跟着拍了拍手,喝道:“来人!把这伍
定远拿下了!”
话声甫毕,背后两名亲兵答应一声,便朝伍定远走来。
伍定远见这两人脚步沉稳,武功竟似不弱,心下暗暗吃惊,连忙收敛心神,暗道:
“怎么知府手下有这等高手,我以前怎会不知?”
他全神戒备,不知这二人有何古怪,只见那两人走上几步,忽地身形一闪,便迅捷
无比的向自己扑来,伍定远早已有备,手中飞天银梭激射而出,那两人武功高极,一人
伸指在银梭上一弹,银梭准头立偏,另一人拔剑出鞘,伍定远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急收银梭挡架。
两般兵刃相交,刹那之间,那人剑上传来一股阴寒无比的内力,伍定远给这寒气一
逼,全身莫名打了个冷颤,他心中战栗,知道遇上了难得一见的高手。
那人见伍定远架住长剑,更是连连催动内力,伍定远想要抵挡,但寒气攻心,忽地
全身一阵酸软,胸口气滞,立感全身虚脱,当场便已软倒在地。
灵音吃了一惊,急忙奔上,护在伍定远身前,厉声道:“你这剑法是昆仑山的‘剑
寒’!阁下和卓凌昭如何称呼?”
那人冷冷地道:“大师好眼力!在下金凌霜,道号‘剑寒’,卓掌门便是我师兄。
那位是我三师弟屠凌心,江湖人称‘剑蛊’便是。”
伍定远此时虽然软倒,但听敌人自承来历,忍不住心下一惊,他连忙翻身爬起,凝
目便往那两名亲兵看去,只见那人六十来岁年纪,双目神光湛然,便是那“剑寒”金凌
霜了,另一名男子身材矮小,一张脸丑陋无比,满是刀疤伤痕,外号却是“剑蛊”,伍
定远想起方子敬所言,想来便是此人以这套阴狠剑法杀害了一十八名镖师。
伍定远望向陆清正,颤声道:“知府大人,这些人便是杀害燕陵镖局满门的凶嫌,
你…
你怎会和他们在一块儿?“
此言一出,老李与几名老官差互望一眼,这些老人原本就觉事情有奚翘,只怕是知
府有意陷害伍定远,一听此言,登时肃然。只是众人虽然疑心,但眼前场面混乱之至,
各人但求平安混过今晚,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多发一声,就怕惹祸上身。
陆清正微微一笑,道:“谁说他们是凶嫌了?你可别做贼喊抓贼,胡乱栽赃义士。”
伍定远全身凉了半截,心中已经一清二楚,想道:“原来如此,昆仑山的人居然与
知府勾结上了,难怪会要对付我……可这事怎么能够?”
伍定远见陆清正笑吟吟的,似乎有恃无恐,他心念急转,寻思道:“这知府为何会
和这帮凶徒勾结?他有什么好处?”霎时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条玉带,已然醒悟,当下
沉声道:“知府大人,你也想要这条玉带,对不对?”
陆清正见伍定远一语道破自己的用心,登时哈哈大笑,道:“伍捕头啊伍捕头,看
你这么精明,实在是个人才,杀了恁也可惜。”
他顿了顿,手指伍定远的腰带,道:“目下本官要取你腰上的玉带。只要你愿意双
手奉上,本官不只饶你一条性命,还保你一生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如何!”
说着往伍定远腰间的玉带上下打量,面上神情却是贪婪无比。
伍定远惨然一笑,果然给他料中了,这知府大人也是为了这条玉带而来,他低头看
着腰间,寻思道:“这条玉带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劳动四品大员出马,齐伯川说这
玉带关系天下气运,又是怎么回事?”想来适才昆仑门人偷听到他与齐伯川的对话,这
才走漏了风声,把知府引来了。
他此时心头乱成一片,无暇多想,只低头无语。
陆清正见他兀自犹疑,又道:“伍捕头!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哪!你把这
几个和尚遣开,乖乖交出玉带,我们好好喝上两杯,结成知心好友,岂不妙哉?”
一旁老李与伍定远交好,一见知府口气放软,忙道:“伍爷,你就听陆大人的吧!
别让我们为难了。”另一人道:“是啊!伍捕头!知府大人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官大学
问大,你听他的准没错!”说话之人却是小金。众口铄金,都要伍定远从了。
灵音未曾与齐伯川深谈,不明案情,不知那玉带关系重大,这时默不作声,静观其
变。
伍定远见属下们都要自己让步,灵音也不发一言,一时心乱如麻。想起自己本要升
任陜甘道的总捕头,这时却莫名其妙的牵扯在血案中,还被指为凶手,一切都是因为这
条玉带而起,看来只要把玉带奉上,不只升官有望,日后靠着知府陆清正大力提携,日
后成就定是非同小可。
他颤抖着双手,想解下腰带,心头忽然一震,登时想起齐氏父子死前的重托,燕陵
镖局女眷被奸杀的惨状,心中又自犹豫,万般痛苦中,实在难以决断……
世间的捕快分为两种,一种是上曰是则是,上曰非则非的那种人。这种人不必有什
么想法,也不必管什么天理,所做的无非就是完成长官心愿而已。另一种则是注定的该
死,这些人有着自己的见识,天曰是则是,天曰非则非,这种人若在公门里修行,最后
必会走上“以武犯禁”之路。
伍定远不是前一种人,他没有那么贱的奴性,但他也不是后一种人,因为他也少了
那种凶恶的猛性。他既非小人,也非侠客,他只是很单纯的捕快,一个尽忠职守的捕快。
像他这样的性子,要他违背上司,那比杀了他还难,可举凡有血有肉的人,看到燕
陵镖局的案子没有不动容的,若要伍定远丢弃苦主的付托,那也是十二万分的为难,在
这一刻,伍定远内心天人交战,善念恶念盘旋不休。
死或者降,你必须做个选择。伍定远啊伍定远,你该怎么办?
众人呆呆的看着伍定远,都在等他示下。陆清正颇感不耐,便道:“伍捕头,我没
时间与你干耗,你快点把玉带交出来,免得大家破脸。”
几名官差催促道:“是啊!大家有话好说,千万别伤和气。”
耳听众人的劝说,伍定远转头往庙门看去,蓦地热泪盈眶,眼前浮现出齐伯川临死
前的悲愤神情,伍定远仰望天际,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今日若要低头,你死后
有颜面对齐家父子么?你少了良心,下辈子还要投胎做人么?”只见北斗七星闪烁,好
似在昭告他一条明路,霎时之间,心中已有答案。
陆清正见他眉毛一动,当即笑道:“你想通了么?快把东西交上吧!”
伍定远满心悲凉,摇头道:“陆大人,要斗我是斗不过你的。只是伍某身为西凉城
的捕头,没法见这些禽兽伤天害理,还能逍遥法外!你要我让出玉带,那是强人所难了。”
陆清正一听之下,脸色立变,森然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伍定远热血上涌,暴吼道:“你身为朝廷命官,不能主持正义也罢了,居然和凶手
混在一起,这世间还有什么公理正义可言?我明白告诉你!只要我伍定远一息尚存,便
不能背弃苦主,大家杀上一场吧!”
陆清正哼了一声,冷冷地对金凌霜道:“把这人杀了,东西拿走。”神态轻蔑,便
似杀的是猪狗畜生,怕也没这般冷漠。
金凌霜身形一晃,剑光闪动,已然圈住伍定远,顷刻间,便向他心口刺落。众官差
见两方动起手来,一起惊叫。
灵音一直静静旁观,他虽不明案情,也知伍定远站在道理的一边。这时见金凌霜出
手,他也是一掌劈出。四大金刚果然功力非凡,掌力后发先至,登时将金凌霜逼退一步,
其余少林僧抢上,团团护住了伍定远。
灵音走入场中,道:“陆大人,金施主,你们想要带走伍捕头,须问老衲答不答应。”
陆清正怒道:“哪来的妖僧,众官差,快给我拿下了!”
一旁官差虽然明白知府陷害伍定远,只是知府有命,岂能违抗?当下拔出刀来,呼
喝连连,只是他们知道少林寺的厉害,不敢上前动手,却仅大呼小叫一阵,陆清正连声
催促,老半天还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金凌霜与屠凌心互望一眼,金凌霜道:“老和尚交给我,你对付其他人。”说着往
灵音攻去。
灵音丝毫不惧,运起一对肉掌,在金凌霜的剑光中穿梭,两人斗得激烈无比。
只见金凌霜剑光闪耀,寒气逼人,瞬间便出数十剑,灵音靠着内力雄浑,每回遇险,
便双掌并起,以偌大掌力替自己解围,一时不落下风。两人又过数十招,灵音越战越是
心惊,心下暗自骇异:“这昆仑山几年不到中原露脸,却原来卧虎藏龙。看这人剑法好
生了得,怕不在武当、华山的剑术高手之下。”
昆仑山武学,向以剑法著称,自宋代创派以来,数百年积下了十三套剑法,其中以
阴狠见长的共有两套剑法,便是这“剑寒”与“剑蛊”。
这两套剑法,需以深厚内力做为根基,尤其这“剑寒”,以一股奇阴至寒的内力,
杂在诡异的剑招中,更令人难以抵挡。若以兵刃与之相接,内力稍弱的,往往走不到十
招,便会身受内伤。此时灵音凭着一对肉掌,与“剑寒”金凌霜激战,全靠至刚至阳的
“大悲降魔杵”掌力,将内力运及身前三尺,用无形无质的掌风,逼开“剑寒”金凌霜
的剑锋,这才保住脏腑平安。
斗到酣处,金凌霜举剑猛刺过来,全身功劲贯注剑尖,灵音喝道:“来的好!”双
掌一推,运起“大悲降魔杵”,一招“破邪荡魔”,要在剑寒剑锋未至之前,先毙他于
掌下。
那屠凌心见师兄缠住了灵音,便要趁势杀害伍定远,好来劫夺玉带。他舞动长剑,
如鬼魅般地飘入少林僧众之中。
伍定远见他来势险恶,忙使出一招“流星经天”,对着屠凌心的额头打去,屠凌心
裂嘴一笑,一张丑脸直是吓人,提剑一格,将伍定远的银梭震开,伍定远忽感掌心一痛,
只觉一股极细极小的内力,竟如只耗子般,猛从自己的手心钻进体内。
伍定远心下大惊,正待运气防御,忽觉肩膀一痛,那细小内力竟从肩膀中穿出,霎
时伤口鲜血疾喷。直到此时,他才明白那些镖师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死状,原来是被此
人阴毒的内力入体,破孔穿心而死,好在自己内力修为不弱,否则早已毕命当场。
少林僧众见伍定远受伤,忙挺兵刃往屠凌心身上招呼,屠凌心回剑自救,叮当之声
不绝于耳,一招之间就架住了众僧的兵刃。
屠凌心狞笑道:“躺下吧!”众僧只觉屠凌心长剑上传来一股锋锐无比的内力,人
人猛地惨叫,肩上流血,都是被屠凌心的阴毒内力所伤。
这“剑蛊”所练的内力,诀窍在于凝聚深厚真气于一点,借着兵刃相交之时,用一
股阴劲突穿对手的护体内功,渗入经脉。若非伍定远与少林僧众内力颇有根底,那阴劲
早已深入体内,心脏破孔而死,便如同燕陵镖局的武师一般,绝非肩臂带伤而已。
那一边灵音激战金凌霜,情势又有变化。灵音凭着“大悲降魔杵”的佛门神功,要
在金凌霜剑锋未至之前,将其格毙。当下一掌推向金凌霜胸前,金凌霜见这掌非同小可,
连忙伸出左掌护住胸腹,右手仍挺剑直刺,灵音见金凌霜变招如此之快,心中一凛,暗
道:“昆仑山高手辈出,我这番也太托大了。”待要收掌退开,其势已有不及,剑锋早
及胸口,情势险恶。
灵音无奈,此时只有行险,他双掌急速一合,一招“童子拜观音”,硬生生的夹住
金凌霜的长剑,两人登时变成以内力比拼的场面。灵音只觉“剑寒”的内力既寒且邪,
深怕久战之下会有内伤,当即深深吸气,运起十成十的内力,两手奋力使劲,只听“当”
地一声大响,金凌霜猛觉虎口发麻,长剑竟已被灵音的刚劲震断,连忙飘身退开。
灵音正要追击,却见几名弟子身上流血,已被“剑蛊”杀伤,灵音百忙中向屠凌心
劈出一掌,屠凌心斜身避开,捏起剑诀,与灵音斗了起来。
灵音高声喝道:“弟子们!快护送伍施主走!”
少林僧众背起受伤的同门,护住伍定远,往门外冲出。
陆清正大声道:“伍定远!你想清楚了!出了这衙门,你就是个逃犯了!”
伍定远正要奔出,猛然听见陆清正这几句话,心头一震,暗道:“陆清正所言不虚,
我若这么不清不白的逃走,只怕真会成了逃犯。”他停步道:“陆大人,你放下话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清正道:“伍捕头,我诚心劝你一句,你要出了这个门,天下虽大,你也无处可
去。
你想和我作对,别说你得赔上陜甘道总捕头的肥缺,我怕你连这条命都保不了哪!
“
伍定远知道他所说的是实情,一时犹疑不决,少林僧众见情势紧急,哪容他细细长
考,连声催促他快走,不少官差抢了上来,要拦阻去路,都给少林僧逼开,伍定远见不
能再耽搁,猛一咬牙,转身冲出。
陆清正怒道:“伍定远!你这一生就算是完了!”
屠凌心见伍定远即将走脱,忙冲上前来阻拦他,举剑向他急刺,一名少林僧倒举禅
杖,替伍定远接下了这招“剑蛊”,屠凌心狂吼一声,举剑乱劈,功力到处,那少林僧
每接一剑,身上便喷出血来。
灵音见弟子有性命之忧,当下顾不得宗师身分,抢过弟子手上禅杖,运起神功,也
是乱劈乱砸。灵音自始至终都是空手应敌,此时兵刃上手,威力更是惊人,一时间无人
能近他十步之内。
灵音喝道:“你们还不快走!师父一会儿来找你们!”
少林僧众与伍定远夺过衙门的马匹,几名官差想要阻挡,都给他们三拳两脚打倒在
地,金凌霜与屠凌心两人空自着急,却冲不出灵音的拦阻。
众人抢过马来,往城郊奔逃。伍定远坐在马上,回首望着这个自小长大的凉州城,
此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返回故乡,忍不住心中一酸。短短几个时辰,他的人生
遭遇了极大变故,一切全为了燕陵镖局,伍定远心乱如麻,不敢多想,只有夹紧马腹,
向城外奔逃。
众人奔出了十余里,后头并无追兵跟来,少林僧便要等候灵音大师,一行人躲入了
树丛中。到得深夜,只听马啼声响,正是灵音到了。众人忙迎将上去,见他神情困倦,
显然经过一番激战。
伍定远忙道:“大师,眼下状况如何?”
灵音摇头道:“老衲尽力脱身,一路从小径绕道而来,才耽搁了这许久。依老衲看,
昆仑山与陆知府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我们需得连夜赶路。”
伍定远见灵音为了他,不惜放下少林神僧的身份,与他连夜逃亡,心中感动,道:
“大师您为了我……”
灵音微微一笑,道:“伍施主为了燕陵镖局出了这么大力,老衲只是些许报答伍捕
头的恩情,施主莫再客气。”
行了半个时辰,灵音沉吟道:“我们这般走法,到得明日,必然会被昆仑山赶上,
到时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必吃大亏。伍捕头,你是这里的地头,可知道这儿有什么地方,
能让我们躲避数日?”
原来灵音与“剑寒”、“剑蛊”两人激斗,好不容易才脱身,深知昆仑山的实力,
那“剑影”钱凌异不过是仗着兵刃诡异、招式奇特。但金凌霜与屠凌心两人却万万不可
小看。尤其那金凌霜武功阴狠、内力悠长,江湖上已少有敌手,若再加个掌门卓凌昭与
自己相斗,恐怕一条老命要送在这里。自己死了也就罢了,那伍定远和这么多弟子,全
要陪自己送命,于心何忍?只有找个处所躲避数日,再行从长计议。
哪知伍定远摇头道:“我现下已成逃犯,旧日朋友也都靠不住。恐怕没什么地方肯
收留我们。”
众人颇感失望,正待赶路,伍定远微有歉意,忽地想到怀里有个锦囊,心中一喜,
道:“大师父们且慢,我这有个锦囊,待我看过再说!”
这只锦囊是白龙山止观和尚所赠,要他在危难之际拆开,伍定远取出锦囊,连忙打
开,只见里头有一张短签,上头写道:“若待性命垂危时,速速东行三十里,铁剑风骨
应犹在,不负怒苍结义情。”一旁画着座宅子,写着“铁剑山庄”四个字,另有简图,
指点去路。
伍定远心头一喜,说道:“此去东行三十里,有一座‘铁剑山庄’,大伙儿当可躲
在山庄里,等待大援。”
灵音惊道:“铁剑山庄?施主怎会识得李庄主?”
伍定远把短签递给灵音,将止观与锦囊等情势说了一遍。
灵音听后沉吟不语,伍定远问道:“这铁剑山庄可有什么古怪?”
灵音叹了口气,说道:“‘铁剑山庄’的庄主名叫李铁衫,武功高绝,二十年前曾
以一柄八尺长的大剑,在云南斩断巨钟,名动公卿,号称‘铁剑震天南’。若有此人相
助,万事不愁了。只是……只是……”
伍定远道:“大师有话请直说。”
灵音叹道:“李铁杉是怒苍山的旧日人马,造过朝廷的反。”
伍定远也是一惊,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这……这如何是好?”
灵音思索片刻,道:“当今形势险恶,我们也没别的法子,只有从权了。”
第六章铁剑震天南
众人行了一夜,人虽撑得住,但马匹已然不行。
灵音道:“放了这些牲口,我们步行赶路。”
伍定远道:“大师,若把马匹放了,只怕昆仑山更容易查知我们行踪。”
灵音沉吟道:“依施主之见,如何是好?”
伍定远道:“把这些牲口杀了,丢下深谷,方是上计。”
灵音口宣佛号,摇头不已,肃然道:“伍施主,众生万物,皆是平等,焉能妄开杀
戒!
老衲不能答应。“
伍定远低头不语,只有与众僧一起步行。
又过了半日,已至中午,众人已然疲惫不堪,举步维艰,忽见远处一座宅院,府邸
甚宏,正是“铁剑山庄”。几名年青僧侣高声欢呼,相护扶持,走向大门。
伍定远朗声道:“西凉捕快伍定远,求见庄主李居士。”
过了半晌,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开了门,伍定远走上前去,将止观给他的字条交给管
家,说道:“我们蒙白龙山止观大师引荐,前来拜访李庄主,这里有张字条,乃是止观
大师亲手所就,烦请呈上贵庄庄主。”
那管家接过纸条,转身入内,伍定远见他步伐轻灵,显是身有武功,想来“铁剑山
庄”
必定非同小可。
过得片刻,那管家走了出来,道:“敝庄庄主有请,各位请进。”
伍定远与灵音互望一眼,并肩走了进去。
走到厅上,只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摆设甚是豪奢。一名红光满面的高大老者,
迎上前来,想来便是庄主李铁衫,果听他道:“在下李铁衫,哪位是伍捕头?”
伍定远走上前去,说道:“在下西凉伍定远,有扰庄主清静,甚是过意不去。”
两人随即坐下,一旁家丁送上点心,众人饿了一日一夜,纷纷大嚼,一群大和尚直
如恶鬼般的大吃大喝,众家丁不禁讶异。
李铁杉正待说话,忽地见到灵音,红润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问道:“这几位
大师在哪座宝刹静修?伍捕头可否为老夫引荐引荐?”
伍定远知道灵音不愿与李铁衫多打交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灵音不愿伍定远为难,更不愿谎言欺骗李铁杉,便坦然道:“老衲少林灵音,见过
李施主。”
伍定远听见灵音坦言来历,心下一惊,这李铁衫过去是怒苍山的旧部,如何能与名
门正派的圣僧同席而坐?就怕两人一言不和,到时不免打了起来。
谁知李铁衫听了灵音二字,忽地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原来是灵音大师驾临,大
师生性慈悲,我是久仰了,这里谢过失迎之罪。”
伍定远听他说得客气,心下却不敢稍懈,只是暗自戒备。
既然少林僧众日夜赶路,此时早已疲惫不堪,或坐或站,都是勉力支撑。李铁杉见
年青僧侣累得狠了,吩咐叫家丁先带去安歇,自己则请灵音、伍定远两人一起到书房议
事。
伍定远此时仍在担忧,便低声道:“大师,我看咱们歇一晚便走,不要多惹纠纷。”
灵音道:“既来之,则安之,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说着走入书房,伍定远见他
如此坦然,只好跟着走了进去。
甫进书房,李铁衫劈头就道:“伍兄弟,你这张字条是如何得来的?”
伍定远把昆仑山如何劫镖灭门,自己如何上白龙山求见止观、如何被昆仑山追杀等
事简略说了,李铁衫叹了口气,摇头道:“止观啊止观,老夫早已是废人一个了,你又
何必再把我扯下水?”
伍定远见他神情萧索,忙道:“不瞒前辈,止观大师原本不愿多管闲事,但‘九州
剑王’方大侠看得起在下,便托他赐下一只锦囊,在下这才得了这张纸条。”他想“九
州剑王”
是何等来头,只要托出此人名号,定会多些助益。
果然李铁衫听到“九州剑王”四字,登时全身一震,他拿出字条,低声念道:“铁
剑风骨应犹在,不负怒仓结义情。众兄弟们啊!大伙儿可有二十年不见了……”他出神
片刻,两眼猛地放出奇异神彩,大声道:“伍兄弟,李某人虽然久已不问世事,只是昆
仑山如此嚣张,新仇旧恨一起算,我岂能束手旁观?两位放心,这件事我是管定了。”
伍定远听他这般说,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李铁衫愿意出手相助,活命希望
多了几成,忧的是李铁衫出身不正,乃是盗匪之流,自己若是欠了他的恩情,将来说不
定后患无穷。但此际性命危殆,如何能挑三拣四,只有静观其变了。
李铁衫问道:“伍兄弟,这次昆仑山来了哪些高手?”
伍定远对昆仑山的情形不很明了,无法回答,灵音接口道:“老衲这两日与昆仑山
诸人交过手,其中一个叫‘剑影’钱凌异,手上的‘无形剑影’颇为了得。”
李铁衫冷笑一声,道:“这小子还没死啊!靠着一把破铜烂铁在江湖上鬼混,居然
还没给人宰了,这次他若有胆子上我庄里撒野,老子让他‘剑影’永远消失无形。”李
铁衫似乎与昆仑山仇怨极深,一出口就没好话。
灵音又道:“这钱凌异不难对付,老衲所忧者,乃是‘剑寒’金凌霜与‘剑蛊’屠
凌心二人。”
李铁衫道:“这两人武功不弱,尤其那金凌霜,老夫过去和他交过几次手,哼!不
过那也算不上什么!”
伍定远听这李铁衫说话语气,好似有十足把握对付金凌霜、屠凌心、钱凌异等人,
心中便想:“这李庄主口气好大。”
过了片刻,李铁衫又道:“大师,你还与昆仑山何人交过手?”
灵音摇头道:“没有了,就只有这几人。”
李铁衫嗯了一声,点头道:“只要卓凌昭没来,一切都好办。”
灵音伍定远听他提到卓凌昭时,声音竟然微微发颤,显然又是兴奋,又是忌惮。两
人都是一奇,不知他何以对昆仑山其他人如此轻蔑,却对卓凌昭如此在意?
伍定远问道:“听李庄主说来,这卓凌昭很了得么?”
李铁衫摇了摇头,叹道:“这卓凌昭若要亲自出手,咱们根本不必打了,恐怕还得
连夜逃走。”
灵音与昆仑山诸人交过手,自忖凭着自己的功力,加上李铁衫的“铁剑九式”,想
要抵御昆仑门人,虽不敢自称必胜,但要保住众人性命,也应绰绰有余。
他见李铁衫面带忧色,忍不住道:“李施主,这昆仑山的确高手众多,但老衲若与
金凌霜、屠凌心等人单独过招,断无落败之理。眼下合你我二人之力,就算那卓凌昭亲
来,也不至大败亏输。施主何必发愁?”
李铁衫微微一笑,道:“大师,我与你的武功相较如何?”
灵音思索了一会,他知李铁衫以刚猛剑法闻名,心中盘算了一会儿,说道:“你我
伯仲之间。”
李铁衫道:“大师太过抬举在下了,我若与大师动手,大概可撑上五百余招,方会
落败。”
灵音合十道:“施主过谦了。”
李铁衫道:“在这当口了,我还会随口胡扯吗?”
他沉吟了一会,道:“不瞒两位,我曾与卓凌昭动过手,只撑过这个数字。”跟着
竖起一根指头。
灵音猜道:“一千招?”伍定远却道:“一百招?”两人的声音均甚苦涩。
李铁衫摇了摇头,灵音与伍定远一起叫道:“一招!”语音已甚惊恐。
李铁衫却又摇了摇头,他道:“不是一招,是一剑。连一招都没到,胜负便分了。”
灵音虽然修为深厚,这时也不禁道:“一剑?岂有此理!”
李铁衫苦笑道:“真是一剑!”跟着便把当年动手经过说了——那年李铁衫初到西
凉,因细故与昆仑门下弟子动手,打伤了不少人。数日后,“剑影”
钱凌异便陪同掌门人卓凌昭,一同来讨回这场子。
当时李铁衫听见卓凌昭的外号竟是“剑神”,便大发脾气,要卓凌昭自己去了这外
号。
李铁衫自己也是使剑名家,用的是柄既重又厚的大铁剑,比常剑长上一倍有余,剑
上附着刚猛内力,一般以快以巧取胜的剑客,在他手下都走不了十招,竟有人在他面前
自称“剑神”?李铁衫取出大铁剑,要对方也亮兵刃。谁知卓凌昭居然随手折了一枝柳
条,就要以那柔软至极的柳条,来挡他刚猛无匹的铁剑九式。
李铁衫当时便对卓凌昭道:“老夫天生臂力惊人,内力也有独到之秘,你若一昧求
死,莫怪未曾提醒在先!”他一世英名所系,便把全身功力贯于剑上,奋力斩下!
灵音知道李铁衫曾斩断一口大钟,轰动天下,但他已知李铁衫在此役中惨败,便道
:“他用柳条拂中你身上的穴道?”
李铁衫摇了摇头。
灵音又道:“他用柔劲拂开你的铁剑,再用掌力伤你?”
李铁衫不语,从书房中找出一只大木匣,打了开来,说道:“自己看吧!”
只见匣中一柄八尺来长的大铁剑,剑身已然龟裂,剑尖处裂了一缝,其中赫然钳着
一段小小的柳枝!
伍定远与灵音互望一眼,心下俱是骇然。要知用柔软的柳条,拂开这柄铁剑,已是
惊世骇俗的武功。但若要用这柔嫩至极的柳条,正面抵挡这柄重达四、五十斤的大铁剑
奋力一斩,甚且震裂剑身,这份内力之纯,可说匪夷所思。
灵音瞠目结舌,问道:“这人有多大岁数?”
李铁衫道:“黑须黑发,约莫五十来岁,似乎比金凌霜还小了几岁。”
伍定远问道:“李庄主多久前与此人动手?”
李铁衫算了算年月,道:“三年前吧!那时我到西域找一个朋友,朋友没遇到,反
而遇上了此人。”
灵音拿起桌上的一张白纸,吸了一口气,那白纸原本弯曲柔软,此时却似活了一般,
渐渐挺起,显是灵音以内力贯注。只见他用劲劈下,“咄”地一声,已然切入桌角,那
桌子乃是坚硬檀木所制,灵音以一张薄纸,竟能砍入桌面,这份功力委实惊人。
李铁衫将手心置在桌上,贯入内力,灵音又试一次,这次薄纸却已破裂,但桌角也
被砍出一缝。
李铁衫道:“大师功力果然非凡。”
灵音却叹道:“卓凌昭功力犹在我之上,看来只有我师兄出马,方能与之一斗。”
众人默然不语,都知若是“剑神”卓凌昭亲自前来,此役必然大败。
伍定远忽道:“大师,不知贵派大援何时到来?”
灵音屈指一算:“老衲的师兄弟远在嵩山本院,无人知道我在此处,便是知道,从
嵩山出发赶到这儿,尚需二十余日。”
伍定远心道:“昆仑山众人追杀我们,要的不过我一人,我何必把大师他们拖下水?”
他沉吟了一会,便道:“大师,李庄主,我想昆仑山要杀的不过我一人,在下就此
告辞,把他们引开便了。”
灵音摇头道:“伍施主,这昆仑山屠戮我少林弟子,老衲岂能与之善了?何况施主
心存仁厚,老衲更不能任你被这帮恶人杀害。”
李铁衫也道:“你是我老友止观引荐来的客人,老夫有责护你周全,切莫再说这话。”
伍定远见二人义气深重,心下不禁感动,对李铁衫的芥蒂更是一扫而空,暗道:
“也罢,他二人待我如此,我伍定远今日便毕命此地,这生也不枉了。”
他这人行事稳重,一向谋定而后动,极少行险。但此刻情势如此,除了听从李铁衫
与灵音的建议外,怕也别无选择了。
那日他遇上燕陵镖局的案子时,如何会料到今日丢官亡命的下场。倘若当时便知道
此案的艰难,自己是否还会义无反顾的扛下这桩大案?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当下李铁衫与灵音便已商妥,今夜歇宿,明早清晨便即赶路。离庄以后,李铁衫亲
自护送灵音等人到长安,一来那里已入少林寺的势力,同道甚多,便不需他陪伴;二来
李铁衫身分特异,过去与中原武林人士有些仇恨,为免纠纷,是以行到长安为止。
原本灵音与李铁衫两人一正一邪,势不两立,一个是名门正派的高僧耆宿,另一个
是昔年杀人造反的高傲怪杰,此时却因共同的仇敌尽去成见,伍定远看在眼里,只感说
不出的欣慰。
李铁衫吩咐下去,命家丁雇了十余辆大车,另买了数十匹好马,以便路上换乘之用,
又将庄中细软收妥,以免路上少了盘缠,眼看大小杂事打点妥当,众人才各自休息。只
是情势紧张,这一夜人人睡睡醒醒,皆不得安稳。
到得天明,少林僧众、铁剑山庄家丁,皆已收拾妥当。众人不及用早点,开了庄门,
便要离去。
行到庭院中,伍定远见李铁衫为了自己抛下家业,不禁心下感激,叹道:“李庄主
为了区区在下,居然舍得这偌大家产,却要伍定远如何回报?”
李铁衫微微一笑,道:“能救一条好汉的性命,这点家业算得什么?再说李某人与
昆仑山仇深似海,迟早要决一死战,兄弟千万别把这些小事在心上。”
伍定远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这次能活得性命,日后必要报答
李铁衫与灵音的恩德。
众人甫开大门,正要行出,忽听一名家丁惊叫一声,跟着退了进来,众人惊问道:
“怎么了?”那家丁手指门外,面色惨澹,啊啊地说不出话来。
灵音与李铁衫对望一眼,两人连忙出门去看,陡地一阵狂风吹来,漫天鲜血飞洒中,
赫然见到门口悬着一颗首级!
灵音骇然道:“这……这是什么?”
只见那首级双目紧闭,口角流血,白发白须均被鲜血染得火红,死状甚是悲惨,众
人正自惊慌,却听一人大叫一声,冲了上前,抱住那首级,大声痛哭道:“黄老!黄老!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这人泪如雨下,神态悲愤欲绝,正是伍定远。
原来那死者首级,便是老仵作黄济。他向在凉州担任仵作,与伍定远亦师亦友,原
本已退隐,却为了燕陵镖局的案子,又被伍定远请了出来。那知却害了他的性命。
伍定远心中悲愤,冲上前去,对着滚滚黄沙大叫道:“昆仑山的贼子!给我出来!
有种的就给我出来!”
灵音正要走上前去安慰,忽听马蹄声响,十余骑从远远的沙漠狂奔而来,众人脸上
变色,正要入庄闪避,却听李铁衫道:“行踪已露,来不及了。”索性双手抱胸,傲然
看着昆仑众人。
灵音吩咐群僧取出兵刃,动手之后,全力保护伍定远及铁剑山庄家丁逃走。
李铁衫提气喝道:“昆仑山鬼鬼祟祟的小贼!快给我过来受死!”
只听得昆仑山诸人哈哈大笑,伴着马蹄声响,已然奔至铁剑山庄门前。
昆仑山中一个矮肥的胖子淫笑道:“唉呀!怎么全是男人,杀来不过瘾。上回在燕
陵镖局,漂亮的娘们多了,那才有点意思。呵呵!呵呵!”
少林僧众闻言,纷纷大怒,立时要上前厮杀。
李铁衫伸手一拦,道:“大师父们稍安勿燥,老夫自会料理。”跟着大喝道:“昆
仑掌门何在?你门下弟子奸淫掳掠,你岂可不管!”
他厉声怒吼,只震得人人耳中嗡嗡作响,忽听得远处传来一清和的声音道:“李庄
主,莫这么大火气,江湖上的事本来是非难料,你岂能事事出头?”
那声音听来不甚响,却清楚无比,显是来人内功深厚,恐还在李铁衫之上。众人只
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约莫五十多岁,头戴纶巾,腰悬一剑,手摇折扇,直如饱学宿
儒,缓缓地走来。
李铁衫与灵音对望一眼,心道:“这‘剑神’必竟还是来了!”再看昆仑山众人,
只见那“剑寒”金凌霜、“剑蛊”屠凌心、“剑影”钱凌异等一流高手,皆在人群内。
李铁衫心中一凛,知道“昆仑十三剑”已然齐聚,己方只有自己与灵音两名好手,
其余弟子家丁,均不成气候。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铁衫朗声道:“卓掌门!你门下弟子做出禽兽不如的事,你若不管,你昆仑山日
后还要在江湖上立足么?”
卓凌昭尚未回话,却听那胖子狞笑道:“老头,你怎知燕陵镖局的事是我干的?你
又怎知我连着强奸齐润翔老婆、女儿、媳妇?莫非你躲在一旁偷窥,大饱眼福?哈哈!
哈哈!”
昆仑山众人嘻笑不绝,卓凌昭却轻摇折扇,也不干涉。
李铁衫冷笑道:“胖子!你杀人奸淫,自有少林寺找你算帐,不过你出言辱我,今
日还想生离铁剑山庄吗?”
李铁衫虽强敌环伺,但仍出言豪壮,全不把昆仑山放在眼里,那胖子似是听到了天
下最滑稽的事,笑得直打跌,喘道:“这老头自己马上就要给砍啦,还他妈的在放屁,
你他妈的过来啊!死老头!”
李铁衫却也不动怒,只听他仰天笑道:“无知小儿!”陡地身形飞起,如一头大鸟
般扑去。
那胖子兀自在大笑,却没料到大祸临头,猛见李铁衫双目如电,在空中盯着自己,
一双大手如同鹰爪,向自己抓来,那胖子惊叫道:“妈呀!”便要拔剑,但李铁衫何出
手何其之快,如何容得他从容拔剑抵御?霎时巨掌一伸,一把便将那胖子提了起来,跟
着双足一点,在一名昆仑弟子头上一踩,一借力,便又跃回原处。那被踩中的昆仑弟子
脑浆迸流,双目突出,已然直挺挺的死了。
昆仑门人见状,无不大为震惊,一旁虽有金凌霜、屠凌心等高手,但李铁衫出手太
快,攻其不意,竟都救援不及。
那胖子兀自不知好歹,骂道:“死老头,你敢戏弄爷爷,一会儿我家掌门生气,非
把你满门老小杀光不可……”他正自喋喋不休的威吓,李铁衫已拉住那胖子双腿,暴雷
似的大喝一声:“死!”用力一撕,只听那胖子凄厉惨嚎,竟当场被人撕成了两半,内
脏鲜血,流了一地。
李铁衫将那胖子两片尸身一掷,附上了浑厚内力,向卓凌昭飞去。只见卓凌昭身边
跳出一名矮小的中年男子,运剑如飞,一阵电光雷闪的剑招使过,那胖子的两片尸身已
然被切成一团绞肉,如烂泥般的洒在地上。
伍定远见李铁衫出手有若霹雳雷震,当场就治死了那最为卑鄙胖子,手法之狠,实
是闻所未闻,不禁心下称快。众少林僧见凶手毙命,一齐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
善哉。”
那矮小汉子望着地下的肉泥,对李铁衫道:“李庄主,你已杀了我五师兄的两名弟
子,算是揭过了我们擅闯宝庄、言语无礼之罪,两下扯平,请你不必淌这浑水。”
李铁衫微微一笑,说道:“你是‘剑豹’莫凌山吧!听说你一向名声不坏,算是条
好汉,怎么自甘堕落,和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混起来啦?”
那莫凌山脸上一红,难以回话。
李铁衫面望昆仑山众人,喝道:“你们之中,谁杀过燕陵镖局的人,糟蹋了人家女
眷,给我站出来!”只见他神威凛凛,一时之间,竟无一人敢说一句话、喘上一口气。
过了半晌,一名高瘦汉子道:“杀人劫镖,我也有份,怎么样?”那人双颊消瘦,
态度高傲,正是“剑影”钱凌异。
李铁衫喝道:“怎么样?死!”
只见他欺身上前,肉掌翻腾,登时已与那钱凌异斗在一起。李铁衫一生功夫都在剑
上,不善拳脚功夫,但他内力浑厚,虽只用得一般的拳招,也有破碑裂石的威力。
钱凌异左支右拙,不住倒退,危急间,钱凌异喝道:“看剑!”跟着长剑出鞘,一
阵寒光扫过,李铁衫登时倒退了一大步,却见钱凌异拔剑在手,那剑身如同透明,若不
细看,恐以为他手中只有个剑柄。原来钱凌异的“剑影”外号,便是从这古怪至极的兵
刃上来的。靠着剑刃无形,招数诡异,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丧生在他手里。
钱凌异一剑在手,登时大占上风,李铁衫见他攻势凌厉,再加剑身透明,完全猜不
透他的剑招,只好凭他出剑的风声闪躲,全还不了手。伍定远等人见李铁衫节节败退,
心中都焦急担忧。
猛地李铁衫大喝一声,倒退数丈,跃出了圈子。他沉声道:“‘剑影’算什么东西!
来人!取我铁剑来!”
只见三名家丁缓缓走出,合力扛着一把八尺来长的大铁剑,呈到李铁衫面前,众人
不知他“铁剑九式”的名头,都瞠目以对,不知他要如何运使这把沉重至极的大铁剑。
李铁衫单手提起大铁剑,霹雳般地暴吼道:“受死吧!”他身形高大,手上提了柄
常人高矮,重达四、五十斤的大剑,白须怒张,双眼环睁,真如天将下凡一般。
钱凌异见他这个势头,暗道:“这老头虚张声势,他大剑笨重,不能灵动,我且攻
他下盘。”
钱凌异着地一滚,举剑向李铁衫两腿挑去,李铁衫大喝道:“死!”一剑重重斩落,
快如闪电!
钱凌异大惊失色,心道:“这剑岂能这么快法?”忙将手中“剑影”挡在头顶,左
手解下剑鞘,合成十字,奋起生平功力,挡下李铁衫惊天动地的一斩。
“当”地一声大响,钱凌异立足不定,双膝一软,竟给铁剑上浑厚的力道逼得跪倒,
只见他面色发紫,显是真力不济,只有奋力支撑。李铁衫加运功力,要一举格毙此人,
铁剑更如泰山压顶般地沉下,只把钱凌异全身骨骼压得劈啪作响,似欲断裂,钱凌异几
次想要逃窜,却都动弹不得。
眼看钱凌异便要当场毕命,忽然昆仑门人中跃出一人,举起剑来,在李铁衫铁剑上
一推,李铁衫只觉一股极阴寒的内力传来,霎时身上微微发颤,手上的铁剑竟尔荡了开
来。
钱凌异忽觉手上一松,死里逃生之余,连忙着地一滚,慌忙爬开,跟着满面羞愧地
回到人群中。那人见钱凌异脱险,便收回长剑,不再进击,李铁衫凝目望去,来人正是
“剑寒”
金凌霜。
李铁衫见金凌霜沉默不语,只盯着自己猛瞧,当即冷笑道:“好一个昆仑山,居然
两个打一个。”心下却暗道:“这姓金的几年不见,武功竟练到这个地步,昆仑山人才
辈出,今日若不速战速决,只怕真会死在这里!”
李铁衫吸了一口真气,手上铁剑向金凌霜腰上横切过去,金凌霜见剑势猛恶,不敢
怠慢,向前跨了一步。铁剑极长,金凌霜往内圈攻去,正合了破长兵刃的要旨。
金凌霜运起师门嫡传的“剑寒”心法,刹时剑上结了一层寒霜,他剑尖微颤,罩住
了李铁衫上身的七处大穴。眼看他再逼近几步,就能破了李铁衫的铁剑。
李铁衫剑上加劲,一时之间剑势呼啸,四处飞沙走石,金凌霜宁神致志,专守不攻,
脚上步伐却一点点的靠向李铁衫。
李铁衫微微冷笑,那金凌霜虽然逼近身旁,但他另有一套秘技,专用在近身肉搏之
时,称作“掌中剑”,不知击毙过多少豪杰。他见金凌霜又跨上一步,心下大喜,暗道
:“你若再走上一步,我铁剑倒打,攻你脑后,我左手再赏你一招‘掌中剑’,你这老
家伙还有命吗?”
金凌霜见李铁衫似胸有成竹,心中一惊,又见李铁衫左袖微动,明白他手上暗藏厉
害后招,心道:“我拼着挨你一掌,也要使出绝招‘寒星落长空’,把你刺出几个洞来!”
两人各怀鬼胎,要以奇招将对方当场击毙。
忽听一人道:“且慢动手!”正是昆仑掌门卓凌昭出声说话。
金凌霜一听掌门有令,便即收剑跃开。李铁衫也不追击,他见卓凌昭轻摇折扇,旁
若无人的向自己走来,登时戒备。
卓凌昭笑道:“好一个‘铁剑震天南’啊!李庄主,昔年一会,你武功大进啦!不
如本座再向你讨教几招。”
李铁衫哈哈一笑:“卓掌门!李某武艺不如你,不过大丈夫以弱击强,乃是侠义本
色。
李某又有何惧!“他铁剑一挥,暴喝一声:”进招吧!“
卓凌昭摇了摇头,说道:“本座与李庄主并无深仇大恨。你虽杀我门下两名弟子,
但江湖凶险,怪他们自己学艺不精,怨不了旁人。本座今日要找的是一名捕头,姓伍名
定远,此人与庄主不识,我只要带走此人,其余少林僧众及贵庄家人,本座绝不加害。”
李铁衫冷笑道:“伍捕头是我庄中贵宾,岂能任你带走?”
灵音原本在一旁静观,这时也道:“卓掌门,你门下杀我少林弟子,屠戮燕陵镖局
满门,老衲岂可与你善罢甘休?”
卓凌昭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本座不露一手,难叫你们心服。”说着举起
两根手指,微笑道:“李庄主,本座就以这两根手指,挑了你‘铁剑震天南’的名号。”
昆仑山门人一齐躬身道:“恭睹掌门人神技!”人人神态恭敬,似乎卓凌昭必定获
胜一般。
李铁衫脸上变色,怒火渐生,他一生少有敌手,已是江湖有数的成名高手,这时又
听卓凌昭轻视自己,心中杀意大盛。喝道:“好!不妨一试!”
自从他被卓凌昭以一枝柳条击败后,李铁衫苦练了一门更为刚猛的内力,他曾以之
斩断巨岩,切面平滑,足见威力之大,更胜于昔年斩断巨钟的威力。
李铁衫脱下上身衣物,露出雄伟的肌肉,他虽已年老,但身体精壮,丝毫不逊于少
年。
只见他背后刺了只猛虎,神态凶恶,正从山上一步步走将下来,旁边题了有字: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那猛虎额上,却有个“南”字,想是从他“铁剑
震天南”的外号来的。
众人不知这刺青来历,都啧啧称奇。灵音见了那刺花,却微微的叹了口气。
李铁衫举剑过顶,将全身功力贯于右臂,运在铁剑之上。他铁剑未出,头上已如蒸
笼一般,白气辽绕。众人见李铁衫举这铁剑,如举大鼎,足见剑上内力是何等的深厚。
李铁衫心中盘算,上回卓凌昭以柳条挡下了他惊天动地的一击,功力虽高,终是有
所凭借,现在要以两根手指接他的铁剑,莫非失心疯了?除非卓凌昭练过神奇的指上功
夫,如少林的大力金刚指之类的武功。但李铁衫素知昆仑山并无任何外门硬功,真猜不
透卓凌昭的用意。但既然猜不透,那也不费神,手上见真章便是了。
李铁衫一心雪耻,神功发动,登将数十载内力贯到剑上,加上他天生膂力超人,想
来天下间无人能挡下这泰山压顶的一斩。
眼前情势凶险异常,但那卓凌昭却面露微笑,双手拢在袖中,全不以李铁衫的威胁
为意,神态傲慢之至。
李铁衫狂怒攻心,当下怒目环睁,大喝一声:“死!”
铁剑斩下,直如闪电雷击般的气势!众人见卓凌昭当场便要被斩成一团烂泥,人人
屏气凝神,要看这位昆仑掌门如何应付这神威凛凛、开天劈地的一击。
猛听“轰”地一声,铁剑砍落,卓凌昭微微向后一让,闪开了剑锋,地下登时被李
铁衫劈出一条三尺长、半尺宽的深沟,沙尘四溅中,剑上气势看来更为惊人,旁观众人
见了这等刚猛剑法,无不心下骇然,啧啧称奇。
李铁衫冷笑一声,脸上杀气大盛,刷地一响,铁剑由左向右横切,烈风逼人,直向
卓凌昭腰间砍去,这剑若要砍实了,只怕这剑神立时当场腰斩,断做两截,死得惨不堪
言。
眼看剑锋将至,卓凌昭只淡淡一笑,忽地身影一晃,轻轻向后飘开了三尺,剑锋便
从他腰旁数寸画过,端的是凶险之至。李铁衫狂吼一声,揉身再上,又是一剑砍出,众
人见这铁剑沉重无比,但在李铁衫手中却如一般长剑无二,都为他过人的膂力感到骇然。
两人连过十来剑,卓凌昭仗着身法轻盈,每次都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过铁剑的攻势,
足见他对李铁衫的剑法拿捏极准。伍定远、灵音等人见李铁衫神威凛凛,可始终摸不到
卓凌昭的衣角,心下都是暗自担忧。
斗到酣处,李铁衫见对手始终不愿正面交战,当下往后跃开一步,大声喝道:“姓
卓的!你方才狂言放话,说的是什么来着?”
卓凌昭哈哈一笑,道:“我适才言明,说本座今日便以两指之力,挑了你铁剑震天
南的名号。”
李铁衫双眉森然挑起,道:“你既然记得自己放过的屁,如何还这般东窜西逃?你
这又算什么好汉?”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既然李庄主这见责,本座倒也不便再移步了。”他立定脚
跟,轻轻举起两只指头,微笑地看着李铁衫,道:“李庄主,可以动手了。”神态大见
轻蔑。
李铁衫见他如此轻挑,直是大怒欲狂,心道:“这老贼如此看轻我,今日不把他劈
成烂泥,怎消我心中恶气?”
李铁衫双手握住剑柄,跟着深深吐纳,一甲子功力发动,丹田间的浑厚内力如排山
倒海般地灌入铁剑,竟是连护体内功也撤下了。众人见他面上杀气大盛,剑上真气鼓荡,
都知此此次比剑事关他一生令名,那是万万轻忽不得,敌我双方屏气凝神,都要看卓凌
昭如何应付那李铁衫赌注性命的一斩。
伍定远正感兴奋,忽见一旁灵音眉头深锁,竟是面有忧色,伍定远心下奇怪,当即
低声问道:“大师怎么了?莫非是担心李庄主这剑的力道不足么?”
灵音轻轻叹息一声,道:“那倒不是,以力道而言,当世恐无剑法足与铁剑并论。”
伍定远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大师何必忧虑?”
灵音摇了摇头,道:“老衲所忧者,反而是他这剑力道过于霸道。”
伍定远颇为讶异,眼前两大高手对阵,卓凌昭言明以两指之力接下铁剑,照理李铁
衫更应全力出击,怕只怕剑上真力不够强悍,灵音怎会说出这等反话?
伍定远不明究理,忙问道:“大师此言何意?”
灵音摇头道:“善战者,必先自保以求胜。李庄主这般运使内力,只怕中道空虚,
恐会给人可趁之机。”伍定远听了这话,只是似懂非懂,全然无法答腔。
说话间,只听李铁衫仰天长啸,长剑伴随一啸之威,夹着凌厉的破空风声,猛地攻
出那致命一击!
眼看李铁衫的铁剑重重劈出,剑上烈风卷来,地下沙尘飞扬,已将两人卷在黄沙之
中。
旁观众人站得近的,都给飞沙扫过,只觉脸上热辣辣的,足见这剑的力道如何。只
要这“剑神”一个应接不当,便会给这股惊天动地的巨力砍成肉饼,料来卓凌昭定要吃
上大亏。
铁剑斩落,正要下击,伍定远忽见这“剑神”嘴角斜起,似乎有何计谋,他心中忽
起不妙之感,便在此时,场内已是飞沙走石,蒙蒙胧胧地,什么也看不真切,伍定远心
中忐忑,只是不知高低。
“轰”地一声大响,铁剑重重砍下,敌我双方无不面上变色,不知胜负如何。
过不半晌,黄沙慢慢落下,现出场内的情景,众人心中紧张,忙往场内看去。
四野辽阔,晨间的曙光照在沙漠之上,只见李铁衫两手举着沉重之极的大铁剑,剑
锋的一端,却好端端地停在卓凌昭的手指上!
伍定远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一旁少林僧众与山庄家丁更是面如死灰,
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要知李铁衫铁剑何等刚猛,卓凌昭竟能以肉身接下这等悍猛剑势,
着实是匪夷所思。
只见卓凌昭面露微笑,道:“李庄主,承让了。”他运劲一扯,要夺过铁剑,但李
铁衫内力雄浑,竟夺不下来。
卓凌昭颔首道:“好内力!”手上加劲,“当”地一声,竟将铁剑从中折断。
李铁衫铁剑被破,一时面色惨澹,便往后退开几步,他低头望着手中断剑,竟是默
然无语。
伍定远震于卓凌昭的绝世指力,心下凉了半截,寻思道:“这人武功高到这个地步,
恐怕当世无敌手,看来今日我是插翅难飞了。”他叹息一声,便想上前认输,任凭昆仑
门人带走自己,以免连累其他无辜之人。
伍定远正要从人群中走出,忽然一人拦住了他,说道:“伍捕头莫要担心,且看老
衲撕下这人的假面具。”跟着缓步走下场中。
这人光头僧衣,宝相庄严,正是少林四大金刚之一,灵音大师。
卓凌昭见他下场,登时一笑,道:“大师也要玩上两手么?”
灵音哼了一声,道:“卓掌门心机如此了得,老衲岂能失之交臂?”言下之意,似
乎卓凌昭有行巧之嫌。
伍定远听了这话,也暗自留上了神,便又退回人群。
卓凌昭听出灵音的讥讽,便哈哈一笑,道:“大师是说我作弊么?”
灵音冷冷地道:“老衲只听说昆仑剑法了得,却不知袖功也这般厉害。”
卓凌昭见他识破自己的机关,登时仰天大笑。
原来灵音冷眼旁观,已将场内情势看的一清二楚。先前他见李铁衫如此运使内力,
胸腹间的护体内力必然空虚,倘若有何变故,只怕不妙。果然方才李铁衫出剑时,灵音
便见到卓凌昭左袖微动,竟是藉着袖上的劲力,偷袭李铁衫的胸腹。
若在平常,李铁衫有神功护体,便是挨上百来记铁袖功,又有何妨?只是他适才一
心伤敌,身上丝毫未加防御,胸腹极为脆弱,如何经受得起?登时便给卓凌昭得手了。
真气不纯,劲力受阻,便算铁剑刚猛百倍,又有何用?便给人轻轻易易地夺下了。
其实此役卓凌昭之所以获胜,全仗心机巧妙,他事前言明,能以两指破李铁衫的
“铁剑九式”,此举纯是激将,要让李铁衫一意伤敌,却疏忽对手会以袖力暗算。卓凌
昭算定此间机关,便趁李铁衫举剑下击之时,微动左袖,以阴劲偷袭他胸口要害,待他
铁剑势头一缓、真气不纯之际,再以指力接下这看似惊天动地的一击。
卓凌昭手法巧妙,谁也看不出来,至于他以指力折断李铁衫的铁剑,使的是“四两
拨千斤”的巧劲,若非李铁衫运劲回夺铁剑,卓凌昭也不能借力打力,折断铁剑了。
灵音见李铁衫神色悲凉,便走到他身旁,轻声道:“李庄主不必沮丧,这昆仑掌门
纯是行巧,并非真有这等指力。此人手法卑鄙,待老衲来破他计俩,为施主出气!”
李铁衫如何不知卓凌昭行巧使诈,只是他空手与自己放对,岂能再指他作弊?只好
苦笑道:“大师千万小心在意。”
李铁衫一败,除了少林寺的灵音大师外,已无一人可抵挡卓凌昭。眼前靠他击败卓
凌昭,方能保住伍定远与无数门人的性命。
灵音更不打话,只缓缓走向前去,傲然看着卓凌昭。
这卓凌昭能以袖力伤人,巧劲断剑,已是当世第一等武功,但他心存卖弄,玩弄心
机,却非正人君子所为,灵音有心要揭破他的花招,让他大大的出丑,方出这口恶气。
卓凌昭却只把双手拢在袖中,眼光半睁半闭,仿佛没见到灵音一般。
灵音见他神态如此,当即沉声道:“施主与老衲过招,也是只用两指吗?”
卓凌昭双目一亮,笑道:“有何不可?”
灵音心下微怒,想自己何等身份,竟有人敢如此小看自己,这一仗若再败北,丢了
老命也还罢了,这嵩山少林寺的千年威名,岂不在自己手上活生生的毁了?心念于此,
神情更见严肃。
卓凌昭微笑道:“大师用何兵刃?”
灵音却不答话,全身神功流转,法相庄严,正是少林寺绝技之一“大悲降魔杵”的
正宗内力。只见他内力鼓荡,衣袖在沙漠狂风吹拂下,竟一动也不动。人人均暗赞道:
“少林四大金刚,果然名不虚传。”
灵音已知卓凌昭能以袖劲伤人,但既知他技俩,要破也不难,只要逼他使出双手御
敌,让他不能下台,这一仗就算赢了。
灵音凝力在胸腹要害,心思:“我掌上只发六成功力,其余四成守住胸腹要害,只
要闪过他的袖力,必能逼他手忙脚乱!”他打定主意,自信已有必胜把握,当下吐气扬
声,蹲开马步,一掌缓缓推出。
这灵音何等身份,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有莫大威力,谁知他竟扎下马步,可见此掌
的威力。一个是领袖武林的少林圣僧,一个是称雄西域的昆仑掌门,这番恶斗,实在非
同小可。
灵音运起掌力,六成攻敌,四成自守,只等卓凌昭故技重施,再以袖劲暗算自己之
时,便要以四成内力护体,拼着受他一记暗算,也要当场拳脚齐出,让他自乱阵脚。
灵音推出单掌,掌力尚未及身,掌风已令地下黄沙飞散,旁观众人见他掌力如此刚
猛,心下都感惊骇万分,伍定远心下一喜,想道:“太好了,灵音大师武功高明,定能
打倒这卓凌昭。让咱们好好出了这口恶气。”便在此时,只见卓凌昭也是一掌推来,两
指却是朝灵音的手掌直刺。
少林寺金刚指力独步天下,灵音师弟灵真大师,便是这金刚指力的个中好手,灵音
一见卓凌昭的指法,便知他毫无外门指力,不禁心下暗暗冷笑,想道:“若以你的指力,
对上我的掌力,叫你指骨折断,惨不堪言!”
两大高手掌指正欲交接,忽见卓凌昭的衣袖鼓起,拢住了手掌,灵音心下一凛,知
道他别有阴谋,急急看去,只见卓凌昭原本直立的两指,此时竟微微屈起,已是化掌为
拳,看来有意用指节接下自己的浑厚掌力,但他手掌藏在袖中,旁观众人也看不出其中
玄虚。
灵音见卓凌昭又再度作弊,心中忽起不妙之感,正要往后疾退,猛然卓凌昭身影一
动,已然飘到面前,灵音避无可避,单掌急急挥出,只听一声轻响,两人内力相接,灵
音只觉一股霸道无比的内力破体而来,这卓凌昭竟拼起一生苦练的真力来袭,连护体内
力也都撤下了,真可说凶猛霸道已极。
眼看卓凌昭连全身要害都不加守御,灵音自己仅以六成内力御敌,显是不足,这一
加一减之下,真力差距立时悬殊,两人真力相互激荡,灵音急运少林神功,劲力内缩,
只想牢牢护住胸口要害,但其时已晚,卓凌昭的内力已顺着体内经脉冲入,灵音护体神
功虽然雄厚,但玄关已破,如何耐得?霎时气息一滞,鲜血大口喷出,登受内伤。
卓凌昭双手抱拳,哈哈一笑,道:“承让,大师内力深厚,四大金刚果然名不虚传。”
灵音内伤沉重,咳嗽不止,心中甚是不忿,想道:“这人好不卑鄙,居然又是行巧
作弊。”
原来卓凌昭这回又是使诈,灵音见李铁衫被卓凌昭的袖力暗算,已是有备而来,他
算定卓凌昭的阴谋,便改以六成内力攻敌,四成用以自守,哪知卓凌昭着实攻于心计,
眼看灵音不敢全力出击,索性便改暗袭为明攻,拼出全身功力与灵音对决。灵因原本一
直担忧卓凌昭的袖劲暗算,待见他以全力拼搏,自己想要收招,却晚了一步。原本卓凌
昭功力就略胜灵音,这下以十成对六成,更是大占上风,一招便分胜负。
其实若以内力拳脚的真功夫而论,卓凌昭与灵音两人没到百招以外,绝难分出胜负,
只是卓凌昭一心想大杀少林寺的风头,是以行险取胜,城府可说极深,用心更是恶毒不
堪。
这下两大高手都败下阵来,灵音更身受内伤,李铁衫独木难支。果然“剑蛊”屠凌
心大踏步的走向伍定远,李铁衫提着断剑,挡在伍定远身前,喝道:“想带走伍捕头,
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屠凌心面色一沉,一张丑脸极是骇人,他冷冷地道:“老头!你想吃我一记‘剑蛊
’么?”
李铁衫冷笑道:“不妨一试!”举起断剑,护住了伍定远。
却见卓凌昭缓缓走上,他双眉倒竖,浑不似原本笑容可掬的模样,沉声道:“本座
神剑尚未出鞘,你们便已败下阵来,莫非要本座大开杀戒,你们方知厉害?”说着手按
剑柄,盯着众人。
他自号“剑神”,剑法如何,无人目睹,但他适才空手击败两大高手,虽说使诈,
可那拳脚内力的精微之处,却一一显了出来,此刻如果“神剑”出鞘,恐怕现场无人可
挡,真要应验那句“昆仑剑出血汪洋”了。众人震摄于卓凌昭的气势,一时竟无人答话。
过了片刻,李铁衫哈哈一笑,道:“卓掌门好威风,好厉害哪!”
卓凌昭冷笑一声,冷冷的看着李铁衫。
李铁衫道:“要我投降,却也不难,只是…只是…”
钱凌异喝道:“只是什么?”
李铁衫狂笑道:“只是欠你的人头一用!”话声未毕,忽见他往后一纵,抓起伍定
远,用力一掷,将他丢向马棚。
卓凌昭脸色大变,飞身纵起,便要拦住伍定远,李铁衫喝道:“给我让开了!”他
奋力丢出半截断剑,势道猛急,直向卓凌昭背心疾飞而去。
卓凌昭举起长剑,不及出鞘,便往那断剑上一格,一声闷响,那断剑登时被震成了
七、八截,众人见他内力如此高深,莫不脸上变色。
但就这么一缓,伍定远已然跃上马匹,疾冲奔逃。
昆仑人众立刻上马,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伍定远快马加鞭,忽听后头有暗器破空之
声,连忙使“飞天银梭”,往后掷出。
只听“当”地一响,已然架开暗器,伍定远回头望去,只见一人大叫:“好小子!
我许凌飞的飞剑,你也有胆子接!”此人正是昆仑十三剑的一人,伍定远心下叫苦,不
知还有多少高手在后追赶。
他忽见前头已无去路,是个河谷,后有追兵,只有跳下马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谷中河水湍急,怪石嶙峋,若跃下去,恐怕三两下便会撞在岩上,当场毕命。何况他
自幼生长在西北,岂知水性?
耳听后头呼喝声不断,伍定远回头一看,多名好手已冲了过来,人人目露凶光,都
是不杀自己不能甘心,伍定远自知若给这群人拿住,不仅保不住性命,只怕死前还要大
受折辱,心道:“左右是个死,倘若跳入河谷,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不及深思,便
飞身一跃,跳入谷中。
昆仑山众人大惊,只见两人飞身抢上,一人是“剑浪”刘凌川,另一人身法更快,
正是“剑寒”金凌霜,两人伸手急拉伍定远背心,却晚了一步,但见伍定远的身子急急
下坠,直往那急流中落去,须臾间便已落入水中。众人虽是焦急无比,却此时别无办法,
也只有望谷兴叹了。
不过片刻,掌门卓凌昭也已到来,他见众人出手无功,不由得怒色陡生,喝道:
“人呢?”
众门人心中有愧,皆低下头去。
许凌飞道:“掌门师兄,那伍定远不要命了,居然自己跳入谷中……”话声未毕,
脸上已吃了卓凌昭一记耳光,他眼前金星直冒,几欲摔倒,旁人登将他扶住。
金凌霜见掌门脸色不善,忙道:“大伙沿谷寻找,把这小子的尸身捞出来。”
众人见掌门人面露杀气,心下都是害怕,连忙答应一声,各自寻找道路,想攀崖而
下。
也是伍定远命不该绝,这下落入河谷,天幸只直直掉入水中,并未撞上岩石,但这
河谷流水湍急,伍定远不识水性,立刻便被卷走,大浪打来,带着他往一块大石撞去,
伍定远不识水性,想要转弯躲开,却又不得其法,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向大石,这
下脑门只要撞实了,若非脑浆迸裂,也要当场撞晕,溺死水中。
正危急间,忽见一旁大岩生了块尖锐棱角,伍定远心下大喜,急忙丢出“飞天银梭”,
缠住了那块尖角,一拉一扯间,登时停下身子,他双手牢牢握住“飞天银梭”尾炼,慢
慢地拉向大岩,好容易靠到岩上,猛见岩下竟有一洞穴,伍定远气喘吁吁,爬进了那洞
中。要不是这岩中有一洞穴,伍定远定会被激流冲下,若不撞死在石上,也必会被昆仑
众人发觉。
伍定远听见昆仑山门人在岸上大叫,四处寻找自己。过不多时,更有人负着绳索,
沿谷而下。伍定远心道:“好险!若非这洞穴隐密之极,今日必然毙命在此。”
昆仑众人到处找不到伍定远,大声吆喝,一路闹到天黑。远处传来李铁衫的怒喝,
一人高声道:“把这批人押回山上,再做打算!”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伍定远心道:
“想来灵音大师名头太响,昆仑山不敢任意伤害。希望大师与李庄主能平安无事。”他
自知身在险地,不敢妄动,索性在洞中睡了一场好觉。
一觉醒来,四周黑暗,已是夜间。只闻水流滔滔,他见自己手掌已被河水泡的脱皮,
再加腹中饥饿,听来四处无声,似乎昆仑山已然走远,便欲设法上岸。
正要爬出洞中,忽听一人道:“这小子不知被大水冲到何处啦!掌门师伯还要我们
守在这儿,真是莫名其妙!”那声音在河谷顶上,伍定远心道:“好险!若早出片刻,
此时已被发觉。”
又听一人道:“你说话小心点,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要被其他人听见了,你我还有
命在么?”
原先说话的那人骂道:“小何,你就是这么没用,胖子刘三他们那群畜牲才如此嚣
张!
那晚在燕陵镖局,就是他们那批人搞什么强奸逼供的玩意儿。我们好好一个名门大
派,只怕将来的名声……“
他还待要说,却听另一人低声道:“快别说了,有人来了!”
果然有马匹奔近,一人叫道:“何师弟、万师弟,子时已过,可以回去啦!”
那两人应道:“是。”跟着马蹄声又起,那三人一齐走了。
伍定远心道:“昆仑山中毕竟还有些正直之士,只不知为何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他腹中饥饿,决定上岸去,但水流湍急,上岸极是艰难。伍定远一路摸着岩石,喝
了不少水,总算也爬上了岸。他在河边喘了一阵,不敢攀援上谷,怕昆仑山诸人去而复
返,便在谷中走了一会,才用银梭在河中打了几条鱼,但他不敢生火,怕暴露行踪,便
直接生吃了。
伍定远吃了几条鱼,气力渐复,便取下腰带检查,自从他得知这条玉带有重大秘密
后,始终不曾有丝毫空闲,这时无人打扰,他便细细思索起来。他将玉带翻来倒去的看
着,不知它究竟有何古怪,竟能驱使朝廷命官、武林高手前来抢夺。
伍定远用力拉扯带子的两端,就着月光一看,只见里头似乎隐藏有物。他心中一凛,
想起三国里汉献帝以衣带诏下旨杀曹的典故。伍定远精神一振,用银梭割开玉带,轻轻
一抖,果然掉下一物。
伍定远拿起那东西细看,只见那物密密的包在油纸里,拿在手里甚轻,伍定远深深
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油纸剥开,只见里头还有个小小的羊皮小袋,光从这几下工夫,
就不难想见玉带主人用心之苦。伍定远剥开羊皮袋,深深吸了口气,他终于要知道这起
牵连数十条人命、甚且“关乎天下气运”的秘密!
伍定远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把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他定睛一看,不禁有些失望,
那东西毫无稀奇之处,不过是张细细薄薄、如纸绢般的羊皮而已。
伍定远定了定神,心道:“这羊皮收藏的如此小心,想必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想
到这节,精神又是一振,连忙把羊皮展开,只见羊皮上画着一幅西疆地图,图上黄黄绿
绿,中间还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红线,只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伍定远大喜,知道这羊皮必然是记载着什么重大秘密,才会引得大批人马劫夺,他
就着月光看去,只见地图上密密麻麻写着字,他待要细读,却猛地惊觉一字也不识,那
地图竟是用外国文字写成,伍定远又非通译出身,一时间怎能识得?
伍定远痴痴的看着这张天书般的东西,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奔忙困苦,最后弄到丢官
亡命的下场,到头来却连个原由也不知道?他越来越是暴躁,只觉怒火中烧,像是被人
玩弄了一场。自己丢官亡命,燕陵镖局满门被杀,到底为了什么?什么叫做关系天下气
运?什么叫非比寻常?为了这张天书模样的玩意儿,死了多少人?
昆仑山是疯子,知府陆清正是疯子,齐润翔也是疯子!
伍定远叹了口气,也许他自己也是个疯子。
他闭上双眼,抱头坐下,寻思道:“眼下解不透羊皮上的秘密,却要如何为大伙儿
报仇雪恨?我现今只有仇人,可靠的朋友也没半个,日后却要投奔何处?”只觉天地虽
大,却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伍定远叹息一声,又想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平日多夸自己手段如何了得,阅
历何等丰富,方今遇上了这等绝境,你可要如何平反?难不成就这样死在这里么?”
他睁开双眼,用力地凝视着羊皮,只见羊皮上头的外国文字弯弯曲曲,似乎正在跳
跃扭动,不住地嘲笑他,伍定远想起齐伯川临死前的遗言,心中一酸,泪水不禁滴了下
来,他心中气苦,大叫一声,将羊皮玉带揉成一团,用力扔了出去。
便在此时,忽见空中飘下一张薄绢,伍定远心头一震,急忙伸手抓住,他低头细看,
那薄绢上竟然写着汉字,伍定远心头大喜,暗道:“天不绝我!这里头定有秘要。”
他将玉带反覆检查一阵,这才明白这玉带里尚有暗袋,这薄绢便是藏在里头,只是
他一时气愤激荡,竟然未曾发觉,直到将玉带卷做一团,使劲扔出,这薄绢才滑落出来。
伍定远手持薄绢,心道:“老天有眼,但愿这张东西能指引我一条生路,好替齐家
满门老小报仇,也替我自己平反冤屈。”他全身发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即低头细
读。
伍定远低声念道:“王大人宁公足下;余遍访西疆三年有余,终无愧公之所托,”
他跳了起来,大笑道:“有字!有字!哈哈!哈哈!”猛地想起自己还身在险地,连忙
掩住了嘴,坐了下来。
伍定远平心静气,重新读道:“王大人宁公足下;余遍访西疆三年有余,终无愧公
之所托,日前辗转觅得此物,余坚信此物所载之图证,即为昔年江充与也先所定之图约。
江充无视陛下所托,社稷所重,为求一己性命周全,竟至割地千里,置我国生计于不顾。
凭此图证,八虎虽恶横日久,然重振朝纲之日,亦不远矣。”
伍定远心中一惊,这江充乃当朝第一权臣,他虽远在西凉,不甚明了朝政,却也曾
听闻这人名字。想不到这羊皮牵连如此之广,真是始料未及了。伍定远定了定神,又往
下读去。
“当今奸佞党羽炽张,天下莫能挡之,然此物既已现世,奸党气数已尽,此诚大喜
之兆也。公本四世三公,弃荣华于不顾,以孤身抗众妖,天下莫不景仰,弟虽官轻人鄙,
亦知义节,余若不保,是乃求仁得仁,公当长笑赞叹,不必为吾悲戚。”
“吾子练达,必不负托,此物终呈大人之手。明公豪举,宛若春雷,斩奸除恶,吾
辈焉有踟蹰哉?”
再看署名之人,见是:“弟梁知义顿首再拜。”
见到“梁知义”三字,伍定远全身如遭雷震,一时思绪如潮。
写信之人他非但相识,彼此还有极深的渊源!这梁知义正是他旧日的上司,前任凉
州知府,两年前忽然暴毙在府邸内,当时伍定远职务在身,还曾询问过梁夫人相关情事,
但梁家不知如何,竟然不愿他介入调查,伍定远便不再过问,只是他万万料想不到,这
梁知义的死也与这条玉带有关。
以知府这么大的官职,尚且有人敢谋害,无怪燕陵镖局有这么多人被杀,伍定远自
知自己的处境也是凶险重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道:“看来这羊皮确实要紧异常,
只怕涉及朝廷里的大斗争,难怪齐伯川会说此物关乎天下气运,我身怀要物,可要加倍
小心了。”
伍定远常居西凉,对朝政不甚明了,什么江充八虎,奸党叛国云云,都是不甚知晓。
自己这次莫名其妙地卷入斗争之中,真可说是飞来横祸,只不知齐润翔好好一个镖局老
板,却又为何要卷入这个是非之中,真是令人猜想不透了。
伍定远坐在乱石上,回想那日齐润翔交代遗言的情景,寻思道:“那日我见到齐润
翔最后一面时,身上系的正是这条玉带,无怪他说什么东西没丢云云,原来说得是这条
玉带。”
转念又想道:“齐润翔要我去找什么‘王’、什么‘周’的,照这般看来,那个‘
王’字指的定是信上的王宁大人。至于这个‘周’字,八成是‘奏章’之误。”
他摇头苦笑,那时自己还要属下去寻找姓王姓周的武林人物,谁知竟是这等意思,
那是万万料想不到的。他叹息一声,自知还有无数疑团待解,但眼下性命要紧,只有先
活了生路,才能再论其他。
第二日早,昆仑山的几名弟子又到河谷边搜索,伍定远眼尖,早已远远瞧见这群匪
人,当下急急躲入山洞相避,他提心吊胆,只怕给人揪了出来,那可是死路一条了。所
幸昆仑山弟子只求敷衍蒙混,不曾认真搜寻,不到黄昏便已散去。
伍定远见昆仑山到处派人搜捕自己,心道:“我这般躲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现下不
只昆仑山找我,知府陆清正定也四处派人捉拿,我若要保住性命,只有找到信上这位王
大人,一切再从长计议。”
他知灵音已向少林本院求援,他们眼下虽被囚禁,但迟早定有人前来援手,到时以
嵩山的能耐,自会将他们平安救出,这节倒不必多虑。他知昆仑山等人心狠手辣,不拿
自己决不甘心,此时若为灵音勉强出头,反会惹祸上身。当今先前自保,其他身外之事,
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又过数日,伍定远仍不敢出谷,夜间沿着河谷行走,日间找些树丛山洞睡觉。每日
里心惊胆跳,就怕昆仑山门下突然出现。伍定远一生只有自己追捕他人,谁知今日反成
他人猎杀的靶子,想来有些可悲。伍定远想道:“这昆仑山只要一、两个月找不到我,
必会当我已死,好去邀功。那时我便在江湖行走,情势也不至这般凶险。”
伍定远久在公门,深知衙门吃案那套手法,昆仑山既是替朝廷办事,多半也是用这
套文章应付。又过半月,眼看昆仑弟子不再出现,便大着胆子攀出河谷,跟着找了处农
家,偷了衣衫换上。伍定远见自己沦落至此,不禁摇头苦笑,心道:“我伍定远堂堂的
西凉名捕,现下不只丢官,还成了偷衣小贼哪!”
伍定远将原本衣物用火烧了,他眼望火堆,想起老仵作黄济被杀,燕陵镖局满门惨
死,自己被迫弃职逃亡的苦处,不禁悲怒交迸,那位王宁大人看来爵高名重,必定是京
城里的要员,要找到他,看来非上北京去不可。
伍定远当下装作一个寻常农夫,将随身物事打成了一个包袱,悄然东去。
第七章颠沛流离
这一路没有遇到昆仑山的人,倒也平安无事,行了十数日,伍定远到了一处城镇,
打听之下,才知已到陜西境内。他一路上已将身上十余两银子花尽,此时身无分文,站
在闹街之上,颇感困窘。
他无钱吃喝,便在街上四处闲逛,路上经过一处衙门,伍定远干捕头习惯了,忍不
住便去观看告示,岂知一看之下,当场魂飞天外!
只见那告示贴上未久,上头明白画着一人,可不是自己么?公文上写着:“捉拿要
犯伍定远,赏银五千两。此人原任凉州捕头,勾结匪人,杀害燕陵镖局满门八十三口人,
抢夺白银十万两,奸杀妇女,穷凶恶极,现已弃职逃亡”云云。
伍定远口干舌燥,头晕目昡,只想大喊冤枉。他忽地想起以前任捕头时,每逢缉拿
归案的歹徒,人人都对他大叫冤枉,不过自己从未信过他们半句话,现下自己也遭通缉,
才明白那些人的苦楚。
伍定远不由得摇头苦笑,自言自语道:“报应!莫非真是报应?”忽然身旁站来一
人,接口道:“唉呀!当然是报应!老兄你瞧,这捕头相貌堂堂,好好捕头不干,定要
去为非作歹,给人追拿才甘心。这八成是命贱,不给人好好整上一整,就不觉得痛快。
干捕头的给人追,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那人机机聒聒的骂了一阵,兀自不足,还待要说,伍定远早已走开。他心乱如麻,
暗道:“这知府陆清正好狠,逼我丢官也就罢了,还把燕陵镖局满门的血案硬安在我头
上,我这一生怕是毁了。”想来除了信上的王宁大人,天下已无人能救得自己,心中气
苦。
他又累又饿,心情不佳,猛地被一人伸手推开,那人喝道:“小子!滚远些!莫妨
碍我家老爷走路!”伍定远一看,见是几名高壮家丁在前开道,后头一名脑满肠肥的富
商,正自大摇大摆的走来。
伍定远心头怒火猛起,想他以前在西凉,这些个富人谁不是对他巴结奉呈,那知竟
在这种小地方受气?当下只气得全身颤抖。
伍定远打定主意,既然身蒙不白之冤,索性大干一票,狠狠出口恶气再说。这富商
也是倒楣,有眼不识泰山,自己好好的有路不走,非要得罪伍定远,此时伍定远正在气
头上,说有多狠就有多狠,当晚便潜进了那富商家中,狠狠地偷了一千多两银子,以泄
心头之恨。
伍定远捕快出身,干起贼来自是驾轻就熟,此时不免大布疑阵,将自己的脚印直留
到县衙门里,第二日离开客栈时,只见一大群人围住衙门,那富商怒气冲冲,带着几十
名家丁叫嚣不休,伍定远心下好笑,暗暗走了。路上他怕给人认了出来,便用黑炭抹了
脸,一路好吃好喝,大鱼大肉,都是那倒楣富商出的钱。
过了两个月,这日伍定远已到了山西省境的一处小市镇,料来不需多久,便能入京
面见王宁大人了。此时节气入秋,天气渐冷,这日下起冷冷细雨,伍定远见天空阴霾,
料想一会儿要下大雨,便就近找了个小客店住下。
到得傍晚,果然风声转劲,下起倾盆大雨,别说赶路,怕在外头耽搁也不成了。伍
定远摇了摇头,还好客店颇为温暖,不必在外冲风冒雨,他叫了两碟小菜、一壶老酒,
自斟自饮起来。虽在困顿间,仍是怡然自得。
正饮间,忽听一人大叫大嚷:“他妈的,这是搞什么!”伍定远回头一看,只见几
个乡下人指着一名男子痛骂,那男子两鬓斑白,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虽然不轻,但龙眉
凤目,相貌着实不凡。伍定远微微一奇,想不到此处乡下地方,居然能见到这种人物。
他凝目再看,却见那男子全身穿的破破烂烂,身上污秽,一手拿着一只鸡骨在啃,
另一只手确却抓着两颗骰子,口中还在大叫:“来!下,下,保你赢个老婆好过年,祖
宗八代都沾光哪!”伍定远皱起眉来,那人相貌英挺,看似名门之流,哪知行为却如此
不堪。
那人口中胡言乱语,几名赌客却都不赌了,纷纷离桌。那人急道:“别走啊!你们
还没给钱!”
一名赌客凶神恶煞的道:“他妈的,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等事,连着十八把都出
大。
你这家伙分明是出老千,还敢要钱!“说着一拳往那人脸上打去。
那人叫道:“妈呀!”站起身来,往后逃去,似乎胆小无比。
客店众人却同时一呆,只见那人身形约莫有十尺,可说极其高大,这一站起,头顶
几乎碰上了门楣。伍定远自小便给人夸身长,谁知与此人相较,居然还矮了他半个头。
伍定远细看那人,只见他非只身形巨大,尚兼胸宽膀阔,以体型而论,可说是极为
威武,宛若霸王一般的气势。
那赌客见那人的非凡体态,也不敢再动手,只好骂道:“他奶奶的,什么东西!”
便自走了。
那高大男子见众赌客走了个干净,也不追赶,只嘻嘻傻笑。他看到客店中只剩伍定
远一人,便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他面前,说道:“老兄,你赌不赌?玩两手吧!”
伍定远微微一笑,道:“在下从不赌博,兄台还是另找他人吧!”
那人斜眼打量着伍定远,似是见到了什么怪物。那人摇头道:“我不信你从不赌博,
这样吧!赌你老兄一定不敢和我赌!十两白银。”
伍定远身有要事,如何能与他啰唆,当即摇头道:“在下从不赌博,实在不能与兄
台对赌。兄台要是不信小弟的话,那也没法子可想。”
那人嘻嘻一笑,说道:“老兄啊!我适才不是说过,我赌你一定不敢和我赌,结果
你老兄打死也不赌上一手,这却是谁输了?还不快快把十两银子交来!”
伍定远摇头道:“既然不赌是输,那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和你赌上一把。”说
着伸手出去,道:“这下我愿赌了,换你输我十两银子。”
那人笑道:“你不与我赌,是你输;但你若要与我赌,我却没输。”
伍定远颇为不耐,道:“什么你输我输的,世间岂有这等赖皮之事?”
那人道:“你若不赌,照说是你输,但你若要赌,只是应允与我赌一把,这才刚刚
开庄,如何是你赢?”
伍定远哑然失笑,道:“所以我若不与你赌,便要给你十两银子,我若愿意与你赌,
咱们现下才开庄家,是也不是?”
那人笑道:“看你这人还算聪明,咱们这就来吧!你要赌大还是赌小?”
伍定远嘿嘿一笑,道:“我既不愿给你银子,也不愿与你赌,老兄你待如何?”
那人一怔,笑道:“像你这般公然相公,死皮赖脸的人,我还是第一回瞧见。”
伍定远听那人说话无礼,忍不住心头有气,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那人见伍定远动怒,搔搔头顶,说道:“老兄你一脸倒楣相,想来近日运气定是奇
差,我说的可是实情?”
伍定远听他话中似有深意,心下登时一凛,不知这人是不是江湖人物。他不愿吐露
心事,淡淡地道:“运气之说,向来渺茫。在下生平不信这种东西。”说着自顾自的喝
起酒来。
那人笑道:“我说运气最是重要,任凭项羽英雄了得,少了运气,也要自刎于乌江
之畔,一个人没了运气护持,只怕活不过一时三刻,你说是么?”
伍定远微微一笑,道:“阁下说了这许多,自己的运气却是如何?”
那人忽尔呆了一阵,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好像我的运气一直不太好……”
伍定远见他举止忽地怪异,皱眉道:“阁下到底是谁?怎生称呼?”
那人又是一愣,只见他一张俊脸慢慢地皱在一起,抱头哭道:“我不知道……我只
是个倒楣鬼……倒楣鬼……呜呜……”
伍定远摇了摇头,想不到这人居然是个疯子,那人哭了一阵之后,忽又嘻嘻哈哈的,
发起呆来。伍定远不再理他,自饮自酌,只见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望出去灰蒙蒙的一
片。
忽听门外传来一名少女的声音,叫道:“阿傻!你又乱跑了,害我们到处找你。”
只见门外走进一男两女,男子约莫四十来岁,身材发福;两个女子容貌可人,正值
青春芳华。三人皆腰悬长剑,显是武林中人,只是雨势实在太大,他们虽然打着伞,身
上仍已湿透。
那高大男子跳起身来,颤声道:“我……我没有乱跑……娟儿不要打我………”这
人似乎极怕那少女,缩起高大的身躯,蹲在墙角。
那少女不顾身上湿透,将那高大男子一把拉过,嗔道:“阿傻,你多大年纪了,还
要我们整天看着你吗?”
莫看那少女比这大汉小了二十余岁,口气却直如长姊教训幼弟一般,伍定远忍不住
微微一笑:“这人少说四十来岁了,看他仪表堂堂,却给个小女孩唤做阿傻,真是乱七
八糟。”
忽听另一名少女道:“师妹,人找到了就好,先别忙着训他,快过来擦擦身子吧!”
伍定远听这话声斯文温柔,转头看去,只见这少女一张瓜子脸蛋儿,容貌秀丽,活
脱是个大美人。
正看间,那少女也转头过来,目光略略在伍定远身上扫过,自从行囊中取出干布,
让各人擦拭头脸身子,跟着招呼众人到壁炉旁烤火。众人身上一干,便来坐下吃喝,那
小客店只有两张板桌,几个人一挤,颇感狭小,伍定远不愿与武林人物多打交道,一言
不发,低头只是喝酒。只见那几名男女叫了酒菜,聊天谈笑。
那先前教训阿傻的少女道:“师叔,我们这次到陕南,不如顺道去长安看看。你说
可好?”
那师叔略带肥胖,看来有颇为和蔼,只听他摇头道:“这几日江湖传说,都说昆仑
山和少林寺火拼起来,我看道上危险得很,咱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那少女拍手笑道:“好哇!少林寺的大和尚们武功高极了,要是和昆仑山斗起来,
一定有热闹可看!”
那肥胖男子皱眉道:“娟儿,你年纪也不小了,看你刚才教训阿傻有模有样的,怎
么这会儿说起话来又像个孩子似的。多学学你师姐,文静些!”
那娟儿小嘴一扁,嗔道:“我才不要像师姐呢!老气横秋的,将来一定嫁不掉。”
伍定远闻言,又往那师姐望去,见了她的艳丽容貌,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哪知就
这么一看,却给娟儿抓个正着。她手指着伍定远,低声笑道:“师姐,我说错话啦!你
瞧人家眼巴巴的望着你,你怎么会嫁不掉呢?”
那师姐脸上一红,往伍定远望去,只见他的目光兀自望向自己,连忙别过头去。
伍定远虽然年过三十,但公务繁忙,至今未娶,平日也少近女色,这时见那少女羞
态,猛地心中一荡,连忙克制心神。他见此时风雨稍缓,心道:“此处江湖人物颇多,
不宜久留。”
正要起身,忽听那师姐说道:“师叔,你路上说少林寺的灵音大师给昆仑山扣住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伍定远听见此言,心头一震,急忙坐下,寻思道:“不知灵音大师和李庄主怎么了?
希望他们安然无恙。”
那肥胖男子道:“这详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少林寺插手西凉的一件大案子,好
像是一个捕快杀害了燕陵镖局的满门,待少林寺的大师们赶到,那捕快又不知用什么卑
鄙法子,居然骗信了灵音大师,说是昆仑山下的手,两派人马就这样稀里哗啦的干起来
啦!”
那娟儿道:“世界上坏人怎么这般多,那捕头知法犯法,尤其该死。”
伍定远心头沉重,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已然如此难听,这昆仑山做事这般恶毒,居然
把命案嫁祸到自己身上,心中越加气忿。
只听那师姐道:“师叔,说不定那捕头是冤枉的。”
众人听了这话,都哦的一声,伍定远尤其感激,忍不住向那少女看去,见她掠掠长
发,明媚照人的脸上带着一抹娇艳的笑容,只听她道:“少林寺灵音大师是江湖前辈,
以他的前辈身分,倘若没有真凭实据,绝不会无故找人动手。照我看来,这昆仑山定有
涉案,绝非毫无干系。”
娟儿道:“也许那捕头太过厉害,栽赃的工夫做的十分到家,那也说不定呢。”
伍定远听了这句话,只气得头晕目眩,一口酒呛住了,立时咳嗽不止。
却听那师姐道:“师妹说的也有可能,只是昆仑山至今还扣着灵音大师,若是事出
误会,又何必这样为难人家?还要惹起江湖风波?”这话甚是有理,只说的众人连连点
头。
众人正说话间,又有几人走进店来,个个身穿白袍,手提长剑,全身淋得落汤鸡一
样。
伍定远微微抬头,脸上立即变色,真是有这般巧法,这几人不正是昆仑山的那几个
家伙吗?
怎么他们也到这小镇来了?伍定远心下大叫倒霉。
只见两人正自拍落身上的水珠,一名高瘦的男子是“剑影”钱凌异、另一人留着短
须,叫做“剑浪”刘凌川,他们另带了几名弟子,站在店门口。伍定远急忙低下头去,
心中怦怦直跳。
店中小二见又来了客人,连忙取出毛巾,让众人擦干身子,钱凌异等人擦抹一阵,
各自到壁炉旁烤火,伍定远偷眼看去,只见钱凌异眼中精光闪烁,不知在打量什么,他
心下担忧,怕给人认了出来,连忙转头过去。
众人衣物渐干,刘凌川见雨势太大,皱眉道:“我看今日也不能赶路了,咱们先歇
歇吧。”
钱凌异打了个哈欠,道,“倦得很,先弄点吃喝的来吧。”他见这客店极小,只有
两张桌子,不由得眉头皱起,便向弟子使了个眼色。
一名弟子对着伍定远叫道:“喂!你让一让,坐到那桌去。”言语甚是无礼。
伍定远脸色难看,只得低头走开。钱凌异见伍定远似乎怕得厉害,似乎认得自己,
心中一奇,便道:“这位兄弟,我们可曾见过面?”
伍定远低头不语,一名昆仑弟子暍道:“小子!我师叔在问你话呢!”
伍定远低声道:“我与各位素昧平生,从来未见过面。”
钱凌异见赶了一天路,甚是疲累,不想多理,便挥了挥手。
那弟子伸手往伍定远身上一推,道:“好了!没你的事。”
伍定远默不作声,虽然想拔腿狂奔,但怕更露形迹,反而不妙,当下走到邻桌,对
那几名男女道:“对不住,挤一挤。”
那肥胖男子见昆仑山众人举止无礼,心中不喜,重重哼了一声,说道:“这里挤了
点,我到那桌坐坐。”自顾自的端着酒杯,迳自往伍定远原本的位子一坐,旁若无人的
喝起酒来了。
昆仑弟子喝道:“喂!老兄,你没瞧见吗?这张桌子我们已经要了!你快起来!”
那肥胖男子往旁边瞧了瞧,奇道:“有人和我说话吗?”说着又喝起酒来。
昆仑弟子大怒道:“老东西!你装疯卖傻,是想讨打吗?”
那肥胖男子抬起了头,面色茫然,道:“我好像听到有狗在叫,是谁家畜生跑了出
来,在这汪汪乱吠啊?”
那弟子如何不怒,已然手按剑柄。
那“剑浪”刘凌川甚是老沉持重,他见此人带着长剑,知道也是江湖中人。他不愿
无端结怨,便道:“这位朋友,我们赶了一天路,倦的很。请你老让让,在下先谢过了。”
这刘凌川个性精明,武功虽不如金凌霜、钱凌异等人,但办事可靠,向得掌门喜爱。
他这时如此谦恭,已给足了那人面子。
岂知那人道:“嗯!狗主人来了。好像会说人话,不简单、不简单。”竟不理会刘
凌川,把他僵在当场。
一名昆仑弟子喝道:“老东西!我师叔就是昆仑山的‘剑浪’刘大侠,你是不是活
的不耐烦了,敢招惹我们昆仑山!”
那肥胖男子心中一凛,但脸上不动身色,只是“嗯”了一声,说道:“哦!原来是
西疆来的狗子,难怪这么会叫。可不知会不会咬人哪!”
与那肥胖男子同桌的两名少女,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连钱凌异也不禁动了气,冷冷地道:“这位朋友好厉害的嘴皮子,我问你一句
话,你让是不让!”
那中年男子笑道:“世间岂有人让狗的事?狗儿别吵,乖乖等着,等一下爷爷给肉
骨头吃。”那男子看昆仑山举止傲慢,心下有气,竟毫不退让。
伍定远向知昆仑山之能,心下为那人捏了把冷汗。
钱凌异眼中精光大盛,往那人打量了几眼,手按剑柄,沉声道:“来人是谁?报上
名来!”
那人却笑了一笑,并不回答。
钱凌异打量了那人几眼,哼了一声,冷笑道:“好啊!原来是九华山的张之越。来!
来!我们外面说话去!”
那肥胖男子便是张之越。他是九华山的一流高手,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这时被人认
了出来,已不能装疯卖傻。
只听他笑道:“好眼力。老兄是昆仑山的那一位?”
钱凌异呸了一声,一旁弟子拔出钱凌异的配剑,只见剑身透明,如同无形,跟着又
还剑入鞘。
张之越见闻广博,登时领会,淡淡道:“嗯!原来是‘剑影’钱老兄。很好,很好。”
竟不理会钱凌异,低头继续喝酒。
钱凌异一挥手,一名弟子忙将身上配剑解下,送到钱凌异身前。钱凌异恃仗自身剑
法高明,等闲不出“剑影”宝剑,此时便只拿了弟子的寻常兵刃,喝道:“站起来说话!”
张之越恍若不闻,自顾自地道:“嗯!好酒!小地方居然还有这等好味道,不赖!
不赖!”
昆仑山两名弟子见张之越实在太过傲慢,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一齐怒道:“找死!”
两人一同挺剑刺去,张之越带来的两名少女一齐惊叫:“师叔小心!”
却见张之越手腕微动,客店内忽地剑光一闪,那两名昆仑弟子大声呻吟,手腕已然
流血,竟在电光火石之间被张之越的快剑所伤。
伍定远暗道:“这姓张的剑法好快,九华山名震中原,果然有两下子。”
钱凌异与刘凌川也是一惊,他们曾听说这张之越剑法以快狠闻名,想不到竟这般快
法。
钱凌异不顾弟子尚在呻吟,也不看他们伤势,就怕削了面子,只见他“当”地一声,
已然拔剑出鞘,钱凌异此时用的是弟子的配剑,乃是寻常的兵刃,不过他剑术精湛,一
剑在手,立时显出宗匠气派。冷冷地道:“张之越,我再问你一句,你站不站起来!”
剑尖已指住了张之越,张之越却仍是微笑喝酒。钱凌异气往上冲,他成名多年,什么时
候被人这般轻视过?当下刷地一剑,刺向张之越。
张之越见钱凌异招数精妙,暗赞道:“昆仑山好大的名头,果然有些鬼门道。”
此时他不敢再托大,飞身跃起,避开钱凌异这一剑,当下拔剑还招,电光雷闪的刺
出了九剑,一剑快过一剑,这是他九华山的嫡传功夫,名叫“飞濂剑法”,以快狠见长。
钱凌异见张之越剑招连绵,攻守之际全无破绽,一时难以招架,只好运剑如飞,守
住全身要害,两人长剑相交,叮当有声,转瞬间连过十余招,只是张之越的剑法实在太
快,一招一剑,又急又密,有如狂风暴雨,钱凌异难以抵御,不住后退。
两名少女见师叔大占上风,一齐叫好。那疯汉却仍嘻嘻傻笑,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张之越只是不满昆仑山的狂妄自大,却不想和他们结下深仇,这时虽然大占上风,
却招招留情,不愿让钱凌异过分难看,一招“白虹贯日”,从钱凌异身边削过,跟着还
剑入鞘,手法甚是俊俏。
只听他淡淡地道:“你们昆仑山搞清楚点,在西凉随你们怎么搞,没人管得着,不
过这里是陕西省境,你们想撒野也要瞧瞧地方啊!”
钱凌异倒退几步,取过“无形宝剑”,冷笑道:“姓张的,适才你能胜未胜,没敢
痛下杀手,可别后悔一世!”他适才被张之越的快剑攻个措手不及,倘若那时对方趁机
使出杀招,也许还有机会取胜,但张之越白白放手,却给了他偌大的复仇良机。要知钱
凌异武功深湛,适才用的是弟子的寻常兵刃,岂能与他的“无形宝剑”相提并论?
只听刷地一声,钱凌异长剑出鞘,一招“飞燕无踪”,刺向张之越咽喉。张之越见
他剑法未变,但“剑影”出鞘,原本平淡无奇的一招,却因剑身透明,竟连一点剑尖的
去路也隐去了,如此一来,威力何止大了一倍?真个是无影无踪,令人无从招架。
张之越心中一凛,知道守不住“剑影”,当下反守为攻,以快打快,也是一剑往他
喉头对刺,钱凌异退开一步,长剑抖动,但见一阵白光眩目,剑身一颤,竟尔消失无形,
张之越不知如何抵挡,只好斜斜一剑削出,钱凌异早已算准他的步法,知道他要攻向自
己腰间,当下飞身跃起,提剑反刺,果然张之越看不见他的剑招,实在不及躲避,待要
警觉时,手臂已然受伤。
这下张之越已知对方的剑术高过于己,他使出小巧身法,在客店中闪来躲去。
钱凌异见他四处飞跃闪避,一下子也耐何不了他,骂道:“只知道逃,算什么好汉!”
张之越回嘴道:“你有种便换上一把剑,仗着兵器之利,算什么高手?”
钱凌异呸了一声,道:“你输便输了,还啰唆什么?”
两人在店内追逐一阵,钱凌异几次长剑刺去,都被张之越闪开,原来“九华山”的
武功向有两大特长,一在剑法,二在轻功,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弟子入门后更是
先学轻功,再学剑法。与之相比,昆仑山的剑法所长在内力,无论是“剑寒”、“剑蛊”,
都有一套内功心法相对应,脚下功夫那就差远了。两派武功所长不同,钱凌异若要抓到
张之越,那可是难上加难。
钱凌异忽地心生一计,叫道:“五师弟,去把他带来的两个女的给我宰了!”他有
意干扰张之越,此时只要去动那两名女弟子,料来他不得不救,自己便有可趁之机了。
张之越此时正自闪避剑招,听他这么一说,脚下便缓了下来,怒道:“你干么这般
心狠手辣!我们又没啥深仇大恨?”
钱凌异手上剑光一圈,冷笑道:“你要不服气,只管动手啊!说这些废话作什么?”
他杀机已动,决心把九华山一行人全做了,只要不留活口,死无对证,将来便是九华山
的掌门找上门来,也能来个抵死不认。
刘凌川听得师兄吩咐,便提剑朝那两名少女走去。伍定远见那两个少女娇柔美貌,
如何是“剑浪”的对手,心下大急,想道:“这群人心狠至极,杀人绝不手软,我该出
手救人么?”想到燕陵镖局满门的死状,只想上前一搏,但一来自己武功有限,未必能
帮得上忙,二来自己若要暴露身分,燕陵满门的仇怨必会沉冤谷底,再无可报,可是若
不救她们,看钱凌异说的认真,只怕这两个娇弱姑娘立即要被杀害。
伍定远正自犹豫,刘凌川已然出剑,两名少女尖声大叫,急急躲开,张之越又惊又
急,慌忙间抢了上来,便替两名女弟子架下这一剑,但张之越出剑动手,身法便是一窒,
钱凌异笑道:“姓张的,你找死么?”刷地一响,剑锋已从张之越颈边划过,天幸张之
越脚下快极,在间不容发的瞬间退后一步,否则已是头断血流的惨状,可说凶险之至。
刘凌川见那张之越远远退开,便自冷笑道:“小姑娘,受死吧!”一招“剑浪”使
出,长剑由左到右急劈,如同滔天巨浪,那两名少女举剑去挡,却那里档的住?只听当
地一声大响,手中长剑便给震落。
刘凌川哈哈大笑,道:“九华山的弟子如此没用!”
娟儿娇声骂道:“你以大欺小,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伍定远心中大急,想道:“这个姑娘如此倔强,怕要大祸临头了。”
果听刘凌川冷笑道:“去跟你祖宗诉苦吧!”说着一剑刺出,伍定远见张之越已被
逼得险象环生,无法腾出手救那两个少女,一急之下,便要出手救人。
他正要跳下场中,却见刘凌川脚下一晃,莫名其妙地跌开两步。他噫了一声,不知
是被谁做的手脚,心中大疑,便转头向店内望去,只见张之越兀自与师兄激斗,决计无
力救人,转头再看众人,细细环顾,忽见伍定远坐在板桌上,低头不动,看来应是这人
在捣乱。
刘凌川哼地一声,狠狠地瞪了伍定远一眼,道:“没你的事,别自找麻烦!”
伍定远见了他残暴凶狠的神气,不禁心下一惊,连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眼神相对。
刘凌川见他低头不语,定是怕了自己,当下定了定神,狞笑道:“两位姑娘,怪就
怪你们师叔不懂事,招惹了我们,可别怨我们下手太狠啊!”哈哈大笑间,又是一剑刺
出,伍定远待要出手相救,一声惨叫响起,已是晚了一步,伍定远忍不住扼腕连连,大
为自责。
刘凌川纵声长笑,正要说话,却听自己的弟子叫道:“师……师父……”只见自己
的徒弟抱着手臂,正自大声嚎叫,却不知怎地被他的剑刃刺伤。
刘凌川脸色大变,才知又着了人家一道,他羞愧交集,向伍定远叫道:“都是你在
搞鬼!”大叫一声,一剑便向伍定远刺来,伍定远不知他在搞什么玄虚,连忙越起身来,
避开他这一剑。
刘凌川怒道:“别想逃!”正要追击,忽然手中一空,莫名之间,长剑竟被人夺走。
刘凌川目瞪口呆,转头过去,只见一人低头把玩他的长剑,表情若有所思,竟然便
是那傻呼呼的中年疯汉。
刘凌川见这人疯疯颠颠,又脏又呆,但武功既邪且强,应不是九华山门人。便道:
“尊驾与青衣秀士如何称呼?为何出手救人?”
那青衣秀士乃是九华山掌门,刘凌川这么一问,便是要把对方的来历师承打听清楚,
以免贸然得罪其他强敌。
那疯汉却不回答,只抱着刘凌川的长剑,自言自语的道:“这剑我好像见过,是…
…是在哪里?我怎么想不起来?”说着抱住了头,苦苦思索。
刘凌川心道:“这人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不管了,趁他这个样子,先杀了再说。”
接过弟子的剑,往那疯汉颈中斩落。
两名少女惊叫:“阿傻,小心!”那疯汉全无知觉,伍定远大急,不忍他就这样被
杀,使出飞天银梭的手法,将手中筷子掷了出去。
刘凌川侧身闪过,骂道:“小子多事!”但便这么一缓,那疯汉已定过神来,两手
握住剑柄,举起长剑,便往刘凌川身上刺去,这招数虽然凌乱,但狂劈滥砍中,竟显得
功力深厚无比。
刘凌川惊道:“这是什么剑法!怎么这般怪?”
伍定远心下也是一凛,他见那疯汉双手握柄,使的绝非剑法,看来倒与枪法有三分
神似,武功之怪,实乃生平之所未见。
那疯汉暴喝一声,忽然两肘握柄内缩,跟着向前直刺,这招更如长枪中的突刺,刘
凌川吓了一跳,惊道:“这是什么招式?”一来闪躲不及,二来看不懂他的武功,登被
那疯汉刺伤手腕。
刘凌川又惊又痛,他自知不是对手,急忙向后跃出,向师兄钱凌异叫道:“四师兄!
咱们快走!”
钱凌异此时正大占赢面,只要再过几招,便可拿下那无礼至极的张之越,他哈哈一
笑,回话道:“不急着走!等我宰了这老东西再说!”他阴森森地望着张之越,竟没发
现自己的师弟处境堪虞。
张之越何等机灵,早将店中情势看得清清楚楚,便接口道:“钱老兄啊!等你宰了
我这老东西,你师弟早被人杀成死东西啦!”
钱凌异大怒,手腕一振,内力送出,“无形剑影”使的更是凌厉之极,张之越见对
方招式加快,更是难以招架,只有节节后退。
两名少女见师叔危急,急忙叫道:“阿傻,快救师叔!”
人影一闪,那疯汉已如飞鸟般向前扑过,钱凌异听得背后劲风大作,吃了一惊,回
头望去,却见一柄长剑当着门面刺来,刘凌川惊道:“师兄,小心点!”
钱凌异听这剑风声劲急,已知剑尖凝聚的真力实在非同小可,连忙避了开来,心道
:“这人内力深厚,倒是个劲敌。”他转身一劈,剑影刺向那疯汉肩头,这招称作“声
东击西”
,乃是“无形剑影”的绝招之一,剑尖明的点向肩头,其实却朝腰间削去,料来那
疯汉定会惨死当场。
那疯汉实在傻得厉害,竟全然不知危险,只是大喝一声,对着钱凌异当头一剑劈下,
这招力道奇大,招式却笨拙无比,大出钱凌异意料之外,眼看那疯汉使的是两败俱伤的
剑法,钱凌异若不闪避,那“无形剑影”虽能刺伤疯汉腰肾,但自己的脑门却非给砍成
两半不可,慌忙之间,只有向后退开一步,轰地一声响,板桌已给劈成两截。
客店中的伙计见状,无不吓得飕飕发抖,都躲到后厨去了。此时张之越早已缓下手
来,他见疯汉这招虽然笨拙,但一招间却把那不可一世的钱凌异逼了开来,不禁大声喝
彩。
伍定远此刻也在暗暗观看那疯汉与钱凌异激斗,他见方才这疯汉招数大开大阖,已
改使铁斧的武功路数,伍定远心下明了,心知这疯汉的武功当是战场上的一路,若非这
长剑太不称手,适才那招绝不只让钱凌异仓皇后退而已。
那疯汉虎吼一声,揉身再上,宛如疯狗咬人,又似村妇撕打,长剑一会儿直劈,一
会儿斜砍,便是全不会武功的人,怕也使不出这么难看的招式。钱凌异吃了一惊,也不
知要如何抵挡对方的武功,连忙往后退开。
十来招一过,那疯汉竟然大占上风,他手上招式虽不美观,威力却是奇大,竟逼得
钱凌异满场游走,全然不敢与他正面交手。
斗到酣处,钱凌异的袖子给那疯汉划破,他急急往后一跳,喝道:“你…你这是‘
方天画戟’的工夫,你到底是谁?”
那人呆呆一笑,嗤嗤地流着口水,转头向娟儿道:“娟儿姊姊,他问我是谁?我要
不要跟他说?”
眼看激战之间,这疯汉竟然转头与人说话,可说对敌手轻蔑之至,钱凌异狂怒之下,
顾不得自己宗师身分,立时举剑一挑,便向那疯汉咽喉刺去,众人齐声惊道:“使不得!”
娟儿更是尖声惊叫,俏脸惨白。
伍定远心下大怒,这钱凌异好不卑鄙,眼见人家是个疯子,居然还趁人之危,真可
说是十足十的真小人。
张之越正要出剑去救,蓦地那疯汉转头过来,呵呵大笑道:“老兄你中计了!”猛
地伸出两指,放在自己的颈边,钱凌异收剑不及,霎时之间,无形剑影的剑尖竟给那疯
汉捏住。
张之越一愣,立时哈哈大笑,道:“傻小子!真有你的!”
众人见状,莫不大为震惊,钱凌异心下更是惊骇,原来那疯汉故意与人说话,其实
是故意卖个破绽,引得钱凌异提剑来攻,这剑影本来无影无踪,但钱凌异一心攻向那疯
汉的喉头,便被那疯汉算定了“无形剑影”的剑路,以极险招式破了钱凌异的成名功夫。
可说武功机智,兼而有之。
那疯汉嘻嘻哈哈,想将钱凌异的“剑影”夺过,钱凌异双手使劲回夺,那剑却像是
给铁钳夹住一般,难以移动分毫。一旁刘凌川抢过弟子配剑,猛向那疯汉背后暗算,张
之越冷笑道:“昆仑门徒,只会偷袭招数么?”
待要上前接招,那疯汉已咳地一声,吐出一口脓痰,这痰去势劲急,霎时正中刘凌
川的鼻梁,只弄得他满脸污秽,狼狈不堪,长剑便缩了回去。但那疯汉吐痰攻敌,手上
劲力略松,钱凌异趁势便将长剑夺回。只是钱凌异虽然抢回长剑,但一个用力过猛,剑
柄回撞在自己的胸口上,顿时痛澈心肺。
钱凌异伸手捂胸,缓缓调节内息,眼见成名绝技“剑影”竟被一个疯子在一招内破
去,不由得脸上无光,当即说道:“阁下好高的武功,到底是何方神圣,可否示下大名?”
那疯汉面露痴呆,嘻嘻哈哈地道:“好啦!这就告诉你吧!”他哼哼冷笑两声,嘴
唇微动,便要说出自己的姓名,伍定远心道:“这人武功高强,足以开宗立派,却不知
是何方神圣。”当下也专心聆听,要把这人的来历听个明白。
眼看客店众人个个神情专注,都在等他说出自己的名号,那疯汉仰天长笑,大声道
:“你们听好啦!我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早上要吃三碗饭,晚上最爱啃鸡腿,人称‘
阿傻’就是我!”跟着指着钱凌异道:“你是‘大傻’,比我‘阿傻’还笨!”
满堂人众登时哈哈大笑,连店小二也在掩嘴偷笑。
钱凌异见这人如同白痴,一时只觉霉气冲天,想不到自己一身武艺,竟会输在一个
疯子手中,不过道上吃顿饭,竟吃掉自己一世英名。但对方武功比自己为高,眼前也不
能再找他报仇雪恨,只有日后约了金凌霜、屠凌心,再过来寻仇了。他略一拱手,叹道
:“阁下既然不愿以真名示人,那也就罢了,后会有期。”
一名弟子道:“师叔,我们怕什么?他不过是个疯子……”话声未毕,脸上已吃了
钱凌异一记热辣辣的耳括子。
伍定远心道:“这弟子当真笨得厉害,他说这阿傻不过是个疯子,那他师叔不是连
疯子也不如?这人的口才也真是差劲了。”
眼见那弟子挨了一记耳光,其他人哪敢再说,急忙跟着走了。
伍定远见昆仑众人已走,松了一口气,张之越见他若有所思,便走了过来,向他道
:“这位兄弟,刚才你掷筷的手法可真帅啊!”
伍定远道:“不敢,在下只是见这位朋友有难,忍不住多事,可让诸位见笑了。”
张之越笑道:“兄弟说话太谦虚啦。若不嫌弃,一起喝杯酒如何?”他不待伍定远
回答,便已拉了他的手坐下,状甚亲匿。适才阿傻危急之时,若非伍定远起意相救,只
怕这阿傻武功再高,也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贼子手下,张之越念及这份人情,对他神色自
是不同。
伍定远本想推拒,犹疑间,忽见艳婷娇媚的目光正自望向自己,他心念一动,想道
:“也罢!难得来到中原,不妨多认识几个英豪吧!”也就不再急着离去了。
张之越当下便治了一桌酒席,与伍定远共饮,两名少女及那疯汉也一起相陪。
众人互报姓名,那师姐名叫艳婷,另一名教训那疯汉的少女叫做娟儿。众人请教伍
定远的名号,伍定远心道:“我现下有案在身,绝不能暴露行踪。”便胡乱捏造了个假
名,说叫胡元。那胡乃是胡说八道的意思,至于元字,则是远的化称。
张之越敬了一杯酒,笑道:“这么大冷天的,胡兄要往何处去啊?”
伍定远道:“在下平日做点小生意,为了一宗买卖,需往京师一行。”那这话倒也
没说谎,只是这宗买卖非比寻常,乃是那关系燕陵镖局八十三口性命的羊皮。
艳婷微笑道:“胡大爷,听你口音,好似是陜甘人士。我可有说错?”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非让伍定远大起戒备之心不可,但他见艳婷玉雪可爱,自也不
会多心,只是一笑,道:“姑娘好生聪明,就这么一猜,便知我的来历。”
艳婷嫣然一笑,说道:“胡大爷客气了,我小时在西凉住过,知道当地说话的口音
习惯。”
伍定远大喜道:“原来姑娘是我的小同乡,来、来,他乡遇故知,我敬你一杯。”
艳婷浅浅一笑,眼波流动,说不出的娇媚。她用西凉土话道:“胡大爷,我先干为
敬。”
伍定远举起杯来,望着艳婷娇媚的面孔,忍不住一叹。此番他匆匆离乡,听得西凉
土话,忽地想起故乡人事,心中酸楚难忍,这杯酒竟是咽不下去。众人以为他思乡情切,
只不住劝酒。
小客店外风雨交加,但店中满是温情温暖,伍定远饱历沧桑,身怀不白之冤,原本
满心悲愤,此时终有了些温馨之感,心下不禁喟然。
席间众人闲聊,伍定远极为关心灵音诸人的安危,便问道:“方才听各位说起少林
寺,还说少林和昆仑有仇,不知详情究竟如何?”
娟儿笑道:“胡大爷不是生意人么?怎么对少林寺这等关心,难不成他们的剃头刀
是你卖的?”
伍定远见她一语戳破,忍不住面上一红。
张之越却是老江湖,他一见伍定远的面,便知他也是武林同道,想来多半有些麻烦,
这才不愿说出真实身分,当下也不以为意,笑道:“不瞒兄台,这次少林与昆仑两派间
的事情闹得很大,现下已经惊动了少林寺的方丈,少林方丈担忧昆仑山下手杀害灵音,
听说他还亲自遣使,请昆仑山放人。只是昆仑山的掌门丝毫不加理会,不知此事少林要
如何善了。”
伍定远摇头道:“难道少林寺不知燕陵镖局的事情吗?”
张之越道:“这当然知道,那名捕快下手杀害燕陵镖局满门,手法毒辣,现下少林
寺也到处在找他,不管是不是这人干的惨案,总之要叫他说个明白。”
伍定远脸色铁青,又多了一方人马在追杀自己,真不知从何说起。
席间又聊起那疯汉,伍定远道:“这位大侠可是有病在身?我瞧他神色不大对。”
张之越叹了一口气,道:“我师兄两年前到华南办事,路上见到这人,他当时被一
群乡民围殴,说他诈赌。我师兄见他相貌不凡,人又近中年,不忍他被毒打,就出手救
了他。这小子无亲无故,武功忽高忽低,头脑又不清楚,我师兄想要放他自己生活,也
是不妥。只好把他带回九华山。其实这小子除了爱赌上两手,也没别的坏处。”
那疯汉一听到“赌”字,原本痴呆的神情忽地一变,神色极是兴奋,从身上摸出了
两个骰子,叫道:“大!”果然掷出了一个大,伍定远见他手法颇见熟练,难怪会被乡
民视作诈赌的郎中了。
那少女娟儿怒道:“阿傻,你就知道赌!人家在说你的事哪!”
那疯汉似怕极娟儿,忙收起骰子,缩在一旁。
娟儿见他似受了惊吓,柔声道:“阿傻,你乖乖的别赌,就没人会骂你,知道吗?”
那疯汉点了点头,一张豪迈世故的脸,露出了白痴般的笑容。娟儿见他神色痴呆若
此,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天真的脸上露出一丝愁容。
艳婷掩嘴笑道:“师妹啊,你这般管他,倒似是…倒似是…”
娟儿脸上一阵红晕,娇嗔道:“倒似是什么?是他娘是不是?师姐你可真坏……”
说着伸手去骚艳婷的痒。
艳婷脸上一红,笑道:“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说着伸手格开。
伍定远见两名少女打闹,脸上也泛起微笑,道:“这人若是不傻,以武功而论,当
是一代英杰。贵山掌门可曾看出他的师承来历?”
张之越摇头道:“他武功太杂,连我掌门师兄也看不出他的师承。我这次下山,一
半也是为了打听他的来历,不过仍旧一无所获。”
伍定远见疯汉吃的满身油腻,还将手上的油脂往娟儿身上乱擦,艳婷笑道:“师妹,
你儿子又找娘亲撒娇啦!”
娟儿啐了一口,满脸红晕,却也不来回嘴,只拿起手巾,细心地替那疯汉擦拭,那
疯汉眯着眼直笑,却是一幅大肆享受的模样。
伍定远心道:“这疯子居然可以大享艳福,比我这明白人还快活许多。”他叹了口
气,道:“这位疯老兄能有九华山诸位照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张之越道:“看他这样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这人脑子清楚时,说话头头是道,
不过大半时间都像这个样子,连自己是谁也认不得。不过他身上有个特征,胡兄见多识
广,也许能看出些什么。”
伍定远哦地一声,奇道:“这人还有特征?”
张之越点了点头,低声道:“婷儿、娟儿,你两人先回避一下。”
娟儿皱眉道:“又要看那刺花么?”
伍定远见张之越点了点头,心中便想:“刺花?什么刺花?”
张之越催促道:“你们快出去吧,这位胡大爷长年行走江湖,说不定也见过这刺花,
咱们何不一试?”
娟儿叹息一声,道:“也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二女便自离房,暂到外头等候。
伍定远听他二人说得郑重,心下便也好奇,只想看看那疯汉身上的认记,张之越道
:“阿傻,把外衣脱了,给人家看看你背后的老虎。”
阿傻嘻嘻傻笑,道:“又要看我的老虎么?看一次一两银子。”
张之越啐了一口,却真的取出一两银子,交在阿傻手里。
伍定远微微一笑,看来这阿傻虽然傻呼,却也知道银子的好处。
阿傻收下银子,大声道:“老虎来了!你们可看好啦!”转过身去,便自解开衣衫,
只见阿傻背后真刺了只猛虎,只见那猛虎栩栩如生,正自张牙舞爪,一步步地行下山来。
那阿傻虽然人近中年,但皮肤仍是白皙光滑,那刺花在他雪白的肌肤上一衬,更显得刺
眼。
张之越指着背上一处,道:“你看,这儿还有两行字。”
伍定远定睛看去,赫见猛虎之旁尚题着两句辞,见是“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
忍受”两句话,那猛虎额上却有个“西”字。
伍定远“咦”了一声,只觉这刺花好生眼熟,便道:“我好像看过一模一样的刺花,
只记不得在哪儿见过。”
张之越大喜道:“胡兄日后想起,稍个信给我,感激不尽。”
伍定远低头思量,想道:“我一定看过这刺花,却是在哪儿见过呢?”
正想间,那门外娟儿已等不及了,便自开门进来,听得伍定远知道刺花来历,一时
大喜,只拉着他问东问西,伍定远给她这么一搅扰,更无法静心思索,脑中只是乱成一
片,只好哼哼哈哈,随口敷衍。
众人痛饮至深夜,这才各自回房歇息。
到得第二日午间,九华山收拾已妥,便欲出发。艳婷道:“胡大爷,你往北京,恰
与我们顺路,不如一起动身吧!”
伍定远虽然对这群人颇有好感,但自己身怀要物,不便与武林人物同行,便道:
“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不过我自己一人独来独往的惯了,各位还是先行一步吧!”
艳婷见他不允,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好道:“胡爷,你路上多保重。我们这就走了。”
伍定远见艳婷一张清秀的脸上颇有关切之意,心想:“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
会?”
正想间,那张之越已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亲亲热热地道道:“胡老弟,
待你大事一了,上我们九华山来住上几天,如何?”
伍定远心中一喜,他以后还能否回到西凉,自己也不知,却突然交到了几个好朋友,
有了个去处,忙道:“多谢张大侠,小弟事情办完,必来叨扰。”
艳婷灿然一笑,道:“胡爷,我们走啦!”
众人举手作别,伍定远看着九华山众人离去,心中一片惆怅。他翻身上马,慢慢朝
东北行去,此时日已西斜,映的满天云彩缤纷变幻,煞是美丽,秋风吹来颇有寒意,伍
定远见只剩自己孤伶伶地一个人,不由叹了口气。
想起京师之行必然艰辛,不知能否见到王大人,为自己洗冤报仇,更感心烦。
第八章泪洒京城
行到京师,已是冬日。
北京繁华,伍定远久居西凉,自然事事透着新鲜,但他身有要事,那来的心情游览,
便找了间客店住下。
伍定远安顿好行李,便找来店小二,问道:“京中有位王宁大人,你可知道他府邸
何处?”
那小二笑道:“这京中好玩好看的地方多了,有天桥杂要,有长城奇景,您老不去
这些好地方,却去那王府胡同干什么?”
伍定远微微一笑,摸出了一小锭银子,塞在那小二手中。
小二忙陪笑道:“原来客官是朝廷中人,小人多有冒犯。”说着把王府胡同的去路
仔细说了。
伍定远决定趁着黑夜,拜访王宁大人,以防露了行迹。此时天色尚早,他闲来无事,
便坐到客栈二楼,叫了些酒菜小酌,也好解些烦闷。
他看着街上携来往攘的人潮,正惊讶于京中风华,忽听大街上锣鼓喧天,却是有大
官出巡,伍定远一向住在偏远地方,从未见过京官出游的威势,连忙站起身来,抬头眺
望。
他远远看去,只见一列官兵押着十余辆囚车,在闹街缓缓而来,原来是死囚游街示
众,倒不是官员出巡。伍定远见场面浩大,心道:“不知是何方囚徒,怎地如此穷凶极
恶,竟要这许多人来监斩。”
往日在西凉时,除非遇上杀人要犯,否则绝少游街之事,他心下好奇,想见识这贼
徒的面貌,便细细去看。
十余辆囚车行来,为首带头的是名太监,伍定远过去从未见过太监,只见他骑在马
上,手上拿了柄拂尘,全无胡须,便如戏台上做戏的一般。那太监身前跟着一名武官,
手上牵着那太监的座骑,神态却甚恭谨。
伍定远心道:“看来戏子演得没错,太监真是长这个样子。”
低头再看,却见首辆囚车立了个牌子,上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温通敌卖国,满门
凌迟处死。”车里跪着一名老者,大大的睁着双眼,满脸都是愤怒不平。后头囚车押了
数十名男女老幼,不住啼哭。
伍定远心下一惊,想道:“原来这死囚是朝中大臣!”他向来不熟朝政,不知那张
温是何许人,更不知他何以通敌卖国,只得一言不发,皱眉观看。
囚车缓缓前行,那街上原本热闹喧哗,此时却静若深夜,四下百姓更远远避开,躲
在街角,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了。伍定远见了这气势,心下自也一凛,忙缩到窗后,
就怕惹祸上身。
大街上安静无声,气氛甚是肃杀,忽听唧唧聒聒的声响大作,不知怎地,竟有大批
鸡只奔入街心,伍定远惊奇之间,忙又探头去看,却见一名鸡贩神色慌张,正赶着鸡只
回笼,一旁却有两个孩子大声啼哭,伍定远一见之下,便已明白,看来那两个孩子不知
官兵的厉害,嬉戏间居然打翻了鸡笼,这下定要闯祸了。
大批鸡只四下跳跃,一时满街乱窜,奔到了囚车之前。那宦官跨下座骑给鸡只一惊,
啡啡嘶叫,登时人立起来,那宦官给座骑这么一掀,抓不住马鞍,便自离鞍而起,只见
他在空中一转折,稳稳地落在地上,显然身有武功。但后头十余匹马不及停下,猛地撞
了上来,霎时间大街上马嘶鸡鸣,乱成一片。
那鸡贩吓的脸都白了,按住了两个孩子,跪在地上,只是发抖。那牵马的武官面色
铁青,重重一脚踢在那鸡贩头上,怒道:“做死么!连几只鸡也看不牢?”
那鸡贩吃痛,却不敢乱动,只是趴在地下,喘息道:“军爷责罚的是,小人万万不
敢了。”
那武官哼了一声,又踢了他一脚,大声道:“下次给我多长只眼!否则有你一家子
受得了!”跟着转身回去,向后头的十来名军官道:“没事了,大伙儿这就走吧,可别
误了监斩的时间。”
忽听一声尖叫,跟着啪地一声大响,伍定远远远望去,只见那武官摔在地下,却是
吃了那宦官一个耳刮子。
那宦官尖声道:“这死百姓把本座掀下马来,你这样踢他两脚就算了吗?”说着喝
道:“来人!给我重重的打!”
一旁军士闻言,提起军棍,对着那鸡贩一阵乱打。那鸡贩头破血流,仍勉力跪着,
两个孩子哭道:“别打我爹爹!”奔了上去,急急抱住军士的腿。
那宦官怒道:“反了!反了!大的不听话,小的也作怪,都给我打!”
军士们暴喝一声,伸手将那两个孩子纠住,跟着猛煽耳光,孩子们吃痛不过,呱呱
大哭起来,嘴角都给打得出血。
伍定远心下不忿,想道:“这宦官好跋扈!何必这般辱打百姓?”他心生不忍,便
想奔入街中阻止,但忽地想起自己身怀要务,绝不能在此现身,当下只有转过头去,不
忍再看。
猛听一阵哈哈大笑,远处街边十余骑奔来,马上诸人衣衫华贵,都作武官打扮。一
名胖大男子冷笑道:“薛副总管,不过要你押个人,连这点事也办不好么?快别胡闹了,
江大人等着监斩哪!”
那姓薛的太监怒道:“江充是你们主子,咱们东厂可不吃他那一套!”嘴上喋喋不
休,人却已上了马。他见那鸡贩兀自跪倒在地,尖声骂道:“都是你这下贱东西,误了
咱家的大事!”
那鸡贩给打得鼻青脸肿,只在地下拼命叩首,便在此时,那姓太监手一挥,不知用
了什么手法,竟将那鸡贩的脑袋切了下来,霎时鲜血喷洒街心,将大街都染红了。伍定
远大惊失色,料不到那宦官竟会出手杀人,一时只惊得呆了。
那鸡贩的脑袋骨溜溜地滚到地下,他两个幼子神色大悲,一同冲了上去,哭道:
“爹爹啊!”一个抱住了爹爹的头颅,一个抱住了爹爹的身子,鲜血沾满了全身,都在
痛哭出声。
逃散的鸡只似感好奇,只围了上来,侧头看着两个可怜孩子。满街行人见了这等惨
祸,都只飕飕发抖,无一人敢动上一步。
那宦官冷笑道:“这一家三口都不是好东西!全都该死!”右手慢慢抬起,立时便
要对那两个孩童下手,神态大见残暴。
伍定远深怕那两个孩子又要遭到毒手,连忙从怀中取出飞天银梭,只要情势一个不
妙,便要出手救人,却在此际,那几名衣衫华贵的武官骂道:“别再胡闹了!快快走啦!”
说着掉转马头,迳自走了。
那宦官见大队人马自行离开,便哼了一声,放下手来,狠狠瞪了那两个孩子一眼,
跟着迳自驾马离开。
十余辆囚车开拔,缓缓离去。旁观街坊见两个孩子逃脱性命,急忙奔了上来,将他
们匆匆带开,深怕再有祸事生出。远处囚车中哭声不绝传来,与那两个孩子的哭声交错
迭起,令人为之鼻酸。
伍定远见了这等惨事,只觉怒气填膺,心中直骂:“死太监!狗宦官!”恨不得能
冲上前去,将那宦官一刀砍死,正气愤间,忽听邻桌一人恨恨地道:“可恨太监误国,
杀害忠良!奸臣把持朝政,是非不分!”
伍定远听这声音满是悲愤之意,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儒生,满脸气愤,正自破
口大骂。
伍定远正想上前攀谈,忽地心念一动,想道:“京城高手如云,到处都是朝廷的眼
线,我可小心了。”便强自忍住,只低头喝酒。
却见隔桌另一名酒客走了上来,向那儒生道:“老兄啊,听你骂得厉害,这究竟是
怎么回事?”那酒客穿得甚是体面,看来是名商贾,伍定远听得有人问话,自也感到关
心,连忙侧耳倾听。
那儒生气忿地道:“世道不古,方今正道不张,奸佞势大,江充、刘敬这两大贼子
带着八虎作奸犯科,朝廷给这帮贼人把持,如何会不乱?”
那商人哦地一声,道:“我人在外省,不知京中的事,这江充、刘敬又是什么人了?”
那儒生冷笑道:“江充、刘敬这两人是朝中的罪恶渊薮,他两人一个手握权柄,一
个掌管东厂,不知整死了多少人,刚才那位张温大人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伍定远心中一凛,江充这名字他是听过的,怀中的羊皮便与此人有关,只是伍定远
过去不熟朝廷之事,虽知羊皮与江充有关,却苦无机会打听此人的来历,想不到一入京
城,便听得这他的恶劣事迹。看来绝非善类。
那商人问道:“听老兄之言,难道张温大人是被人诬陷的?这中间又有什么故事么?”
那儒生叹道:“这几年被江充斗垮的大臣,那还少了吗?一个个都被撤职查办,遣
反原籍。只是张温大人太过激亢,先弹劾东厂的刘敬,又与按察使江充结怨,弄到两派
的人一同陷害,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那商人奇道:“怎么江充与东厂不是一伙的吗?”
那儒生摇头道:“这两派狗咬狗,一嘴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商人“哦”地一声,颇感惊奇,问道:“此话怎说?”
那儒生道:“这江充势力甚大,下辖锦衣卫,手握军机,目下就数他权柄最为惊人,
若说朝廷有谁能与之争锋,便是另一个奸臣刘敬了。此人任职东厂,也是一个残忍好杀
的奸恶之徒。这两派人马各自拉拢大臣,无所不为,遇到忠义之士,两派就一同陷害。
彼此之间,更是争斗不休,无日或歇。”
那商人听得目瞪口呆,惊道:“难道朝中已经无人主持正义了吗?”
那儒生叹道:“这年头读书人不行,没骨气。反倒是几个武人颇有作为。好似那征
北大将军柳昂天柳大人……”
那儒生话正说到一半,突然被人一把揪住,伍定远急忙看去,只见抓住那儒生的人
身穿红袍,腰上悬了钢刀,神态狰狞。伍定远心下一凛,暗道:“是锦衣卫的人!”
那军官抓着那儒生,骂道:“他奶奶的,你这家伙乱放什么狗屁?江大人的名字,
也是你叫得的?”
那儒生怒道:“他又不是皇上,我何必避讳他的名号?”
那军官大怒,喝道:“你还敢说!”右手高举,刀光闪动,便要一刀斩下,伍定远
吃了一惊,连忙掏出银梭,正要出手相助,却慢了一步,只听咚地一声,那儒生的脑袋
滚落在地,霎时鲜血洒满一地,酒楼客人见了惨祸,立时大声惊叫起来。
那军官见酒楼众人惊慌,立时喝道:“这人擅议朝政,已犯死罪,我这是就地正法,
为百姓除害!你们却怕什么?”
众人见他满面怒气地朝自己望来,急急低下头去,无人敢做一声。
伍定远气得全身发抖,但人已死了,他又能如何?只能随众人低下头去,暗自忍耐。
只见那军官踏上一步,一把揪起那商人,喝道:“你和他一起擅议朝政,也不是什
么好东西,理当枭首示众!”
那商人吓的发抖,跪地直叫:“大人饶命啊!”
那军士见他身穿华服,模样颇为富有,便冷笑道:“他奶奶的,你要老子饶你,那
也不难,五百两白银,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那商人颤声道:“要钱?那…那好办。”说着把身上银票全拿了出来,抖着双手送
上。
那军士见那商人甚是有钱,喝道:“先饶你一命!”一脚踢去,将那商人踢的翻倒
在地,跟着提起那儒生的首级,便自扬长而去,只留下那商人在地上发抖,一具无头尸
体倒在客店中。
伍定远一天之中连见了两件大不平的事,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惊骇愤怒,无以复
加,暗道:“看来这江充是大大的罪人,若是能推倒此人,我这番辛苦奔波也有了代价。”
伍定远见京城太乱,便早早回到房中,打坐养气,等天色全黑,再去拜访王宁大人。
待到酉时,伍定远推窗望外,只见太阳西下,街上点起了灯笼,他深深吸了口气,
将脸上乔装整理了,跟着换上华贵服色,将羊皮藏在怀中,装成一名巨贾富商,便往王
宁大人的府邸走去。
伍定远依着店小二的指点,缓缓走向一处胡同,远远望去,巷中灯火通明,朱门豪
奢,四处都是朝廷大员的官邸,看来此处便是大名鼎鼎的王府胡同了。伍定远知道此地
云集豪门巨贾,深怕露了自己的行迹,一时更是加倍小心,他走走停停,只要遇上危急
情状,立时掉头就跑。
行到巷口,却见巷外有个男子挑了幅面担,正在做生意,伍定远缓步走过,正要往
巷中行入,忽见远处几名侍卫走了过来,伍定远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去,避开了那几
人,那面贩见他望向自己,便招呼道:“这位客倌,可要吃碗面么?”
伍定远抬头一看,只见那人是个年青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长身玉立,剑眉星目,
端地是一表人材,却怎地在这卖面?伍定远此时身处险地,自也无心理会这些身外事,
便只摇了摇头,他斜眼望去,见那几名侍卫已然走出胡同,这才闪身入内。
走出几步,已见一处宅邸规模宏伟,就着月色望去,门上匾额写著“左御史府”几
个烫金大字,看来此处便是王宁大人的府邸了。
伍定远知道自己便要与王宁相会,他心下忐忑,自知自己仅是西凉一名小小捕头,
单凭怀中这张羊皮,不知能否取信堂堂的御史大人。但事关自己的清白,几十条无辜的
人命,岂能不上前一试?
伍定远心中紧张,向前走上几步,已到不远处,忽见门口悬挂的灯笼却未点上,大
门深锁,望之一片幽暗,伍定远心中蓦地一惊,依着往日办案的直觉,只感不妙。他深
深吸了口气,转头往附近看去,但见四下别无人影,除了自己一人的身影外,别无他人。
他略感安心,想道:“我可别拖拖拉拉了,一会儿若有闲杂人等过来,别要识破我
的身分才好。”
伍定远定了定神,缓缓走到门口,正待伸手叩门,忽见门口上贴着一张纸,好似是
张公告,伍定远心下一凛,连忙伸头去看,只见那纸却是一张封条,上书“王宁贪污滥
权,假公济私,格职查办,全家财物一并充公,其人格职处死。”
伍定远大惊失色,往后退开一步,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呆立无语。
他心念急转:“怎么办?这王宁大人自身难保,已被人整垮斗死了,我千里奔波,
现下却该怎么办?我要去哪里藏身?”
正想间,忽听背后一声长笑,一人冷冷地道:“伍捕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
门你闯进来哪!”
伍定远倒抽一口冷气,回头望去,只见一人冷冷地看着自己,正是那千里追杀自己
的“剑影”钱凌异!
伍定远又惊又怕,慌张之间,只想掉头就跑,却见前头走上一人,傲然看着自己,
伍定远定睛看去,这人满脸刀疤,相貌丑恶,正是那凶狠残暴的“剑蛊”屠凌心。
伍定远双腿一软,只听四下哈哈大笑之声不绝于耳,他撇眼回望,但见“剑寒”金
凌霜、“剑浪”刘凌川、“剑豹”莫凌山等好手,竟已站在四周。看来昆仑满门的好手,
全数齐聚此处。
伍定远颓然坐倒在地,耳边忽然响起那日知府陆清正对他说的话:“天下虽大,教
你无处可去!别说你那陜甘道总捕头没了,你连这条命,怕都保不了哪!你那些家人朋
友,个个也要大祸临头!”
伍定远仰天长叹,知道这几个月的奔波逃亡,一切全是白费功夫。他自知死期已到,
心中反而不再惧怕,只是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钱凌异走到伍定远身旁,冷笑道:“姓伍的,别想逃啦!乖乖跟我们走吧!”
伍定远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自行走出胡同,昆仑山众人料他插翅难飞,便都
跟在他身后。
伍定远抬头望天,只见明月高悬,冷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凄清寂寥。他
忽然想起西凉故乡的月夜,不知那些老属下如何了?
正感慨间,伍定远又见到巷口的那个面担,忽觉有些饿了,他回头望向昆仑众人,
见到一人身材矮小,识得叫“剑豹”莫凌山,此人颇有侠名,是个身不由己之辈。便望
着莫凌山,淡淡的道:“莫大侠,我想吃碗面。”
莫凌山敬他千里奔波是条汉子,只是掌门之命不便违背,当下叹道:“伍捕头请吧!”
钱凌异等人闻言,都有不满之色,莫凌山摇头道:“做人别太绝了,这是他的最后
一餐啊!”
伍定远走到面担之旁,低声道:“店家,来碗面。”
那卖面男子熟练的搬过凳子,笑道:“成哪!这位大爷好口福,我这大卤面口味道
地,包君满意。”
伍定远叹了口气,自行坐下。那卖面男子又对昆仑众人叫道:“各位大爷,也来吃
碗面吧?”
昆仑诸人不加理会,钱凌异哼了一声,道:“你快点煮,少在那儿啰唆!”那男子
笑道:“也罢,没这口福哪!”便煮起面来了,不多时,将大大的一碗面端到伍定远面
前。
伍定远望着热腾腾的面汤,忽地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想自己一生正直,原本
即将接任甘陜道的总捕头,但天外飞来横祸,今日却要死在此地,这碗面就是他的最后
一餐了。
那卖面男子道:“这位大爷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伍定远微微苦笑,举起筷子,夹了些面条,那面吃在口里,眼泪却一滴滴的落在碗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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