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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ggmud (dyin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_卷五_西出阳关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Fri May 13 18:41:01 2005), 转信

 第一章银川公主

    初冬的朝阳缓缓升起,一点一点照亮了轻烟薄雾的北京,城楼的影子覆在青石大道
上,有如帝皇无所不在的天威。昨夜残雪渐渐消融,但掩不住的寒意却从光秃秃的树枝
上透了出来。宁静寒冷,和煦中自有一股肃杀。

    冬日的京城,原来是这幅景象。

    一名年轻将校坐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用着多愁善感的眼神望向远方的京城,他腰
上配带钢刀,肩上披覆胄甲,紧锁的长眉下似有说不完的心事,挥之不去的书卷气,略
略消弭了一身戎装的腾腾杀气。

    “卢参谋!卢参谋!”

    一声声的叫唤敲破了初冬的宁静,雪地上一名小兵快步奔跑着,向那名年轻将校奔
去,显然身有急事。那小兵气急败坏,大声地叫着:“卢参谋!”

    那年轻将校陡地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疑惑,好似还不熟悉旁人如此称呼,那
小兵浑没注意这些细节,只大声传令道:“启禀卢参谋,秦将军有急事相寻,请你快快
回到本营。”

    那年轻将校点头道:“我立时便到。”两腿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纵马飞驰而去。

    马蹄急踏,不过一眨眼工夫,好大一片营帐已在眼前,只见正中一座帅营,两旁高
挂黄色大招,上书“御赐善穆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十三个血红大字,正面悬着一面迎
风招展的旌旗,上头却是一个大大的“秦”字。

    帅营的布幔猛地掀开,一名高壮的大汉斜弯着腰,当先走出帐来,那人抬头看着初
生的朝阳,眯起了双眼,朗声道:“好暖的日头!”

    此时日光映上这人的脸庞,却见他高鼻阔口,浓眉斜飞,脸上兀自带着一股天不怕
地不怕的神气。那大汉见了奔驰而来的飞骑,嘴边忽地挂上了淡淡的微笑,挤出了腮边
几条深深的皱纹,足见是个饱历风霜的豪杰。

    那大汉大声笑道:“不坏!不坏!我命人传你回来,不过从一数到五,兄弟你便赶
来啦,嘿嘿,卢老弟还真给我面子。”

    那年轻将校翻身下马,道:“所谓军法如山,军纪为治军之本,我身为参谋,又岂
会坏了秦将军的规矩?”

    那大汉甚是高兴,说道:“江湖上都说你桀傲不逊,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那年轻将校微微一笑,说道:“在秦将军治下,便是天王老子都要乖顺,卢云不过
是个硬气的小夥子,岂敢造次呢?”

    两人相顾大笑,满是惺惺相惜之意。

    那大汉正是“火贪一刀”秦仲海,眼前那年轻将校不是别人,正是他费尽苦心寻来
的参谋卢云,两人此次奉命保驾和亲,现下正等待着公主的仪仗车队出城。

    秦仲海道:“此时已过卯时,看来公主便要驾到,咱们得准备准备。”说着命人吹
起号角,只听呜呜的声音响过,众军士陡地齐声大喊:“拔营!”声音豪壮,彷佛要震
醒睡梦中的北京城。五千兵卒开始拆卸营帐,只见他们动作划一,习练有素,足见治军
之严。

    不到片刻,五千骑兵已然穿戴整齐,安安静静地排列在雪地上,等待秦仲海的号令。
日光下只觉刀光耀眼,盔甲明亮,人人精神抖擞,说不出的整齐划一。

    秦仲海笑道:“我军气势如虹,卢参谋以为如何?”

    卢云赞道:“往日只听说秦将军治军森严,想不到一精如斯,真无愧将军威武之名。”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你们老拍我马屁,这样下去怎生了得,你该说些话来骂骂
我才是。不然老子狂了起来,以后谁还敢说我一句半句?”

    他正待要说,却见传令兵驾马狂奔而来,叫道:“公主玉辇已到城外一里!”

    秦仲海点了点头,说道:“大军前队变后队,这就开拔,迎接公主圣驾!”

    众军士暴吼一声:“是!”五千军马奔腾向前,蹄声隆隆,如击大鼓,如震天雷。

    行不数里,只见远处两面大招高高的举着,上书“回避”、“肃敬”,前头百来名
宫人手持丝鼓乐器,正自吹奏乐曲,乐声中公主的座车缓缓向前行来,玉辇漆金镶玉,
宝异非凡,十六匹长腿白马分作四列,在前头放蹄慢跑,拉着座车前行。一名大臣跟随
车旁,此人脚跨青葱玉马,身穿锦缎红袍,正是御史何大人。

    秦仲海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道:“末将辽东游击秦仲海,特来迎接公主圣驾。”

    何大人点了点头,喜道:“有仲海在此,咱们此去定然平安,快快起来吧!”

    秦仲海应道:“末将竭心尽力,绝不敢有违圣旨,请何大人放心。”

    何大人笑道:“仲海不要多礼了,快快平身吧!”

    秦仲海正要站起,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你这小子好生无礼!只看见何大人,
却没见到我吗?”

    秦仲海一怔,抬头一看,却见一人脸上扑着厚厚的白粉,嘴唇擦得红亮,怪模怪样
的盯着自己,随即认出他便是东厂的副总管薛奴儿,只见他身边散着十来个太监,想来
都是东厂的人。

    这薛奴儿武功高强,再加生性怪异,不知整垮过多少朝廷命官。秦仲海眉头一皱,
想不到这人也跟着公主前来,倒是麻烦一件。

    薛奴儿冷冷地道:“你现下见到我,却怎地不拜见?”

    要是其他武将见了薛奴儿,必然卑躬屈膝,就怕得罪了此人,谁知这秦仲海一向胆
大包天,此时见了这名“花妖”,却只皱了皱眉,不见其他。薛奴儿见他良久不动,当
即怒道:“姓秦的,你愣在那儿做啥?还不知道过来请安么?”

    秦仲海心下暗道:“这不男不女的老妖不知在神气什么,且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压
压他的气焰再说。不然这人愈加蛮横,日后要怎么办事?”他笑了笑,道:“原来是薛
副总管驾到,方才一时没瞧见,还请原恕则个。”说着便站起身来,一幅懒洋洋的模样。

    薛奴儿见他也不叩拜,更不向自己请安,当下大怒道:“你这该死的!怎么这般不
知体统?我没叫你站起来,你怎敢直挺挺的站在我眼前?”

    秦仲海有意激他,当下更只打了个哈欠,微微弯腰道:“哦!这我倒忘了,薛副总
管你早啊!昨晚睡得可好?”说着哈欠连连,便自走开。

    薛奴儿怒极欲狂,伸手揣住了他成名的兵器“天外金轮”,便想动手杀人,那日他
曾靠这个兵器杀了好些个昆仑派好手,连“剑浪”刘凌川的一只手也给卸了下来,足见
威力何等之大。

    薛奴儿正想动手,却听公主玉辇中传来一个柔和至极的声音:“众卿休得争执,此
去西行,正要戮力一致,不可无端生事争吵。”那声音听来年纪也不甚长,却有高贵不
可轻侮的气象,正是银川公主开口说话。

    众人听了此言,一齐翻身下马,跪下道:“属下共力以赴,不敢有违公主教诲!”

    薛奴儿跪在地下,满口答应,却狠狠瞪了秦仲海一眼,秦仲海却咧嘴一笑,乔装痴
呆,浑不把薛奴儿的狠模样放在眼里。

    其余五千将士见主帅跪倒,也急忙下跪。蓦地叮叮噹噹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众将腰
上兵刃碰地之声。众人心道:“这位银川公主的声音很是秀气端庄,想来是十分出色的
美女。”

    此时朝政混乱,朝中三派中以江充势力最为雄大,军政大计多由他这派人马把持。
不过江充势力虽大,却管不到宫内的大小事务,这宫中权柄一向逃不出东厂之手,多由
京城十二监之首、东厂总管刘敬掌控。江刘两派人马互不相让,争权夺利,遇上纷争,
总是相互陷害打击;若有好处,更是争个你死我活,没一日善了。

    此次和亲事关重大,刘敬奉旨打理公主行程,自是加倍小心,倘若皇上的爱女有什
么闪失,恐怕他这颗脑袋也安稳不了。刘敬深怕江充设计陷害,便派出武功高强的副总
管薛奴儿亲自压阵,一边借何大人的口,请出柳昂天的大军护送,以免中了山贼盗匪的
埋伏。如此万事具备,料来也没啥好再担忧了。

    谁知两方人马真个不同道,再加上薛奴儿的脾气实在太坏,以致双方首脑人物一见
面,便是一阵口角纷争,彼此看不顺眼。

    众人听了公主的责备,一时都不敢发作,只有默默地护驾前行。

    大军出发,行出数里,卢云骑在马上,正与秦仲海商量军情,忽地见到薛奴儿在远
处吆喝,不知在为什么事情大发脾气。卢云乍见此人,蓦地大吃一惊,低声问道:“秦
将军,那不是薛奴儿么?这人来这儿做什么?”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皇上派他与何大人一同主持和亲。咱们可要和他好好相处
一阵子了。”

    卢云听到自己要与这太监一同办事,不由皱起眉头。那日他在王府胡同也见过薛奴
儿,此人武功阴毒,行事残暴,谁知皇上却要他与何大人共来主持和亲,真是万万料想
不到了。

    秦仲海却仍笑嘻嘻地,浑不在意。

    五千兵马缓缓地护送公主坐驾西去,所过之境都有各地兵马接驾,公主夜晚则住宿
在各地衙门预备的豪宅中,一路平安无事。只是这薛奴儿派头甚大,一见接驾官兵,先
来上狠狠一顿臭骂,这才舒服痛快,眼看这名副总管傲慢之至,各地将领莫不暗恨在心,
却也莫可奈何。

    路上闲来无事,何大人便请随行的太常寺乐舞生,教习众人帖木儿汗国的语言。此
时京城翻译之事多由太常寺为之,设蒙古、女真、西天、回回等八馆,里头的通译统称
乐舞生,这次和亲需与汗国接洽,自需征召几名翻译随行。秦仲海读起书来甚是随性,
只强迫乐舞生教他几句骂人的粗话,便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儿,但那卢云却万分认真,学
的极是勤快。

    秦仲海见他如此努力诵习,便笑道:“卢兄弟,你练得这么一口好番话,莫非是想
移居蛮族,永不回中土啦!”

    卢云微微一笑,说道:“日后我们见了可汗之面,若无一人能说他们的番话,岂不
让人看轻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说得好!咱们是天朝上国,怎能让这些番人小看了?”

    他见卢云温文儒雅,心中更想:“他妈的,老子军中都是流氓无赖,没几个识字。
说来真要个读书人主持局面。看老子找卢兄弟过来相助,可多有眼光。”想到此处,更
是得意洋洋。

    过了半月,已出直隶省境,大军沿着长城一带行走,路上渐渐荒凉,秦仲海吩咐众
人小心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有时赶路不及,夜晚找不到歇宿之处,只有委屈公主
玉体,在野外搭营露宿。若遇外宿,深夜中兵马守卫更是森严无比,就怕有什么风吹草
动。秦仲海与卢云两人轮流看守公主香帐,经常一夜不得好睡,这日傍晚,好容易来到
一处县城,众人松了口气,都想:“看来今晚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当下卢云领着一小队人马,率先进城。他甫进城内,凝目望去,猛见道路两侧黑压
压的全是人头,不知所欲为何。他心中一惊,深怕有失,连忙勒马停住,急命传令回报
秦仲海,霎时之间,城里城外五千兵马一齐停下。

    秦仲海忽见大军停步,又见传令兵气急败坏地奔来,不待细听回报,便飞马入城,
前去救援。待见卢云好端端的坐在马上,他心下稍定,急忙问道:“可有什么事?怎么
忽然停下不动?”

    卢云尚未回答,秦仲海已见到城里黑压压的一片人海,也是一惊。

    卢云低声道:“这些人是怎么地?怎会挤上街来?莫非要对公主殿下不利?”

    秦仲海也是不解,当下提声喝道:“此地知县何在!”跟着拔刀出鞘,纵马向前,
道上人众见他来势猛恶,急忙让出一条路来。

    秦仲海正自吼叫,忽见一个瘦小的男子,急急忙忙地从人群中赶出,躬身拱手道:
“下官刘彰仁,在此迎接公主圣驾。”

    秦仲海哼了一声,道:“这许多百姓是怎么回事?怎地拦住了道路?”

    刘彰仁见他面色不善,慌忙道:“将军切莫担忧,这些人全是百姓,只因爱戴公主,
便想过来拜见公主圣颜,绝无恶意,绝无恶意。”

    卢云很是奇怪,照理大军过境,百姓无不退避三舍,却怎地如此真诚拥戴,莫非其
中有诈?忙往秦仲海望了一眼。

    秦仲海会意,当下哼了一声,说道:“少来这一套。我看八成是你怂恿百姓上街,
也好来拍公主的马屁吧!”

    刘彰仁吓了一跳,急急往地下一趴,大惊道:“将军明鉴,这些百姓听了公主要来,
全是自动自发的上街拜见,想来叩谢她的恩德,绝非下官唆使安排,还请将军明察!”

    秦仲海冷笑道:“是么?咱公主长在深宫,有啥恩德给你们?”

    刘彰仁道:“去年本县犯大水,百姓穷得连饭都没得吃,急忙上报朝廷,但户部衙
门却说没钱赈灾,逼得此间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银川公主听说此事,便从自己的
积蓄中拨款出来,送了十万石白米给此间百姓,这才救活了这里千万户人家。百姓感恩
戴德,都把她当作活菩萨来看。”

    秦卢二人哦地一声,倒不知银川公主有这等善心。照此看来,真对此地百姓有些人
情,便也都放下心来。

    秦仲海向卢云一笑,道:“看不出来,咱们这位宝贝公主挺有见识,嘿嘿,说不定
比她老子还强些。”

    卢云轻咳一声,低声道:“将军说话小心,莫让旁人说你语气不恭,可要惹祸上身。”

    秦仲海却只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说话间,后头一骑飞驰而至,蹄声中只听一人尖叫道:“是谁拦住了道路?真
是罪该万死!”正是东厂副总管薛奴儿到了。

    刘彰仁走上前去,跪下道:“下官刘彰仁,见过公公。”

    薛奴儿喝道:“你叫这许多该死的贱民上街拦路,却是何用意?难道想要行刺不成!”

    刘彰仁吓得全身发抖,惊道:“下官不敢!”

    薛奴儿冷笑一声,正待要说,却听丝竹之声挠绕,公主玉辇已然进城,薛奴儿眉头
一皱,深怕百姓惊扰了公主,连忙向秦仲海喝道:“你们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快把
死老百姓赶走!等会儿吓了公主,谁吃罪得起!”众兵士听了他的喝骂,却无人动上一
步,看来这批兵马军纪严明,未得秦仲海号令,无人能指挥得动。

    薛奴儿见无人理会他,登时大怒,尖叫道:“秦仲海,公主马上要来了,你这小子
还不快快下令?你到底干什么吃的!”

    秦仲海哼了一声,正要回嘴,忽听公主柔和的声音从车中传了出来:“众卿又有何
事?

    却为何这般高声说话?“

    薛奴儿正要答话,却听众百姓轰然道:“公主殿下来了!公主殿下来了!”纷纷往
玉辇挤来,薛奴儿大惊:“反了,反了,这许多死百姓怎敢这般目无王法?秦仲海,你
快快派人赶走!”

    秦仲海见人多杂乱,自也担忧公主的安危,忙低声传令道:“大家保护公主,将百
姓隔在外头。”

    众军士正待上前,忽见无数百姓一起跪倒在地,对着公主座轿叩首,众京官见他们
忽尔下跪,都是为之一愣,不知他们所欲何为。

    秦仲海沉声道:“长枪手!抢前站位!”

    众军士趁着百姓跪下,奋力挤去,急急占住轿前地方,一面将百姓挡在外头,一面
团团护卫公主。秦仲海亲自举刀把守轿前,就怕有人图谋不轨,行刺公主。

    只见刘彰仁拜伏在地,朗声道:“臣知县刘彰仁,率同本县万名百姓,叩见公主殿
下千岁,千千岁。”众百姓也大声叫道:“公主娘娘万岁,万万岁!”这些百姓不知万
岁、千岁之分,便张着嘴胡喊,虽然乱糟糟的不成章法,但众人满面感恩,颇见真诚。
几名老太婆更是默默祝祷,泪流满面,可见银川公主深得百姓的爱戴。

    刘彰仁拜了一阵,道:“去年若无公主护佑,此间百姓早已死于饥荒之中,岂能再
见天日?公主之恩,如日月之辉,我等永感五内。今日得知公主大婚,行经本县,臣便
率同百姓前来叩拜献礼,一睹天颜。”

    只听轿中传来一个温软的声音,说道:“本宫身为皇族,自须体恤百姓,此乃份内
之事而已。刘知县何必如此多礼?”众百姓听了公主说话,登时欢呼起来。

    眼看锦帘微微晃动,银川公主竟要出轿,几名宫女连忙上前服侍,众人屏气凝神,
都等着看京城第一美女出来。刘彰仁更是大喜,与众百姓同称尊号,连连叩首。

    秦仲海见公主便要下辇,不觉大吃一惊,急忙拦在轿前,跪下道:“公主千金之体,
万万不可随意离车,倘有什么闪失,属下就难辞其咎了!”

    一旁御史何大人也是着急,忙接口道:“秦将军所言极是,公主乃是万金之体,岂
能在此抛头露面?还请三思。”

    公主坐在玉辇内,温言道:“这许多百姓都是为我而来,本宫岂能不见他们一面?
众卿休再多言,烦请退下。”

    秦仲海只拜伏不动,却无移步之意。薛奴儿见猎心喜,趁机挑拨道:“秦仲海!你
这大胆狂徒,居然敢阻扰公主行动?你不想活了吗?”

    却听公主道:“薛公公,请你一起让开。”薛奴儿脸上变色,急忙闪在一边。

    锦帘掀起,那公主即将下车,秦仲海叹息一声,自知拗她不过,只有往旁让开,他
找来卢云,低声吩咐道:“卢兄弟,你赶紧攀上对街屋顶,倘若下头有人举止异常,只
管杀无赦。”

    卢云点了点头,急急飞身而去。秦仲海另又调动大军,分四方团团守护玉辇,他自
己则拔刀出鞘,贴身护卫。

    卢云依言飞上民房屋顶,往下监视,只见下头黑压压的全是百姓,满街人众跪了一
地,众官兵则围成一个圆圈,保护公主坐驾。便在此时,一名宫女掀开车幔,但见一双
纤纤玉足伸出车外,跟着一名女子缓缓地从玉辇中走下,当是公主本人了。

    卢云远远望去,只见她肤色白腻,身着宫装,身形颇见婀挪,但两方距离过远,却
看不清楚她的五官面貌。

    只见公主对百姓挥了挥手,众百姓大喜,都是叩首纳拜,大声称颂公主恩德,公主
神色如常,一派的和蔼可亲,没半分骄气,只看得卢云暗暗点头。以当今皇族的霸道而
论,银川公主这般谦逊温柔,可说难能可贵。

    看了半晌,卢云怕耽误职责,便移转眼光,改朝四下人群望去,他全身布满功劲,
只要一见情势不对,便要扑前救驾。

    只听公主的声音道:“众位乡亲辛苦了。今日本宫能与诸位见面,大慰生平,只盼
日后此地年年丰收,永远丰衣足食,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众百姓听她诚心诚意为众人祝祷,无不大为感动。一名乡绅奔了上来,口中大喊大
叫,直朝公主奔去,却不知要干什么。

    秦仲海吃了一惊,便要伸手拦住,忽见那乡绅往地下一扑,大哭道:“本县百姓听
说公主远赴西域,恐怕终身再也不能见面,只求上苍庇护,保佑公主日后平安喜乐,早
生贵子,吾等心愿足矣。”说着连连叩首,其情真切,令人动容。

    银川公主听了祝祷,身子忽地微微一颤,秦仲海偷眼望去,见她眼眶微红,似要坠
下泪来,但转眼之间,便即宁定。秦仲海见她颇能自制,心中便道:“这小娘儿很有忍
性,不是一般人。”看公主不过年值芳华,能有这等见识,当真难得至极了。

    正暗赞间,又听公主道:“难得诸位乡亲有这心,本宫此去西域,定不忘今日之情。”

    一名老者手上捧着些物事,上前道:“若无公主殿下的恩泽,焉有今日的我们?本
县百姓筹了几日的钱,为公主准备了一些小小的礼物,还希望公主笑纳。”

    刘彰仁怕公主以为自己趁机大捞游水,忙道:“公主请勿多心,这些全是一些不成
敬意的土产,绝非什么民脂民膏。”

    那老者赶忙奉上物事,见是些竹篮竹椅,都是平贱的东西,秦仲海察看一番,便命
人收下。

    公主却也不以为意,微笑道:“真是劳烦大家了。”说着往众百姓细细看去,脸上
神情似是十分感动,一旁宫女低声道:“外头风大,公主赶快进去吧!”

    公主微一颔首,依言弯腰,便要坐进车中。

    众人见她总算回到车里,都是松了一口气。秦仲海还刀入鞘,向卢云挥了挥手,示
意他下来。

    众人正自松懈,忽听人群中传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大喝道:“假仁假义的东西!”
跟着白光一闪,一物从人群中射出,猛朝座轿飞了过去,势道极为猛烈。

    秦仲海大惊,连忙举起腰刀,往那东西用力劈下,只听噹地一声,火光四溅,那物
事落在地下,却是枚蓝澄澄的飞镖,显然喂满剧毒。那女子一见出手不中,急忙往人群
中窜去。

    秦仲海又惊又怒,大声道:“大家保护公主!”

    众军士急忙聚拢,将公主团团围在中间。众百姓见有人行刺公主,吓得到处乱窜,
街上都是奔跑的行人,老弱妇孺慌作一堆,登时哭声震天。何大人本就文弱,一见这等
场面,早吓得心惊肉跳,不知高低。

    远处卢云见刺客窜逃,当即飞身跃下,急急追了过去。

    那县官刘彰仁呆在当场,两腿不住地发抖,只见薛奴儿扑了上去,将他一把提起,
尖声道:“咱家早知你这厮不是好东西!居然敢勾结反贼,找死么?”当下命人将他押
了下去。

    刘彰仁嘴角颤抖,念念有词,喘道:“完了……我的仕途可算完了……我怎会如此
背运……”

    秦仲海见此地太过混乱,若有人趁势作乱,必然要糟,当下举起腰刀,喝道:“众
将官听命,速速保护公主退出城外!”

    几名副官急急上马,五千兵马将公主玉辇夹在中间,火速便往城外退去。何大人吓
得面无人色,也给兵马保着,忙不迭地逃出县城。

    卢云不待刺客走远,急忙冲入人群,几个起落,已拦在那行刺女子面前,卢云喝问
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行刺本朝公主?”

    那女子低呼一声,伸手一抹,脸上已然多了一幅青面獠牙的面具。

    卢云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怕人识得你的面目么?”

    那女子不加理会,便想往人群中逃去,卢云哪容她从容逃走,使出“无双连拳”,
一拳便往她门面挥落,眼看得手,忽然两旁掌风袭来,没想到此女尚有同伴埋伏在侧,
卢云急看左右,只见来者是两名男子,脸上却也戴着面具,他举起双手,护住身周左右,
凝神与那两人各对一掌,四掌交接,卢云大喝一声,掌中发力,那两人哼地一声,连退
数步,显然功力不逮。

    卢云喝道:“大胆狂徒,快快投降!”说着又拍出两掌,那两人举掌应敌,只听碰
地一声,却又被卢云的掌力震退一步,一人更是口吐鲜血。

    卢云默运“无绝心法”,正要再补上两掌,却听后头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卢云
心中一凛,知道还有高手埋伏,此人呼吸绵长,看来内功了得。他不待那人发招,连忙
抬腿回踢,那人嘿了一声,毫不闪避,却举掌往他腿上拍去,掌风劲急,只怕一下子便
要给他打断了腿骨。

    卢云吃了一惊,暗道:“此人功力精强,不能与他硬拼。”当下急忙收腿,身形略
转,猛地一拳便往那人门面打去,那人“呜啊”一声大叫,举掌挡格,两人拳掌相交,
内力相互激荡,都被对方的劲道震退一步。卢云调匀气息,往那人看去,却见这人身形
高大,脸上也挂着一幅面具。

    秦仲海见来人武艺精熟,深怕卢云吃亏,一边吩咐手下保护公主出城,一边驾马回
奔,赶来救援。那几名刺客见秦仲海到来,慌忙转身,硬往人堆中钻去,霎时逃个无影
无踪。

    卢云喝道:“哪里走!”也往人群中挤去。忽然一枚钢标飞了过来,直朝卢云射去,
卢云一个闪避不及,便要中镖,只见一刀砍了过来,已将钢镖斩落,正是秦仲海出手来
救。

    卢云忙道:“这些贼人还没走远,咱们快快去追!”

    秦仲海见百姓四散奔逃,把道路塞满了,情知此刻难以抓人,若要中了调虎离山之
计,只怕公主有失,便道:“咱们出城保护公主要紧,先别追这些刺客了。”

    卢云情知如此,便也答应了。

    两人正待离去,却见一人拦在路上,大声叫道:“你们这些死老百姓,全都不许动!
没抓到贼子前,谁也不许走!”正是薛奴儿在那大发雷霆。

    此时百姓惊惶失措,男女老幼挤成一堆,都在夺路逃命,听得薛奴儿的怒喝,更是
跑得快了,薛奴儿尖叫一声,霎时人影飞闪,重重几个耳光打下,已将几名百姓打得摔
倒,跟着喝道:“再敢动上一步,公公就要杀人啦!”

    一众百姓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跪倒,都在飕飕发抖。

    只见东厂众人拖着那县官行走,还不住地踢打,那刘彰仁大呼冤枉,却无人理会。

    秦仲海与卢云对望一眼,两人都皱起了眉头,正要上前阻止,忽见一名男童哀哀哭
泣,正往薛奴儿走去,身旁却没大人陪着,看来这孩子一时找不到母亲,便一路寻找亲
人。

    薛奴儿冷冷地道:“小婴儿!给咱家站好别动!”

    这小小孩童年幼无知,听到薛奴儿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亲人,竟往他身前走去,
口中不住啼哭,泣道:“妈妈!妈妈!”

    薛奴儿脸上杀气大盛,厉声道:“都叫你不要动了,你还动!”

    那孩童听他口气忽然转恶,吓得更是大哭起来,两只小脚不停乱颤。

    薛奴儿怒喝道:“你还敢动!”举起手上金轮,大见威吓。

    这薛奴儿是天下第一等霸道之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这孩子虽是小小稚童,但若
不守他的规矩,也是一样要打要杀,绝无丝毫分别。

    那孩子见他面露凶光,吓得转头跑走,薛奴儿冷笑道:“小小贱民,兀自找死!”
说着寒光一闪,便要丢出“天外金轮”,杀鸡儆猴。那男童兀自不知大祸临头,只不住
地哭叫着“妈妈!妈妈!”

    眼看薛奴儿便要将之斩成两断,陡地一人跳出,喝道:“且慢动手!”此人长方脸
蛋,身披胄甲,正是卢云。

    薛奴儿冷冷地道:“你想干什么?造反么?”

    卢云抱起那男童,大声道:“贼子早就走远了,这些人不过是无辜百姓,你怎能随
意妄开杀戒?京城里就是有你这种不侐百姓的官,天下间才有这许多反贼!”他越说越
怒,右手直指薛奴儿,神态俱厉。

    薛奴儿长眉挑起,森然道:“我告诉你吧!咱家便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名贼人,
你给我退开了,否则休怪我连你一起杀。”

    卢云心下犯火,怒道:“我虽只是小小参军,却也见不得你屠杀百姓,你动手吧!”

    薛奴儿冷笑道:“你当我不敢么?”说着举起金轮,便要对卢云下手。

    卢云知道他武功高绝,那日以“剑浪”刘凌川的武功,尚且挡不下他“天外金轮”
的一击,自己现下手无寸铁,手上还抱着一个孩童,却要如何抵敌?眼见他便要动手,
卢云心下忌惮,忍不住倒退一步,举起右掌,护住胸前要害。

    薛奴儿尖声叫道:“受死吧!”

    冷不防一人靠了过来,举刀架住薛奴儿的颈子,冷冷地道:“他奶奶的,只要你敢
动我秦某的人马,我便要你的人头还债。”正是秦仲海出手来救。

    原本以薛奴儿的武功而论,秦仲海万无可能在一招之间制住他,但一来薛奴儿盛怒
之下失了防备,二来秦仲海这刀也是快绝,攻他一个出其不意,竟然一举占得上风,将
他牢牢的制住。

    薛奴儿倒吸一口冷气,森然道:“你们敢胆以下犯上,等会儿我禀告公主,看你们
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秦仲海嘿嘿冷笑,说道:“你再多说一句,老子马上割下你的脑袋喂狗,你信不信
我有这个胆?”说着手上用力,登时将薛奴儿的颈子割破,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薛奴儿平素狂妄自大,但见了秦仲海满脸的凶悍神气,忍不住脸上变色,嚅囓地道
:“有话好说,你……你何必这样动刀动枪的?”手上的金轮便放了下来。

    秦仲海冷笑道:“老子今日明白告诉你,日后只要你这没鸟的再嚣张一次,你亲爷
爷手下五千兵马可不是摆着好看的,立时将你乱箭射死,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也不
信?”

    薛奴儿鼻孔喷气,情知他绝不是说着玩的,但嘴上仍不愿示弱求饶,只闷哼了一声。

    场面正自紧张,忽听传令兵来报:“城外何大人很是焦急,要几位大人快快出去保
护公主。”

    秦仲海放脱薛奴儿,冷冷地道:“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大家便好相
处,请薛副总管记下了。”说着拉住卢云的手,道:“咱们走吧!”

    卢云回头望去,见那薛奴儿咬牙切齿,显然心中怀恨,忙道:“此人诡计多端,将
军今日如此待他,想来他日后必会报复。”

    秦仲海冷笑道:“随他了,他要有这个种,我秦仲海一定奉陪到底。”

    话声未毕,果然薛奴儿大喊一声:“秦仲海!你给我站住!”跟着取出“天外金轮”,
满脸怒气的看着秦卢二人,他双眉高高轩起,脸上神情诡异莫名,看来已动了真怒,随
时都会出手杀人。一时之间,情势危急之至。

    卢云大为紧张,不知薛奴儿欲待如何,只好摆出“无双连拳”的架式,随时准备动
手。

    秦仲海却满脸的不在乎,只耸了耸肩,迳自掉头走开。

    薛奴儿狂怒无比,大叫一声,道:“秦仲海!你如此辱我,便想这样揭过去么?你
给我转过身来,大家杀上一场!”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竟是理也不理,只顾往前行走。薛奴儿见秦仲海兀在激他,只
气得脸色发青,颤声道:“姓秦的,咱家要你后悔一世!”手上暗自运劲,便要出招杀
人。

    卢云吃了一惊,运起“无双连拳”,便要上前接招,秦仲海却一把拉住,跟着转身
过去,斜目看向薛奴儿,冷冷地道:“姓薛的,你可知为什么刘敬大人做得了总管,你
却永远干这个副手吗?”

    此时情势紧张,薛奴儿万万没料到他会忽出此言,不由得一怔,尖声道:“我东厂
的事不用你管!你拔刀出来,我们杀上一场!”他高举金轮,满脸杀气,一步步朝秦仲
海走近。

    秦仲海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地道:“副总管啊!你之所以扶不上正位,多年来屈居
他人之下,不是因为你武功不够高,也不是因为你年资不足,便是为了你这幅古怪脾气!
你却想想,今日要是刘总管人在此处,以他的老谋深算,他会为了这点小事发威吗?他
会为此破脸吗?”这话却把薛奴儿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呆立当场,迟迟不见动
手。

    秦仲海见薛奴儿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又道:“你今日要杀我不难,但你凭什么护送
公主到西域去?我那五千兵马会听你的吗?你当前的大敌究竟是谁?是我还是江充?你
自己想清楚吧!”说着掉头离去,竟无视“天外金轮”偌大的威力,把背心要害卖给了
薛奴儿。

    那薛奴儿似乎心有所感,却只垂首不语,更不见运功出招。

    卢云心下讶异,不知这不可一世的薛奴儿何以变得如此,他不明究理,只得护在秦
仲海背后,就怕忽有变故生出。

    卢云却不知道,秦仲海的一番话已深深打中薛奴儿的心事,这才让他难以发作。这
薛奴儿进宫以来,仗着武功高强,忠心护主,数十年来积功不断,好容易才做到东厂的
副总管,但卡着刘敬的缘故,却再也升不上去。薛奴儿虽对刘总管敬服有加,但这件事
总是在心中盘旋,叫他耿耿于怀。此刻听秦仲海提起,更感心头沈重。

    只见薛奴儿呆呆看着地下,寻思道:“这秦仲海所言不错,我武功比刘总管高,进
宫的年资也比他久,却为何是他做总管,我只能当他的副手?看来真是我的脾气太过暴
躁,屡次犯下大错所致。”

    他叹息一声,望着秦仲海的背影,想道:“这秦仲海固然混蛋,但也不急着杀他,
眼前还有大事要倚仗此人,只要江充不倒,绝不能与柳门一系破脸。唉……我何时我才
能升上总管一职……”他低头沈思,良久良久,不言不动。

    众人出得城外,大军见主将归来,忙搭起帐篷,立寨安歇。众人累了一日,便各自
回帐歇息。秦仲海正要脱靴,一名宫女走进帐来,说道:“公主殿下有请,劳烦秦将军
前去一叙。”

    秦仲海颔首道:“我立时便到。”宫女一离去,他急忙差人找来卢云,不多时,传
令已将卢云带来,卢云忙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秦仲海道:“等会儿公主要找我们几人说话,想来要谈些军务公事,你也一块来吧!”

    卢云心下感激,知道秦仲海有意让自己参与军机,当即拱手道:“多谢将军提拔。”

    秦仲海忽地想起卢云个性刚硬,忙道:“咱先提醒在先,这位公主不懂军务兵法,
只是个长在深宫的女人家,一会儿要是提到军情,她若有什么荒谬看法,听过便算,万
万不可冲撞于她。”秦仲海担心卢云性子刚直,会冒犯了公主,便事先提醒,以免闯下
大祸。

    卢云点头道:“秦将军莫要担忧,这我理会得。”两人商议一阵,便跟着那宫女走
进锦帐之内。

    卢云随着秦仲海走进,何大人、薛奴儿等人已然到来,众人脸上神情颇不耐烦,显
然等候已久。那帐篷内挂着一张竹帘,将内外人等隔开,帘内只有银川公主一人独自坐
在里头,蒙蒙胧胧中看不清她的面貌。卢云知道深宫中男女有别,垂帘之意便是要将男
女隔开,当下迳自站立一旁,垂手听命。

    银川公主见众人到齐,便道:“诸位卿家,这便请坐吧!”众人一齐跪下称谢,纷
纷坐定。卢云自知官低职卑,只站立一旁,秦仲海却已拉了把椅子,放在卢云面前,示
意他也坐下。

    过了片刻,公主开口问道:“咱们离京已有一月之久,何时方能进帖木儿汗国?”

    何大人道:“启禀公主,车队预定十二月十五抵达天山,到时可汗便会遣王子前来
迎接。”

    公主掐指一算,说道:“现下是十一月,看来不到一个月时光,我便要永远离开中
土了。”

    众人听她语意萧索,尽皆默然,心中都对她有些怜悯。

    何大人怕公主愁思不断,到时别在路上生起事来,忙道:“公主殿下不必伤心,日
后若要返国省亲,只要禀明可汗,他定会应允。”

    银川公主叹息一声,良久没有接口,何大人忙对薛奴儿连使眼色,要他说些中听的,
以免公主心烦。

    薛奴儿点头会意,当下转过话头,尖声道:“启禀公主,日间那群刺客可恨得紧,
眼前虽然逃走,但咱家不日定替公主把他们抓来,碎尸万段,以泄公主心头之恨!至于
那知县刘彰仁已经押起,咱家明日便将他斩首示众,以儆效尤!”说着连连冷笑,神态
凶狠之至。

    银川公主悚然一惊,道:“千万不要杀人!这些刺客定有他们的可怜苦衷,你们若
是抓到这些人,万万别杀他们!只管把他们解来,我自有话要问。听到了么?”

    众人听公主颇有同情刺客之意,不禁颇为讶异,那薛奴儿哼了一声,甚是不以为然。

    何大人陪笑道:“公主殿下,这些事情交给臣下办理便是,您就不要操心了。”

    银川公主察言观色,知道没人把她的话当真,不禁瞋道:“不成!你们这些人个个
心狠手辣,从不曾体恤百姓。薛副总管,你马上把那名县官放了,千万不要为难他!”

    薛奴儿抬起头来,尖声道:“这人怠忽职守,罪该万死,怎能放过他?”

    公主很是生气,怒道:“怠忽职守的是你们,不是他!快快把他放了!”

    薛奴儿心中不满,只是哼了一声,却不打话。

    其余众人互望一眼,脸上神情甚是苦恼,这公主是善良女孩,满脑子都是仁民爱物,
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那套,做起事来全不顾朝廷规矩,却要众臣如何是好?竟无一人出声
答应。

    公主见无人理会他,当下转过头去,迳对秦仲海道:“这位秦将军,你且告诉本宫,
你若抓到那几个刺客,却要如何办理?”

    秦仲海尚未回话,薛奴儿已向他怒目而视,看来两人的芥蒂仍深。秦仲海斜目看了
他一眼,心道:“这薛奴儿天生死脑筋,说起话来活像白痴,看你亲爹把他活活气死。”
当下嘻嘻一笑,道:“公主圣明。末将以为这些刺客本领不小,来日若得擒服,待殿下
感化他们的戾气之后,末将自当编入禁军之中,使他们一身本领得以报效国家。不知公
主以为如何?”

    果然这话深得公主欢心,只听她赞叹道:“秦将军一心为国,本宫甚是安慰,要是
天下官员都同你一般想法,国家就太平了。”

    秦仲海笑道:“多谢公主谬赞。”偷眼看去,果见薛奴儿气得眼中冒火,好似恨不
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其实秦仲海这几句话倒也不是违心之论,他军中多有出身逃犯匪寇之人,便连参谋
卢云也是其中之一。倘若这几名刺客加入军中,以他们的身手而论,定是助益匪浅,如
虎添翼。

    公主要他不可妄杀无辜,那是正中下怀了。

    却听银川公主道:“薛副总管,你平日多学学秦将军,对你才有好处。”她听薛奴
儿勉强嗯了一声,便又道:“那县官是无辜之人,你即刻放了他,让他赶紧回家,别再
为难人家了。听到了么?”

    薛奴儿悻悻然地站起,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公主有令,也只好吩咐手下放人。他
缓缓走到秦仲海身边,偷偷一肘朝他背后撞去,想让他吃些苦头,秦仲海微微一笑,假
意朝卢云说了句话,身子往旁闪开,薛奴儿那肘缩不回去,竟尔撞着几上茶碗,当场打
了个粉碎。

    何大人颇感不悦,沈声道:“薛副总管,公主之前,怎能如此无礼?”

    薛奴儿满脸涨得通红,嚅嚅囓囓地说不出话来,却听秦仲海笑道:“薛副总管前些
日子差点中风,手脚不太灵便,何大人别怪他了。”

    何大人惊道:“真的么?薛副总管武艺高强,身子怎会这般弱?”

    秦仲海向薛奴儿一笑,道:“当然是真的。薛副总管,你说是不是啊?”

    薛奴儿大怒,但口中不敢反驳,免得下不了台,只好恨恨地道:“没错……我…我
前些日子头晕,险些中风,手脚不灵光……”

    公主颇见关心,忙道:“这几日天气渐冷,薛副总管定要小心,千万保重身子啊!”

    只听秦仲海嘻嘻一笑,薛奴儿又羞又恨,大怒欲狂,当场大叫一声,低头冲出锦帐,
一路还撞倒不少宫女侍卫。

    何大人见公主愁眉不展,以为她不喜薛奴儿的无礼,便道:“殿下莫怪薛副总管,
他这人性子一向高傲,受不得骂,你可别记在心上了。”

    公主摇摇头,道:“他对本宫一向忠心,我不会怪他的。”她忽地幽幽叹了口气,
道:“日间那刺客出手之时,我听她骂我假仁假义,唉……本宫每一想到这四个字,心
里便感难受,只觉好生对不起百姓。”

    何大人听她颇有自责之意,慌忙道:“公主别这般想,银川公主待民如子,那是天
下皆知的事情,这些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冒犯圣驾,他们的无耻言语,公主千万不必
当真。”

    公主不去理他,只轻声叹道:“其实父皇近几年来不甚得民心,我在深宫中也有听
闻,唉……我一心一意,只想替父皇补过,但税赋沉重,盗贼四起,百姓苦不堪言,我
一人之力,又能如何呢?她骂我假仁假义,也不算过分了……”说着语音哽咽,竟是心
痛已极。

    众人听她批评父皇,那可是诽谤当今圣上,大逆不道,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不敢接口。此时只要一个说话不慎,日后传开,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当下无人敢出一
语,香帐中静谧无声,只闻得众人沉重的呼吸。

    过了良久,只听银川公主轻轻一声叹息,低声道:“此行西去,一路艰难,还望诸
卿能戮力共进,别再为细故争吵,知道了么?”

    众人松了一口气,大声答应道:“属下凛遵法旨!”

    公主点了点头,转入内帐,不再出来了。众人见公主心情不甚舒坦,也便速速离帐,
以免再惹是非。

    走出帐外,薛奴儿已在等候,他一见秦仲海的面,登即一耳光打来,骂道:“秦仲
海!

    你这狗日的只知拍马屁,无耻之极!“秦仲海急忙架住,嘿嘿乾笑道:”公主要大
家和气相处,公公别再叫骂啦!“

    薛奴儿抽手回去,怒道:“放屁!都是你护驾不力,这才扯出这许多事来!居然还
敢怪我!”说话间神色极为气愤。

    秦仲海深深一揖,笑道:“好啦!一切全是我这混蛋不好,下次万万不敢了。”却
是嘻皮笑脸,浑不在意。薛奴儿重重一哼,恨恨而去。

    这保驾一事确是秦仲海职责所在,薛奴儿却也不算错怪他,秦仲海性子豁达,错了
便是错了,也不再多加辩驳,便自认错道歉,也算个了局。

    只是经此一事,众人都知银川公主个性仁慈,深知以后若要杀人放火,绝不能让她
知晓,免得碍手碍脚,徒增困扰。

    第二章西出梁山第一人

    又过数日,朔风大起,气候转为严寒,一众宫女太监都穿起皮裘,众军士虽也添加
了衣物,但身上的铁甲却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倍觉辛苦。

    自出事以来,秦仲海加倍小心,他听从卢云建议,调出五百兵士,分为百支小队,
每五人一队,半里一支,散布中军前后左右,一遇有事,便举狼烟为号,果然此法一用,
大小情事都不脱中军掌握,路上甚是平静。

    这日行到一处地方,忽见远远一座高山,甚是雄伟壮阔,云雾缭绕中颇有孤高之感,
秦仲海坐在马上,提鞭指去,问道:“这却是什么山峰,居然生得这般险峻?”

    一旁薛奴儿冷笑道:“连这个也不知道,亏你还是朝廷的游击将军。”

    秦仲海哈哈笑道:“薛副总管若是知道,便就爽快说了,我向来‘不知便是不知’,
从不装模作样。”

    薛奴儿嘴上占了便宜,心下甚是爽利,笑道:“既然你自承愚蠢,我这便告诉你吧!
这山不是别处,正是昔年大名鼎鼎的‘怒苍山’!”

    秦仲海听了“怒苍山”三个字,不免心下一惊,说道:“此处便是昔年聚兵三万余
人,与朝廷大战一场的怒苍山吗?”

    薛奴儿嘿嘿一笑,说道:“那还有假吗?当年诛灭匪寇,我也立过汗马功劳,这座
山便是化成了灰,咱家也认得。”

    秦仲海抬头望去,只见山顶彷佛还有些房舍,忍不住惊道:“难不成这山上还有匪
徒聚集?要是他们在此设下伏击,我们岂不糟糕?”

    薛奴儿笑道:“怒苍山早已给朝廷剿灭了,余下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二十年前便
成了一处废墟,还有什么好怕的?”

    众人说话间,忽见远处举起狼烟,卢云忙道:“前头出事了,我们这就去瞧瞧!”
秦仲海颔首道:“我也过去看看。”便请何大人坐镇中军,守卫公主,两人快马加鞭,
一同前去察看。

    两人飞马向前,过不多时,便见手下几名兵卒躲在一处山坳,不住探头往外看去,
卢云与秦仲海二人翻身下马,急急向前走去,一名小兵慌忙来见,低声道:“前头有一
群模样奇怪的江湖人士,正自聚集在一处破庙前面,不知所欲为何,我们怕这些人别有
意图,便请人回报将军。”

    秦仲海微一颔首,也探头去看,却见远处有一座破庙,看来年久失修,已然破败至
极,那庙旁却围着四名男女,在庙门附近来回走动,不知在做些什么。

    秦仲海道:“我下去瞧瞧,一会儿便上来,卢兄弟你在这接应着。”

    卢云答应了,秦仲海便飞身下去,他低着身子,往前奔了百来尺,跟着隐在一处山
石后头。卢云见他身法奇快,心道:“秦将军的武功深不可测,号称‘火贪一刀’,却
从没听过他的师承来历,不知他是什么门派出身?”

    秦仲海藏好行踪,探出头去,只见一名女子俏生生地站着,约莫三十来岁年纪,此
女容貌甚是娇艳,但满脸愁容,不知有什么天大的伤心事,居然神情哀痛如斯。

    秦仲海转头看去,只见另三人长相奇异,一人长得白白净净,原本该是个美男子,
谁知两颗门牙却突了出来,看来活像只兔子;另一人身材肥矮,头颈甚短,身躯却甚庞
大,有如一只乌龟一般;最后一人身材异常高大,一张长脸灰黝黝的甚是怕人,两只小
眼向上斜起,鼻孔却又朝天仰起,直如蛮牛般的长相。

    秦仲海寻思道:“这些人外貌诡异,个个怪里怪气的,却不知是什么来历?此处是
当年怒苍山的本寨,莫非有江湖人物在此约会聚集,那可大事不妙。”

    正想间,忽听那女子叫道:“项老啊!你再不出这个庙门,却要我们几个如何是好?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山寨荒芜下去么?你快出来主持大局啊!”

    一旁兔子般长相的男子叫道:“是啊!你就忍心看我们自生自灭吗?你快快出来啦!”

    秦仲海心中一奇,想道:“原来这几人与怒苍山有关。听薛奴儿说起,这山寨不是
荒废了二十年么,怎地还有残党?真是怪的可以。”当下专心观看,要把事情查个明白。

    过了良久,那庙中却无人说话回答,良久良久,仍是寂静无声。

    秦仲海暗想道:“若有人伏在庙里,却怎地无人回答?莫非这些人故弄玄虚?”

    正看之间,那乌龟也似的男子大声道:“你再不出来,我便要进去了!”说着便往
庙门冲去。

    那人脚步奔出,身子甫触大门,忽地莫名其妙的往后一摔,连翻了几个筋斗。秦仲
海大吃一惊,方才虽只一瞬间,但他已见到庙中飞出一枚小小石子,猛往那乌龟也似的
男子身上打去,登时便把他震飞出去,这份内劲实在非同小可,只看得秦仲海暗暗心惊。

    那女子怒道:“不出来便不出来,你这样打陶老四是什么意思?连兄弟义气也不顾
了吗?”

    一旁那兔子也似的男子大叫一声,只见他高高跳起,直直往屋顶跃去,轻功竟是不
弱。

    忽然间,庙中又是一枚石子飞出,那兔子也似的男子连忙伸手挡格,但手掌一触飞
石,全身如中电击,赫然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跌了个狗吃屎。

    那乌龟也似的男子喝道:“小兔儿,咱们一起上!”那小兔儿大叫一声,两人一齐
冲向前去,忽地庙中又飞出两枚石子,打中了他们的脚踝,两人啊地一声,扑地倒了,
口中哼哼哎哎,半天爬不起来。

    秦仲海心道:“庙中之人的武功甚是高明,只怕胜过这两人百倍。看这人的武艺,
倘若真要杀人,一出手便要了他们的性命。”

    眼看同伴良久站不起身,那铁牛般的汉子发出呜呜的吼声,似乎甚是愤怒,只见他
大踏步的向前走去,神态武勇,竟是丝毫不怕。

    秦仲海见他脚步沉稳,下盘扎实,心道:“此人外门工夫练得极是道地,绝非方才
那两人可比,不知庙里那人要如何应付?”

    只见那铁牛般的汉子伸手推门,便要闯入,忽然又是一块小石子飞来,往那人身上
撞去,那人呜哇一声大叫,胸膛往前鼓起,硬生生地接下那枚飞石,只听碰地一声,如
击大鼓,那铁牛却只喘息片刻,便又伸手推门,看来他定是练有“金钟罩”、“铁布衫”
之类的外门硬功,不然要如何挡下飞石上所附的雄浑内劲?

    听得“嘎”地一声,那门已给推开一缝,秦仲海心下好奇,想看看是什么人躲在庙
里,便在此时,又见一块飞石掷来,这次掷来的小石力道雄强,激起的风声劲急无比,
显然其中所蕴的内力远非方才几枚飞石可比,秦仲海心道:“这下可要糟糕了,倘若这
铁牛硬要抵挡,只怕当场便会毕命。”

    那飞石快速而去,铁牛却浑然不挡不避,只是高高地挺起胸膛,简直把命横了出去,
只听飞石声响甚急,只要撞上铁牛的胸口,定是开膛破腹的大祸。

    忽然那铁牛往旁跌开,秦仲海定睛看去,却是那女子出手相救。只见她用力往铁牛
身上撞去,已将他推开了数尺,那飞石扑了个空,直冲出去,猛地撞在秦仲海身旁的大
石上,只听啪地一声轻响,霎时石屑纷飞,溅到了秦仲海脸上,火辣辣地煞是疼痛。

    秦仲海心下一凛,寻思道:“好厉害!这人的手劲很有些门道,足与少林寺的硬功
相较。”

    秦仲海正自惊叹,忽听那女子放声大哭,捶胸顿足,哀伤不能自己。那女子哭道:
“我的命怎么这般苦啊!我丈夫二十年来下落不明,自己的亲兄弟又战死在沙场之上,
二十年来我已年华老去,大仇却始终不能报,老友却还凉薄至此,这要我如何是好?”
她越哭越是伤心,一旁那铁牛甚是焦急,口中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想要劝解什么,
但却说不出话来。秦仲海心下领悟,才知那铁牛是个哑巴。

    陡地那女子大叫一声,手上已然多出一柄匕首,她惨然道:“本想靠着昔年的老友,
也许报仇雪恨还有一线希望,谁知道他竟然无情无义,连自己的兄弟也要杀……呜……
呜……

    我生不如死,不如今日就一了百了吧!“说着便往自己心口插落,手法快绝。铁牛
虽在一旁,也是阻拦不及。

    那乌龟般的人大哭道:“大姊不要啊!”却为时已晚。

    忽听庙中之人一声叹息,一枚飞石射了出来,猛地击中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手一
麻,匕首掉落在地,她凤眼圆睁,怒道:“你既不出来相助,也不许我死,到底想干什
么?”

    庙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二十年了,唉…………你们这些人年年都来烦
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小兔儿与乌龟般的男子大声欢呼,都笑道:“他开口了!项老总算开口了!”

    那女子却殊无笑意,厉声道:“你说我这二十年来在此搅和,那么你呢?你二十年
来伏在这破庙里,像那缩头乌龟一般,又是想干什么!”

    庙中那声音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是身不由己,你莫要怪我。”

    那女子大声道:“你身不由己?天下又有几人能够由得自己了?你只要一日缩头不
出,我就每日都来烦你!”

    那人低声道:“你别再扰我,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的。”言语中似有无限伤心,无
尽的难言之隐。

    那女子叫道:“我懂了,你是不是给人囚禁在这里?我帮你打破庙门,一起讨回公
道,怎么样!”

    她浑然忘记庙中之人武功远胜自己,若有人能将自己的老友囚禁在此,武功必然出
神入化,凭她几人有限的武艺,又岂能是人家的对手?

    那人叹道:“别说了,快快去吧!我此番开口说话,已然犯了忌讳,你们快走吧!”

    那女子叫道:“什么忌讳?凭你的武功,还怕什么忌讳?”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既然是忌讳,那就不得不叫人怕,否则也不叫忌讳了!”那
声音尖锐,颇有不男不女的味道。

    众人回过头来,喝道:“什么人?”

    只见一人足不沾地,如鬼魅般飘来,脸上擦着重重的白粉,唇上却又涂得红亮,看
来妖异无比。秦仲海陡地心惊,暗道:“怎地这‘花妖’也跑到这里来了?他与这些人
相识不成?”

    来人果是东厂的副总管,人称“花妖”的薛奴儿。

    只听薛奴儿嘿嘿冷笑,对着庙门说道:“项天寿,没想到你真的一诺千金,二十年
来一直待在这小庙里,无愧是当年‘大勇堂’的堂主啊。”听他这般说话,真是认得庙
中之人。

    秦仲海寻思道:“原来那人叫做项天寿,怎地还与薛奴儿相识?不知两人以前有什
么过节?”

    那庙中之人听了问话,却只嘿地一声,便即沉默。

    薛奴儿见那项天寿不敢回话,登时哈哈大笑,往那几名男女一指,尖声道:“你们
这几个又是什么来历?为何在这里哭闹不休?”

    那女子大声道:“你又是什么人?凭你也敢在这儿发号施令?”

    薛奴儿嗤了一声,冷笑道:“咱家面前,没有什么不敢的事。”

    那女子怒道:“大胆!你可知此处是何地方!”她见薛奴儿说话蛮横狂妄,也动了
真怒。

    薛奴儿听了这话,猛地尖声大笑,其状直如夜枭,他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
就是什么‘怒苍山’的总舵么?不过是破铜烂铁一样的废墟,你却嚷嚷什么?便是‘白
沙帮’、‘五毒门’的总坛,也比这鬼地方称头多了。”

    那“白沙帮”与“五毒门”都是江湖上第三流的小门派,薛奴儿言下之意,却是轻
视贬抑“怒苍山”已极。

    小兔儿涨红了脸,大声道:“你……你……不许你污辱我们怒苍山!”

    薛奴儿双眉斜起,咦了一声,道:“你们怒苍山?”他侧着头打量那小兔子几眼,
道:“听你这般说,你与怒苍山有些渊源啰?”

    小兔儿朗声道:“没错!昔日怒苍山排设宴席的就是我!人称‘小兔儿’哈不二便
是!”

    薛奴儿笑得直打跌,说道:“听你说得认真,咱家还以为你是何方神圣,原来不过
是只烧饭厨子。有啥好夸口的?”

    小兔儿气愤至极,怒道:“你可以小看我哈不二,可决不能轻辱咱们怒苍山!”

    薛奴儿嘿嘿一笑,道:“你口口声声地说咱们怒苍山,敢情这几只都是怒苍山的人
马了?”

    小兔儿大声道:“没错!”神态甚是骄傲,似乎颇以自己的出身为荣。

    他还待要说,忽听庙里那人道:“哈兄弟,不要和他啰唆,你们快快走吧。”

    薛奴儿哼地一声,冷笑道:“项天寿啊项天寿,当年有胆子造反,现下却怎地胆小
怕事起来了?我看怒苍山里全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

    那乌龟也似的男子跳了起来,怒喝道:“你这人说话好生狂妄!我今日便告诉你这
不男不女的老妖怪,你老子便是怒苍山监造酒醋的‘金毛龟’陶清!你可给记好了!”

    薛奴儿哦地一声,笑道:“看来喝酒划拳之类的勾当,你这人的本领定是大得紧了。
那铁牛般的汉子,却又是什么人?”

    金毛龟昂然道:“说出来可别吓坏你啦!我大哥便是怒苍山里打造军器铁甲的第一
好手,咱们‘铁牛儿’欧阳勇欧阳大哥!”那铁牛呜哇一声大吼,颇振声势。

    薛奴儿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登时笑了出来,他笑道:“一个厨师,一个酒保,一
个铁匠,怒苍山就剩下你们这几个废物吗?”

    却听那女子冷冷地道:“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既然来到怒苍山脚下,就不容你这般
污辱人!否则休怪我们下手不容情!”

    薛奴儿脸上青气一闪,狞笑道:“你这女子好大的口气,却又是什么来头了?却是
山寨里陪酒的,还是卖唱的啊?”跟着耻笑连连,神态轻蔑之极。

    小兔儿冲上前来,大声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我告诉你吧,咱们大姊不是别人,
正是当年镇守五关的‘红粉麒麟’言二娘!你嘴里最好放尊重点!”

    薛奴儿长眉一挑,轻轻地咦了一声,这怒苍山昔年有“内三堂”、“外五关”,镇
守外五关的将领通称“镇关小彪将”,看来这“红粉麒麟”颇有来历,绝非其他人可比。

    薛奴儿颔首道:“原来你是‘镇关小彪将’之一,你其他的几个兄弟呢?怎么没瞧
见半个人影?”

    言二娘听得此言,眼眶儿忽地红了。

    薛奴儿哈哈大笑,道:“敢情一个个都战死了吧?只留下你们这几只不成气候的孤
魂野鬼,在这儿丢人现眼、露丑卖乖!”

    这几句话虽然难听,但言二娘听了却没动气,她悄悄地低下头去,脸上泪珠滚滚而
下,显然此言触动了她的心事。其余几人也是红了眼,尽皆泪下。

    秦仲海远远看去,见这女子伤心欲绝的模样,想起她自承丈夫下落不明,兄长又战
死沙场,看来这俏生生的弱女子二十年来必是辛苦倍尝。秦仲海心中一动,心下忽起怜
悯之感。

    眼见其余几个弟兄放声大哭,其状甚哀,言二娘率先抹去泪水,恢复女中豪杰的神
态,厉声说道:“你休得猖狂,倘若本山五虎上将任一在此,定会将你斩成两截,让你
知道厉害!”

    薛奴儿耻笑道:“口说无凭,快弄几个来和咱家过过招吧。还是要朝阴间招魂做法,
把他们的尸首弄上阵啊?哈哈!哈哈!咱家可杀不了死人哪!”

    言二娘尖叫一声,怒道:“告诉你吧!我言二娘便算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要为兄
弟们报仇雪耻!今生今世,如不杀光朝廷里的卑鄙小人,便是死也不瞑目!”

    薛奴儿咦地一声,说道:“你要杀光朝廷的卑鄙小人?听你这么说来,这些年你们
这些残兵败将依旧死性不改,还是在跟朝廷作对造反嘛!”

    小兔儿哼了一声,说道:“没错!我们只要见到贪官污吏,一定下手把他除去!倘
若遇到朝廷重要的人物出巡,那更是绝不放过!”

    秦仲海恍然大悟:“好啊!暗杀公主的刺客便是他们!”那时动手的人有三男一女,
看来便是眼前这几人了。

    薛奴儿听了这话,登也察觉有异,他两条细细的眉毛缓缓挑起,森然道:“那日有
人暗杀公主,却原来是你们这几只孤魂野鬼干的好事?是也不是!”

    小兔儿见了他阴森的面目,一时不敢接口,只回头看着言二娘,却听“红粉麒麟”
大声道:“没错,下手的就是我们!这贼皇帝一家子都是假仁假义的无耻之徒,人人皆
可杀之!

    只恨我学艺未精,没能将这欺世盗名的公主杀死!“她坦承其事,那是把性命豁出
去了。

    庙中那人听了此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似想劝谏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秦仲海寻思道:“想不到真是这几人下手暗杀公主,却不知他们与朝廷有何深仇,
居然会怨恨到这个地步?”他望着言二娘等人,心下虽然不忍,但已是不能不出手擒拿
他们了。

    只见薛奴儿摇头连连,道:“你们这些贼子非但大逆不道,尚且无知可笑。你们要
杀朝廷的要紧人物,何不去杀奸臣江充?那人是个万死莫赎的无耻败类,早该死了,却
为何找一个无关紧要的公主开刀?真是毫无见识!”

    他这番话理直气壮,连秦仲海听了也暗自点头。只是薛奴儿却忘了自己也是出身歪
邪,东厂的名声不见得比江充来得高明,乃是朝廷里两大罪恶渊薮。只是谁喜欢自认十
恶不赦?

    世人每每以为自己站在道理正义的一方,却总看不到自己身上的滔滔罪孽,薛奴儿
这个大魔头自也不例外了。

    只听言二娘哼了一声,说道:“先杀后杀都是杀,江充也好,公主也好,反正我一
个也不会放过!”这几句话听来怨毒至深,众人都是毛骨悚然。

    薛奴儿冷笑连连,霎时杀机已动。他原不打算与这些人动手,但既然这几名男女曾
下手暗杀公主,那是决计不能留活口,以免后患无穷。他冷笑道:“杀啊杀啊!死婆娘,
你自己已然命在旦夕,怎么还有心思在那里说嘴?咱家看你们几个一起上吧,省得还要
一个个追杀,那多累人哪!”

    言二娘怒道:“你好狂妄!”跟着手上白光一晃,一柄飞镖对着薛奴儿射去。

    薛奴儿呵呵一笑,说道:“就这点东西么?怒苍山真没人才了。”

    忽然青光闪耀,霸气绝伦的“天外金轮”随即飞出,两件暗器半空相遇,言二娘的
飞镖立时给切成两折,落在地下,那金轮势道不缓,仍朝她脸上飞去,眼看锋锐已极的
边缘便要割伤她的脸蛋,那庙中登地飞出一枚小石子,撞在那金轮上,将之震了回去。
薛奴儿伸手接住,一股大力传来,只觉胸口一热,往后退开一步。

    那庙中男子叹了口气,道:“薛副总管,我们怒苍山只剩下这几个不成气候的弟兄,
看在我二十年来信守诺言的份上,你便饶过他们吧。”

    薛奴儿冷冷地道:“你要咱家饶过他们?日后这些人又去骚扰公主,上头怪罪下来,
那时却有谁来饶过咱家啊?”

    庙中那人一声长叹,不知如何劝解。

    薛奴儿道:“原本咱家看在你一诺千金的份上,不想再为难这些小朋友,只是他们
不知悔改,仍是满口大逆不道的言语,那可是自找死路,却怪不得咱家!”

    庙中那人大急,忙道:“二娘,你一个女人家是斗不过朝廷的,你发个誓,就说以
后安分守己,不再做反逆之事了。”

    言二娘怒道:“你们两人不必在那里唱双簧!我言二娘岂是受人相饶的人物!我一
日不杀奸臣,一日不能痛快。”说着朝薛奴儿一指,叫阵道:“你要有种的,便上来决
一死战,死也好,活也罢,大家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

    其余几人热血上涌,纷纷掏出兵刃,大声道:“大夥儿决一死战!死后流芳万古!”

    薛奴儿摇头道:“不自量力的一群妄人,项天寿,不是咱家不给你面子,你这几个
弟兄一眛求死,怪我不得了!”

    庙中那人慌道:“二娘你快快走吧,薛奴儿手段毒辣,你们决不是他的对手!”

    言二娘厉声道:“我们便是战死此处,也不要你来收尸,你好好龟缩在那鬼庙里,
度你的下半生吧!”说着向薛奴儿道:“阁下不必留情,这就动手吧!”

    薛奴儿嘿嘿冷笑,说道:“当年这么蠢,想不到二十年后还是一般蠢,真不知你们
这些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他脸上带着一抹兴奋神色,轻轻转动手上的金轮,随时都
能暴起伤人,言二娘等人已有必死决心,毫不退让。

    薛奴儿正要动手,却听一人说道:“公公且慢出手,却让我来会会他们如何?”

    众人细看过去,只见一人从大石后转身出来,正是秦仲海。

    薛奴儿呸了一声,骂道:“你想捡现成的吗?”

    秦仲海摇头道:“那倒不是,公主交代过,这几人万万不能杀却,她要亲自加以审
问。

    我怕公公武功太过厉害,一出手便把他们杀个尸横就地,到时咱们如何对上面交代?


    薛奴儿听他奉承自己,心中暖暖的很是受用,他尖声笑道:“好吧!就让你的‘火
贪一刀’试试威力吧!也让公公开开眼界。”

    原来秦仲海不忍这几人命丧薛奴儿手下,那庙中之人又不愿出来相救,只好亲自下
场,他决意将这几人擒下,一来见他们个个义气凛然,实在不忍杀却,只想留下他们性
命,日后劝降;二来他对怒苍山也甚好奇,便想从这些人口中探知一二。

    秦仲海走下场中,环伺众人,拱手说道:“在下辽东游击秦仲海,这厢有礼了。”

    言二娘见他英雄气概,虎背熊腰,倒不似奸佞小人的模样,又听他说话有礼,心中
多了几分好感,便道:“这里没你的事,我们只要会会那死太监,请将军退开。”

    秦仲海摇了摇头,拔刀出鞘,说道:“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在下乃是朝廷命
官,职责所在,不得不请诸位一同回去,这就请赐招吧!”

    言二娘哼了一声,道:“你想要生擒我们,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秦仲海道:“在下见各位一身好本领,却如何做那反逆叛国之事?秦某只想请各位
回营一叙,绝无加害之意。日后诸位若能答应归顺朝廷,公主仁厚,我敢担保各位一身
富贵功名,如此可好?”

    言二娘正待要说,却见那小兔儿大叫一声,喝道:“朝廷鹰爪,无耻下流,休得再
那里哄骗!”说着举起一柄链子枪,便往秦仲海上三路攻去,一旁“金毛龟”也不遑多
让,扛起双斧,猛往地下一滚,朝他下三路砍去。这两人招式配合的紧密无比,一攻上
路,一袭下盘,彷佛一套习练有素的阵法。

    陡地狂风扫来,一道火龙也似的红光闪过,小兔儿与金毛龟大叫一声,只觉脸上身
上火烫烫的,跟着一股大力撞向手上兵刃,两人身不由主,咕溜溜地滚了出来。霎时之
间,他二人的兵刃已然折断,身上衣衫焦黑,都是一脸的狼狈。

    言二娘转头看去,只见秦仲海手挺钢刀,斜身弯腰,全身运满功劲,一动不动。

    言二娘惊道:“这就是‘火贪一刀’么?”薛奴儿心下骇然,暗道:“这人好霸道
的武功,以前只听说此人打仗了得,没想到手上功夫也这般精到。”

    秦仲海的武功甚是奇特,全然不同于中土武林的招式,他师父是江湖上使剑的大名
家,曾经威震中原十余载,谁知某次与人交手,竟然被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他狂怒之
余,弃剑从刀,遂自创一套奇异刀法,号为“火贪一刀”,将之传给秦仲海。

    秦仲海当时年幼,不明“火贪一刀”四字之意,遂问其师,得回几字教诲:“侵掠
如火,舐血成贪,杀人何用第二刀?”足见此套刀法的霸气。

    那庙中之人武功高出余人甚多,早看出秦仲海所出的那刀意不在伤人,否则他那两
个兄弟早已身首异处,性命不在了。他心下感激,便道:“这位将军,多承你刀下留情,
饶过我两位兄弟的性命。”

    秦仲海拱手道:“不敢。在下勉强占了一招半式的上风,纯粹运气。”

    那人道:“将军刀法出类拔萃,不似凡间之物,这等武功,少林武当都是没有的,
不知阁下师承何处?”

    那人身处破庙,却对秦仲海的武功如此好奇,薛奴儿看在眼里,不禁冷笑连连,道
:“项天寿,你自顾不暇了,还有空管人家的闲事?”

    秦仲海却不敢失了敬意,只拱手道:“前辈垂询,不敢有瞒,但家师谆谆告诫,命
我不得与外人提起他的姓名,还请见谅。”

    原来秦仲海的师父脾气怪异,早教诲秦仲海不可泄漏师承来历,此时他身在是非之
地,更是加倍提防,一个字儿也不露。

    庙中之人听他口风甚紧,便只“哦”地一声,似想说些什么,但既然秦仲海不愿明
说,料知多问无益,便也不再言语了。

    只见小兔儿从地下爬起,对秦仲海叫道:“死狗官!你别得意洋洋的!告诉你吧,
胜负还没分呢!”

    秦仲海摇头道:“这位朋友,千万别为难自己,跟我回去吧!”

    小兔儿怒道:“我们怒苍山只有战死的弟兄,没有投降的无耻败类!”他兵刃已折,
便抡起拳头,猛往秦仲海挥去。

    秦仲海眉头紧皱,心道:“这只兔子不知好歹,非给他点苦头吃不可。”他将钢刀
插回腰间,轻轻一掌打去,内力所及,已然拢住了小兔儿全身要害,小兔儿兀自拼命,
叫道:“我和你同归于尽!”秦仲海掌力一吐,小兔儿只觉胸口一闷,脚下踉跄,穴道
立刻被点中,摔倒在地。

    金毛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声叫道:“放开我兄弟!”说话间冲向前来,秦仲海
伸手一招,却是擒拿手的架式,金毛龟不识厉害,一脚踢去,却给秦仲海抓住脚踝,跟
着把他身子重重往下一摔,脚尖一踢,已然点中他腰间的穴道。

    秦仲海有意收服这几人,不愿伤了他们的自尊,当下连连拱手,说道:“承让,承
让!

    在下绝无恶意,还请诸位不要见怪。“薛奴儿说话一向尖酸,便朗声笑道:”好厉
害的武功,好脓包的贼子,哈哈!哈哈!真是闹剧一出啊!“说着放声大笑,神态轻蔑
之至。

    言二娘又惊又怒,正要动手救人,那“铁牛儿”欧阳勇却已抢先一步,只听他大吼
一声,举掌挥去,势道雄浑,绝非小兔儿之流可比。

    秦仲海见过此人与卢云对掌,知道他力气奇大,不能与之硬拼,当下双掌轻飘飘拂
出,有如武当山的“绵掌”功夫。

    薛奴儿见了这招,忍不住心下一奇,寻思道:“这秦仲海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武
功这般驳杂?”他虽与秦仲海相识,此时却是第一次见他与人放对,想不到武功竟如此
渊博,心下不禁好奇。

    欧阳勇蒲扇般的大手拍下,猛与秦仲海的手掌相触,却觉他手中空荡荡地,全然没
有气力,此时欧阳勇正以一身刚猛力量硬拼秦仲海,却找不到受力之处,一时用力过猛,
便即向前倒下。这便如同一名大力士使尽吃奶气力,却去举一只轻飘飘的羽毛,如何不
摔得人仰马翻?

    这道理与武当山“以柔克刚”的功夫全然相同,都是借力打力的法子。

    欧阳勇力气使空,身子往前扑倒,秦仲海见机不可失,连忙伸手出去,往他背上穴
道点下。欧阳勇“呜哇”一声牛吼,不甘就此被俘,虽然身体向下跌去,却不顾一切地
往后挥出一肘,猛朝秦仲海胸口打去。

    秦仲海心道:“我得赶紧把这人擒下,免得夜长梦多。否则等薛奴儿那厮插手,这
些人只怕性命不保。”他不愿多加拖延,当下运气在胸,喝地一声吐气,接下欧阳勇刚
猛无畴的铁肘,只听得“碰”地大响,秦仲海身体一晃,脸色忽地潮红,似要滴出血来,
但他天生神武,此刻虽然吃亏,但手指却不稍缓,反而加劲点下,霎时点中欧阳勇背上
穴道,将他制服在地。

    秦仲海胸口烦恶,气血翻腾,一时说不出话来。欧阳勇这肘确实刚猛,打得他烦闷
欲呕,良久不能宁定,他尚未调匀气息,只见言二娘已然踏步走出,狠狠地盯着自己,
便要上前挑战。

    秦仲海见她眼神满是怨恨,心下苦笑,寻思道:“我这是何苦来哉?老子挨了这肘,
无非是想救这些人一命,结果非但没人感激,还要受人怨恨,真是犯贱得可以了。”

    薛奴儿见他满脸血红,似已受了内伤,当下幸灾乐祸地笑道:“这肘可不轻哪,却
不知秦将军还成么?可要我下场相助?”

    秦仲海怕他一出手便杀了言二娘,摇头道:“多谢副总管好意,在下还使得。”

    忽然山坳中跃下一人,往众人奔来,正是卢云,先前他未得秦仲海指示,遂只不动
声色,冷观众人相斗,待见秦仲海胸口中招,恐怕情势不妙,便赶来助拳。

    卢云走到秦仲海身旁,低声道:“将军还好么?可曾受了内伤?”说着伸手过去,
握住了他的手掌,将一股温和的内力送了过去。这内力如冬日朝阳,又如暖和春风,温
暖精湛,泊然纯正,瞬间便解开秦仲海胸口郁闷。

    秦仲海向卢云一笑,以示谢意,心道:“卢兄弟不过三十不到的岁数,内力却练到
这个田地,倒真个是武林异数,想来这人的来历也是个谜。”

    他藉着卢云传来的内力,瞬间便已调匀气息,胸口烦恶之气大减,便道:“卢兄弟,
你先退开一步。”

    卢云低声道:“将军千万小心。”

    秦仲海点了点头,当即走下场中,朗声对言二娘道:“这位女侠,你手下三名弟兄
已然被我制住,这就请你赐招吧!”

    卢云深怕秦仲海身上带伤,便在一旁掠阵,只要情势一坏,他便要上前出手。

    言二娘转头看去,此时小兔儿、金毛龟、欧阳勇等人都已被擒,兀自在地下扭动,
薛奴儿、秦仲海、卢云分占三方,已将自己包围,她细看这三人的脚步架式,都是武功
高强之士,非比寻常人物。想来此刻情势凶险,只怕自己也是难以逃脱。

    小兔儿见状况危急,深怕言二娘也被擒住,急忙叫道:“言姊姊快走!别管我们!”
欧阳勇也是哇呜呜地喊叫,口中虽不能言语,脸上神情却焦急无比,自也希望言二娘走
脱。

    言二娘见了他们的模样,陡地心中震荡,想起了生平往事。她心下暗暗悲苦,想道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那时大家都叫我走,他们却一个个都死了……只留我一人在世
上受苦受难……我……我好难受……”她神思恍惚,忽又想到下落不明的丈夫,心中更
是大恸,此际三大高手虽已合围,泪水仍已盈眶。

    秦仲海如何知道她心中痛苦,见她兀自发呆,便催促道:“请阁下出招吧!”

    言二娘听了他低沉的声音,心下一惊,抬头起来,见到秦仲海正自举刀对着自己,
好似奇怪于自己的失态。她连忙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将军久等了。”

    秦仲海不愿失礼,立刀摆了个门户,拱手道:“秦某谨接女侠高招。”

    言二娘轻轻点头,从怀中拿出一枚飞镖,那镖窄扁细薄,仅有小指长短,比寻常的
匕首还轻薄许多,开锋处雪亮锐利,上头蓝森森地喂满毒药,显然是极厉害的暗器。

    言二娘举起飞镖,忽地往半空一丢,秦仲海心下一奇,不知她所欲为何,只见言二
娘又拿出第二枚飞镖,也自丢上半空,另一只手却接住原先丢出的那只飞镖,如耍魔术
般的在镖柄一托,将之掷回半空。

    却见她手脚越来越快,第三枚、第四枚不住掷出,怀中好似藏着无数飞镖,直是无
止无尽。她一枚枚飞镖掷出,转瞬间上百枚飞镖在她手中上下跳跃,竟都飞舞在天,每
当其中一枚飞镖力尽,她便又在底下一托,那飞镖便又重行飞上。

    须臾间,言二娘身周已全是飞舞不定的飞镖,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几百枚,有如一大
群蜜蜂围绕在她身边飞舞。她两手飘动,快得叫人看也看不清了。

    薛奴儿心下暗赞:“这‘红粉麒麟’果然有些门道。若非如此,当年看守五关的小
彪将个个武艺高强,言二娘一个女流之辈,如何与他们平起平坐?”

    猛听言二娘嗤地一声,喝道:“看镖!”一枚飞镖从中疾射而出,猛朝秦仲海飞去,
秦仲海见那枚飞镖喂满剧毒,不敢怠慢,连忙举起手上钢刀,猛地挡去,只听噹地一声,
那飞镖已然被他斩成两截。

    言二娘叫道:“好俊的刀法!再试试我这招!”话声未毕,两枚飞镖狂射而来,势
头更快上许多,秦仲海不待暗器近身,他凝目看清暗器来路,手中钢刀便即劈出,只见
刀光一闪,又将来袭的两枚飞镖斩落。

    言二娘却不气馁,猛地又是两枚射来,秦仲海眉头一皱,寻思道:“这般打下去,
却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我且想个法子把她一举擒下。”

    眼看那两枚飞镖已然飞近,秦仲海正要举刀砍落,却见白光一闪,后头竟又射来两
枚飞镖。这两镖后发先至,居然快过前两枚飞镖,赫然飞到了秦仲海胸前。

    秦仲海一惊,原来前两枚镖乃是诱敌之用,趁着敌人击打之时,后两枚镖却后发先
至,只要敌人看不破这个计谋,必然为之所伤,看来“红粉麒麟”的暗器功夫玄妙神奇,
工于心计,实在是一等一的好手名家。秦仲海不敢大意,将钢刀舞得密不透风,泼水不
入,只听几声连续不断的轻响,这才挡下四枚前后来袭的飞镖。

    言二娘赞道:“好一个游击将军,居然挡得下我的‘四巧燕子’!”说着纤手一挥,
叫道:“且看你怎么破我的‘七星聚会’!”七枚飞镖如闪电般的朝秦仲海射来,迅疾
无比。

    秦仲海细看那七枚飞镖的路径,只见七镖分为两前五后,分打自己上中下三路,他
心下大惊,倘若挡开前两枚飞镖,后五枚便会趁隙而入,实在不知要如何抵挡,慌乱间
急忙解下头盔,使劲往那几枚飞镖扔去,只听噹噹几声响过,已然挡下其中四枚,但仍
有三枚朝自己飞来。

    秦仲海挥刀挡去,又击落了两枚,但最后一枚飞镖却已到眼前,实在挡无可挡,秦
仲海急忙往地下一滚,这才躲开紧追而至的最后一镖,那镖插在他脸颊之旁,端的是凶
险至极。

    言二娘见他狼狈,却不追击,说道:“这位将军小心了,我这‘七星聚会’一过,
跟着便是‘十三太保’、‘十八罗汉’两招,你可准备好了。”

    言二娘一身的武艺全在暗器上,她苦练飞镖有成,当年更是以一招“十三太保”打
遍武林好手,端的是厉害至极,眼看七枚飞镖已然难挡,若要十三枚、十八枚同来,却
不知要如何抵挡,秦仲海听了说话,只是嘿嘿干笑,神色颇为难看。

    薛奴儿哈哈一笑,说道:“上回丢了只头盔出来,这次只怕连鞋袜裤子也要用上了。”

    卢云见他幸灾乐祸,心中有气,怒目便往薛奴儿看去。

    薛奴儿见卢云怒气冲冲,双手一摊,笑道:“公公我可没说错啊,模样难看总比叫
人杀死得好,好死不如赖活嘛。你说是不是?”

    秦仲海脸色凝重,知道对方的暗器实在了得,自己站在远处,那是挨打不还手的局
面,他寻思道:“眼下是个必败之局,我需得逼近她身前三尺,方有取胜可能。”当下
大吼一声,猛往言二娘身前奔去,这下转守为攻,行的是九死一生的险招。

    言二娘摇头道:“没用的。”跟着白光一闪,十枚飞镖同时射来,暗器路径已然罩
住秦仲海周身四处,眼看是个无处可躲的局面。

    秦仲海虎吼一声,飞身跃起,十枚飞镖便从脚下飞过。谁知言二娘已然算定他闪避
的路线,双手一送,又是三枚飞镖射来,这三枚镖后发先至,猛朝秦仲海上中下三路射
去,正是所谓“十三太保”。

    秦仲海人在半空,无法闪躲,只得拔刀在手,噹噹两声过去,已连着挡开了两枚飞
镖,但后头那枚来得实在太快,直往他喉头射去,他大吃一惊,急忙低下头去,陡地张
嘴咬去,竟将那枚飞镖咬住,猛力传来,只震得他满口牙齿隐隐生疼。

    一旁卢云见他这招大是行险,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呼。薛奴儿笑道:“好一招狗咬吕
洞宾啊!秦将军果然高明!”

    卢云大怒,喝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聊,大家都是为公主办事,也算共事一场,
你却如此讥讽于人!”

    薛奴儿自知理亏,不愿答腔,迳自笑吟吟地看着秦仲海。

    秦仲海吐出钢镖,面色惨澹,不知是否要上前抢攻,言二娘却不容他喘息,双手连
挥,说道:“小心了,十八罗汉来了!”

    一十八枚飞镖射来,秦仲海凝目望去,见飞镖来势快绝,正要举刀挡格,那十来枚
飞镖却歪歪斜斜,竟朝地下落去,准头甚差,只落到秦仲海身周左右。

    秦仲海心下正自疑惑,不知言二娘有何计谋,忽见那十来枚飞镖往地下散落的石堆
一碰,竟都反弹飞起,猛朝秦仲海身上射来,一时之间,却见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是
暗器。

    原来这招已然算定秦仲海身边地形,藉着暗器撞在地下的反弹力道,以之攻敌,颇
有出其不意的威力。秦仲海见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心道:“说不得了,我再不使出绝
招救命,如何得了?”

    霎时大吼一声,举刀狂挥,一条火龙疾驰而过,众人眼前一亮,只见秦仲海刀上燃
起一团熊熊的火光,火焰燃烧半空,那十来枚飞镖已然落在地下。

    言二娘吃了一惊,叫道:“这是什么邪门武功?”

    秦仲海挺起钢刀,说道:“这招称作‘贪火奔腾’,乃是吾师所授绝技,已至火贪
刀第七重功力。”他话声甫毕,喝道:“小心了!”便即拔足直冲,直向言二娘身前奔
来。

    言二娘见他高举钢刀,满面狰狞,忍不住心下暗惊,双手一招,她身周无数飞镖忽
地转向,全往秦仲海身上射去,言二娘叫道:“我这招叫做‘万马奔腾’,却看你如何
接招?”

    这下钢镖飞来,有如蜂群来袭,密密麻麻,令人心生惧怕,再加事出突然,距离又
近,却要秦仲海如何抵挡?

    卢云大叫道:“秦将军!快退开!”声音惊慌,就怕秦仲海难以自救。那薛奴儿却
掩嘴偷笑,他对秦仲海殊无好感,此人若是死了,虽说出关和番会有些不便,但能见此
人被杀,乱镖钉死在地,那份痛快还是有的。

    此时万镖飞至,眼看秦仲海便要死得惨不堪言,卢云大声叫道:“快点躲开啊!”
跟着便要飞身抢出,但其时已晚,无数飞镖已然射向秦仲海。

    猛地一阵熊熊火光燃起,秦仲海竟如一只大陀螺似的仰天冲去,他全身不住旋转,
钢刀上红艳艳的火光登时裹住全身,声势煞是惊人,无数飞镖给这劲风一逼,立时往外
飞散。

    秦仲海虎啸连连,彷佛一条大火龙般的扑向言二娘,言二娘脸上变色,惊叫道:
“这…

    这是什么武功?“

    秦仲海此时招式使出,不及打话,刀锋猛往言二娘头上劈去,言二娘吓得花容失色,
闭紧了双目,惊声尖叫。

    一旁小兔子等纷纷大叫,却救不了言二娘,卢云握紧双拳,手心出汗,就怕这刀真
的劈下,言二娘娇滴滴的身子不免给当头劈成两截。

    众人惊慌失措,却只薛奴儿面带冷笑、庙中之人静悄悄别无声响,看来这两人武功
高强,见识非凡,似知秦仲海这刀并无伤人之意,便都袖手旁观,不做一声。

    果然秦仲海不愿出手杀人,他断喝一声,沉雄的腕力使出,登把刀势收起,他举刀
架在言二娘颈中,说道:“女英雄已然输了,这就跟我走吧!”

    言二娘睁开眼来,面色惨澹,竟不接话。

    秦仲海知道她定是心高气傲,不愿服输,当下道:“娘子并不是输在武功不及,而
是输在运气不及。我方才那招乃是‘火贪一刀’第八重,名叫‘龙火噬天’,其实我并
未练熟,适才情急拼命,误打误撞,想不到一举建功,实乃天幸。”他这番话给足了言
二娘面子,谁知她仍是紧闭樱口,一双凤眼满是泪水,神色甚是悲戚。

    秦仲海道:“劳烦女英雄随我一行,公主殿下还等着问你话。”随即又对小兔儿等
人道:“你们放心,只要诸位能忠顺于国家,答应不再作乱造反,公主殿下仁慈宽厚,
必不会重罚。日后各位投效朝廷,戴罪立功,岂不是美事一件?”说着向言二娘道:
“走吧!”钢刀一收,离了言二娘的颈子。

    忽见言二娘泪水滴下,咬牙说道:“我此生报仇无望,又何必活在这世上?”竟猛
往刀锋撞去,却是要当场自尽!

    秦仲海大惊道:“万万不可!”但言二娘一心求死,这一撞之势甚是猛急,秦仲海
连忙往后纵跃,叫道:“生命可贵,你可想清楚啊!”

    言二娘扑了个空,摔落在地,小兔儿等人大哭道:“姊姊不要做傻事啊!”

    秦仲海见她兀自趴倒在地,便要伸手去拉,忽然言二娘一跃而起,便往山峰上奔去。

    秦仲海怕她远走,忙道:“卢兄弟,你先押这几个人回去,我去追这女子下来。”

    薛奴儿嘿嘿一笑,说道:“那倒不用麻烦!”说着手上金光闪耀,那“天外飞轮”
倏地飞出,朝言二娘背后射去,秦仲海举刀劈去,将金轮挡开,喝道:“你别捣乱,我
要生擒这名女子!”那薛奴儿内力实有独到之秘,秦仲海便这么一挡,右臂已然酸麻无
力。

    薛奴儿举手一招,将金轮接了回去,尖声笑道:“秦仲海,你可是看上了这名寡妇?”

    秦仲海呸了一声,道:“等会儿再跟你算这笔帐!”他嘴上说话,脚下不停,转眼
间便已奔出十来丈。

    卢云一声清啸,传令给上头军健,过不多时,十来名兵士急急走来,押解欧阳勇、
小兔儿等人回去,薛奴儿对着破庙道:“项天寿,你的朋友咱家带回去啦!日后你好好
躲在这里,包你平安无事,直到老死。你可听到了?”

    庙中之人听了说话,却沉默无声,似乎不甚关心。

    小兔儿骂道:“姓项的!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比奸臣宦官都还下流!你眼睁睁地
看着兄弟们被俘,却连救也不救,你还算是人吗?”

    一旁金毛龟冷冷地道:“不必和这种人多费口舌,他长年躲在那鬼庙里,早已失心
疯了,以后他独自死在里头,连替他收尸的人也没有,只怕比我们还惨上百倍。”

    那人听了讽刺,却仍默不作声,良久没有声音传出。

    薛奴儿笑道:“走啦!还在这里做什么?”说着往小兔儿身上一推,小兔儿兀自大
叫:“姓项的,你不救我们也算了,好歹去把言姊姊救出来啊!”

    众人拉拉扯扯,叫声渐渐远去,已然走远。

    却说秦仲海飞奔上山,却不见言二娘的踪影,他一路细心寻找,寻到山腰时,天候
已比平地为冷,天上雪花一片片地落将下来,山上积雪直达数尺。他四处寻找可疑痕迹,
忽然看到地下有着淡淡的脚印,心下大喜,便寻着那脚印上山。

    这山峰又高又陡,一路走去,已是黄昏时刻,秦仲海运起轻功,在雪地上轻轻行走,
以免双脚深陷于积雪之中。

    又行片刻,已然攀赴山顶,只是此时气候变换不定,山顶起了一片大雾,白茫茫的
看不清路径,秦仲海举脚出去,陡地踢到一根柱子,他抬头一望,忽见眼前好大一片木
造牌楼,但已然毁败不堪,牌楼左侧崩坍塌陷,基座也是腐朽破烂,看来随时都会崩倒。

    秦仲海摇了摇头,正要往前走去,忽见地下有一块巨大的匾额,连忙俯身去看,他
抹去上头厚厚的积雪,从左朝右地看去,却见到了三个朱红大字:“怒苍山”。

    秦仲海心下一凛,这才想起自己已然登上怒苍山顶。

    转念想道:“不知言二娘跑到这处废墟做什么?莫非她在此伏下帮手不成?”当下
手握钢刀,随时提防偷袭。

    他向前走去,眼前白地一片大雪,实在看不到什么人影,过不多时,他身上也
覆了厚厚一层,他寻思道:“这雪下得实在凶,恐怕今日很难找到言二娘,不如来日再
派兵搜山,到时必然方便许多。”

    正想退下山去,忽地见到一栋高高的楼阁,大雪中也辨别不清模样,秦仲海心下一
喜,暗道:“这下可省事多了,看来言二娘必然躲在里头,我且前去看看。”他加快脚
步,抢进了那楼阁之中。

    甫一进去,却见大门已然崩毁,只留下门口空旷矿的一个大洞,那门板却不知落到
何处去了,秦仲海大声叫道:“言女侠,你快别躲了,和我回去吧!”喊了一阵,里头
仍是静悄悄地,全无回应,秦仲海叹了一声,找了几枝木条,点上火把,便往深处走去。

    跨过内门,却见眼前偌大的一座深厅,此厅空旷深远,梁高柱宽,足与禁城文华殿
相比,想来是怒苍山首领们议事的地方。

    秦仲海左右探看,念及此处的许多传说,寻思道:“听道上人物说,二十多年前,
此处曾聚集三万兵马,与朝廷轰轰烈烈地大干数场。虽说都是反贼,但也说得上是当朝
风流人物,今日倒要好好凭吊一番。”

    秦仲海走到厅内,见内堂高高一处殿台,台下正方摆着五只石雕老虎,手工甚是精
细,足有半人高矮,正中那只却被人敲去了头。秦仲海看了一会儿,瞧不出个所以然,
当下一跃而起,跳到厅内殿台上,猛地脚下一空,那殿台竟被他踏崩了一块,险些摔了
一跤,足见这处所年久失修,早已毁败得不成话。

    秦仲海叹息一声,想道:“烂成这模样,当真是英雄气短了。”他摇了摇头,举起
火把,见殿上高挂着一幅匾额,幸喜尚未破烂,他凝目望去,见是“忠义堂”三字。

    秦仲海心道:“忠义堂?这批匪人也知道忠义么?”

    他低头看去,见匾额下正摆着一张石椅,左右另置两张较小的木椅,看这三个位子
如此摆设,过去坐的必是怒苍山最重要的几个人物。只是三张椅子都已腐朽破烂,好似
只要伸手一触,便会破碎崩塌。秦仲海心道:“这正中的大位,当是以前怒苍山的头目
所坐。那左右两旁的座椅,坐的应是两名襄赞军师,便似左右丞相一般。这开立怒苍山
的豪杰,必是饱读诗书之士,却不知为何造反?”

    他举起火把,缓缓走近,忽见三张椅上都刻得有字,秦仲海心下一喜,忙探头去看,
只见正中那张座椅刻着两行字:“东辞白帝三万里,西出梁山第一人”,两旁座椅后也
刻的有字,一张刻的是“左龙”,一张却是“右凤”,秦仲海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左龙右凤,这头领不成了皇帝么?”

    他跳下台去,小心翼翼地在四周走了一圈,却不见有什么异样之处,他站在石老虎
旁,正自思量,顺手将手掌摆在那石虎头上,轻轻地拍着。

    秦仲海看着眼前破败凄凉的景象,想道:“都说怒苍山过去何等强盛,曾把朝廷打
个狗血淋头,谁知今日却破败成这幅模样,看来传言太过夸大,还是眼见为信的是。”

    他今日见到怒苍山旧日人马,都是些小兔子、金毛龟之类的人物,不是什么了不起
的豪杰,便觉传说有些言过其实。待见到怒苍山总舵大殿已然倾颓,更有英雄气短之叹。

    正想间,手指轻轻抚摸石虎的额头,忽觉上头刻着有字,急忙举火照去,只见那虎
头上刻着一个“南”字,他细细察看,却见虎背上另有一行字:“马军五虎上将铁剑震
天南李铁衫”。

    秦仲海心下一奇,自言自语地道:“李铁衫?便是为定远出头的那人么?怎地此人
也是怒苍山的旧部?”

    这李铁衫以一柄铁剑力战群雄,赢得一个“铁剑震天南”的封号,一年前还曾为伍
定远出头,大战卓凌昭等人,却原来是怒苍山的一员大将,倒真是料想不到了。

    秦仲海见余下还有四只石虎,心下大感好奇,便想看看怒苍山还有什么英雄豪杰,
曾在此地共商平生义。

    他举起火把,转朝另一只石虎看去,他靠近虎身细看,猛见虎头写着“西”字,跟
着读道:“马军五虎上将应州指挥使西凉小吕布韩毅。”

    秦仲海大吃一惊,道:“应州指挥使?怎地此人还是朝廷命官?”

    这韩毅官拜应州都指挥使,当是朝廷的猛将,却怎地上山造反?当真令人猜想不透。
不过看这人名列五虎之一,武功绝不在李铁衫之下,想来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又看另一只石虎,宁目看去,只见虎头上刻着一个“东”字,石虎背上刻着“马军
五虎上将水军总教习江东帆影陆孤瞻”,他不识得此人,更不知是何来历,武功高低等
情,便摇了摇头,往下一只看去。

    只见这只头上刻着一个“北”字,背上另刻“马军五虎上将气冲塞北石刚”,这人
秦仲海也是不识,他叹息一声,想道:“我看这些人早已销声匿迹,再不便已作古,却
不知除了李铁衫之外,还有几人活着?”

    此时已看过东西南北四方石虎,仅余正中一只断头虎未看,当下便俯过身,细细查
看。

    秦仲海凝目去看,却见石虎背上的字已被利刃削掉,切口处极是光滑平整,这石虎
材质甚是坚硬,下手之人若不是用宝剑宝刀,便是武功奇高的好手,只不知为何要遮掩
石虎上的字迹?难不成是怕官府知晓他的身分么?还是与怒苍山有仇?

    他想了片刻,一时不得其解,便转身离殿,正自走着,忽听一声轻响,远远地从殿
外传来,秦仲海一惊,心道:“糟了!此处若有匪徒隐藏,到时争斗起来,敌众我寡,
那可大大不妙。”连忙弯腰低身,放轻脚步,缓缓走出殿外。

    他甫出殿门,赫然见到一人挂在树上,两脚凌空漂荡!

    秦仲海心下一惊,连忙往那树下奔去,却见一名女子舌头外吐,双目紧闭,脖子上
却绕着绳圈,竟是在此上吊自杀。秦仲海往上一跃,举刀割断绳索,将那女子救了下来,
他就着火光看去,那女子容貌甚美,约莫三十来岁年纪,不就是“红粉麒麟”言二娘么?

    秦仲海大吃一惊,言二娘就算在此设下埋伏暗算,甚且邀集高手来此助拳,他都不
会讶异,谁知她拼死逃到山上,却是要在此处上吊自尽,这岂不荒唐可笑?

    他见言二娘良久不动,连忙为她把脉,只觉她的手腕冰冷僵硬,已然死去多时。秦
仲海颓然坐倒,心中忽有惆怅之感,原本见此女英风爽飒,颇有与她结交之意,谁知她
却这样死了。

    秦仲海望着她惨白的面孔,心下又生怜悯之感。他叹息一声,忽地大声道:“不行!
老子绝不能任她这般死去!就是死马,你爷爷也要当活马医!”

    当下顾不得男女嫌疑,迳自将手放在她的胸脯上,把一股内力输入她的体内,此法
以内力直接刺激心脉,乃是秦仲海师父所授,过去秦仲海从未用过,但此时情状危急,
也只有贸然一试了。

    过了片刻,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秦仲海大急,知道再拖一时半刻,言二娘定然无
救,便救活也成痴呆,他举起刀柄,运起“火贪一刀”的刚劲,陡地往胸口戳下,只听
啪地一声,言二娘胸口肋骨已然折断,但仍然一动不动。

    秦仲海急道:“说不得,只有从权了!”便把言二娘上身脱去,露出赤裸裸的胸脯,
忽地地下传来叮叮噹噹的声响,却是言二娘怀中的飞镖落了出来,几十枚飞镖洒落一地,
此时镖在人亡,更是说不出的凄清。

    秦仲海寻思道:“这次若再救不活她,那连大罗神仙也没法子了,唉!只有一赌吧!”

    他小心翼翼,摸准言二娘心口的方位,再次用刀柄击下,这次力道已然小了许多,
只见言二娘上身一震,手脚微微动了一下,秦仲海大喜,连忙盘坐在她身前,两手抓住
她的掌心,将内力源源不绝地输了过去。过了小半个时辰,言二娘脸色由白转红,慢慢
地开始呼吸,秦仲海不敢怠慢,更是全力施为,头上冒出袅袅白烟。

    大雪不绝落下,洒在两人身上,但给秦仲海的刚猛热气一逼,全数化为阵阵水气,
在两人身遭围绕。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听言二娘嘤咛一声,张开了眼。

    秦仲海大喜道:“你活了!你活了!”

    言二娘兀自不知身在何处,一双凤眼朦胧胧地看着秦仲海,说道:“这是哪里?可
是地底冥府么?”

    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是啊!我便是牛头马面,你却是那专灌汤药的孟婆!”

    言二娘逐渐清醒,猛地觉得身上寒冷,低头看去,却见胸前衣衫已被人剥去,她又
羞又急,登时一个耳光往秦仲海脸上打去。

    秦仲海急忙闪避,喝道:“你现在身体尚虚,千万不要动手!”

    言二娘掩住衣衫,叫道:“你…你这登徒浪子,居然趁我昏迷时非礼于我…我…我
跟你拼了!”说着扑上前去,便要抢夺秦仲海脚下的钢刀。

    秦仲海往后纵跃,喝道:“你不要错怪好人,我见你命在旦夕,这才出手相救,你
别恩将仇报!”

    言二娘身子一动,胸前肋骨忽地剧痛,她侧着身子,缓缓地仰天倒下。

    秦仲海忙道:“你现下觉得怎样?可是胸前疼的厉害?”他方才出手过重,居然将
言二娘的肋骨打断,心下甚是过意不去,这时便想上前察看。

    言二娘见他走近,尖叫道:“你走开!不要看我!”

    秦仲海慌道:“我若不看你,却要如何替你接骨治疗?”

    言二娘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此时上身裸露,如白雪般柔嫩的胸脯已被外人看去,
霎时心中一悲,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你不要管我,让我死了吧!”

    秦仲海叹息一声,走上前去,蹲在言二娘身边。

    言二娘又羞又急,惊道:“你的脏爪子不要碰我,我是出嫁的妇人,你万万不能靠
近我!”

    秦仲海叹道:“唉……他奶奶的‘嫂溺援以手’,你若是这般迂腐,今夜必然活活
冻死在这里,要不便给痛死。”

    言二娘垂泪道:“我是有丈夫的女人,全身到脚都是他的,绝不许别的男人看上一
眼,你若是辱我,我只有死给你看!”

    秦仲海见雪势渐大,忙道:“我只是想要救你,绝无歹念,你不要多心了。”说着
伸出手去,抱住了她,便要替她接上胸脯的断骨。

    言二娘又羞又怕,忽然啊地一声,猛地尖叫,那尖叫声震山冈,惊传数里。

    秦仲海恼羞成怒,嘿地一声,站起身来,大声道:“你这女人家好不识相!想我秦
仲海走遍三山五岳,谁不当我是一条好汉?只有你这女人,硬是把我想成登徒浪子,在
此做那淫秽肮脏之事!你死你的吧,我自走了!”

    他火气犯起,当下大踏步离去,心道:“这女人好不麻烦,一下要死,一下要活,
居然还把我当成下三滥的小人,真他妈的白做好人。”

    他快步离去,却迟迟听不到那女子的声音,想来她定是硬气倔强,不肯出言相求。
他心下刚硬,毫不理睬,便自离去。

    谁知又走出几步,忽然听到那女子悲悲切切地哭了出来,那哭声甚是低沉,好似隔
了什么物事,想来这女子甚是高傲,不愿自己的哭泣被秦仲海听到,必是用手掌遮掩哭
声。

    秦仲海听了一会儿,想起那女子柔弱可怜,二十年来却要肩负血海深仇,实在让人
怜悯同情,他叹了一声,低身捡了几根平整的树枝,一会儿好替她接骨,跟着转身回去。

    言二娘正自啼哭不止,忽见秦仲海回来,陡地大叫道:“你回来干什么!快给我滚
开!”她脸上兀自挂着泪水,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谁知说话还是一脸凶狠泼辣。

    秦仲海更不打话,一个箭步抢过,跟着手上运指如飞,霎时将她穴道点上,言二娘
动弹不得,但嘴上却还能说话,她大声惊叫道:“非礼啊!非礼啊!”

    秦仲海冷冷地道:“你若要再说,老子一刀砍了你!”

    言二娘怒道:“要砍便砍,我怕你不成!”

    秦仲海嘿地一声,搂过她的腰,将她放在自己腿上,跟着伸手出去,将她肋骨扶正。

    酥胸被抚,言二娘又羞又怒,想要抗拒,但身上穴道被点,却苦于无法动弹,只有
任凭旁人轻薄了。她泪水涔涔而下,哭道:“呜呜……姓秦的……等我伤好之后,我定
要杀了你……”

    秦仲海怒喝道:“想要伤好,现在就乖乖地别吵!”

    言二娘一时娇羞难抑,登时晕去。

    待她转醒之时,却见自己已然躺在忠义堂上,身上痛楚大减,想来秦仲海已为她点
穴止痛,她把头颈举高,却见秦仲海正自背向自己,却在那儿生火烤肉。

    一阵阵地香味飘来,言二娘只觉饿极,但又不愿出口相求,想到此人曾经对自己无
礼,心下更是大恨,她悄没声地拿出飞镖,猛往秦仲海背后射去。

    忽听秦仲海说道:“你要醒了,这就吃点东西吧,多省点力气休养。”身子一让,
那飞镖便自射进火堆。

    言二娘见他识破自己的诡计,却只哼地一声,不知要说些什么。

    秦仲海站起身来,手拿烤熟的兔肉,走向言二娘,说道:“趁热吃了吧,味道不坏。”

    言二娘一来也是饿极,二来又对秦仲海束手无策,她恶狠狠地瞪着秦仲海,接过兔
肉,吃一口,瞪一眼,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秦仲海蹲在她身边,看她把烤肉吃完,说道:“看你胃口不坏,当可早日复原。”
他见殿外雪势已缓,便站起身来,道:“我这就走了,公主殿下还等着我回去保驾呢!”

    秦仲海原本一路追捕言二娘,只想拿她回营,待见她性子刚烈,身世又甚悲苦,自
己若真把她擒拿回去,不免把她活活逼死。当下便有意放她过去。

    言二娘哼地一声,恨恨地道:“朝廷鹰爪,卑鄙无耻!”

    秦仲海不去理她,伸手拖过了几只兔子,都是方才打来的,说道:“你现下身上有
伤,动弹不得,这几只兔子足够你吃上几天了。”他走向殿门,便要离开。此时秦仲海
离军已有半日,心下颇为担忧,便想早点赶回营中,免生意外。

    言二娘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惆怅,但随即想起被俘的弟兄,她尖声
大叫:“秦仲海!”

    秦仲海此时尚在门外,听她叫唤,却不再进来,只站在门外道:“娘子有何吩咐?”

    言二娘喝道:“你把我兄弟放出来!不然我定和你没完没了!”

    秦仲海知这些人仇恨朝廷,若不能把他们降伏,只怕日后必有后患,言二娘身上有
伤,移动不得,只有放她过去了,但好容易拿下其他几人,怎能随便放走?当下摇头道
:“此事恕难从命。”

    言二娘无计可施,此时她身上重伤,难以动上一步半步,更别谈出手救人了。她见
秦仲海对她颇为周到,忽想开口求恳,但心下一阵倔强,急忙把这个念头压下。她厉声
道:“姓秦的,你这人眼里就只有升官发财吗?非把我的弟兄送到官府里杀头,你才能
称心如意吗?

    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秦仲海听了一阵,自知她挂念弟兄,不由得叹了口气,从
门外走了回来。

    言二娘见他回来,心下没来由的一喜。秦仲海迳自在她身边坐下,说道:“我白日
里劝你归顺朝廷,那是真心诚意的,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言二娘呸了一声,往秦仲海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秦仲海斜身避开,轻叹一声,说道
:“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仇恨,你非要如此反叛朝廷?你若肯归顺我朝,他日我向咱上司
柳侯爷建言,你等必受重用。到时你我同朝为臣,一同为国,岂不快哉?又何必这般流
亡江湖,度那暗不见天日的岁月?”

    言二娘转头看他,只见火光下秦仲海情真意切地望着自己,她心下忽地一恸,伸手
掩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秦仲海见她一会儿发怒,一会儿哭泣,不知如何劝解,心道:“这年头疯婆子恁也
多了,老子可要加倍小心。”他咳了一声,便只一言不发,任凭她哭着。

    只听言二娘泣道:“晚了……一切都晚了……”

    秦仲海奇道:“晚了?什么晚了?吃饭吃得晚了么?你说清楚些!”

    言二娘摇了摇头,凄然道:“你说这些话,全都晚了……我亲哥哥被官府害死,我
丈夫给人重重打了一掌在脑门上,二十年来下落不明,你说……我……我要如何归附朝
廷?我若真的无耻投降,死后怎对得起他们?”

    秦仲海一惊,问道:“你这两位亲人,却也是怒苍山的人吗?”

    言二娘抹去泪水,昂然道:“没错!我丈夫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西凉小吕布’。”

    秦仲海方才见过这人的名字,知道他是“马军五虎上将”中的一员,他凝目看去,
只见言二娘满心的向往爱慕,显然心中思念丈夫,他心中忽地有些异样,连忙咳了一声,
问道:“你翁婿可是官拜应州指挥使,大名叫做韩毅?”

    言二娘喜道:“你也知道他?”

    秦仲海嗯了一声,道:“我先前在殿里看过他的名字。”

    言二娘征征地道:“我丈夫神武英俊,武功高得不得了,只怕比你还要厉害,我嫁
他时不过十五岁,那时我们一起入山……”

    她正待唠唠叨叨地说下去,秦仲海连忙打断话头,问道:“方才你还提到你大哥,
他又是谁?”

    言二娘一听此问,想要坐起身来,但她肋骨折断,难以动弹,秦仲海伸手过去,搂
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扶起。这秦仲海乃是豁达豪迈之人,不似卢云那般拘泥顽固,对
男女之防本就不看重,此时便少了许多无聊顾忌。

    言二娘给他抱在怀里,却浑没注意这些细节,她脸泛红晕,说道:“我大哥言振武,
外号‘赤血麒麟’,排名‘五关小彪将’之首,昔日我们兄妹俩一守云龙关,一守懿德
关,说有多威风,那就有多威风哪!”她回忆昔年往事,露出了神往之情。

    秦仲海道:“那朝廷何以害死你兄长?又何以打伤你丈夫?”

    言二娘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秦仲海惨然一笑,心道:“老子大冷天的,却专在
山里听疯婆鬼哭,这几日千万不要赌博,否则定会输光裤子。”

    秦仲海哪里知道,言二娘十多年来深居简出,每日总得戴上一幅冷冰冰的老大姐面
孔,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吐露心事,便是小兔儿那几个弟兄,也不曾与闻,谁晓得她深夜
无人时,总是潸然泪下、泪溼孤枕?此时秦仲海这般真心诚意的问她,居然是她二十年
来头一回谈论当年惨事,却叫她如何不哭?

    言二娘越哭越悲,牵动了胸口伤处,呻吟出声,秦仲海嘿地一声,摇头道:“你别
哭了,再哭怕要哭断骨头了!”

    言二娘骂道:“自来只有哭瞎眼睛,哪有哭断骨头?”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只怕娘子便是头一个!”

    言二娘骂道:“贫嘴!”一时忙着发怒,却忘了悲伤。

    秦仲海看着她娇艳的脸庞,心道:“这般美人儿,还是少哭为妙,否则成了丑八怪,
岂不糟蹋?”心里调笑,嘴角便泛起了微笑。

    言二娘见他笑吟吟地,料知没有好事,便怒道:“你笑什么?”

    秦仲海笑道:“我笑你生的美貌,武功也强,谁知却恁也爱哭。”

    言二娘听他赞自己美貌,不禁大羞过耳,忙低下头去。过不半晌,眼中忽又泪光闪
动,似要哭泣。

    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中便想:“这女人是个外刚内柔的性子,实在不能做老大,想
来她这二十年必定到处吃憋,走投无路,这才起意自杀。”

    过了良久,只听言二娘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秦将军,你是朝廷中人,自然看
不起我们这些造反逆贼,可是我们若非有说不出的苦衷,又何必这般流亡江湖、漂泊四
海啊?”

    秦仲海听她这几句话,知道她心境悲凉,便慰解道:“眼下山寨也毁了,你过去的
兄弟走的走,散的散,你又何苦念念不忘这里呢?不如和我回朝廷去,另闯一番天地,
如此可好?”

    言二娘望着门外飘进的雪花,颤声道:“秦将军,你可知道么,每当夜半三更之时,
我大哥临死前的模样,便会在我眼前徘徊出现?”

    秦仲海叹道:“真生受你了。”

    言二娘喃喃地道:“原本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大家每天劫富济贫,为善除恶,日子
好生快活。如果不出那事……如果不出那事,我大哥与夫君现下都还好好活着,山寨也
不会毁了,呜呜……”说着又痛哭起来。

    秦仲海心道:“不知那时发生了什么事,却能把这么大的一个山寨给毁了?这怒苍
山成名不是一两日,想来也有些人才,却怎会不能抵御?”

    秦仲海见她心思恍惚,知道她心情悲痛,一时不敢多问。

    两人默默相对,忽听山腰处传来一阵阵的叫声:“秦将军…秦将军……你在哪里啊?”

    秦仲海心下一凛,知道卢云派人前来寻找自己,他怕两方人马照面,忙道:“有人
来找我了,我这就要去了,你好好歇息吧!”他明白言二娘不愿投效朝廷,若把她硬拉
回去,恐怕又会自尽,秦仲海本意不在杀戮,自不愿如此。当下站起身来,朝殿门外走
去。

    言二娘颤声道:“你……你这就要走了吗?”

    秦仲海颔首道:“女侠多多保重,咱们来日再见!”他见言二娘凝视着自己,想来
她还是放心不下她那几个弟兄,便道:“娘子放心,即便你那几个兄弟不愿投诚,我也
不会任凭奸人加害他们。”

    忽听山顶一声长啸,此人来得好快,当是卢云本人。秦仲海回头道:“再会了!”

    却见言二娘低头看着火堆,脸上表情甚是孤寂。

    秦仲海无暇理会,便冲出殿外,霎时一阵大雪扑面而来,秦仲海眯起双眼,叫道:
“卢兄弟,我在这里!”

    果听卢云的声音道:“太好了,你果然在山顶上!”跟着抢了上来,握住秦仲海的
手。

    秦仲海见他不顾风雪,璜夜来寻,心下大慰,暗道:“这卢兄弟是个义气深重之人,
我能得他相助,实乃天幸。”当下道:“这里风雪太大,咱们先下山再说!”

    卢云问道:“那女子呢?将军可曾找到?”

    秦仲海摇头道:“先别管她了,咱们这就走吧!”说着一同攀下山顶。

    路上卢云召回兵士,对秦仲海说道:“我见将军夜不归营,深怕出事,便起兵千人
上山寻找。事出紧急,未得将军号令,还请责罚。”

    秦仲海大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你记得来找我,我已是感激
万分了,怎么还会责怪你呢?”

    两人回到营里,几名兵士送上酒来,让他二人暖暖身子。

    卢云道:“将军抓到的那几人,现下已被关起,公主明日要亲自审问。”

    秦仲海点头道:“等会儿我去看看他们三人,倘若他们明日说话冲撞了公主,到时
薛奴儿又在一旁煽风点火,这几人必然要糟。”

    忽听帐外一人尖声道:“咱家在一旁煽风点火?姓秦的,你别背后毁谤我的名声啊!”

    一人装腔作势地走了进来,正是薛奴儿。

    秦仲海嘿嘿一笑,说道:“公公这么好兴致,深夜还不去睡?”

    薛奴儿冷笑道:“你这大将军没回来前,公主安危没人保护,谁又睡得着啊?”他
话锋一转,又道:“怎么你上山许久,居然还没把首谋拿住?你到底在上头做什么?”

    秦仲海道:“上头风雪太大,我只好躲在一处山洞里避雪,倒没看见那女子。”

    薛奴儿嘻嘻一笑,说道:“这倒可惜了,那寡妇长得是羞花闭月,楚楚动人,年岁
虽然大点,但也将就得过去。”

    秦仲海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嘴里不乾不净的说些什么!”

    薛奴儿笑道:“将军年过三十,尚未娶亲,难得有佳人前来投怀送抱,将军又何必
害臊呢?”

    秦仲海呸了一声,沉声道:“你别胡乱编排,人家好好的名节,全坏在这几句话里。”

    卢云见薛奴儿说话阴损,也插话道:“薛公公,你半夜来访,便是为了说这几句无
聊话么?”

    薛奴儿脸上青气一闪,尖声道:“哼!不过闲聊几句,看你们正经八百的样子。”
他咳了一声,说道:“我与何大人商量好了,咱们明日从嘉裕关出塞,直接赶到天山脚
下去。”

    秦仲海吃了一惊,大声道:“胡搅!胡搅!关外强敌环伺,我们怎能轻易出关?”

    薛奴儿哼地一声,说道:“秦仲海,今儿个是几号了?”

    秦仲海道:“今日十一月十五。”

    薛奴儿冷笑道:“咱们与人约好腊月十五在天山脚下会合,照这般走法,怎能如期
抵达?关内道路迂迂回回,到处都是山野丛林,怎比得上关外一片平野荒漠,赶起路来
又快又顺?”

    秦仲海摇头道:“这我不能答应,关外凶险无比,要是给人设下伏击偷袭,那我可
对不住公主了。”

    忽听何大人的声音道:“便是因为仲海你在,老夫才敢走这招险棋啊!”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御史何大人走了进来,秦仲海连忙起身,请安道:“何大人。”

    那何大人迳自坐下,说道:“这几日朝廷里传来消息,说帖木儿汗心意有变,朝廷
方面很是紧张,要我们赶紧抵达天山,两方人马尽速会面,千万别让他变卦。”

    秦仲海奇道:“两国通婚,这是天大喜事,怎能说变就变?这可汗行事太也奇异了。”

    何大人道:“前些日子可汗派了几名番僧觐见天子,谁知路上被几名江湖中人欺侮
凌虐,打伤了好几人,消息传回汗国,可汗自是震怒无比,以为我朝看轻他们,恐怕此
事便是关键所在。”

    秦仲海嗯了一声,说道:“却不知是哪些不晓事的江湖人物干的,打伤邻国使臣,
那可不是小事哪!”

    秦仲海哪里知晓,这几名番僧正是伤在韦子壮等人手下,那日为了抢夺客房,番僧
与九华山的人起了争执,两边大打出手,一来也是那些番人行事不当,二来也是为了张
之越脾气暴躁,便把使臣给伤了。那时杨肃观虽已出面调停,却无法完全抚平。两边这
么一搅和,弄到两国邦谊受损,几至和亲告吹。

    何大人道:“反正已经出事了,我们只得尽力弥补,希望可汗不要计较太过。说不
得,为了赶路,咱们只有冒险出关。”

    秦仲海沉吟未决,却见卢云附耳过来,低声道:“关外路途艰辛遥远,伏击又多,
此去必然有失。若无我朝友军援助,将军万万不可答应。”

    秦仲海赫然醒悟,颔首意会,对何大人道:“末将有个请求,只要大人能做到,仲
海自当悉听尊便。”

    何大人连连点头,说道:“贤侄只管说,只要老夫力之所及,必不使贤侄失望。”

    秦仲海道:“请何大人下令,命玉门关守军往关外推进三百里,若不如此,末将不
敢出关。”

    秦仲海估计形势,只要玉门关的部队能往外推进,占据关外几个重点要塞,到时即
使遭遇敌国伏击,也能全身而退。

    何大人听他如此要求,却啊地一声,说道:“这……这事有些难办。”

    那玉门关向由江充人马掌握,除了江充本人以外,朝廷之中向来无人指挥得动。

    何大人转头往薛奴儿看去,问道:“这事很是为难,不知副总管可有什么法子?”

    薛奴儿见众人都望向他来,心下甚是得意,暗笑道:“你们这些大官平常神气得不
得了,临到头来,还不是要求我这个公公?”

    秦仲海知道请将不如激将,当下摇头道:“何大人别为难人了。这江充势力何等庞
大,即便声望高如薛总管,恐怕还是无法可施。我看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薛奴儿气往上冲,尖声道:“你胡说什么!只要我薛奴儿亲自出马,谅那些死小子
也没狗胆得罪我!”

    薛奴儿是东厂副总管,刘敬之下,便属他权位最高、威望最重,便是当日昆仑山的
“剑寒”金凌霜,也不敢当面得罪他。若是由此人亲自出马,谅江充手下也不敢太过放
肆。

    何大人喜道:“如此多谢公公了,来日回京,我一定重重答谢。”

    薛奴儿心中一喜,他平日脾气古怪,满朝大臣厌恶他的多,喜爱他的少,以致多年
来始终屈居副位,想不到此次护送公主出京,却能结识何大人这样的重臣。他尖声连连,
频频笑道:“份内之事,哪里敢当,哪里敢当。”

    以他这等狂性,居然也说了几句谦逊话,倒真是难能之至了。

    第三章昭君出塞

    第二日清晨,薛奴儿带了几名贴身太监同去,另又挑选了一百名军士随行,便往玉
门关进发,秦仲海等人送他离去,两边约好在天山会合。

    众人心中都道:“这太监生平不知残害过多少忠良,想不到今日居然能做上件好事。”

    待得薛奴儿走后,大军也即出发。

    众人正走间,一名军士走了上来,说道:“启禀将军,公主传唤。”

    秦仲海驾马过去,行到公主玉辇旁,大声问道:“末将秦仲海,敢问公主有何吩咐?”

    只听公主柔和的声音道:“据闻将军昨日已捉到了那几名刺客,不知他们此刻身在
何处?”

    秦仲海心下一凛,暗道:“公主消息当真灵通,这会儿便知晓了。”他轻咳一声,
道:“末将已命人将他们押起,现下都给关在囚车里。”

    公主道:“本宫想见见他们,秦将军可否安排?”

    秦仲海双眉一皱,沉吟道:“眼下我们赶路要紧,能否过几日再说?”他知道银川
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若由她来审案,不知会搞出什么奇怪名堂出来,便有意推拒,至不
济也要拖个几日。

    公主叹了口气,说道:“如此也好,你保证绝不会伤害他们?”

    秦仲海心道:“小娘皮中计了。”口中却大声道:“公主只管放心,末将岂是这种
小人?”

    公主吁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轿旁众人听了两人的说话,却想道:“这公主马上便要出嫁,她不担忧自己日后处
境,还替旁人着想,真是个天真善良的女儿家。”

    过不数日,众人已然出关,这次公主离境,惊动了无数大小地方官员,只是嘉峪关
守军不多,不过区区两万多人,实在不能轻易调动,否则秦仲海定要他们分兵护驾。

    自嘉裕关出发后,大军日夜赶路,原本公主出巡时必有乐人吹奏,但此时马奔车驰,
这些排场也都免了,一路舟车劳顿,宫女太监大喊吃不消。银川公主生长宫内,什么时
候吃过一点半点的苦,但她性格刚毅,纵然自己颇感辛劳,只是体念将士的辛苦远过自
己,自始至终不发一句怨言。秦仲海等人看在眼里,都是暗暗佩服。

    这日已至腊月十三,大军日夜飞奔,已到天山脚下,反比预定之时早到了两日,想
来薛奴儿已命玉门关守军出关占险,才有如此便利。

    众人都是第一次到来西域,只见天山雄奇壮阔,绵延不断,此时天候大寒,大地一
片萧条景象,西域地属干燥,虽然甚少下雪,但天空却灰蒙蒙的,似乎连天上云层也要
结冰了。

    众人赶路之下,都是面有菜色,疲累困顿,当下便赶紧搭起帐篷,喝酒怯寒。

    何大人喝了几杯酒,兴致颇佳,便笑道:“再过两日,帖木儿汗国王子便要前来接
驾,到时我们的重责大任便可卸下了。”

    秦仲海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心中却想:“不知杨郎中那边查得如何了?
可曾抓到江充的罪证?”

    正想间,忽见卢云快马赶来,叫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秦仲海闻言,连忙出帐,道:“有什么事么?”

    卢云低声道:“秦将军过来看看,便就知晓。”

    秦仲海见他面色沉重,自也留上了神,当下翻身上马,随他前去。

    一旁何大人冷眼旁观,见他们仍然毫不放松,不禁心下一奇,这护驾之旅眼看便要
功德圆满,不知他们何以这般紧张戒慎?

    卢云带领秦仲海奔去,两人停在一处山谷口,卢云指着远处道:“将军请看,此地
生有异象,不知主何吉凶?”

    秦仲海眺目远望,只见远处烟雾缭绕,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不知是从何处传
出。

    秦仲海摇了摇头,道:“确实有些怪,咱们下去瞧瞧。”说着与卢云一同驾马下山,
两人驰出数里,往那烟雾来处驰去,只觉硫磺味冲鼻,身上越来越热,一开始只是脱下
皮裘盔甲,到后来连外衫也穿不住,索性都脱去了,只穿着贴身内衣。

    又走出数里,两只马匹不知怎地,抵死不前,秦仲海提鞭打去,座骑只是左右闪躲,
却不敢向前行去,秦仲海奇道:“我这‘云里骓’甚有灵性,它不愿过去,莫非前头有
什么古怪?”

    卢云颔首道:“想来是前头太热了,这些牲口知道熬不住,这才不敢望前走。不如
我们弃马步行吧。”

    秦仲海道:“也好!”说着跳下马来。

    两人甫下地来,只觉脚上一烫,足底彷佛踩到了烧热的铁板,热烫烫的叫人生疼。

    卢云一惊,连连跳跃,疼道:“怎地地下这般火烫?”却见秦仲海兀自环胸而立,
竟是全然无事的模样,卢云目瞪口呆,道:“怎么?你不怕热么?”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我练得是‘火贪一刀’,火都不怕,又怎会怕热?”原来
秦仲海习练的内力属阳刚烈火一路,运功发劲时,手上钢刀竟能燃出火花,体内自有抗
热的法门,此时脚下虽烫,却奈何他不得。他见卢云上下跳脚,便道:“卢兄弟,不如
你守在这里,我一人前往便了。”

    卢云摇头道:“那不成。”当下解下腰刀,另向秦仲海借过钢刀,把两只刀柄绑在
足上,有如踩高撬般地前行。他的模样虽然好笑,但两人被眼前的异象所震,都是面色
凝重,沉默无声。

    两人又走片刻,烟雾已然封路,看不见前后左右,硫磺味更是奇臭难言,薰得两人
眼睛都张不开了。秦仲海又往前跨上一步,忽然脚下一空,掉落下去,卢云惊叫道:
“小心!”

    跟着伸足过去,让秦仲海抓住脚踝,秦仲海手上使力,这才闪身上来。

    秦仲海低头往下探看,霎时惊叹一声,道:“想不到造物神奇至此,卢兄弟你看!”

    卢云极目望去,眼前竟是一处巨大无比的悬崖。他从怀中取出地图,惊道:“这悬
崖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地图上没有?”

    秦仲海摇头道:“不是悬崖,你看仔细点。”

    卢云勉力望去,赫然见到对岸也有一处悬崖,原来此处竟是一座大峡谷,烟雾正从
下面一处巨大无比的裂缝中冒将上来,这峡谷宽约数里,又深又远,彷佛是老天爷用斧
头硬劈出来的。

    卢云细看地图,霎时一惊,道:“不对!这地方是新生出来的,以前没有这处峡谷。”

    他怔怔看着秦仲海,满脸都是茫然不解的神色。

    秦仲海蹲在地下,只见下头岩浆翻腾,一阵阵可怕至极的热气喷将起来。卢云忽然
叫道:“将军!你的鞋袜!”秦仲海低头看去,却见鞋袜已然烧了起来,他急忙脱去,
忽听后头轰隆一声,竟有岩浆喷射出来,卢云大惊,叫道:“咱们快走!”

    秦仲海赤脚在地下奔跑,饶他“火贪一刀”习练有成,但此地如同火烤,炽热更胜
前头数百倍,登时痛撤心肺。

    卢云连忙伸手将他拦腰抱起,两人武功虽然高强,但在天地威力之前,也只有狼狈
奔逃的份了。两人赶回马匹之旁,急忙驾疆逃走,行了一阵,才敢回头看去,只见那峡
谷又恢复平静,不再有岩浆喷射出来,两人惊魂未定,商议一阵,却也说不出什么道理
来,只好悻悻然的回营。

    甫一回去,却见一名太监押着小兔子、金毛龟等人,正自往公主营帐走去,秦仲海
跳了过去,喝道:“没老子的号令,谁敢叫你带这些人出来?”

    一名太监道:“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吩咐的。”

    秦仲海知道公主终于要审讯这几人,当下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跟你们
一同前去。”当下招过卢云,一起押送小兔子三人进帐。

    进得公主营帐,公主已然坐定,正自隐身在帘幕后面。秦仲海见小兔儿等人垂头丧
气,心道:“这几个家伙最好识相点,一会儿倘若说话骂人,公主的面子可不好看。”

    正要向公主请安,忽见小兔子面色一颤,抬头问道:“好似有硫磺味儿,你们闻到
了吗?”

    这小兔子是厨师出身,嗅觉远比常人灵敏,那峡谷距离此处有十来里,自是无人闻
到气味,但秦卢两人方从附近回来,身上自然沾了味道,便给小兔儿察觉出来。

    一名太监喝道:“什么硫磺不硫磺的?跪下说话!”

    小兔子忽然全身发抖,颤声道:“今儿个是几号了?”

    卢云与秦仲海对望一眼,都甚感奇怪,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忽听公主柔和的声音
道:“今日是腊月十三。”

    小兔子如中雷击,软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辞,颤声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
天机犹真,神鬼自在’!惨了!天下即将大乱了!”

    秦仲海大奇,连忙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甲乙丙丁的,把话说清楚些,什么又
叫龙皇动世?”

    那小兔子却不回答,全身不住发抖,浑然不似前些日子勇敢的模样。

    秦仲海转头看着那“金毛龟”陶清,只见他脸色也是惨白,秦仲海急忙道:“你知
道什么?快快说来!”

    金毛龟铁着一张脸,声音颤抖不止,说道:“那是……那是我们头领大哥留下的遗
言,意思是说……是说今年会天降异象,然后……然后天下大乱…………”

    秦仲海哈哈一笑,说道:“迷信妖妄,无稽之谈。”他见卢云沉吟不语,知道他才
见卓越,此时必有见地,便笑道:“卢兄弟,难得公主娘娘也在,不妨一抒高见,也好
破解迷信。”

    公主也甚感兴味,问道:“正是。这几句话很是奇怪,你几位若有见地,不妨说来
一听。”

    只见卢云口中念念有词,似在推算什么,秦仲海嘻嘻一笑,原本只是玩笑之言,没
想到卢云真有见地,便催促道:“卢兄弟,别装神弄鬼了,有话快说,有……有那个快
放吧!”

    卢云沉吟一会儿,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嗯……这几句话有点道理,不是
虚妄杜撰的。”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是么?”

    卢云迳自道:“众位可知今年生肖何属?”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我属羊,你属狗,他属屁。卢兄弟啊!这当口问这无关紧
要的玩意儿做啥?”

    公主听他说话粗鲁无比,忍不住咳了一声,跟着回答道:“今年当是肖龙。”

    卢云点了点头,说道:“是了,今岁时值戊辰,所谓辰年,便是龙年之意。诸位当
听过卯兔、午马、丑牛等说法吧?辰这一字,在地支中行五,龙这一物,在十二生肖中
也排在第五,是故辰者肖龙。凡属戊辰之龙,自来便是阳龙之属。”

    他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哦地一声,连金毛龟、小兔儿等人也留上了神。

    秦仲海问道:“什么阳龙?难不成还有什么阴龙么?”

    卢云笑道:“天下只有阳龙,没有阴龙。”

    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没有阴龙?那龙怎地繁衍啊?”说着嗤嗤嘻笑,神态轻
蔑。

    卢云知道秦仲海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当下也是一笑,道:“这些话都是书本
里来的,这世间是否真有龙这一物,谁也不知道。”他又道:“天干地支交会,一向只
有阳阳之交,却无阴阳之交。戊者天干行五,乃是单数,是为阳;辰者,地支行五,乃
是单数,也是为阳。龙者辰属,自来只与天干奇数相交,是故天下只有阳龙,没有阴龙。”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摇头道:“玄之又玄,实在听不懂。”

    公主却道:“卢参谋看来对术数颇有研究。”

    卢云忙道:“皮毛而已,卑职随口胡言,尚请公主见谅。”

    公主嗯了一声,指着小兔子等人道:“那么方才这几人说的那几句话,却又是什么
意思?”

    卢云思索片刻,道:“这我也不甚明了,但今岁龙年,又值戊辰,想来‘龙皇动世
’这四字,便从其中而出。”

    卢云屈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词,说道:“他们说戊辰岁终,若岁终指的是腊月三十,
若依天干地支排来,却是申子辰、寅午戌……”他不住推算,忽地“啊”地一声,道:
“烦请取过纸笔,这四句话里大有奚窍。”

    众人都是一奇,问道:“什么奚窍?”

    卢云摇了摇头,将那四句话写了下来,只见是: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
在卢云反反覆覆地念了几遍,霎时猛地一惊,说道:“你们看这四句话。”

    众人靠了过来,口中念了几遍,摇头道:“没什么奇怪的啊?”

    卢云道:“请诸位由右上往左下念去。”

    秦仲海念道:“戊皇犹在,这是什么屁啊?”

    卢云又道:“请再从左上往右下念去。”

    秦仲海又念道:“神机动终,这又是另一个难解的屁。”秦仲海言语粗鲁无比,便
在公主面前,也是肆无忌惮的模样。

    卢云道:“戊皇犹在,神机动终,秦将军,你听出玄机了么?”

    秦仲海口中喃喃自语:“戊皇犹在,神机动终?”他咦地一声,道:“莫非是‘吾
皇犹在,神机洞中’这八个字?这……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公主惊道:“‘吾皇犹在神机洞中’?皇上现下好端端的在北京城里啊?这到底是
什么意思?”

    卢云摇头道:“这四句话太过奇怪,但若不是这般读解,实在也找不出旁的意思来。”

    秦仲海笑道:“他奶奶的,反正一到腊月三十,自然会有一条什么狗屁龙皇生出来,
是也不是?”

    公主听他说话粗俗,忍不住道:“秦将军,在本宫面前说话,需当检点一二。”

    秦仲海笑道:“是,臣自理会得。”

    公主叹了口气,摇头道:“想来这些天外神机,也不是我们凡人所能理解。我所挂
心的,向来也不是这些玄学道理,乃是众民百姓的生活疾苦。”

    卢云听公主如此说,那是仁民爱物的想法,他心中暗自称许,颔首道:“公主所言,
正合我心。所谓玄学术数,仅能参详应证,却不能用来经世济民,若想天下大治,还是
得本着儒术儒心,修身治国,方能见效。”

    公主叹了口气,良久不语,她隐身在帘子之后,旁人也看不到她的神色。

    过了半晌,公主转过头来,问小兔子等人,道:“你们三位壮士,却为何要暗杀本
宫?

    莫非我有什么不得民心之处,你们非要为民除害不可?“

    那小兔儿先前给硫磺气味吓着了,此刻兀自害怕,不能言语,“铁牛”欧阳勇又是
哑巴,只有“金毛龟”陶清一人能言。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答道:“银川公主从无害民
之处,向来很得民心。”

    却听一旁太监喝道:“跪下说话了!”

    陶清哼地一声,不去理睬,众太监蜂拥上前,便要将他按倒在地,那公主却道:
“没有关系,你们就让他站着说。”众太监不敢违旨,便都退开了。

    公主柔声问道:“既然本宫还算对得起百姓,那你们又为何要来刺杀于我?”

    陶清看了看左右,猛地闭上眼睛,公主从帘内望去,立时会意,便对一众宫女太监
道:“你们先下去歇着。”众人急待要说,却见银川公主脸色一沉,这些宫女太监随她
日久,深知她的脾气,连忙退了下去。

    待众人离开,公主便道:“此处没有别人,你只管说。”

    陶清点了点头,说道:“不是我们要杀你,是你爹爹要杀你。”

    那公主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不要胡说,父皇……父皇怎么会要杀我?”

    秦卢二人听了这话,也是深为震惊,一齐站起。

    陶清嘿嘿一笑,说道:“你爹爹纵容八虎胡作非为,弄得天下民不聊生,他自己却
每天躲在豹子房里玩乐,想来你这做女儿的也是瞧在眼里,你倒说说,你这皇帝老子像
话吗?四海之内的侠客义士,谁不想取他的人头?但他每天躲在紫禁城里,又能拿他奈
何?”

    他脸上露出愤慨之色,道:“我们这些人杀不了他,有气没地方发,只好找你这个
做女儿的出气了。我说你爹爹要杀你,不是他真的提刀杀你,而是他卑劣无耻的作为害
了你,这你懂了吗?”

    那公主忽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话间,
猛地哽咽,泪水流了下来,心中似有无尽哀痛。

    众人见了她的神情,都是为之一惊,看来皇上与银川公主这对父女有些不对头,但
这等深宫家务事,便有十个脑袋,如何敢问?秦仲海与卢云对望一眼,两人都低下头去,
不敢言动。

    银川公主叹道:“父皇一心建功立业,虽说是为百姓好,但他只想进讨蛮夷,与太
祖相提并论,却苦了你们这些老百姓了。”

    秦卢两人听公主当面编排皇帝,互望一眼,只见彼此的神色都是颇为尴尬。

    陶清忽地道:“银川公主慈和仁厚,皇族之中,无出你之右者。其实你这人很好,
若是由你来当皇帝,我们也不会造反了。”

    公主撇过头去,低下声音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此后休得再提。”

    陶清哈哈大笑,说道:“说了又怎地,大不了一死而已。我‘金毛龟’不过是个无
足轻重的无用东西,便死了也没什么可惜。”

    公主听了他这话,沉默片刻,忽道:“秦将军,本宫有事相托。”

    秦仲海躬身道:“谨领公主谕旨。”

    公主指着金毛龟等人,说道:“本宫想请你放了他们,好不好?”

    秦仲海一愣,那日他费尽力气抓来这几人,用意便是要将他们收服,日后好留作己
用,谁知公主却要他胡乱放掉这几人,当即皱眉道:“这…这恐怕有些为难,这些人目
无法纪,聚乱结党,倘若不能收降,久后必有大患。”

    公主摇头道:“乱臣贼子不会无端生出,若不是朝廷愧对百姓,这些人也不会走上
这条路。你现下抓了一个,日后又生出百个千个,那是永远抓之不尽的。若不能从根本
救起,把乱源去掉,你就算杀了他们也是无用。”

    卢云饱读诗书,精研治国之术,此时听了这话,心中登地一惊,暗赞道:“此女绝
非寻常人,她这等眼界见地,当朝有几人能及?”

    秦仲海听了这话,心下暗骂道:“操他奶奶的,死小娘皮胡言乱语,干脆把全天下
的牢门统通打开,大大方方的让贼子们回家好了。”

    帘子里却听公主叹了口气,她腰枝轻颤,盈盈站起,说道:“秦将军,你这就带他
们走吧!”

    秦仲海心中暗叹,口中却不能稍违,躬身道:“末将领旨。”他悻悻然望向陶清等
人,讪讪地道:“三位朋友,既然公主这么大方,你们这便随我走吧!”

    陶清看着公主帘后的苗条身影,想到此女即将送去和番,心下忽然一动,说道:
“公主殿下,你这几日便要出嫁了吧?”

    公主嗯地一声,道:“本宫受命和亲,不数日便要与王子成亲。不知壮士有何指教?”

    陶清低声道:“你可知道,再过几日之后,你便永远不能回归中土了?”

    公主身子一震,但随即宁定,只听她淡淡地道:“我一人的生死苦乐何足道哉?只
要能使百姓生活安康,我便是死在西域,也是值得了。”

    这几句话说得真诚无比,众人脸上都露出感动神色。

    陶清听了这话,心中也是感慨,寻思道:“这公主当真良善。”他面向竹帘,弯下
腰去,躬身道:“草民一生,光明磊落。生平唯一做错之事,便是暗杀公主。”

    这几句话颇见诚挚,帐内诸人闻言,都是为之一动,都想:“也只有银川公主这般
仁德,才能感化这群恶徒。”

    陶清眼望竹帘,道:“此去汗国,千山万水,请公主多加保重,良心不要太好了,
要知那后宫之中,可是争权夺利的所在啊!”言语之间,满是为公主祝祷之意。

    公主站在帘内,似乎深有感伤,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别无他愿,只盼你们
今后造反杀人之际,有时能想起我这人。”

    陶清听了这话,只是沉默无言,似在深思什么。公主见他沉默,也不再多说什么,
便转身离帐。

    第四章天朝国威

    又过了两日,总算到了腊月十五,这日汗国王子便要来迎亲,众人上下忙成一团,
却始终不见薛奴儿赶到,照理他从玉门关赶来,应当比车队早来数日才是,谁知都到了
这个节骨眼上了,他这副总管仍是不见人影。

    秦仲海与卢云商议,实在猜想不透薛奴儿去了何处,秦仲海咒骂道:“这老太监难
得出宫,好容易有这个良机叫他神气一番,他定是玩乐去了!”

    少了薛奴儿,虽然做起事来不甚便利,但也少了人啰里啰唆,众人忙里忙外,宫女
赶着替公主上妆更衣,太监里外清点礼品宝贝,真个忙得不亦乐乎。

    秦仲海则率人四下巡逻察看,这日天气更是忽地放晴,阳光普照,里外都是一片喜
气洋洋。太监们为玉辇盖上大红玄毡,更显出新嫁娘的风采。

    卢云看着众人里外忙碌,心道:“这公主今日便要被迎娶,她的亲人却无一人在旁
相陪,看来即便身为皇家之女,也有外人不知的苦处。”

    秦仲海见他若有所思,便走将过来,笑道:“皇家嫁女,绝非等闲可见,卢兄弟有
幸相逢,也算开开眼界了。”

    卢云望着公主的座轿,叹道:“公主眼下就要远嫁番邦,终生不能回归中土,可不
知她此时心境如何?”

    秦仲海摇头道:“这就不是你我所能知晓的。自古以来,可怜莫过和番,昭君出塞,
文成入藏,众女都是一般的苦处。她们心中的悲欢离愁,想来除了她们自个儿,其他人
也不明白。”

    一旁何大人走上前来,听了他们的说话,却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今日是公主大
喜之日,你们却怎地说起这等话来?”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难道我所说的不是实情么?何大人庙堂上多少年阅历了,
怎会不知这些道理?”

    何大人摇了摇头,叹道:“你说的没错,公主的心境当然可怜。只是咱们做臣子的
既然帮不上忙,就不要再闲言闲语的,要是给她听去了,她不知要有多伤心。”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何大人啊,此次你出使和番,想来最为了解内情,不知咱
们公主嫁去之后,处境如何?”

    何大人闻言变色,将秦卢二人拉到一边,低声道:“说起这事,老夫就心烦头疼。”

    秦仲海一奇,问道:“公主嫁过去之后,最坏不过是给番王冷落,这种深闺之事,
最是平常不过,大人又有什么好烦恼的?”

    何大人叹道:“冷落也算小事。要知咱们银川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哪!她知书达礼,
美貌过人,乃是当今皇族的第一美女,一向自视甚高,唉!谁知她此次嫁的男子,却是
个粗鲁流氓的人物。老夫一想起这事,便感心烦。”

    秦卢二人都哦地一声,甚感好奇。

    何大人道:“公主要嫁的男子,名叫达伯儿罕,乃是当今可汗长子,封为喀喇嗤亲
王。

    此人虽然贵为王储,却毫无修养,好色无礼,绝非良善之辈。“秦卢二人对望一眼,
都觉公主日后处境大是不妙。

    何大人道:“你们想想,以她如此尊贵的妙龄美女,却要嫁给一个连高矮胖瘦也不
知道的番人,尚要与此人终身厮守,想来她定是抗拒得紧。老夫只怕他们小俩口子一见
上面,彼此看不对眼,这门亲事便要吹了。那时皇上看着你我的脑袋,就怕会有那么点
不顺眼吧!”

    秦卢两人听了这话,都“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何大人道:“你们几个年轻人可要好好想个办法,别让这门亲事吹了。公主从未出
过远门,老夫怕她日后水土不服,难以习惯当地的风俗人情,你们这几日多跟她说些好
的,别要让她想家。”

    秦仲海微微颔首,说道:“这个自然。公主使命重大,当前我朝的军备微弱,远不
如汉唐之时,西疆一带的安危,那是全看她一人了。虽说此次和亲必会毁去她的幸福,
却能救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说来是门值得的生意。”

    何大人叹道:“是啊!两国联姻,本就谈不上什么情情爱爱,只求公主嫁后,帖木
儿汗国能念在亲家的情份上,不再与瓦剌结盟。”

    秦仲海长年驻守北疆,自知瓦剌的厉害,当即大声道:“正是如此。若是西北两路
番人连成一气,恐怕大祸临头,到时株连祸结,不知要打多少仗!”

    三人说话间,猛听得丘下传来阵阵的马蹄声,轰隆隆、轰隆隆地,宛若雷震,秦卢
两人听到这等大军奔驰的声音,不禁脸上变色,知道帖木儿汗国的军队已然前来迎亲。

    前方哨兵急忙上丘,回报道:“启禀将军,前方约有十万大军,正向我们疾驰而来!”

    秦仲海点头,登高远望,果见十余里外黑压压的一片人海,如潮水般涌来,看来确
有十万之数。大军气势奔腾,阳光照来,映在无数刀枪之上,阵阵眩目反光,望去极是
刺目。

    秦仲海皱起眉头,说道:“怎么迎个亲要带这许多兵刃家伙?莫非是要给咱们一个
下马威?”

    只见一名番王一马当先,脸上都是浓浓的胡须,神态狰狞,口中不住呼喝,想来便
是可汗之子,封为“喀喇嗤亲王”的达伯儿罕。

    秦仲海见那番王无礼,当下嘿嘿冷笑,伸手一挥,喝道:“三军一字排开,布长蛇
大阵!”五千兵马暴喝一声,只见众军士挥刀举旗,人奔马驰,登时在山丘上摆出偌大
阵式。

    何大人慌忙道:“他们可是来迎亲的啊!你布这阵势要做何用?”

    秦仲海摇头道:“只要来人携带刀枪,我等护驾有责,必以刀枪相报。”

    何大人嚅囓道:“也对……也对……”他怕两边不加自制,别要生出事来,慌忙道
:“谁去把老夫的名帖送上,请王子他们稍安勿躁?”他说了两遍,但一众太监都已被
汗国的雄壮军容吓得腿软心慌,如何能上得了抬盘,竟无一人出声答应。

    卢云拱手上前,对何大人说道:“卢云讨令,愿为大人一行!”

    卢云自离京以来,两个月内用功不坠,日夜不断的研习帖木儿汗国的语言文字,汗
国的语言乃是回回一系,不甚难学,再加卢云用功极是勤勉,太常寺的乐舞生也是指导
有方,居然已能将回回话朗朗上口。

    此时他见无人敢上前送帖,便自行讨令前往。

    何大人知道卢云足智多谋,又兼通晓回回话,当下大喜道:“有劳卢参谋了!”

    卢云披上胄甲,挂起腰刀,脚跨雪泥宝马,手提郾月大刀,山冈上大喝一声,拍马
飞驰而去。众人见了他这幅神采,心下暗赞:“也只有这样的人品,才配得起天朝的国
威。”

    卢云驾马上前,只见十万大军轰隆隆地冲向前来,一时间泥尘飞扬,扑天盖地,闷
雷也似的马蹄声中,尚且夹杂着番人的狂野呼喊,不禁使人神为之夺,气为之馁。但卢
云生平不知遇过多少艰难困苦,此时见了汗国大军的这幅嚣张气焰,也只微微一笑,不
为所动。他提缰勒马,傲然看着眼前的十万番军。

    忽听远处传来番将的吼叫:“兀你那中国蛮子,快快滚开!不然大军把你踩成肉泥,
你就后悔莫及啦!”番军有意威吓,刻意狂驰侵逼,势头丝毫不缓,可说狂妄之至。

    卢云见无数军马已然冲到身前,此时若不避让,必会给乱蹄采死,但若让开了,定
会狼狈惊慌,反教番人小看。他冷笑一声,当下气运丹田,猛地吼道:“天朝银川公主
驾到!”

    他用回回话将之喊出,登时声闻数里,竟将无数马蹄震荡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巨
响轰去,宛若霹雳雷震,一时人惊马鸣,当前十余名将领摔下马来,大军前队一停,后
队立时冲撞上来,呼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十万兵马居然乱做一团。

    秦仲海站在山冈上,环顾众人,扬鞭笑道:“好一个卢云!这等力拔山兮的气势,
只怕及得上长板坡前的张翼德吧!”

    公主听了卢云的震天大吼,连忙掀开营帐,往山下望去,问道:“这人是谁?”

    一旁宫女道:“此人便是秦将军身边的参谋,好像叫做卢云。”

    公主与他说过话,原本以为此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想不到却有这等气
概,当下轻声娇呼道:“此人文武全才,真是难得!”

    那番王满脸狼狈,虽没给震下马来,但也是头痛耳鸣,他叫道:“兀你那中国蛮子,
怎么说话如此大声!操你奶奶的!”

    卢云虽然学习回回话不久,但也听得出此人说话粗俗,他寻思道:“怎地这番王一
点教养也没有,公主是神仙般的人物,日后如何容得这种人?”他心下虽如此想,但对
方是汗国王储,不能无礼,脸上便不敢露出不满之情。他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说道:
“下官奉我朝何御史之命,特送此帖与王子。”说着双掌高举过顶,平放在手掌之中。

    那番王也不下马,只嘿嘿地直笑,伸起马鞭,便要将卢云手上的名帖卷去,神态甚
是无礼。自古使者便是代表本国,便是可汗亲至,岂有不下马相迎之理?何况这区区一
个王子?

    看来这番王真没把中国放在眼里。

    卢云心下大怒,暗道:“我奉何大人之命前来送帖,那是代表我朝与之交涉,岂能
任凭他侮辱作弄?”他运起“无绝心法”,掌心生出偌大黏力,将名帖牢牢吸在掌心之
上。

    那番王鞭术甚精,连着使劲卷了几下,那帖子却好端端停在卢云掌上,竟然纹风不
动。

    他大叫一声,喝道:“古怪的!”跟着翻身下马,走向卢云,便要伸手去取。

    这番王先前几次甩鞭,却卷不起这张薄薄的名帖,旁人只道他鞭术拙劣,连张帖子
也卷之不到,弄得他面上无光,无地自容。他大踏步走向卢云,想要争些颜面,伸出右
手,牢牢抓住名帖,用力往后掀去,谁知那帖子还是牢牢地黏在卢云的掌心。

    那番王骂道:“他奶奶的!岂有此理?”跟着使上吃奶的力气,两手抓住帖子,用
力回夺,卢云掌上加劲,那番王只有一身蛮力,如何能动之分毫?他气喘吁吁,脸色胀
红,口中不住喝骂。

    众番将见王子大呼小叫,不知他声嘶力竭地做些什么,却无人知道卢云手上搞鬼,
一时间都是议论纷纷。

    卢云见番王恼羞成怒,当下把掌上内力一撤,那番王正自猛力向后回夺,忽然对方
掌上的劲力消去,登时往后摔倒,跌个四脚朝天。众将大惊失色,慌忙下马来救。

    那番王站起身来,手上抓着名帖,神色狂怒,喝道:“你使的是什么邪法?”

    卢云低头不动,说道:“下官乃是天朝使者,岂会使用邪术加害大王?”

    那番王挥了挥名帖,怒道:“那为何这一张小小帖子,竟会如此沉重?”

    卢云道:“这是上天要磨练大王之意,大王此去迎亲,如果路上太过平顺,怎能显
出大王的英雄风采?”

    那番王大喜,说道:“说得对,没有摔跤,哪有光彩!你说得很好!”跟着翻身上
马,便要率军出发。

    卢云拦在马前,说道:“公主殿下生性喜爱清静,请大王的十万大军在此相候,不
然惊扰了公主,下官吃罪不起。”

    那番王笑道:“不给蛮子公主看看我的雄壮大军,她以后怎么会乖乖地听我的话?”
说着吃吃淫笑起来。

    卢云摇头道:“公主性子烈得很,大王如果拿大军吓唬她,她是决计不从的。”

    达伯儿罕笑道:“这公主呛得很,很好,很好!本王最爱小辣椒,吃起来才带劲儿,
嘿嘿!嘿嘿!”

    卢云见他言语粗俗无聊,实不似西域第一强国的皇储,皱眉道:“不知大王可否一
人前来,随小人前去迎亲。”

    达伯儿罕是个粗俗好色,胸无点墨之人,当下淫笑道:“美人在前,什么都好说。”
跟着回头叫道:“你们听好了,全都给我等在这儿了!”便要随卢云离去。

    忽听一人道:“且慢!”卢云转头看去,只见一人黝黑粗壮,约莫四十来岁,满脸
的精悍神气,正自拍马前来。

    那人道:“我朝王子何等尊贵,怎能孤身一人前往迎亲?若有什么危急情事,我等
如何向可汗交代?”这人说话十分得体稳重,想来是汗国的要紧人物。

    卢云摆起天朝的威仪,沉声道:“中国习俗如此,汝等前来迎亲,自当遵守中国的
规矩。”

    那大臣见卢云气焰颇高,有意吓唬他一下,当下使个眼神,一旁跳出一个大汉,喝
道:“依照我国习俗,使臣必须先挨一顿好打,然后才能说话!”

    卢云如何不知对方有意欺压,他微微一笑,说道:“好奇妙的风俗,想不到世间竟
有这等情事。不过在下入境随俗,既然贵国习俗如此,自当给汝等一个方便。这就请吧!”
说着挺胸凸肚,满脸讥嘲之色。

    那大汉见他神态傲慢,颇有轻视自己之意,心道:“你这个白面书生得什么用?等
一会儿我把你打得求爷爷告奶奶,看你还嚣张个什么劲儿!”当即狂吼一声,用力一拳
打去,正中卢云小腹。

    卢云不动声色,潜运内力,发动“无绝心法”,登时把拳力化去,跟着小腹一缩,
将那人拳头吸住,那人想要将拳头拔出,却动弹不得,卢云将内力传了过去,在那大汉
周身穴道游走,那人立时麻痒不堪,想要跪地讨饶,却又压不下脸面,想要忍耐支撑,
可又难以忍受,只见他满脸发红,模样狼狈,卢云淡淡一笑,道:“放你去吧!”跟着
黏劲一松,那人正自猛力拉扯,忽觉对方放松力道,陡地往后滚去,连翻了十来个筋斗。

    卢云拱手道:“贵国习俗自来殴打使臣,在下方才入境随俗,不敢有违,已让贵方
将领打过一阵。所谓礼尚往来,宾主方能尽欢,我国迎亲时向由新郎一人前去,还请各
位也能尊重我国礼法,让王子一人随下官前去面谒公主,感激不尽。”

    那大臣见手下奈何不了卢云,只好哈哈一笑,说道:“在下乃是帖木儿汗国左丞相,
阿不其罕便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官居何位?”

    卢云躬身道:“下官征北游击随军参谋卢云,见过丞相。”

    阿不其罕原以为此人定是六品以上官职,想不到只是个小小的随军参谋,不由得一
怔,随即颔首道:“都说天朝人才辈出,果然如此,想不到你区区一个参谋,居然也有
这等武功见识,难得!难得!”

    卢云道:“多谢丞相谬赞。”

    阿不其罕道:“这样吧!咱们两家谁也不压谁,你有五千兵马,我也一个不多,五
千兵马随喀喇嗤亲王前去迎亲,其余大军在此相候,你说如何?”

    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这丞相果然厉害,我们有五千兵马随行,他居然也知道了,
看来这人很是难缠。”

    这阿不其罕说出五千之数,一来是要安卢云的心,表明他无意强压中国的势头,二
来双方都是军马人数相当,也有平等相待的意味。

    卢云伸手肃客,说道:“丞相之言甚佳,如此便请吧!”

    秦仲海远远望去,见到番王的十万大军停下不动,跟着一小搓人马缓缓出队,任由
卢云领向小冈,秦仲海心道:“这卢兄弟真不简单,居然能说动大军停下,真有他的一
套。”他提声喝道:“撤去长蛇大阵!”众将士听命,立时回归本队。

    那番王的五千兵马来得好快,一下子便涌上小冈,卢云见何大人已然带着通译,自
站道上相迎,他便闪到一旁,好让两方首领说话。

    何大人见番王来到,连忙陪笑道:“亲王驾临,我等深感荣宠……”谁知他一句话
还没说完,那番王便大呼小叫,口中嚷着些奇怪番话,直直地冲上冈去,将他冷落在一
旁。

    何大人转身追了过去,惊道:“亲王等等啊!我话还没说完……”

    只听那番王大笑道:“我的新娘子在哪里?老公来瞧你啦!”跟着在车队里到处游
走,每遇宫女,便伸手在她脸蛋上一摸,臀上一捏,淫笑道:“你是不是我的新娘啊?”
他满口番话,自也无人通晓意思,一众宫女惊慌失措,都是四散奔逃,眼见那番王便要
冲向公主营帐,几个太监连忙冲了上来,想要将他挡下,那番王却一脚一个,将他们踢
得直滚了出去。

    番王大踏步走向营帐,满脸淫笑地去寻银川公主。秦仲海心下暗骂:“倘若薛奴儿
人在此处,却该有多爽快?这番王定会给他打得头破血流!谁知这老妖怪却溜得不见人
影。”

    他叹息一声,正要拍马去救,却见一人大喝道:“无礼!”跟着那番王胖大身子飞
起,竟被那人摔了出来。

    秦仲海心下一惊,只见那人剑眉星目,身形高大,正是卢云,他心下暗暗叫苦:
“卢兄弟这番出手太重了,等会儿定然有事。”

    果见帖木儿汗的五千兵马登时大吼,个个拔刀出鞘,随即便要出手,秦仲海见对方
凶暴,当即虎吼一声,喝道:“众将官搭箭!有敢妄动者,杀无赦!”五千兵马立时举
起弓箭,指向可汗大军。两边剑拔弩张,情势凶险之至。

    那丞相阿不其罕甚是乖觉,他见双方人马互不相让,急忙上前,缓颊道:“自己人!
自己人!大夥儿不要乱来!”

    一旁传译官急忙翻译了,何大人也陪笑道:“是!是!正是自己人!”跟着命秦仲
海收起弓箭。

    秦仲海悻悻然地道:“撤去阵势!”众兵官喝地一声,收起弓箭,整齐的声音远远
传了出去。

    阿不其罕盯着秦仲海,心下暗道:“看来这人很会用兵,日后当是一个大大的劲敌。”

    那番王站了起来,骂道:“他奶奶的!是谁在这捣乱?老子要看新娘,却怎么不给
你老子看?”跟着对何大人戟指骂道:“老番官!你若不让我见一见公主,我这门亲事
也不要了!老子这就回家抱小妾,要女人我家里还不多吗?”

    何大人见他怒气冲冲,不知他为何发怒,急忙要乐舞生传译过来,何大人猛听番王
要退婚,吓得魂飞天外,惊道:“大王千万不要如此,若是要见公主,今晚洞房花烛时
便能见到了,你可别急啊!”这言语颇为粗俗,乐舞生脸带尴尬,不知该如何翻译方好。

    卢云咳了一声,以回话道:“何大人方才说道,只要等公主与大王完婚,到时双方
必能见上一面,大王不必急于一时。”

    那番王哼地一声,骂道:“我家里女人成千上万,如果不是美女嫁来,老子连要都
不要!”

    何大人不知如何是好,眼望秦卢二人,不知他们有无办法解围。

    却听一个柔和的声音道:“他若要见本宫,却有什么难的?”只见公主营帐忽地掀
起,当先娉娉婷婷地走出一名美女来,众人见了她的面貌,不觉都是“啊”地一声,叫
了出来。

    心中都想:“好一个美女啊!”

    冬日暖阳照下,只见这银川公主温雅秀美,星目回斜,艳丽中自有一股端庄,小小
樱口红颤颤地,惹人千般怜惜,却又不敢心存妄念。

    卢云虽然情有所锺,也还是惊叹于她的高贵美艳,想道:“人称她为京城皇族第一
美女,果然是名不虚传。”

    秦仲海嘿嘿冷笑,心道:“这般标致的美女,却怎地送到了猪窝去,真他妈的糟蹋。”

    那番王见了她唇红齿白,桃笑李颜的可人模样,更是“啊”地一声,张大了嘴。只
见他目瞪口呆,傻傻地道:“好美!好美!蛮子公主,你是我生平见过最美的女人!”
跟着大叫一声,急色地冲上前来,要将她一把搂在怀里,好好地怜惜一番。

    卢云见番王冲向公主,却不知该拦还是不拦,毕竟他们俩人以后便是夫妻,自己怎
可管得这种家务事,他眼望秦仲海,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秦仲海双手一摊,也是没理
会处。

    两人正自犹豫,忽听公主柔声道:“你们传译过去,就说我今夜便是他的人了,到
时他想如何,我自会相从。”

    乐舞生照说了,达伯儿罕嘻嘻直笑,连连搓手,淫笑道:“咱们现在就洞房花烛,
不要等到晚上了。”

    公主见他满脸淫秽,不需猜想,也知他心里的肮脏念头,她俏脸一板,声音忽地提
起,变得又冷又冰,道:“请诸位转告殿下,他若是不理会礼法教养,想在此地欺辱本
宫,银川宁死不辱,惟有自尽,以谢吾皇。”

    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众人心下纷纷暗赞,这银川公主确是天朝皇族的典范。

    一旁乐舞生连忙翻译了,达伯儿罕听得此言,惊道:“美人儿别生气,我怎敢欺负
你了,你可万万不要自寻短见啊!”

    乐舞生忙依言转告了,银川公主听后轻轻颔首,脸色已然和缓,当即走向前来,向
番王轻轻一福,说道:“贱妾见过王子。”

    达伯儿罕看着她秀美绝伦的脸蛋,闻着她身上淡雅宜人的香气,只觉得全身酥麻,
通体舒泰,整张大脸忽地飞红,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那宰相阿不其罕心下暗赞:“此女聪明机敏,识得大体,不愧是皇家的公主。此番
嫁来我朝,所生子女定是出类拔萃之辈。”待见了王子急色攻心的模样,心下又忍不住
叹息,这王子与银川公主虽同是皇族出身,但行为举止间的风范,却是天差地远,全然
不能相比。

    当下两国重臣按着礼俗,便请银川公主上轿,由八名太监抬下山去,何大人命人抬
上所备的礼物,呈给达伯儿罕,说道:“吾皇与银川公主父女情深,他体恤公主出嫁远
邦,相距天涯,特地送上十箱嫁妆,以供公主平日之用。另备有十车珍贵礼品,请王子
转送贵国国主。”

    一旁赞礼官宣念礼品上的细目,只见珍珠玛瑙,珊瑚宝石,鹿茸人参,无一不是罕
异的珍品,寻常人家一生也难得见上一样。众军士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排场,珠光宝气之
下,只逼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达伯儿罕贵为喀喇嗤亲王,什么宝贝没有看过,那赞礼官念得口干舌燥,他却一个
字儿也没听进去。此时他的眼角儿只顾瞅着银川公主的轿子,一路从冈顶看到冈下,喉
头不停滚动,想来是馋埏直直流到肚里,口中不住念道:“他奶奶的,太阳还不快点下
山!搞什么鬼!”却是急着洞房花烛,好来一亲芳泽。

    众人见他双眼发直,口中念念有辞的模样,都觉得好笑。秦仲海暗骂道:“俗话说
得好:一朵香香鲜花,却要插在那臭屎牛粪上。看这王子无耻的模样,当真是凤凰配乌
鸦,牡丹伴杂草。”

    何大人心下也是暗叹,想道:“可怜银川公主如此年轻貌美,日后却要受这禽兽折
腾。

    都说此人好色异常,看他这幅下流模样,传闻当是不虚。“只见公主花轿抬到山下,
达伯儿罕点过礼物嫁妆,便自率军离去。秦仲海等人见大功告成,都是松了口气。

    秦仲海站在何大人身边,笑道:“大人此番功德圆满,当真可喜可贺。”

    何大人摇头道:“此话还说得太早了些,公主一日不到汗国都城完婚,一日不被册
封为太子妃,老夫就一日放不下心来。”

    帖木儿汗国的风俗与中国颇为不同,太子可有四个王妃,此乃沿袭铁木真时代的蒙
古习俗。照理来说,银川公主完婚后,定当被封为太子妃,但诰令未曾发布之前,没人
敢说得个准。尤其朝廷现下势力衰弱,在西域毫无国威可言,公主少了祖国的屏障,不
免会受些闲气,届时是否另有变数,那是无人可知的。

    秦仲海当下率领五千兵马,保护着何大人,便朝帖木儿汗国都城进发,预计在汗国
观礼后才准备返国。这何大人年近六旬,连着数月马上奔波,身体已有些支撑不住,秦
仲海便吩咐下属准备座车,让他上车安歇,反正公主的安危已由汗国接手,不必再由自
己操心烦忧。

    众人牵着马匹,下马步行,远远地跟在十万大军后头。只见公主的花轿夹在无数军
马之中,看来有若汪洋中的一条小舟,宫女太监垂头丧气,有若囚犯般地跟随在花轿之
旁,彷佛便是中国在西域的写照。

    何大人从车中望去,心下喟然,想道:“我朝在西疆的势力衰弱至此,倘若不靠和
番,在此地几无立足之地,皇上这几年来纵容群小,不只害苦了百姓,也害苦他自己的
女儿。”

    行出十来里,日头已然偏西,卢云看了地图,说道:“前头是汗国的边界要塞,名
唤拉耳恪关,必有汗国的大军出来相迎。我们可得跟近点,免得入关时起了纷争。”

    秦仲海点头道:“兄弟此言甚是。”跟着朗声道:“众将官听命,全军上马!”五
千兵马一齐翻身上鞍,等待号令。

    秦仲海提声喝道:“全军西进,开抵拉耳恪关!”众将暴吼一声,全力冲锋,此时
少了宫女太监的拖累,大军更如脱缰野马,扑天卷地般的朝西狂奔,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中,夹着何大人的惊叫,朝西疾驰而去。

    众军飞驰之下,不一会儿便行近番王兵马,相距不过半里。秦仲海怕番王误会,以
为自己要率军从后袭击,便命人前去知会。

    传令兵正待出发,却见前头番王的十万大军忽地停下,秦仲海一愣,不知番王何以
忽然停步,他与卢云正要商量,猛地前方杀声喊起,那番王大军赫然掉头,跟着朝后冲
来,转瞬间十万大军便冲到眼前,烟雾弥漫中,不知多少兵马掩至。

    秦仲海大吃一惊,搞不清发生了何事,莫非番王忽然起兵来杀?他见南方远处有处
小丘,当可坚守,忙下令道:“前方有变,众将官急往南行!”

    卢云也是一惊,说道:“怎会这样?莫非番王误会我们意图不轨,要从后袭击他们?”

    秦仲海自也不知,忙率领兵马,急往南面一处山丘冲去,先避开番军的冲击再说。

    大军甫上小丘,卢云见公主的坐轿给夹在乱军之中,心中极是担忧,想道:“公主
安危不能没人理会,我得过去看看。”当下一提缰绳,四蹄腾腾,须臾间已然冲下小丘。

    秦仲海见他忽尔离丘,忍不住一惊,叫道:“卢兄弟!你做什么?”

    卢云远远回答道:“现下公主还在番军手中,我这就去接应,请将军自行布阵御敌!”

    秦仲海如何能让他孤身犯险,当下大声喊道:“卢兄弟快快回来!前面太过危险,
你别莽撞啊!”

    卢云听了说话,却只伸手过顶,连连挥舞,要秦仲海不必理会于他。片刻间,便已
离开小丘里许,朝番军疾驰而去。

    何大人见变故连连,急忙从车中探头出来,慌道:“怎么回事?可是有盗贼土匪?”

    秦仲海摇头道:“不是盗贼土匪作怪。方才不知怎地,番王的大军突然回向我们杀
来,看来情势很是怪异。”

    何大人惊道:“怎会如此?咱两家好容易才结成亲家,王子岂能做出这等荒唐事?”

    秦仲海紧皱眉头,却没回答,只见滚滚荒漠,卢云孤身一人驾马飞奔而去,远处却
有无数兵马杀来,实不知吉凶如何。

    卢云骑在马上,眼看番军冲向自己而来,厮杀呐喊之声更不绝于耳,他心中疑惑,
寻思道:“倘若这番王有意杀害我们,意图不轨,何不在迎亲时动手?难不成另有什么
隐情?”

    他见不远处有座小山,足以了望情势,便纵马朝山丘而去。

    过不多时,已到山顶,卢云慌忙下马,朝山下眺望,这一看之下,心头登时大震。

    却见那十万大军四散奔逃,到处离散,已有分崩离析之相。卢云心中大惊,不知何
以如此,急忙再看,却见沙漠远方出现一只黑甲军马,正自疯狂地向番王攻击屠戮。

    只见那黑甲军人数不多,仅有番王兵马的一半,但杀起人来却习练有素,勇猛无比,
番王大军与之交战,刹那间便已溃不成军。双方将领交手,番王手下无人能挡一招半式,
都是十合中便给杀死,几名黑甲大将举刀乱杀,腰间挂满了人头,神情狰狞至极。那番
王保着公主花轿,急急逃奔。

    卢云大骇,心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帖木儿汗国忽地受人袭击,可这里是他们
的要塞所在啊,怎能有人在此埋伏?”

    只见番王手下万余人马力战不屈,正自护卫公主的座轿,但黑甲军实在勇猛,两方
人马甫一交锋,番王的兵士几无招架之力,登给杀死在地,黑甲军连续冲锋数次,终于
给他们冲出了一处缺口。卢云深自担忧,只怕公主落入歹人手里,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但此时兵荒马乱,便求自保也不成,如何能救得了人?他心中难受,一时旁徨无策。

    两方军马杀了一阵,那番王达伯儿罕眼见不敌,率了一小队人马逃走,丞相阿不其
罕见主帅逃亡,深怕军心动摇,急忙叫道:“王子别走啊!公主还要你保护啊!”

    达伯儿罕胆小怕死,如何敢回去应战?听了丞相的叫唤,反而更是抱头鼠窜。

    黑甲军中站了一人出来,朗声说道:“有活抓喀喇嗤亲王者,赏城池一座,美女百
人!”

    黑甲军高声欢呼,当即弃下公主不顾,转往番王追去,达伯儿罕吓得直欲昏晕,连
连抽动马鞭,恨不得插翅飞去,后头数万黑甲军追赶不停,无数弓箭不住射来,真把沙
漠射得如同箭海一般。

    混战之中,黑甲军里冲出一只彪军,喝道:“让开了!我们要生擒喀喇嗤亲王!”
这支彪军看来武艺远胜其他,不旋踵便已奔到近处,登将黑甲大军抛在后头。

    眼看敌军便要追上了番王小队,番王身边的百名禁卫军见情势大坏,急忙转身招架,
但那彪军人马太过凶猛,快马狂奔中,数千只长矛一齐戳来,当场将数百名禁卫军戳死
在地。

    达伯儿罕吓得面无人色,竟从马上摔落下来,那彪军大将哈哈大笑,说道:“如此
没用的东西!亏你还想继承皇位!”跟着伸出大手,便要将他活捉上马。

    丞相阿不其罕叹息一声,知道大势已去,转头不愿再看,两边交战人马见皇储即将
被俘,也停下争斗,一齐往番王看去。

    霎时之间,天地间只剩呼呼地风声,大地之上的数万人彷佛冻结一般,人人静默无
声。

    那彪军大将伸手过来,正要将番王擒拿上马,猛见一团火影闪过,跟着一颗人头血
淋淋地冲天飞起,那彪军大将惨叫一声,霎时身首分离,坠下马去。众人揉了揉眼睛,
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一手提着柄大刀,另一手却夹着番
王飞奔而去,那大汉浓眉鹰目,威武过人,正是“火贪一刀”秦仲海。

    那彪军残部见队长被杀,急急朝秦仲海围来,要为队长报仇,秦仲海狂啸一声,大
刀一劈,刹那间连杀了数十人,鲜血狂喷中,只见他有若猛兽狂龙,勇猛至极。

    秦仲海大喝一声,叫道:“全军戮力向前!冲锋!”山丘上五千兵马杀声大起,猛
从小丘上卷杀下来,直朝那只凶狠彪军杀去。两军相接,如同风卷残云,又如秋风扫叶,
须臾间将那路彪军杀得一个不剩。

    丞相阿不其罕见状大喜,喝道:“三军回防,保护喀喇嗤亲王!”

    卢云站在小山上观看,一听此言,心中暗暗着急,这彪军人数不多,仅不过千余之
数,便杀光了也没什么,但后头黑甲本队却有五万余人,秦仲海好容易令他们气势稍馁,
丞相却在这关头回防,那是犯了兵家的大忌。当下大叫道:“不要回防啊!趁机冲杀过
去!”

    但两边隔得远了,丞相已率大军朝后退却,那黑甲军原本气势略顿,忙趁丞相退军
之时,重新整顿阵式,稳住了军心。看来丞相不明兵法,已然错失反败为胜的良机。

    那黑甲军见喀喇嗤亲王已然脱险,恐怕抓他不到,又见秦仲海五千兵马悍勇,甚难
拾掇的下,当即转向战场上第二个要紧人物杀去,那便是天朝的银川公主了。

    何大人见公主危急,心下大惊,叫道:“谁去保护公主啊!”

    此时秦仲海的兵马与公主相隔甚远,中间尚夹着丞相的部队,除非插翅飞去,否则
如何救得?那丞相自顾不暇,又如何分兵去救?眼看黑甲军全力冲杀,包围公主座轿猛
攻狂杀,片刻之间,无数兵卒尸横就地,公主轿旁的宫女太监一个个都被捉了起来,也
有四下奔逃而去的,一时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黑甲军士纵马疾驰,直朝公主座轿驰去,当头将领脸上露出狞笑,色眯眯地不怀好
意。

    卢云见公主便要受贼子挟持玷污,心下大惊:“公主要被这些人给劫持了,我该怎
么办?”

    此刻情势紧张,只要稍慢片刻,公主的清白恐怕便要不保,慌张之间,心道:“说
不得了,只有行险一途!”

    此时卢云处在山顶,恰好在敌军头上,他急急从马背上解下行囊,取出绳索,牢牢
绑在自己腰间,又将另一端缚在大树上,他大喝一声,竟从百来尺高的山顶跳将下去,
如天将军般地扑向黑甲军。

    坠到半途,绳索已然放尽,霎时腰上一阵剧痛,止住了下跌之势。卢云低头一看,
身子离地还有五十来尺,他见距离仍远,不知该如何下去,正犹疑间,那黑甲军喊叫连
连,仍是前仆后继地冲向公主花轿。

    卢云一咬牙,心道:“不成!我受柳侯爷所托,便是性命不再,也不能见公主受人
侮辱!”自知不能再有拖延,当下取出匕首,割断了绳索,身子一松,便即飞坠而下。

    黑甲军听得头顶上传来一声喊叫,众人心下奇怪,陡地抬头,猛见卢云自天而降,
正朝众人急坠而来,一时都吓得傻了,不知如何抵御阻挡。

    卢云见黑甲军众已在脚下,当下“嘿”地一声,屈起膝盖,放松脚踝,轻轻在一名
将领头上一点,数百斤力道灌下,那将领当场头骨破裂,脑浆飞溅而出,死得惨不堪言,
卢云趁势转向,此时身体下坠力道已然轻了许多,他又往一名兵士肚上一踹,那人大叫
一声,肚破肠流而死,卢云藉着这一脚之力,已然稳稳地站在花轿旁数十步的地方。

    卢云喘息一阵,抬头看着山顶,心道:“还好带有绳索,不然定会活活摔死。”

    正想间,一名黑甲将领叫道:“放箭!快放箭!”众军弯弓搭箭,嗤嗤嗤地声音齐
响,霎时万箭齐发,朝卢云射去。

    卢云惊慌失措,飞身便朝一旁马儿腹下钻去,只听那马儿悲鸣一声,已被射成刺猬,
卢云运起神力,将那只死马举起,如盾牌般地往花轿推进。

    卢云行到花轿之前数丈,大声叫道:“公主殿下!卢云前来救驾了!”

    便在此时,一名黑甲将领驾马冲来,他见弓箭奈何不了这名怪客,便亲自举刀来战,
他狂吼一声,举刀猛朝卢云背上砍落。

    卢云叫道:“来得好!”双足一点,登时高高跃起,躲开了劈来的大刀,跟着一脚
踹在那人胸口上,将他踢落马下。

    卢云坐在马上,冲向公主轿前三尺,此时众太监已然逃得一个不剩,只留下乱军中
孤零零的一顶轿子,卢云在鞍上一点,直往花轿扑去,便在此时,那马儿身中数百只弓
箭,又被射成烂泥一般,死在当场。

    卢云陡地钻进轿子里,忽然一柄匕首当面刺来,他夹手夺过,便要一掌挥出,猛听
一名女子娇呼一声,卢云凝掌不发,举目望去,却是公主本人。

    卢云连忙放脱公主的手腕,低声道:“外头歹人无数,咱们得想法子突围!”却见
银川公主睁着一双清澈的凤眼,正自瞧着自己,眼神中颇有讶异,想来她也没料得会有
人突然来救。

    卢云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只见轿旁挤满了兵士,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兀自举弓对
着花轿。

    卢云慌道:“大军已然合围,这可如何是好?”眼下万军环伺,只要一出花轿,便
会被乱箭射杀,饶他足智多谋,聪明机敏,此时也无计可施了。

    忽听公主道:“别怕,他们要的不过是我一人,不会下手杀害我们的。”

    卢云听她言语宁定,全不惊慌,心中一怔,想道:“这公主好生了得,居然能镇静
若此。”

    看来这些番兵过来劫人,无非是为了银川公主的绝世美色,要不便是想挟持公主,
好向朝廷要胁黄金财宝,一时间确实不会杀害她。

    卢云沉思片刻,想通了其中关节,寻思道:“若真如此,这些人动手时必然顾忌良
多,投鼠忌器,咱们或有机会突围。”他不顾花轿里不过见方大小,忽然跪下道:“卢
云一会儿冒犯公主,万死莫辞,还请见谅。”

    公主一怔,不知他为何如此说话,但一瞬间,只见卢云伸出右臂,环住公主纤腰,
跟着往外疾冲而出。

    那公主原本甚是镇静,便是乱军包围、命在旦夕的时刻,也不见她惊慌失态。此刻
被卢云夹手抱起,心下却登地大羞,不由得娇声惊叫。

    银川公主一生中只见过几个男人,除了父皇与几个兄长外,便只看过宫里的宦官太
监。

    直到这次随军西来,才见识到世间千奇百怪、各种各样的男子,但她一直以帘相隔,
除了适才与番王会面以外,从不曾正眼与一名男子相对。谁知此时却被卢云抱在怀中,
却要她如何不羞?如何不急?

    公主叫道:“你快快放开我!”卢云哪有工夫理她,他此时脚踢不绝涌来的兵士,
掌格倏忽而至的长矛,只要稍有疏忽,便会当场毕命,任凭公主尖叫连连,也无暇回顾
了。

    公主却管不得这些,她只知自己的身子绝不能这样紧靠着男子,那可是有违礼教大
法,她挥拳连连,猛往卢云胸口打去,尖叫道:“你放我下来!”

    便在此时,一点热热的东西溅到她脸上,她急忙伸头看去,却见到卢云背上鲜血淋
漓,已被弓箭射中,箭尾的羽毛尚在晃动。

    公主吃了一惊,说道:“你流血了!”卢云却不回答,汗水和着鲜血不停的滴下,
公主抬头望去,只见他脸上双目炯炯地看向远方,公主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却见十来名高壮的番僧,脸上神情狰狞,双手舞着弯刀,正朝向他们俩人走来。

    原来那黑甲军的主帅甚是精明,知道若是放箭射杀卢云,难免连公主一起杀死,便
派出武功高强的好手前来击杀。

    卢云心道:“这些番僧看来武功不弱,我可要小心应付。”他抬头远远望去,只见
番王的部队不住败退,不知秦仲海的兵马去到何处了,眼下只有靠自己冲出重围,救出
公主。

    那十来番僧走向前来,猛地举刀往卢云砍下,这群番僧手中所持都是弯刀,乃是大
食国武士所用的兵刃,刀刃弯曲至极,有若一个弧形,出刀时攻守之距极短,刀光挥舞
中,与敌手间呼吸可闻。卢云见番僧刀势猛恶,直往自己顶门劈落,出手便是杀招,连
忙举掌去挡,呼地一声,刀锋闪过,登将卢云的衣袖割了下来。卢云急忙退后,众番僧
已将他团团包围,此刻他右手抱住公主,只余左手御敌,身手大打折扣,情势更是不妙。

    公主生平心肠最好,她见卢云不敌,深怕此人会因此被杀,低声在他耳边道:“你
若是打不过他们,只管自己走。这些蛮番要抓我当人质,决不会加害本宫。”

    卢云摇头道:“在下受柳大人重托,岂能弃公主于不顾?”忽听一名番僧大吼一声,
举刀冲来,卢云伸脚一踢,正中那番僧脸颊,他喝地一声用力,转瞬间便将那人踹了出
去,那番僧摔在地下,眼看颈骨断折,已是不活了。

    便在此时,却见一僧挥刀奔来,上三刀、下三刀,刀势大开大阖,手法极是刚猛,
但此人出刀势子过大,每回挥刀过肩时,胸前都露出了偌大空隙。

    卢云抱起公主,低声道:“请殿下闭上了眼。”

    公主不明他的意思,问道:“什么?”

    卢云伸手盖上了她的眼皮,运力在肩,趁着那番僧挥刀的空档,他嘿地一声大叫,
双足在地上用力一撑,便往那番僧身上撞去,那番僧闪避不及,被他撞个满怀,弯刀兀
自举在半空,胸口肋骨却已折断,口吐鲜血而死。

    公主双目被卢云遮起,急道:“你别遮了我的眼睛!”跟着推开卢云的手,刹那间
却见到那番僧双目翻白、吐血而死的惨状,忍不住惊叫出声。

    卢云此时急于逃命,无暇理会公主怕是不怕,他往外冲出,只见到处都是追赶而来
的人马,一时之间,也不知往那逃去才好。

    正烦恼间,几名番僧已然奔来,想趁他犹豫时下手杀却。众僧举刀挥下,便往他背
后砍落,公主趴在卢云肩上,眼见情势危急,惊叫道:“留神!”

    卢云一惊,用力向前一跃,远远纵了出去,这才闪开背后袭来的那几刀暗算。

    几名番僧见他逃脱,连忙来追,卢云从尸身手中抢过兵刃,转身面对众僧,他嘿地
一声,着地滚落,只听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几名番僧的双足都已被他砍断,都是摔倒在
地。公主被他抱在怀中,虽给他的衣袖护住了头脸,但仍从空隙中见到眼前的残酷景象,
惊叫声中,急忙闭上了眼。

    卢云听得后头杀声不绝传来,不知还有多少兵马赶到,心道:“我若不想个计谋,
只怕今日定要毕命于此。”他打量四周,赫见公主座轿旁停着几辆推车,知道里头装的
都是金银珠宝,本是要送给可汗的,但此时太监宫女已然逃得无影无踪,几辆推车无人
看管,迳自停在一旁。

    卢云灵机一动,当即抱起公主,猛往那几辆车冲去,众番僧急忙追来,却见卢云将
推车踢翻,举刀砍破木箱,霎时地下金光闪烁,珠宝耀眼,几千两黄金滚落在地,无数
玉器古董还源源不绝地从箱中翻滚出来,众番僧见了无数财宝,心下大喜,登时往地下
抓去。

    卢云运气喝道:“大王有令,这些珠宝是要分给三军将士的,你们不要一个人全拿
完了!”他有意挑拨叛军,这番话远远传了出去,叛军士卒也不知是谁在发声说话,一
听有金银珠宝可分,纷纷向前挤来,一见地下真有金银散布,无不大喜,急忙向前抢夺。

    卢云见众人抢红了眼,更是趁势大叫:“黄金宝贝多的很,大家不要抢,人人都有
得分!”后头军士闻言,更是争先恐后,你抢我夺起来,却无人过来追杀卢云。

    正乱间,一路彪军驰向前来,纪律严整,队形丝毫不乱,看来大非常比。当头的队
长喝道:“专心应敌!不准乱捡地上的东西!”但众军士如何听得劝?一时仍是抢夺不
休,那队长大怒,喝道:“给我打!”

    百来名士兵取出马鞭,便朝众人头上打落,要将他们驱散开来。

    卢云知道叛军中的精锐已然赶到,他哼了一声,从地下拾起长矛,倏地一扔,长矛
便朝那队长飞去。

    那队长正自叫骂,忽然长矛飞来,一个闪避不及,登给戳下马去,一旁副将大怒欲
狂,以为这批军士下手谋害长官,忍不住怒道:“好大胆!造反了么!”忙命手下取出
兵刃,便朝那些捡拾珠宝的军士杀去。

    这些军士早已疑心来人眼红珠宝,一见他们亮出兵刃,更是大怒,纷纷举刀回杀,
霎时双方打了起来,大军乱做一团。

    卢云趁着混乱,急忙抱住公主,从人群中冲出,他见几名落单的兵卒骑在马上,当
下举刀冲去,便要夺马逃亡,那小兵叫道:“中国蛮子!”话声未毕,已被一刀砍死。
卢云抱起公主,翻身上马,朝己方立寨之处逃去。

    奔出百来丈,忽听后头杀声大起,卢云回头一看,只见黑压压地好大一片军马,正
向自己奔驰而来,看来黑甲军纪律严整,虽给扰乱一阵,却难以持久。卢云远远望去,
只见一路彪军拦住了前方道路,卢云若想与秦仲海会合,那是绝无可能的了。

    眼看敌军三方包夹,形若马蹄,将自己这一骑围在核心。卢云心下惊慌:“糟了,
这当口该往哪里去呢?”他见北方尚未被围,慌忙间不及细想,只得驾马急奔,朝无人
处奔逃。

    奔出数里,卢云眺望过去,猛见前方已无道路,只有一处光秃秃的山峰。

    卢云拉住了马,抬头望去,只见那岩壁高耸入云,直有百来丈高,不禁扼腕叹道:
“前无退路,后有追兵,可要如何是好?”

    公主回头看去,眼见追兵不停追来,此刻已不能再等,当即说道:“生死有命,我
们攀上去!”

    卢云大喜道:“正该如此!”

    两人翻身下马,公主看着高耸入云的岩壁,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知该要如何攀上。
正想间,忽然有人板过她的肩头,跟着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公主大吃一惊,正要喝骂,
猛见那人正是卢云。她娇呼一声,往后退开一步,叫道:“你……你要做什么?”

    卢云道:“臣要攀爬上峰,想请公主委屈片刻。”银川公主一怔,不知他欲待如何,
正要责备,忽见卢云解下腰中衣带,张开双臂,道:“请公主过来一步。臣将公主绑在
怀中,定可攀上悬崖。”

    公主脸上一红,知道他要抱住自己,嚅囓地道:“难道……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么?”

    卢云见敌军已然追来,这当口实在不能有所拖延,他伸手过去,轻轻将公主拉到身
前,跟着矮下身去,将她一把抱住。公主用力挣扎,尖叫道:“你大胆!快快放开我!”

    卢云道:“请公主别动。”他不顾公主连连捶打,当下用腰带将两人紧紧地缚住。

    卢云将公主牢牢缚在身前,跟着站起身来,只见他身高手长,已将公主的娇小身子
护住,一会儿攀岩上峰时,身上便是中箭,最多也只能伤了他的皮肉,却决计伤不了公
主。

    卢云低声道:“请公主忍耐片刻,等到了平安之处,臣自会解开衣带。”

    公主倚在卢云的怀中,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只觉卢云的身体说不出的温暖,此刻虽
然身处险境,脸上还是羞得通红,她想要挣扎,身上却没了力气。

    卢云见敌军已然逼近,此时正在生死关头,无暇顾及公主的女儿心事,他大喝一声,
猛往岩上扑去,跟着双手双脚爬行如飞,霎时便攀上十来丈。

    叛军见他逃走,纷纷叫道:“放箭!放箭!”无数弓矢飞来,有的射在远处岩壁上,
有的却落在卢云身旁,可说凶险之至。

    卢云心道:“只要再攀上十丈,他们便射我不到了!我可得加把劲!”他内力雄厚,
寻常奔驰十来里也不疲累,但此时攀岩而行,手指甲却是血肉之物,卢云没有练过外门
硬功,手指便即淤血。越是往上攀爬,越是疼痛难言。

    正爬间,陡地一箭射来,卢云忍不住闷哼一声,公主惊道:“怎么了,你可是中箭
了?”

    卢云摇头道:“我没事!”他咬牙切齿,奋力往上攀去,额上却流下一粒粒的汗珠,
滴落在公主的脸上。

    公主被卢云的汗水所溅,不由得轻轻一呼。卢云怕她也中了箭矢,急忙低头望下,
恰好公主也往他看来,霎时间四目交投。

    此刻两人目光相接,呼吸可闻,公主见到卢云一双俊目望着自己,蓦地一羞,急忙
低下头去。

    卢云微感奇怪,但此刻情势危急,眼看她完好无伤,便也不再多问,自行朝上头攀
爬。

    公主见他专心攀岩,便又抬头起来。她凝视着卢云的脸庞,心道:“这人忠心护主,
等一会儿平安了,我定好好奖赏他一番。”她见卢云汗如雨下,心中微感不忍,便想取
出手帕,替他擦拭。这念头方动,心下便自一惊,想道:“我与这人如此亲近,已然大
违伦常,有背教养,岂能再为他做这些亲昵事?”当下便苦苦忍住了。

    两人爬了一阵,箭矢仍是如雨点般射来,只是飞近时力道已尽,仅斜斜地落在一旁,
看来两人攀缘已高,已然没有性命之忧。又爬了片刻,忽见上头有处小小平台,当容两
人歇息片刻,卢云奋力一撑,连滚带爬的攀去,跟着解开身上绑缚,放了公主下来。

    卢云气喘吁吁,单膝跪地,道:“臣卢云冒犯公主天威,罪该万死,还请重重责罚!”

    公主想起方才两人的亲昵模样,脸上一红,心道:“还好母后没有跟着一起来,不
然要见到我与这人如此亲近,非把他杀头不可。”当下点了点头,温言道:“卢参谋救
驾有功,方才一时从权之举,本宫自不会见怪。”

    卢云跪在地下,道:“臣叩谢公主。”跟着拜了下去。

    公主微笑颔首,正要唤他平身,忽见卢云背上插了两只箭矢,忍不住惊叫出声,说
道:“你…你怎地伤成这样!”

    原来适才卢云激战时早被弓箭所伤,后来攀岩时又连连中箭,眼看入肉甚深,仅露
出半截箭杆,若不将其拔出,伤口定会发炎,到时溃烂起来,恐有性命之忧。

    卢云调匀气息,缓缓地道:“臣体健如牛,区区几支弓箭,还要不了命。请公主莫
要烦忧。”当下伸手到背后,折断箭杆,随手丢在地下,但那锐利至极的箭头,却仍钳
在肉里。

    公主心下骇异,忙道:“这样不成的,快快转过身去,让我瞧瞧!”说着便要走上。

    卢云知她要为自己治伤,急忙退后一步,道:“公主乃金枝玉叶,正所谓千金之体,
岂可为臣子做这等卑下之事?”他身上中箭,若要取出箭矢,定须触到肌肤,说来大是
不可。

    公主听他劝谏,心中忽地一醒,暗道:“他说的没错,我乃清白女儿身,又是皇室
尊贵之女,确实不能为他做这些事,否则日后传扬出去,于我于他都是不好。”正要置
之不理,心中却又想道:“这男子为了救我,不惜出生入死,甚且中箭受伤,我岂能如
此回报?”

    这公主生性仁慈,自小便为他人打算,眼看卢云为自己受伤,若要她视若无睹,恐
怕大为不易。她连转了几个念头,一时间不知该要如何是好,先前她身处乱军之中,悬
空于万丈悬崖之上,却都没有此时心慌。

    卢云见她一会儿发愁,一会儿担忧,当即道:“公主快快坐下,稍歇片刻,等会儿
咱们还要攀上崖顶,先留些体力吧。”

    公主嗯了一声,终于坐了下来,脸上神色还是十分犹豫。

    卢云无心理会她的想法,他自站平台之旁,低头往下看去,只见下头云雾缭绕,叛
军的面目已然看不清楚,看来自己这阵攀爬,已到百丈之高,一时间当无人攻得上来。

    卢云略感放心,便也坐倒在地,闭目养神。

    却说秦仲海上前救驾,将喀喇嗤亲王救回军里,只是那丞相不谙军务,原本大好的
反攻良机,却忽地下令退却,反朝自己这面退来。

    秦仲海叫道:“丞相别给贼子喘息的机会啊!快快攻打过去!”

    那丞相如何听得懂他的言语,仍是急急退却而来。秦仲海暗自焦急,却是无用。

    正焦急间,果见敌军稍事整顿,便又整军再起,如潮水般地往丞相那边杀去,此时
公主已被卢云救出,黑甲军连番失手,更觉丢脸至极,一时攻势更是猛恶。

    那丞相给黑甲军连番冲击,阵式已见不稳。黑甲军见有机可趁,更是加紧攻势,要
一举冲破丞相的阵形。

    秦仲海见丞相举止慌乱,只怕片刻间就要战败,到时只有靠自己了。当即喝道:
“三军听命!布鹤翼大阵!”

    五千兵马答应一声,当即布下鹤翼大阵,守在小丘之上,便等着敌军前来厮杀。

    过不多时,果见那丞相不善用兵,连连犯错,队形瞬间被人冲破,秦仲海虽想出兵
帮忙,但两边距离太远,再加上自己这方兵马不过五千之众,也是爱莫能助了。

    那丞相见阵形被破,慌忙间惊道:“大家快走啊!”他精通政务,却不熟习兵法,
此时率人后撤,却未派人断后,后方顿成空城。

    秦仲海站在小丘上,不禁大急,叫道:“别只顾着逃,快派人守住后头啊!”

    但两方相隔数里,语言又是不通,那丞相如何听得清楚?一时逃得更加快了。

    黑甲军见胜利不远,更是全力猛攻,阵势一阵阵扑来,后方无人指挥,大军登遭敌
军冲破,一时局面溃乱,后方败军立时涌向前来,撞上前方部队,霎时两厢人马相互推
挤,践踏而死的不计其数。秦仲海面色惨澹,心里不住叹息,却是无能为力。何大人见
了这个情状,早吓得躲到小丘之后,不住念佛祈祷。

    秦仲海正自率人观看战局,那丞相忽地发现秦仲海等人,霎时如同海中抱住浮木,
急忙驾马逃来,口中大叫:“救命啊!救救我们啊!”无数败军见丞相往小丘逃窜,便
也大叫一声,随着丞相的身影,纷纷朝小丘退来。

    秦仲海见这批败军神色惊慌,有如潮水般地涌上,不禁心烦不已。这群人如此慌张,
一旦冲上小丘,不免冲散他精心布下的鹤翼大阵,到时敌军趁势杀上,定会全军覆没。

    一旁副官姓李,跟随秦仲海已久,自也看出情势糟糕,连忙问道:“秦将军,他们
若再退来,只怕咱们的阵势会给冲破,这可怎么办呢?”

    秦仲海皱起浓眉,心道:“卢兄弟会说番话,若他在此处,当可命这些番兵散开,
现下却怎生是好?”他正自发愁,却见一名乐舞生匆忙逃来,却是教他说过回回话的那
人,秦仲海大喜,一把将他抓住,说道:“你快些通译,要这些败军向两旁散开!”

    那乐舞生原本被敌军吓得心惊胆跳,屁滚尿流,只顾着往前逃跑,此时见了游击将
军在此,心下稍定,当下把他这两句话通译了,朗声叫了出去。

    此刻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哭嚎厮杀之声,乐舞生毫无内力,徒然叫得声嘶力竭,这
几句话却万万传不出去,只见败军神色慌张,仍是不绝地冲向前来,竟无一人往旁散开。

    眼看乱军便要上丘,秦仲海急骂道:“操你奶奶的!快跟我翻了这句话,‘散开!
散开!’一会儿我自己来喊!”

    此时人声嘈杂,那乐舞生没听清楚,不免一愣,道:“什么?将军要我翻什么?”

    秦仲海怒道:“操你奶奶的!快给我翻啊!”

    那乐舞生大惊,连忙咕噜噜地说了几句话,秦仲海骂道:“什么唧哩嘎啦的,这么
难听!”那乐舞生面色难看,忙把话再说一遍,秦仲海举起双手,示意他们以手摀耳,
跟着仰天狂吼道:“咖哩啦歪歪儿!”

    这声音直若雷震,远远地传了出去,战马听了这声巨吼,吓得人立起来。秦仲海内
力尚且略胜卢云一筹,两人一吼一啸,都有天威一般的气势,此时这么一喊,果然声闻
数里,掩住了无数厮杀之声。

    那番军本在败逃,猛听了这“咖哩啦歪歪儿”,却只呆立不动,不知高低,秦仲海
一愣,问一旁的乐舞生道:“我可是发音不对,不然他们怎地不动?”

    那乐舞生苦笑道:“将军骂他们粗口,他们当然呆立不动了。”

    秦仲海怒道:“我不是叫他们散开么?怎么是骂他们粗口了?”

    那乐舞生“啊”地一声,歉然道:“方才将军满口操你奶奶的,我便以为…以为…
…”

    秦仲海脸上一红,嘿嘿笑道:“好小子,所以你便以为老子要你翻了这句操你奶奶,
是也不是?”

    眼看那乐舞生扭扭捏捏,轻轻点头,秦仲海忍不住仰天大笑,笑道:“好!好!好
一个‘我操你奶奶’!好一个‘咖哩啦歪歪儿’!”

    他狂吼一声,喝道:“三军听命!随本将军下去杀敌!”跟着举刀冲下,口中大喝
:“咖哩啦歪歪儿!”

    那丞相败军原本如潮水般地涌上丘来,见他口中不住高喊“我操你奶奶”,脸上神
情凶恶,登时吓得滚在一旁,居然不必命他们散开,也能达此成效。

    秦仲海见这“咖哩啦歪歪儿”竟能一语多用,心下更喜,高喊一声:“大家一起随
我叫!咖哩啦歪歪儿!”

    五千兵马冲下,一齐狂喊道:“咖哩啦歪歪儿!”登朝敌军掩杀过去。

    敌军原本气势甚高,已然大获全胜,谁知忽地一群蛮子杀来,口中大呼“我操你奶
奶”

    ,前头部队登时心惊肉跳,两方人马一交接,气势已然馁了,当下人头飞滚,战马
悲鸣,前队已有松动迹象。

    秦仲海回头望着小丘,对着喀喇嗤亲王吼道:“咖哩啦歪歪儿!”双手却不住向前
比去,那番王甚是恼怒,骂道:“这人为何骂我!”

    此时丞相阿不其罕已然赶上小丘,站在番王身边,他见秦仲海已将敌军前队冲破,
口中还连连对二人大叫,双手不住地向前挥动,当下猛地醒悟,说道:“请大王下令,
三军一起向前攻杀!”

    达伯儿罕啊地一声,也已醒觉,当即喝道:“全军往前冲锋!”

    当下两路军马合成一处,人人随着秦仲海狂吼“咖哩啦歪歪儿”,一齐杀向前去,
叛军见他们气势勇猛难敌,急忙往后撤退,秦仲海如何肯放过?当下率军追杀数里,斩
杀敌军数千,终于一畅心中的郁闷之气。

    达伯儿罕等见敌军退开十来里,已然扭转战局,便即回丘歇息,过不多时,秦仲海
也率军归来,那丞相阿不其罕急忙迎向前去,躬身道:“多蒙将军武勇,救了我们的性
命。”

    秦仲海命人翻译了,笑道:“丞相不必多礼,我们两国乃是友好盟邦,岂能见死不
救?

    只不知大军死伤如何?“

    那丞相点军一算,十万大军给这么一阵厮杀,已然元气大伤,仅余二万余人不到。

    此时后头山丘走了一人出来,神色慌张,颤声道:“敌军可是退去了?”正是何大
人。

    他方才吓得屁滚尿流,已然躲起,一见情势稍定,便又出来说话,待听死伤惨重,
两脚忍不住又抖了起来。

    秦仲海听得十万大军死伤极惨,五停中只余一停,叹道:“敌人凶狠狡猾,却也怪
不得这些士兵了。只不知贵国究竟发生何事,怎地来了一群如此嚣张凶狠的蛮子,连皇
储也敢追杀?”

    那丞相正要回话,却听远方号角声响,叛军纷纷向两旁散开,跟着中间涌出数百面
黄旗,正中一面巨大黄幡,长达丈余,上面写着几个弯弯曲曲的字儿,看来必有大人物
过来。

    秦仲海不识得番文,正待要问,却见那丞相满脸惊恐,颤声道:“四王子叛变,这
下可要糟了!”番王达伯儿罕也是身体发抖,口中念念有辞,两眼只盯着正中黄幡猛瞧。

    秦仲海召过乐舞生细问,心道:“看这个模样,这四王子当是厉害无比的人物,不
然这番王与丞相不会怕成这样。”

    丘上众人见敌军到来,一起举目望去,只见黄幡下一人纵马而出,那人须黄眼碧,
身高膀粗,形貌威武过人,当是汗国四王子了。此人单以外表论,便比喀喇嗤亲王强上
不知多少倍,想来确实是个要紧角色。

    那四王子纵马上前,四下叛军一齐跪下,大声喊道:“勃耳嗤亲王千岁,千千岁!”
数万叛军一起叫来,真是声闻数里,四座皆惊。

    那丞相见四王子领军有方,神情更是凝重,只良久不语。一旁何大人见了这阵式,
只感心惊胆跳,但见他脸色惨澹,颤声道:“看来敌军尚未退却,本人先回避一阵再说!”
说着脚底抹油,又缩到小丘后躲起。上回他祈祷时念的是法华经,看来法力不够,未能
震退敌军,这次便改念愣加经,想来功效必会大些。

    黄沙滚滚,四王子大踏步而来,傲然看着莽莽穹苍。只见他神色武勇,直是气宇非
凡,他环顾四周,忽然振臂高呼道:“诸位帖木儿的兄弟们听了!我们汗国的国威,是
不是天下第一?”

    众叛军大声道:“是!”

    四王子又喝道:“我国是不是当今的天朝上国?”

    众叛军大声应道:“是!”

    四王子驾马上前几步,朗声道:“既然我国是天下第一的上国,诸位啊!为何我们
要降伏在中国的淫威之下,去做卑鄙无耻的奴隶?为何要把我们的土地献给北京的皇帝,
好来换取他一人的高兴?为什么!为什么!”

    漫山遍野中只闻呼呼地风声,数万兵马一动不动,静静聆听他一人说话。

    那四王子指着达伯儿罕,高声道:“只因为喀喇嗤亲王达伯儿罕贪财好色,喜欢中
国皇帝送来的金银珠宝,喜欢搂抱中国的娇艳美女,这才把我们的国威置于不顾!勇士
们,你们说吧!喀喇嗤亲王只为了自己一人的珠宝,却把我们的土地献给中国皇帝!只
为能搂抱中国美女,便把我们的妻儿子女的生命丢弃!你们说他可不可恨?”

    众叛军暴喝道:“可恨!可恨!”人声喧哗,竟有人立时想要上前厮杀。

    达伯儿罕听了这番煽动,只嚅囓地道:“没有……我没有……”

    此时乐舞生不住地在秦仲海耳边通译,使他知晓情况,秦仲海听了几句,便知道这
四王子甚是厉害,只怕才干远在喀喇嗤亲王之上,此人口才便给,又明了将士心情,才
几句话便撩拨得大军狂怒,看来确是一号劲敌。

    那四王子又大喊道:“眼前中国国势不振,我们正应该将中国占领,把咱们汗国的
疆界推到大海旁边,把我们的军旗插在中国的都城上!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众叛军热血沸腾,狂吼道:“是!”

    那四王子叫道:“喀喇嗤亲王贪图美色,每天只知抱着外国美女,在皇宫里饮酒作
乐,这样的亲王,能做我们汗国的主人吗?”

    众叛军狂喝道:“不能!不能!”

    四王子驾马奔到阵前,扬鞭指向喀喇嗤亲王,喝道:“你有什么话说!”

    达伯儿罕颤声道:“你说的话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声音微弱,彷佛身犯重
罪的囚犯一般,秦仲海不等通译说话,便已暗暗摇头。

    四王子狂吼道:“你这个出卖汗国的奸细小人!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敢有什么话说!”

    他知道喀喇嗤亲王口才甚差,料来便给他说话机会,也不敢多说一言,果然达伯儿
罕神色恐慌,面看丞相,不知如何是好。

    四王子见他胆怯,当即大笑道:“你若是知道错了,便快快自杀!我念在兄弟一场,
自会留你一个全尸!”说着仰天大笑,颇有不可一世的狂傲。

    却听山丘上一人也是哈哈大笑,跟着大叫道:“咖哩啦歪歪儿!”正是秦仲海出言
去骂,丘上数万兵马哄堂大笑,杀去不少四王子的锐气。

    那四王子大怒欲狂,怒道:“哪里来的狗杂碎?”当下亲率三军,直往丘上杀去,
万马奔腾中,只见他手执长枪,一马当先,看来真是久历战场的老将。

    秦仲海见敌人气焰嚣张,登时站上山丘,提声喝道:“弓箭手准备!”土丘下登时
现出千名箭手,全都埋伏在沟渠之下。只听蹄声隆隆,沙尘飞扬,无数敌军杀向前来,
千名弓箭手却面无惧色,显然习练有素。

    秦仲海待前锋兵马接近,大喝道:“放箭!”只听刷刷之声不绝于耳,四王子的前
锋军马转瞬间便给射倒小半,只是余下军马仗着人多,数量远胜中国军队,仍是不绝上
丘。

    秦仲海却不惊惶,猛地喝道:“弓箭手伏倒,长枪手准备!”沟渠内登时爬出千名
枪手,手上举着一丈左右的长矛,秦仲海待敌军马兵逼近,大喝道:“刺!”

    千名长矛手戮力向前,长矛寒光闪闪,霎时戳中千余匹马的腹部,众马悲声嘶鸣,
翻倒在地。

    秦仲海见叛军前锋折损大半,大喝道:“全军预备!”

    五千名兵士一齐抽出兵刃,齐声答应,秦仲海仰天大叫:“冲——锋!”

    他一马当前,率先冲下,举刀乱杀,五千兵马见主将出阵,跟着大吼道:“杀啊!”
举刀挺枪,纷纷从丘上杀下。

    鲜血横流,人头乱滚之中,只见秦仲海虎入羊群般地冲杀,霎时见人就砍,毫不手
软,神色凶狠至极,半边盔甲都给染成血红。叛军见他武功实在太高,无人敢挡,竟让
出一大片空地来。

    秦仲海虎啸一声,直如火龙般地杀向四王子,四王子见状大惊,连忙叫道:“撤退!
撤退!”前锋部队急速败逃,撞上了后面源源不绝跟随而来的大军,两下冲撞,阵势大
乱。

    秦仲海喝道:“纳命来吧!”飞马往四王子追去,四王子虽然慌乱,但他毕竟是战
场老将,当下转身搭箭,一箭猛向秦仲海射来,秦仲海举刀挡开,便这么一阻,禁卫亲
兵已然向前,将他接回阵去。

    四王子惊魂未定,这时才知秦仲海的厉害,只敢躲在阵后叫骂,却不敢上前厮杀叫
阵。

    五万叛军围住小丘,仗着人数较多,几次举兵攻打,却都被秦仲海挡下。双方人马
顿时陷入僵局。

    天色渐渐暗去,一轮新月缓缓生起,两军仍是对峙不动。

    那丞相阿不其罕见了这等情势,摇头道:“这四王子平日与王子交好,两兄弟感情
甚笃,谁知他趁着王子迎亲时前来攻打,真个狼心狗肺,太过恶毒。”

    帖木儿汗国承袭蒙古旧制,皇储向由推举而来,从不依长下尊卑,只是此法疏陋,
每当皇帝驾崩,便致国家内乱丛生,可汗想要一举革除这等陋习,便模仿中国之法,以
长子“喀喇嗤亲王”达伯儿罕为太子,希望日后国家能得以永享太平。谁知此举却重伤
了四王子,这四王子乃是那勃耳嗤亲王,名唤莫儿罕,过去颇立汗马功劳,手握雄狮五
万余人,深得三军爱戴,他见皇位便要由庸庸碌碌的大哥接去,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便
趁喀喇嗤亲王迎亲之时,前来击杀,想要一举政变。

    秦仲海命通译乐舞生过来,道:“丞相大人,贵国可汗是否知晓四王子叛变?”阿
不其罕道:“这我也不晓得,若是大汗知道此事,绝不能任凭我等让四王子欺凌,必然
率兵来救。”

    秦仲海见夜色已深,当是遣使求援的良机,便道:“趁着此刻两方人马安歇,不如
丞相赶紧派人回去求救,如此可好?”阿不其罕连连点头称是,当下挑选十名勇士,命
他们从小丘后绕道回国,将眼下情势报与可汗知晓。

    何大人见战事稍定,这才从山丘后转了出来,跟着众人一起说话。只是每逢风吹草
动,便把他吓得屁滚尿流,良久不能宁定。秦仲海忙命人送上酒水,让何大人压惊。

    何大人喝了几口,颤声道:“怎地好好一场亲事,竟会弄成这幅样子?”

    秦仲海摇头道:“刚巧不巧,咱们遇上人家内乱,真是始料未及了。”

    何大人双手抱头,道:“那……那公主现下又到何处去了,可曾落入番人手里?”

    秦仲海见他担忧,温言慰道:“何大人放心,卢参谋已前去救驾,想来此时已将公
主救出,只不知他二人躲在何处?”

    秦仲海口中敷衍何大人,心下却是十分忧虑,不知卢云与公主景况如何,可曾落入
叛军之手?

    深夜之中,卢云站在平台旁,远远地看着两军交战,知道秦仲海领兵有方,一时当
不至落了下风,便放下心来。公主见他兀自凝立不动,便问道:“到底为了何事,那些
人却要追杀我们?”

    卢云内力深厚,虽然相隔甚远,但那四王子的一番言语却仍叫他听在耳里,他转述
道:“这四王子不忿喀喇嗤亲王与我国通婚,藉此举兵造反,想要取而代之。”

    公主面带怜悯,摇头道:“为何这些人定要自相残杀,连兄弟骨肉也不放过,唉…
…当皇帝又有什么好了?”说着叹息不已。

    卢云见她甚是疲累,道:“请公主小憩片刻,等会儿咱们再攀上峰顶。”

    公主却也真累得很了,这日她黎明便起,一路挨得辛苦,此时听卢云一说,当下便
斜倚石壁上,沉沉睡去,卢云见她睡得香甜,当即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跟着持刀把
守一旁。

    满天星光,照耀大地,卢云看着熟睡中的公主,心中不禁感慨,想不到一日之内,
变故忽起,不知这场和亲的下稍究竟如何?他怕夜半有人偷袭,只是挺刀坐在崖边,睁
大双眼,时时提防。

    约莫挨到天明,远远照来初升阳光,卢云眯着眼,只觉疲累不堪,正想歇息一阵,
忽听下头人声嘈杂,竟有几名番僧攀爬纵跃,正往崖上爬来。

    卢云心中一惊,暗道:“这些番僧来得好快,说不得,咱们得快些走了。”他俯下
身去,叫道:“公主您醒醒,番人又攻来了!”

    昨夜心烦意乱,公主深夜方得阖眼,此时好梦方酣,又被卢云叫醒,她睡眼惺忪中,
张头往下一看,只见几名面目凶恶的番僧正往上爬来,手脚迅捷之至,转眼便爬上十来
丈,忍不住惊道:“他们又来了!”

    卢云趁着曙光望去,只见崖顶已然不远,他心下暗自盘算,料来只要没人阻扰,应
可一次攀缘而上,当下道:“请公主上前一步。”跟着解下腰带,便要将她绑在自己怀
中。

    公主满脸通红,沉吟不决,卢云回头望去,只见番僧已然攀近,忙道:“公主,番
人已在不远处,请你快快过来。”

    公主又羞又怕,勉强跨出一两步。卢云见情势不妙,急忙将她抱住,跟着以衣带牢
牢系住。

    公主嘤咛一声,双颊羞得火红,这已是第二次给卢云抱在怀里,娇羞却不减反增,
霎时只觉全身发烧,心跳加快。

    她抬头望向卢云,只见他双目如火如炬,正自往下探看,阳光照来,他脸上现出十
分刚毅的神情,公主心中一动,忽想和他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一时间欲言又止。

    卢云低头看去,见公主的脸蛋红扑扑地,似乎不甚舒坦,忙问道:“可是臣绑缚过
紧,致使公主殿下不适?”说着便要松开腰带,公主急忙摇头道:“没事的,咱们快上
去吧!别让贼子追来了!”

    卢云手脚用力,急速往岩上攀去,每遇石子溜滑,他便运起“无绝心法”,以掌中
的一股黏劲吸住岩石,如壁虎般地往上攀去。

    公主低头看下,此时攀爬已高,崖下的物事已然瞧不清楚,要是卢云手脚一个不灵
光,不慎失足坠下,两人便要跌成一团烂泥,死于非命。此刻虽然凶险之至,但她望着
卢云的脸庞,不知怎地,心中却觉得安详宁定,好似在此人怀里甚是平安。

    也是方才未得好眠,此时便枕在卢云肩上,沉沉睡去。

    第五章西疆第一武勇

    却说那四王子一夜未睡,只与众将商量情势,他见秦仲海治军有方,一时间拾掇不
下,深夜间便传令恪耳嗤关的守军援助。

    此时天色大明,秦仲海这厢也在商议情势。那丞相听探子来报,言道四王子回塞求
援,当即面露愁容,惨然道:“这下糟了!四王子若说得几名勇将一起叛变,咱们定然
要糟。”

    秦仲海听了翻译,只是冷笑道:“任他求救去吧!老子只管来一杀一,来二宰双,
怕他这许多?”

    他传令下去,五千军马一字排开,秦仲海自己则搬了张椅子,大剌剌地坐在丘上,
只等番人来攻。

    待到辰时,果然沙尘扬起,四王子的援军已然驾临,番王与丞相都是心惊胆颤,连
头也抬不起来了。只听鼓声隆隆,众叛军欢呼声中,当先走出一名大将,此人身高十尺,
雄伟高壮,更兼黄发赤眉,血盆大口,虽不至青面獠牙的地步,却也是大异常人的长相。

    秦仲海手下兵卒从未见过这等面相之人,都是暗自骇异。番王身旁的将领叫了起来,
大声道:“是他!乌力可罕!”语气甚是惊恐。

    秦仲海命传译问道:“这人是谁,怎地大家怕得如此厉害?”

    丞相摇头道:“这人名唤乌力可罕,乃是镇守吾国东方第一关的猛将。素有万夫不
当之勇,敌国将领与他过招,不曾撑过十合。唉!过去此人为我国之屏障,今日却成了
仇寇,真是从何说起……”

    只见四王子在乌力可罕耳边说了几句话,不知两人有何阴谋。

    过不多时,那乌力可罕拍马前来,站在小丘下,手上举着一根长长的旗杆,上头却
挂着女人的亵衣,正自招摇晃动。只听乌力可罕笑道:“你们这些人好歹也是我们汗国
的勇士,却如何追随达伯儿罕这个没用的女人家?你们快快离他而去,弃暗投明,四王
子定会重重封赏。”

    那乌力可罕神态轻蔑,言语张狂,直视丘上将领于无物。达伯儿罕脸色灰败,气得
直发抖,叫道:“谁替我杀了他!快!快!”

    秦仲海正要下丘迎战,却听一名将领喝道:“中国将军请止步,这人言语轻狂,辱
及我主,且看我将他斩死!”

    那人名唤兀里科夫,乃是喀喇嗤亲王禁卫军的队长,武艺也甚了得,一旁传译了,
秦仲海拱手道:“在下恭睹将军神技!”

    兀里科夫大叫一声,拍马冲下,那骏马好不快绝,霎时便已冲至丘下。

    兀里科夫一提缰绳,怒目朝乌力可汗看去,扬鞭喝道:“大胆乌力可罕,你本是汗
国子民,却为何投靠叛逆,做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不怕可汗惩罚么!”

    乌力可罕笑道:“四王子英明神武,神机妙算,天下有谁是他的对手?”

    兀里科夫怒道:“放着可汗在前,你敢说四王子天下无敌?”

    乌力可罕笑道:“可汗那老人家成什么用?现今他已经是我们的阶下囚啦!只等把
达伯儿罕这女人家处斩,咱们四王子便要继位为可汗了。”

    兀里科夫闻得此言,忍不住一惊,回头便往丘上望去,要听番王的示下。谁知番王
与丞相两人闻言破胆,早已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秦仲海命人通译,听后也是大惊,心道:“倘若此人所言是真,咱们此下必然要糟。”

    兀里科夫得不到指示,情知只有快快杀死这名叛将,好来打消敌寇猖狂的气势,他
奔马向前,怒吼道:“卖国奸臣,竟敢篡谋大位!我要将你就地正法!”他膂力颇大,
刀舞甚急,用的却是柄三十六斤重的乱环铁镔刀,那刀沈甸甸地,颇为笨重,兀里科夫
却能如斯挥舞,果然是名将风范。

    敌我两方暗自点头,都想道:“此人不愧为禁卫军首领,武功不弱。”

    却见那乌力可罕嘻嘻一笑,好整以暇地取出一只黑黝黝的大斧,跟着单臂举起兵刃,
笑道:“女人家的手下,定然是个嫩货色。”他轻轻地举起大斧,只听噹地一声,火花
四溅,大斧已然架住兀兀里罕的乱环铁镔刀,这乌力可罕仅凭单臂之力,便接下了三十
六斤重的铁镔刀,神力非凡,远非常人所能及。却见他神态轻蔑,懒洋洋地道:“回家
多吃点羊肉再来吧!这般小的气力,便给你爷爷捶背也嫌不足。”兀自打了个哈欠。

    兀里科夫心中一惊,心道:“素闻乌力可罕勇力过人,本以为传言夸张,想不到力
气真的大到这个地步!”他连下杀手,乌力可罕却脸带笑容,笑嘻嘻地挡下攻势,兀里
科夫见他轻视自己,两手更是拼命挥杀,左一刀,右一刀,转瞬之间连出十来刀,只是
在乌力可罕的神力下,如何能讨得了好?每次兵刃相撞手腕便是一阵酸麻,他面色灰败,
神色惶恐,慢慢地刀法渐渐散乱,败象已成。

    一旁却听得一声喊,跟着一名少年将军冲出,大叫道:“哥哥!我来帮你!”却是
兀里科夫的弟弟,禁卫军副统领莫里科夫。

    那乌力可罕笑道:“两个打一个吗?”

    莫里科夫怕他哥哥有失,急忙冲来,举枪往乌力可罕戳去。

    兀里科夫知道弟弟不是对手,他兄弟情深,急忙叫道:“你不是他对手,快快退下!”

    乌力可罕大笑一声,叫道:“来不及啦!”大斧一挥,竟在兀里科夫的面前,将他
弟弟连人带马地砍为两段。

    兀里科夫见状大悲,也是手足情深,只听他垂泪叫道:“我和你拼了!”举起刀来,
陡地冲向前去。

    乌力可罕哈哈大笑,说道:“成王败寇,谁力气大谁就是主子,你死吧!”跟着大
斧闪动,直劈而下,剥地一声轻响,竟将兀里科夫剖成两半,当场死于非命。

    众人见这两兄弟一瞬间便惨死在斧下,脸上都有不忍之色。达伯儿罕与这两人交好,
此时见他们死于非命,眼泪更是流了下来。秦仲海见他流泪,心道:“此人也不是全然
一无可取,看他为下属流泪,想来是个仁慈性格的人。”

    叛军见乌力可罕旗开得胜,当下连连击鼓,为之助阵添威,四王子笑道:“你们见
到了没有?这就是不顺服本王的下场!”

    乌力可罕举起血淋淋的大斧,向丘上众人指去,大笑道:“你们之中却是谁有胆下
来,为这两兄弟收尸啊?”他连问三声,见无人敢答,便举蹄往那兀里科夫尸身踏下,
笑道:“再不下来,可别怪我把他踏成烂泥喔!”

    只听得马嘶一声,火龙闪过,一骑飞驰下丘,乌力可罕笑道:“有人来送……”他
正要张口说出那个“死”字,猛地脖子一凉,人头已然凌空飞起,鲜血狂喷之中,嘴角
居然还挂着笑,兀自把那“死”字说了出口。

    丘上丘下两方军马登时大骇,直往出手那人看去,只见他双目炯炯,手上提了柄血
淋淋的钢刀,正是“火贪一刀”秦仲海。

    山丘上两万将士登时暴了一声采,众人齐声喝道:“好啊!”心下都佩服得五体投
地。

    丞相阿不其罕心道:“这秦将军好厉害的武艺,日后若能为我朝所用,必使我汗国
天威大振。”但随即想到此时身处险境,如何还能顾及来日的景况?当下苦笑一声,只
有打消了念头。

    掌声雷动中,秦仲海命人将兀里科夫两兄弟尸首收下,跟着举刀挑起乌力可罕的脑
袋,冷笑道:“这种三流的角色也敢出来丢人现眼,你们听好了,趁早派人过来收尸,
不然你爷爷便要拿这猪脑袋去喂狗了!”却也来依样画葫芦一番。

    秦仲海见良久无人过来,霎时大喝道:“这猪脑袋没人要么?还给你们!”猛地举
刀挥出,那乌力可罕的脑袋顺势飞了过去,如同皮球般地冲向四王子大军。

    四王子神色大变,惊道:“这……又是这人!”

    四王子身旁一人虎吼一声,举起大铁锤挥去,刹间便将乌力可罕的脑袋砸了个稀巴
烂,脑浆血水沾黏在铁锤上,看来甚是骇人。只见那人秃发长鼻,坐在一头大象上,身
长足有十尺,眼小如鼠,耳大如兔,长相真个是怪异无比。

    那人喝道:“大胆中国蛮子,我就是御赐‘象王’封号的铁力罕!现下就要把你的
脑袋像泥巴一样打烂!”

    这“象王”果然其貌甚像只巨象,若要站下地来,只怕足足比秦仲海高了一个头。
只听他发一声喊,巨象鸣叫声中,猛向秦仲海冲来。山丘上无数马匹给这么一惊,登时
嘶鸣起来,看来都为这头巨象所震,一时惊惶无比。

    秦仲海跨下的座骑却甚神骏,巨象当前,却是丝毫不惧,竟也人立起来,向前冲去。
秦仲海听不懂那“象王”的大呼小叫,只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机哩嘎拉,要放屁去
地狱放去,阎王老爷或许还听上你一句两句!”

    一象一马相互靠近,铁力罕脸上露出狞笑,抡起手上的大铁锤,便往秦仲海脑门用
力砸去,这下若要敲实了,只怕秦仲海脑袋立成粉碎。

    谁知秦仲海却面带微笑,他手按刀柄,胸有成竹,却是不闪不避。

    双骑交叉而过,刀锤两样兵器穿插攻出,猛听“啊呀”一声大叫,那大象忽地高声
悲鸣,那不可一世的“象王”竟被秦仲海单手掀起,从象背上直捉了下来。

    原来秦仲海练有一项刀法,称为“慈悲刀”,乃是用来擒拿敌人之用,其师见“火
贪一刀”杀气太重,深怕徒儿一出手便致人于死地,便将这刀法传授给他,盼他日后能
善加运用,以免杀生太过。果然方才刀光一闪,直朝铁力罕喉头砍去,当场逼得他回锤
自救,便在这空档之间,秦仲海已将他从象背上擒下。

    秦仲海单手提着铁力罕,跟着将他往地下重重一摔,只把那“象王”震得五脏六腑
一齐翻转,秦仲海见他满脸惊惧,不禁一笑,道:“你我并无深仇大恨,看你不似方才
的乌力可罕那般嚣张,这就放你回去吧!”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那“象王”不明秦仲海说话的意思,眼见他神态猖狂,似在侮辱自己,当下大叫一
声,抡起铁锤,又向秦仲海冲来。

    秦仲海摇头道:“你若要自找死路,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了!”挥掌探出,右手一
抓,已将他凌空擒住,跟着向叛军叫阵道:“还有人要出来挑战么?”他等了一阵,见
无人敢出来放对,便自哈哈大笑,将“象王”提在手上,拍马回阵。

    四王子面色骇然,见属下无人敢出阵去救,当下大怒道:“全都是饭桶,快找‘煞
金’来!”众将慌忙间急急冲出,自去找那“煞金”前来,不知这人又是何方神圣。

    秦仲海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只是面带不屑,驾马回营,何大人连忙赶了出来,送上
一杯酒,赞叹道:“将军如此武勇,实乃本朝之幸啊!”秦仲海笑道:“好说!好说!”
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那丞相抓住了铁力罕,重重地打着耳光,不知在喝问什么,那铁力罕全不理会,神
色颇为轻蔑,那丞相大怒,当即命人拖下去斩首。

    闲来无事,秦仲海便问起那“煞金”的来历,乐舞生道:“这‘煞金’一词在汗国
语言来说,乃是‘勇士’之意。此人必是帖木儿汗国第一武勇之人。”

    秦仲海颔首笑道:“管他是什么煞金煞银的,反正都差不了太多。”

    那丞相一听煞金要来,却是面有忧色,只请乐舞生提醒秦仲海小心。

    秦仲海却是哈哈一笑,不以为意。他连着与乌力可罕及那“象王”交手,已知帖木
儿汗国武将的底细,这些人多凭天生勇力斗殴砍杀,与中原武功高手相比,高下何止道
里计,说来实是不足为惧。当下便在阵前饮酒谈笑,只等四王子召来那个叫做“煞金”
的武将,再一刀把他了帐。

    到得傍晚,远远地飞来一阵烟尘,那“煞金”终究还是赶到了,秦仲海极目看去,
来人不过千余骑兵,想来也不成什么气候,他打了个哈欠,道:“这般慢,真是叫人闲
得慌。”

    那丞相阿不其罕却面色凝重,摇头叹道:“‘煞金’向来忠义武勇,忠于我主。连
他也投降给四王子,看来陛下真给四王子这孽子囚禁起来了。”

    秦仲海不去理会丞相,他远眺着煞金,只见他缓缓下马,并不急于过来。秦仲海站
起身来,笑道:“我酒已喝干了一坛,这‘煞金’却还在那里拖拖拉拉的,莫非要把本
将醉死在地,他才肯出来啊!”众士卒一齐大笑,声彻云霄。

    只见那四王子对着煞金低声说话,那煞金仰头向天,神态甚是倔强,似是不从。四
王子面色难看,不住求恳,又往秦仲海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难听言语。

    秦仲海见他二人兀在拖延,当即指向煞金,笑道:“喂!你这番人野兽,便是什么
‘煞金’了吧?怎地还不过来厮杀,莫非是怕了本将不成?”

    那煞金见了秦仲海轻视的神态,霎时双目一亮,重重地哼了一声。

    秦仲海搔了搔头,道:“你若想打,那便快些过来。老子喝酒喝得累了,正想找人
厮杀一场哪!”

    那煞金见他神态无礼,伸手便把四王子推开,跟着翻身上马,向前冲来,秦仲海大
笑数声,抛下酒坛,也是驾马上阵,双目虎视,提刀飞驰而去。

    两骑行到近处,那煞金已在数丈外,谁知秦仲海胯下那马却陡地停步,跟着向后退
却,口中更是不住地啡啡嘶叫。

    秦仲海一愣,心道:“我这‘云里骓’跟随我已有七八年之久,转战南北,大小战
不下百余合,从未见它这般害怕,今日却是怎地?”当即弯下腰去,对那马儿道:“乖
乖好马!

    一会儿杀了这人,咱请你吃酒吃菜!“那马甚有灵性,听得主人吩咐,便自站立不
动,但模样仍是十分恐惧,好似那煞金是什么吃人怪兽一般。

    那煞金来得好快,不多时,便已神威凛凛地立马在前,却见此人生得一张紫膛国字
脸,颏下黑须长几三尺,挂在胸前,两眼飞斜,炯炯有神。那人手上提的兵刃更是奇特,
却是柄十二尺长的大马刀,刀刃奇长,几与刀把相等,背后却另缚了两柄钢刀,各有五
尺来长,一人身上携着三柄长刀,却不知他要如何运使。

    秦仲海见了此人的神态长相,心下也是一奇,暗道:“这人相貌不似西域人,却不
知是何方人士?”

    他正自惊奇,却听煞金喝道:“大胆小儿!说话好生狂妄,快快报上名来!”说得
竟然是道地的汉话。

    秦仲海一愣,回话道:“你说得一口汉话,莫非是汉人不成?”

    那煞金却不打话,反而上下打量了秦仲海几眼。

    秦仲海笑道:“才夸你不是蛮夷,却又说不出人话来了!”

    那人听他说话无礼,“嘿”地一声,双目生出神光,跟着单臂举刀过顶,呼地一声,
猛向秦仲海脑门劈来。

    秦仲海见他单手举刀,胸前破绽已露,当下笑道:“这么急着死么?”

    火光飞溅,火贪刀第七重功力使出,一招“贪火奔腾”,宛若一条火龙般地对着煞
金胸口砍去。他这招后发先至,要在煞金当头那刀劈下之前,先将他斩为两截。

    那煞金点了点头,似乎甚是嘉许,举刀挡在胸前,便要接下这招“贪火奔腾”,秦
仲海大喜,心道:“我这刀中蕴着雄浑功力,霸道异常,寻常人接了非死即伤,看来胜
负已分!”

    两刀正要相接,那煞金赫然吸了一口气,那十二尺长的马刀莫名其妙地裂成数截,
前端刀锋更如飞刀一般,猛往秦仲海门面飞去,秦仲海大骇,不知他这刀好端端地,怎
能突然断裂,他一时不及闪躲,慌忙间只好翻下马去,这才躲过这天外飞来的怪刀。

    秦仲海滚落在地,随即翻身爬起,他凝目细看那煞金手上的马刀,只见那刀已然变
成十二来截的刀索,刀锋与刀锋间以铁链相系,原来这马刀是件神妙武器,无怪会有这
等诡异的变化。照这怪刀的模样来看,尉迟敬德的二十四节钢鞭无此灵动,湖南阮家的
三节棍却又无此犀利,端是厉害无比的奇门兵刃。

    那煞金单手一振,那十二截钢刀登时啪地一声,却又结合回去,变回寻常马刀模样,
可说怪异莫名,威力无穷。

    秦仲海喝道:“奇门兵刃何足道哉!且看我火贪一刀的真功夫!”他不急于上马,
只双脚一点,便即飞身过去,“喝”地暴响,举刀便往煞金头顶砍落。

    这招刀势甚为广阔,乃是“火贪一刀”第五重功力,“火云八方”,威力笼罩之下,
已将那人头顶、左右双肩、胸前等四面要害都罩在里头,不论是阻挡任何方位,其余部
位都有可能因此中招。

    那煞金却浑然不知此刀的厉害,只举刀在顶,护住了脑门,秦仲海见他招式疏陋,
自信此刀必中,心道:“你守得住头顶,却守不住其他几个罩门,看我这刀砍掉你的左
肩!”

    刀势一斜,便往煞金的左肩砍下,眼看便要见血,只听“噹”地一声响,那马刀又
尔散成一条刀索,十二段刀锋闪动连连,正中一片恰好挡住秦仲海砍向左肩的那一刀,
便在此时,那刀索的首节刀锋却从后方无声无息地绕来,跟着往秦仲海背后刺去。

    秦仲海听得刀风劲急,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刀锋已然刺到背后三尺,他大吃一惊,
此时回刀挡架已有不及,急忙中左手举起刀鞘,便往刀锋挡去,料来这刀锋不过短短一
节,力道当不至过重,凭着手上的刀鞘,当足以挡下攻势。

    两物正要相触,忽听“啪”地一声响,那十二节刀索猛地一震,机关锁紧,竟又变
回一柄沈甸甸地大马刀,只是这刀砍来的方位依旧不变,仍朝秦仲海背后砍去,但刀上
的劲道何止大了十倍?秦仲海见那人变招实在太快,已然惊得面无人色,慌忙间举起刀
鞘,挡住马刀,喀啦一声脆响,一股雄浑至极的大力撞来,立时将秦仲海震飞出去。

    秦仲海摔在地下,只见手上刀鞘已然粉碎,只余下手中握的小半截,慌忙间煞金刀
索又至,秦仲海急忙着地滚开,只见泥沙飞扬,地下已给那煞金劈出一个深沟,秦仲海
眼见不敌,急忙转身飞奔逃走。

    那煞金驾马去追,跟着以番话叫道:“敌将已倒,全军冲锋!”叛军高呼一声,士
气大振,千军万马直往丘上杀去。

    秦仲海见煞金驾马冲向自己,连忙狂奔跑走。煞金喝地一声,马刀又变为十二节刀
索,便往秦仲海背后袭去。

    秦仲海用力一纵,勉强躲过煞金的杀招,跟着呼啸一声,那“云里骓”听得呼唤,
立刻放蹄奔来,秦仲海运起轻功,快步冲刺,左脚踩上马鞍,正要翻身上马,那煞金又
举起刀索,啪地轻响,十二节刀索向前飞去,猛往秦仲海脚踝砍来,这招若是中了,双
脚不免给砍下一截。

    秦仲海两手放在鞍上,跟着手掌用力,身子立时打横腾空,横挂在马背上,刷地一
声过去,他两脚悬空,刀索便砍在地下,没伤到他的足踝。

    好容易闪过了脚下一刀,那煞金却又冷笑一声,他把手一招,那刀索原本力尽,刀
头又忽地扬起,从下方飞起,直往秦仲海小腹戳去。秦仲海挂在马背上,猛见刀索往自
己腹部戳来,招式灵活无比,已是避无可避,他猛拍爱马,急急叫喊:“快跑!快跑!”

    那“云里骓”甚是神骏,听得主人催促,四蹄放空,腾云驾雾般地飞跃而去,那刀
索登时戳了个空,只从秦仲海身边擦过,可说惊险之至。

    那煞金见秦仲海连连逃过自己的绝招,心下也是暗自惊奇,喝道:“好一匹宝马!
这般神骏!”说话间,仍是驾马急冲,追向前来。

    达伯儿罕与丞相站在山丘上,见这煞金已然打败秦仲海,还在率军往阵地冲来,不
禁脸上变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云里骓”脚程迅捷,不多时,便已奔近山丘,秦仲海回头望去,那煞金却也来
得快,已然追到两丈远近,神色狠恶,看来不杀自己誓不甘休。

    秦仲海怕他又施杀手,连忙叫道:“弓箭手!”己方阵地闻得召唤,登时爬出了千
名箭手,秦仲海大喝道:“放箭!”千余只羽箭当即往煞金射去。

    那煞金一惊,想不到秦仲海还有这手救命绝招,急忙举刀挡隔,他挥刀急转,泼水
不入,居然挡下无数弓矢,看来此人武功太过神奇,连弓箭也耐何他不得。不过便这么
一缓,秦仲海已然趁隙上丘,躲开了煞金的追杀。

    方才逃得性命,忽听山丘下杀声大起,却是四王子的军马赶来。秦仲海急急叫道:
“全军听命,保护番王与何大人,急驶玉门关!”

    那乐舞生忙把话传译给丞相阿不其罕,阿不其罕此时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急急叫道
:“大家听了!快退到中国的玉门关!”

    喀喇嗤亲王带头第一个狂冲,后头何大人大呼小叫:“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
两万番军乱成一片,慌忙往丘后逃亡。

    秦仲海见叛军不绝上丘,他翻身下马,喝道:“弓箭手退上高处,组‘三角连射’
断后!”

    他自行站在山丘高处,举起铁胎大弓,带头往下狂射,只见他一箭一个,箭无虚发,
刹那间便射死十余名叛军,千名弓箭手攀上高处,当即分为三小队,一队站在秦仲海身
旁,守住正中要道,另两堆占住山丘左右两翼,分三路往下放箭,正是秦仲海的“三角
连射”。只见三方箭手同时攻击,弓弦连响,霎时箭如雨下,虽只千人之众,却如千军
万马一般,叛军前锋纷纷中箭落马。

    叛军前锋死伤惨重,不绝摔下马背,大军攻势便即受阻,四王子惊道:“煞金!你
快想想办法!”

    那煞金喝道:“你休要命令我!”

    四王子厉声道:“可汗的生死在我手上,你敢不听我的!”

    煞金呸地一声,舞起马刀,猛向山丘右翼冲去,口中喝道:“随我来!”

    众叛军跟在他后面,只见他十二尺来长的大马刀挥舞连连,竟如一柄大伞一般,将
无数飞来弓矢挡下,众叛军躲在后头,随他一起杀上山丘。

    眼见那煞金武艺着实不凡,便要破解“三角连射”,秦仲海不再恋战,高呼道:
“全军撤退!往玉门关进发!”

    此时马军与长枪手已然逃远,那喀喇嗤亲王所率军队更不用说了,早已奔得不见踪
影。

    秦仲海见本队已然逃出数里,当即率领余下的箭手,一齐翻上马匹,放蹄狂逃而去。

    四王子叫道:“大家追啊!别放过了一人!”叛军呼喊连连,急往玉门关杀去。

    第六章忠义之心

    卢云此时爬在悬崖上,听得下头杀声大起,回头远远眺望,却见秦仲海兵马开始败
退,他心下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

    忽听下头有人呼喝,卢云连忙望下,却见四名番僧已然攀近,看来武功不弱。想来
叛军不拿公主势不罢休,他深知使命重大,只有奋力爬上。

    正爬间,忽然身旁风声劲急,一人来得好快,竟已飞身来袭,卢云见这名番僧手持
弯刀,武功竟似十分精强,轻身功夫尤佳,不禁骇然。

    那番僧抓住岩壁,待见到睡在卢云怀中的公主,脸上忽地露出邪恶笑容,说道:
“小娘子美得很,无怪四王子要活捉她,嘻嘻!”

    他大笑数声,举刀便往卢云喉头砍去。弯刀锋锐至极,若是中招,看来不仅喉管断
裂而已,怕有身首分离之祸。

    卢云此时全身凌空,只凭右手五指之力,紧紧抓住岩石尖角,山间狂风吹来,两脚
更是悬空晃动,情状凶险至极,眼见那番僧举刀砍来,却要他如何闪避抵挡、动弹跳跃?
卢云脸色一变,实不知如何闪躲这柄白晃晃的弯刀。

    慌忙间,那弯刀已然砍向颈子,眼看不过数寸差距,卢云一咬牙,陡地放开右手五
指,整个身子失了支撑,登时往崖下摔去,那刀从他头上掠过,砍在岩石之上,只听噹
地一声,火光四溅,可说凶险之至。

    眼看卢云便要坠落深谷,摔成烂泥,不过他还有救命法宝,却见他不慌不忙,将双
手按在光滑的岩壁上,跟着深吸一口真气,霎时间内力发动,竟以“无绝心法”的一股
黏劲,止住了下坠之势。

    猛听呼啸一声,左侧又爬上了一名番僧,那人浑不在意公主的安危,举刀便往卢云
的双手砍去,招式阴毒至极,要一举将他劈下悬崖。卢云大惊失色,左腿微扬,便往那
番僧踹去,这腿后发先至,立时踢中那番僧的胸口。

    那番僧中了一脚,身子猛地飞了出去,远远飘出,眼看便要坠下深谷。卢云松了一
口气,正要爬上,岂知那番僧竟然不曾坠下,只在半空一晃,又往卢云飞了回来。卢云
一惊,不知他如何使得这般法术,急往他身子看去,只见他身上缚了根绳子,上端绑在
突起的岩石上,竟是靠着绳索绑缚,这才来去自如。

    那番僧冷笑一声,喝道:“哪里走!”身子一摆,竟如荡秋千般的飞向卢云,手上
弯刀一闪,削向卢云的左臂。

    卢云伸出右掌,牢牢黏住山壁,左手拔出夺来的弯刀,便往那番僧手上挡架。只听
噹地一声,两刀相交,清脆作响,那番僧叫道:“中!”卢云的左手立即给他划出一道
口子,一时鲜血淋漓,甚是疼痛。卢云急于扳回一城,他大喝一声,举刀砍向那番僧的
腰间,那番僧用力往山壁一蹬,身子一摆,立时往外飞出,躲过了卢云这刀。

    那番僧冷笑一声,身子在山壁外一晃,又飞了回来,这次却是举刀往卢云脑门劈落。
卢云连忙去挡,两刀交撞,他闷哼一声,又被那番僧割伤了肩头。他左支右拙,辛苦异
常,每次只要一还击,那番僧便将身子远远荡去,轻轻松松地躲开卢云的攻招。可卢云
却要紧靠山岩,丝毫动弹不得,那是挨打不还手的局面,料来时候一久,必然支持不住。

    只见那最早爬上的番僧,此时早已有样学样,也将身子用绳索牢牢系住,在悬崖间
荡来荡去,他呼啸一声,猛往卢云飞荡而来,只见白光一闪,卢云此时正急于挡架左侧
番僧的攻势,眼见右侧又是一刀砍来,却要他如何抵挡?他啊地一声惨叫,后背已然中
刀,鲜血激射而出。他一人抵御两名番僧的围杀,立刻险象环生,大有性命之忧。

    公主本已睡着,此时听了卢云的惨叫,陡地惊醒,待见他身中数刀,流血不止,左
右两方都有凶狠无比的番僧杀来,慌忙道:“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卢云咬牙道:“不打紧!”说话间左右两刀齐至,卢云手脚并用,左足踢出,右手
挥刀,这才勉强逃过一劫。

    公主见脚下是万丈悬崖,两旁是豺狼虎豹,虽然她生性端庄,此时还是禁不住惊恐,
她叫道:“怎么办!我们就这样死了吗?”

    卢云闪避正急,如何能答,慌乱中背上又中一刀,鲜血立时染红了外衣,公主吓得
泪眼汪汪,急忙伸出纤纤素手,环胸抱住卢云,用双手压住卢云背上的伤口,就怕他流
血过多而死。

    眼见情势危急,只要稍一不慎,便要摔落悬崖,卢云心道:“我护驾不力,死有余
辜,只是公主乃是尊贵之体,岂能死在此处?”想起柳昂天的嘱咐,自己无论如何也要
保住公主的性命,此刻只要保她不死,来日尚可设法将她救出。

    卢云心念于此,低头往公主看去,说道:“公主殿下,再这样恶斗下去,只怕我俩
都会死在此地,不如我们暂且投降,应当还有一线生机。”

    公主摇头道:“我不答应。这些人残忍凶暴,我宁死不辱。”

    卢云不愿公主枉死此地,忙道:“公主殿下,要知道好死不如歹活啊!你便稍忍片
刻,日后朝廷定会将你赎出。你便忍耐一时屈辱,却又有什么打紧?”

    公主也知情势危急,一时沉吟不决。

    卢云见她不语,以为她已经答应投降,当下对番僧叫道:“你们别再过来了!咱们
要投降!”

    两名番僧互望一眼,耳听卢云出言投降,都是面有喜色。一名番僧叫道:“投降可
以,不过我们只准公主一个人过来。你得先跳崖自杀。”

    原来这两名番僧忌惮卢云武功厉害,怕他出尔反尔,以计诈降,便要他先行自杀,
也好防他另有诡计。

    卢云闻言一愣,心道:“这两人好不狠辣,非杀我不能甘心,难道……难道我真要
跳下悬崖,这样一文不名的死了吗?”霎时之间,想起了顾倩兮,不禁心中一痛,想道
:“老天爷啊!我连见她一面也不得,如何能死在西域?我不要,我不要啊!”

    卢云心下伤痛,正自万分难受,公主见他面色凄惨,便问道:“怎么了?他们为何
不动手了?”

    卢云听得她垂询,霎时清醒过来,他望着公主娇嫩的脸庞,心道:“我现下若不自
杀,只有害她一起惨死异域。卢云啊卢云,世间谁人无死?眼前一命换一命,只要能保
住公主的性命,你便是死在此处,也是值得了。”

    心念于此,已有死志,便低声道:“公主殿下,臣与他们讲和了,希望请您能忍耐
则个,暂且投降。”

    公主惊道:“你要我投降?那你自己呢?”

    卢云眼望悬崖,苦笑一声,摇头道:“臣自有去处,请殿下不必担忧。”他知道公
主生性仁慈,便不言明自己即将自尽。

    公主见他神色悲苦,料来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一时惊疑不定。忽听番僧喊道:
“他妈的!你快快跳下去啊!还在那里拖拉什么?”他怕卢云听不懂自己的番话,这话
却是以汉语说出。

    公主听得此言,已知卢云要以命相代,当即惊叫道:“不能这样!卢参谋,你决不
能答应他们!”她个性仁慈,生平从不杀生,听得那两名番僧要卢云自杀,如何忍耐得
住,便急急出言阻止。

    卢云不去理会,自向那两名番僧叫道:“好!我便依着你们的约定,这就跳下去了。
不过你们可得答应在先,务必善待公主,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两名番僧笑道:“你放心吧!四王子有令下来,说要将她活捉回去,谁敢害她性命?”

    两人有意要安公主的心,此刻都以汉语回答。

    公主听卢云已与他们说妥了,一时大惊失色,只一股脑儿地摇头,卢云却视而不见,
自做不知她的神色,叫道:“一言为定。我这就把公主送过去了,你们给接好了。”他
左手用力,紧紧抓住岩壁,右手便去松解两人身上的衣带。

    眼看卢云便要将她交出,公主知道他一放开自己,便会跳崖自杀,她一时情急,便
大声叫道:“参谋卢云听旨!”

    卢云听她声音满是威严,不由一愣,道:“公主有何吩咐?”

    公主厉声道:“你听明白了!本宫宁愿从这万丈悬崖掉下摔死,也不愿被贼子俘虏!
你若把我交出去,你……你便是叛国奸臣!”

    卢云见她忽使小性,忍不住嘿地一声,低声道:“公主殿下,这生死之事,岂同寻
常。

    这当口你若执意不降,只怕咱们便要一起摔下万丈深渊,死得惨不堪言,您怕不怕?


    公主双眼一眨不眨,往卢云双眸凝视而去,缓缓说道:“你听好了,本宫宁死不降。
你若把我交出去,我立时撞壁自杀,本宫向来说得出,做得到。”语意坚决无比。

    一旁番僧甚是不耐,喝道:“你们快一点,别在那里拖拖拉拉的!”口中不住催促,
卢云叹息一声,低头往公主看去,眼见她点了点头,神色间毫不惧怕,看来真有必死决
心。

    卢云已知公主心意,当下压低嗓子,道:“既然公主有意决一死战,咱们便来行个
险,把他们骗上一骗,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公主听他另有诡计,不禁大喜,低声问道:“怎么骗?”

    卢云悄声道:“公主放心,一切看我的。”他抬起头来,高声向两名番僧叫道:
“公主便要来啦!你们接好吧!”

    右侧那名番僧狞笑道:“小子艳福不浅,居然可以对公主搂搂抱抱,他奶奶的,快
快跳下去吧!”

    卢云叫道:“马上就跳啦!”他假意解开腰间衣带,霎时伸脚往山壁一踹,身子扑
出,右手便朝一名番僧身上的绳索抓去。

    公主见自己已在万仞高空之上,不由得心下大惊,连忙闭目咬牙,一颗心怦怦直跳。

    那番僧伸手来接,笑道:“你俐落点,可别让公主掉下去了。”这人脑筋不甚灵光,
居然还没看出卢云欺骗的用意,还伸手来接卢云的身子。

    卢云见机不可失,急忙举起脚来,狠命一踢,大脚飞去,正巧踢中那番僧的胸口,
只将他踢得口吐鲜血,骨断筋折,当场死在绳上,脸上却还挂着一幅莫名其妙的神情,
好似不知卢云为何杀他。

    卢云正要抓住绳索,只听一人喝道:“无耻骗子!去死吧!”话声甫毕,猛地背上
一痛,已然狠狠地挨了一脚。卢云身在半空,陡地回头望去,却是另一名番僧趁机暗算。

    卢云见情况危急,蓦地大叫一声,虽然背后疼痛,仍是不顾一切地回击一掌,“啪”
地一声轻响传过,手掌正中那番僧顶门,掌力发动,登时将那番僧打得头骨碎裂,那番
僧痛得惨叫,已是不活了。

    卢云右手暴长,手指竟已沾到绳索,他五指正要收拢,谁知那番僧悍勇无比,此时
头骨虽已碎裂,仍是虎吼一声,狂叫道:“大家一起死!”他一脚飞出,当场踢中卢云
腰间,一股大力传来,已将他远远地踢了出去。卢云身在半空,无可凭藉,便从万丈高
空摔下。

    卢云见死在眼前,忍不住心中一悲,煞那间一生大小事情都在脑中转过,自己这一
生颠沛流离,四海漂泊,此刻便要死在此处,想起父母深恩,又念及顾家小姐,心中悲
苦难言,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便在此时,只觉怀中一紧,却是银川公主用力抱住了他。

    卢云心中一动,这才想到了公主,心下暗道:“唉!方才她若是肯听我劝,此时便
不用陪我一齐死了。”

    卢云心下难过,低头看着公主,却见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望向自己,脸上神情颇为
奇异,虽在临死之际,却不见惊慌恐惧之情,尚比自己来得镇定。卢云轻叹一声,怪就
怪他武功低微,护驾不力,却要累得公主要与自己一齐摔为烂泥,实在对不起柳大人的
付托。

    两人急速摔下,卢云在她耳边道:“公主殿下,臣罪该万死,对不住你,愿来生再
做补报。”

    公主紧紧抱着他,柔声道:“你别这么说。你对我很好,连番为我出生入死,如果
我俩有来生,当是我回报你才是。”说着把头枕在他胸膛上,闭目待死。

    卢云心下难过,不知如何安慰,只觉身子急速下坠,全身血液猛往脑门流去,几欲
昏晕。

    便在这生死刹那,忽见一名番僧攀在岩上,背向着自己,卢云大喜,叫道:“我们
有救了!”跟着左手疾探,一把将番僧抓住,他凭藉这一抓之力,已将坠下之势减缓,
那番僧却被这股大力一扯,当场摔下崖去。

    卢云趁着身形略略稳住,急忙伸出右手,大吼一声,便往一块尖角抓落,此时下坠
之力仍大,五指与岩石相撞,当场鲜血迸出,指甲更是断裂翻起,一时痛撤心肺。他咬
牙忍耐,双手连抓,终于稳住身形,直把掌心擦破了皮,这才止住了下坠之势。

    忽听下头大呼小叫,卢云抓落的那名番僧急速坠下,猛往另一人头上撞去,卢云急
忙伸手掩住公主双眼,只听“碰”地一声大响,二僧惨嚎一声,脑浆迸裂,一齐滚下悬
崖。

    卢云见两名番僧已然滚落山崖,料来公主也看之不见,这才从她脸上缩回了手。他
吁了口气,道:“托公主殿下的福,咱们又起死回生了。”说着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低
头往公主看去,此时公主的一双妙目也正望向自己,两人眼神相会,都是微微一笑。

    公主凝视着卢云,笑道:“卢参谋客气了。也许是你自己福大命大,让本宫托你的
福气呢!”说着掩嘴轻笑,颇见欢畅。

    卢云自离京以来,从未见她这等开心,想起自己这番死里逃生,忍不住也是哈哈大
笑。

    正笑间,忽听公主正色道:“卢参谋,以后若是再遇到一命换一命的情况,本宫绝
不许你擅自作主,你听到了么?”说话声音竟是微微发颤,好似深为不满卢云方才的举
措。

    卢云心下一凛,忙正色道:“微臣凛遵公主谕旨。”他不敢再说笑,便又往崖上攀
去。

    爬了一阵,卢云只觉五指渐渐发麻,全身力气就要离体而去,恐怕自己半路支撑不
住,摔下悬崖,当即拼着一股余勇,咬牙奋力而上。半个时辰之后,峰顶便在半尺不到,
但手脚已感脱力,他大吼一声,拼出最后一丝力道,连攀带爬,这才滚上平地。

    一上山峰,卢云如同虚脱,便即摔倒在地。公主惊道:“你怎么了!”卢云却一动
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公主又惊又怕,急忙解开身上绑缚,将卢云从地下扶起,只见他身中十来刀,背后
兀自插着两只箭矢,全身流满鲜血,右手五根指头的指甲更已断裂脱落,新伤旧伤,实
在惨不忍赌。

    公主心下震荡,垂泪道:“你……你为了我伤成这样,却要本宫怎么还你?”

    卢云趴伏在地,道:“臣卢云奉旨护驾,万死不辞,请公主莫要如此说话,真折煞
小人了!”

    他撑在地下,只觉全身伤口疼痛难忍,有如火烧,再也支撑不住,白眼一翻,身子
缓缓软倒,已然晕了过去。

    公主心中慌张,只见崖顶无草无木,除了光溜溜的岩石外,什么也瞧不见,现下自
己仅孤身一人,又不明医理药石,实不知如何救他。

    公主急道:“卢参谋,你可要撑住啊!”说着连连摇动卢云身体,但卢云此刻早已
昏迷,如何听她的到?

    卢云昏晕在地,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背后一阵剧痛传来,他猛地惊醒,举掌往后挥
打,猛听一声娇呼,却是公主的声音,卢云吃了一惊,连忙缩手,回头看去,只见公主
手上拿着自己夺来的弯刀,正满脸关怀地凝视自己。

    卢云啊地一声,惊道:“公主,你……你这是做什么?”

    公主微微一笑,拿过一支箭簇,道:“这里全无人烟,我若不为你治伤,却有谁来
帮你呢?”

    那箭簇上血淋淋的,当是公主亲手替自己除下的。

    卢云见公主降尊屈贵,亲手为自己治伤,心中感动,忙跪下地来,拜道:“臣一介
平民,岂能让公主做这等粗鄙之事,卢云罪该万死,还请快别如此了!”说着叩首不止,
神态大见惶恐。

    公主轻轻摇头,道:“我现下若不救你,你定然撑不到明日。”她慢慢走来,伸手
往卢云背上触去,道:“你别动,让我帮你包扎伤口吧!”

    卢云把身子一缩,颤声道:“臣不敢劳动公主!”他白日里救驾之时,行止间颇有
逾礼之处,只是事出紧急,虽在千军万马之前,仍是泰然自若。反倒是此刻四下无人,
他却心惊胆颤,就怕自己踰矩。

    公主见他躲了开来,方知他这人甚是古板,摇头道:“你明日若是死了,却有谁来
保护本宫,莫非你要我孤伶伶一人,受那贼子折辱吗?”

    卢云大惊,拜扶在地,慌道:“臣不敢!”

    公主伸手过去,轻轻地抚摸他的背后,柔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别动。”

    卢云不便再出言拒绝,便低下头去,小声说道:“臣多谢公主。”

    此刻本朝公主为己疗伤,卢云心惊胆颤,只把头来低,眼来闭,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公主找到了箭簇入肉的位置,当即用力一拔,卢云咬牙不动,身子却陡地颤抖,大
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公主从怀中取帕出来,在他额上轻轻擦拭。

    香帕拭汗,先前让银川百般挣扎,却还不能出手,此时却想也不想,顺手便替卢云
擦抹热汗,这中间的转折变化,连公主自己也没注意到。

    卢云深知此举大大不妥,心下有些害怕,忙道:“公主深恩,臣卢云万死难报。”

    公主微笑道:“万死难报我的深恩?你真能死一万次么?”

    卢云听出公主言中的调侃,忙道:“卑职出身低微,今日能得公主厚爱,便死也是
应该。”

    公主见卢云满口官话,一会儿自称臣下,一会儿自唤卑职,丝毫不敢缺了庙堂礼数,
她微微一笑,说道:“你这人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倒像是文华殿里的那些书生,我看
你文质彬彬的,怎么不去考进士、中状元,却来做秦将军的参谋?”

    卢云轻咳一声,正要回答,公主忽道:“小心了!”跟着手指用力,又把另一处箭
簇挑了出来,卢云剧痛攻心,猛地纵声大叫。

    公主惊道:“对不住,我下手太重了,可是痛得厉害?”

    卢云自知失态,忙道:“臣一时情不自禁,脱口叫喊,还望公主原宥。”

    公主摇了摇头,道:“世间男子都是这般要强好胜,你若是疼痛,本当叫喊,这是
天经地义的事,为何硬要强忍?”

    卢云低声道:“公主圣驾之前,臣岂敢胡乱叫喊?若是如此懦弱,怎能保护公主周
全?”

    公主轻轻一笑,道:“你昨日不是在喀喇嗤亲王的千军万马前叫喊么?那时你可以
胡乱大叫,怎么现下却又不行了?”

    那时喀喇嗤亲王的迎亲大队甚是嚣张,卢云奉何大人之命前去送帖,曾以长啸大折
番军锐气,想不到公主也看在眼里了。

    卢云轻咳一声,道:“臣那时见亲王大军来势汹汹,怕他对公主无礼,情急之下,
这才出声吓阻。与现在大大不同。”

    公主微微一笑,她将手帕撕了开来,替卢云包扎伤处,道:“我听你回回话说得极
为流利,却是何时学得?”

    卢云道:“臣在路上闲来无聊,便向乐舞生学了几句。”

    公主哦了一声,颔首道:“嗯,你才学了个把月,便能如此流利,真不简单。”言
中满是钦佩之意。

    卢云听她这几句话也是用回回语言说出,只觉字正腔圆,竟比自己还要顺畅清楚,
不禁心下一奇,道:“原来公主殿下也说得一口好回话。”

    公主轻轻点头,道:“我未离京城之前,早已开始学习回语。”她见卢云满面诧异,
便自一笑,道:“不过我没卢参谋那么聪明,一个月便能朗朗上口,至今已学了半年之
久。”

    卢云点了点头,道:“是皇上要公主学的么?”

    公主淡淡地道:“是啊,我日后要常居汗国,不会人家的语言成吗?”

    卢云听出她话中带着些些愁意,想起公主便要西嫁和番,不禁微有同情之意。

    公主见卢云望着自己,目光中颇有怜悯,便自转过话头,笑道:“你下了山后,可
别向人说我会讲回回话,以后我住在汗国皇宫里,假装听不懂那些大臣宫女说话,这些
人不加提防,定会露出不少马脚,想来真是好玩得紧。”她吐了吐舌头,露出少女顽皮
的神情。

    卢云只见过她威严端庄的一面,这时见了她小儿女的神态,不由得一愣,想道:
“其实这公主年岁甚轻,看她模样,也不过比顾家小姐大个两岁而已。”但不知为何,
自己始终把她当作个老太婆一般,从没想过她也是个妙龄女子。

    公主见他发呆,便问道:“你在想什么?”卢云忙道:“公主圣驾之前,臣焉敢胡
思乱想?”

    公主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只轻轻按住卢云背后的伤口,替他包扎伤处。

    卢云看她手法轻柔,包扎时颇见娴熟,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你以前替人治过
伤么?”

    公主点了点头,道:“小时候我那几个弟弟们顽皮得很,每回跌伤了脚,不敢让父
皇知道,便都来找我这姐姐,要我帮他们清洗包扎。”她看着卢云的伤口,轻叹一声,
道:“不过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伤口,希望别耽误你的伤势才好。”

    卢云见她脸上现出温柔慈爱的神色,心中忽觉一阵感动,脱口便道:“公主殿下,
似你这般人品,实在不应出使和亲。”

    公主哦了一声,道:“卢参谋何出此言?”

    卢云摇了摇头,叹道:“这世间的富贵人,多是奸险凉薄之辈,似公主这样好心肠
的,十个也遇不到一个。可你却要嫁到国外去了,唉……这次和番,皇上为何偏偏选上
了你?难道没有旁人可代么?”这番话虽有不妥之处,但字字句句,却是出自肺腑。

    公主听了这话,忽地双眉紧皱,良久不发一言。卢云见她神色不悦,吓了一跳,只
低下头去,不敢再多口。

    过了良久,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她扎好伤口,走到卢云面前,轻声道:“卢参谋,
我奉旨和番,本是心甘情愿,没有什么选不选、代不代的事情。你以后休得再提此事,
知道了么?”

    卢云听她语气郑重,忙道:“臣一时失言,请公主原侑则个!”一时默默无语,自
行走到角落歇息,不敢再有多口,就怕令公主再次不悦。

    过了半晌,公主见卢云面色凝重,忽地问道:“卢参谋,你生气了么?”

    卢云本在闭目养神,听她此问大是逆乱,忍不住张开双眼,惊道:“公主折煞小人
了,臣身居下属,只怕惹公主不快,焉敢来生公主的气?”

    公主听他说得自责,温言道:“其实我方才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你那么一说,好像
显得我满心都是不甘。这要传扬出去,于我于皇上都是不好,所以我才希望你别再提了,
你知道么?”

    卢云听她提起宫廷之事,自知不该多听,忙道:“小人理会得。”

    公主微微颔首,又道:“其实为了和亲,宫里闹得很不愉快,几位公主相互推诿,
没一个肯去。我看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我身为皇上的长女,也只有自告奋勇,
接下这个重责大任了。”她说到这里,忽地叹了口气,道:“唉……要是我朝能够强大
一点,那该有多好……”

    卢云听出公主的无奈,便也一叹,道:“是啊!若非那年御驾亲征惨败,公主殿下
也不必去和亲了。”

    公主嗯了一声,颔首道:“你知道的倒不少。连御驾亲征的事情也晓得。”

    卢云道:“臣是听柳侯爷说的。”

    公主听了柳侯爷三字,忽尔沈吟片刻,轻声问道:“柳侯爷?你说的是柳昂天么?”

    卢云听她直呼名讳,颇为无礼,但随即想起此女乃是本朝公主,说来满朝文武都是
她的臣子,她要直言其名,自无不可,只好嚅囓地道:“正是柳……柳大人。”

    公主叹息一声,道:“当年御驾亲征时,我还没生下来呢。可怜我这伯父英明神武,
却在前线驾崩,留下了这幅社稷重担给我父皇……唉……”

    卢云奇道:“伯父?”

    公主道:“我父皇便是先皇武英帝的弟弟,武英皇帝当然是我的伯父了。”

    卢云醒悟,立时连连点头。

    只听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父皇继任时只有十八岁,那时国家风雨飘摇,先
帝又给奸臣杀了,天幸父皇出来主持局面,不然兵凶战危,军临城下,真不知今日朝廷
会是什么样子。”

    卢云点头道:“那年也先可汗已然包围京畿,想来皇上确实是大仁大勇的英雄,才
敢接下这个重责大任。”

    公主微微一笑,道:“你这话是真心的么?还是随口奉承阿谀?”

    卢云脸上一红,忙道:“殿下明鉴,臣读圣贤书,所学何事?焉敢行此无耻之事?”

    公主笑了笑,道:“你别怕,我知道你忠义武勇,要不是如此,你方才……方才也
不会为我舍去一命了……”说到这里,她脸颊上忽地现出一抹红晕,跟着望向卢云一眼,
缓缓低下头去。

    卢云心道:“看公主这个模样,当是受惊未复,须得休息一番。”当下躬着身,道
:“公主殿下劳累一日,还请休息片刻。”

    公主抬起头来,往卢云望去,两人四目相接,卢云只觉公主目光满是关怀之意,心
道:“这位银川公主果然爱民如子,便对臣下也是呵护备至。我为这等人舍身,却也不
枉了。”

    公主取过手帕,在他额头上轻轻擦抹,柔声道:“你流血过多,是该休息一阵,快
去歇着吧。”卢云答应一声,自去崖边坐下,他运功疗养,慢慢地物我两忘,反空照明。

    “无绝心法”发动,深厚内力在体内流动,霎时间四肢百骸无一不畅。想来此次外
伤虽重,但内力却丝毫无损,当不至有大碍。

    公主见卢云运功休养,也自去崖边坐下歇息。

    四下一片静寂,除了山风呼啸,丝毫听不到一点声息,公主望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晚
霞,想起日后命运未卜,不知能否再返中土,心中也是思绪如潮。

    其实此次和番本不该她出嫁,嫁的是幼妹玉宁公主,这位小公主的母亲名唤颜贵妃,
早已在皇帝面前失宠,这玉宁又与皇帝不甚亲近,便嫁出去也无啥心疼。孰知颜贵妃连
夜哭求银川公主,希望她能劝说皇帝收回成命。也是玉宁年小稚弱,银川公主不忍她孤
身嫁到异乡,便亲向皇帝请命,由自己替代玉宁和番。只是她万万料想不到,好好一桩
婚事,竟会阴错阳差的成了一场大斗争,真是始料未及了。

    正想间,忽见卢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连忙抢上前去,将他扶住,说道:“不
是要你歇息么?怎地又起来了?”

    卢云道:“臣已然复原许多,不碍事的。只是公主殿下一日不可无食,待臣去张罗
些吃食的来。”说着便提起弯刀,要在崖顶上寻找吃食。

    公主怕他伤重难行,急忙道:“你要去打猎么?我与你同去。”

    方才两人共经生死大难,公主已然不把他当外人看待。她心地本就善良,此时患难
相依,对卢云更是和善亲切。

    卢云自知危难间已有极多不妥举止,此刻两人俱都平安无事,岂能再有逆乱举措?
当即摇头道:“这等贱役粗活,岂敢劳动公主?还请公主稍事歇息,臣自去寻找便了。”

    公主正待要说,卢云却已转身离开。只见他躬着身子,缓缓倒退几步,这才转身离
开,举止间甚是恭谨,全不同悬崖上的果敢自在。

    公主见了他的拘谨模样,忽地一笑,心道:“这人一会儿大胆包天,便是我的话也
敢违背,一会儿却又小心翼翼,像是怕极了我,当真奇怪得紧。”

    想到方才在悬崖上生死一线的情景,心中忽又怦怦直跳,好似卢云的手臂还环在自
己的腰间,将自己紧搂在怀中一般。

    卢云哪里知道公主的心事?他此时全身疼痛,只因心悬军情,这才难以安歇。抬头
看上,见天色已晚,便急急走到崖边,从峰上遥望而去,想找出秦仲海部队所在。

    放眼望去,只见四野间一片雾茫水气,远处山岚隐隐飘舞,好一片雾蒙蒙的美景,
却看不到秦仲海的军马何在。卢云心下发愁,暗道:“不知秦将军他们退到了何处?眼
前若要脱险,非找到他们不可。”

    他心中反覆打量,都在思索如何逃脱此地,然而眼前情势实在太坏,山下敌军云集,
崖上无草无木,实在不知如何逃生。他长叹一声,只有先去打猎,填饱了肚子再说。

    卢云提刀走去,见到几只雪鸡在地下来回走动,当即大喜,飞身去捕,他身上虽然
带伤,但身手仍是十分敏捷,当场便抓到了两只。他在崖上找了些乾草生火,就地烧烤
起来。卢云过去干过一年多的面贩,烹调的手段甚是高明,想起这鸡是要给公主吃的,
更是着意炙烤。过不多时,那雪鸡已然嫩熟,肉香四溢,引人垂涎。

    卢云撕下半只雪鸡,便返身去寻公主,行到崖边,只见她兀自坐在石上,若有所思。

    卢云提着雪鸡,走到公主身前,跪地道:“公主殿下,这就请用膳吧!”双手奉上
香喷喷的鸡肉,神态极为恭敬。

    公主听到他的说话,脸上忽地泛起一阵没来由的晕红,跟着低下头去,好似有什么
心事一般。

    卢云眼光朝地,没见到她的神色,只举起雪鸡,道:“殿下,这雪鸡是臣为您烧烤
的,快请吃些吧!”

    公主伸手接过,只闻扑鼻肉香,令人垂涎欲滴,拿在手上还有些热烫,她见四周无
草无木,荒凉一片,看来卢云要为自己张罗吃食,定是费了不少气力。

    她望着卢云的双眸,柔声问道:“卢参谋,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卢云面露诧异之色,忍不住“咦”地一声,他只知自己是臣子,公主便是天,便是
神,岂能不对她好?这一问只把他愣在当场,半晌作声不得。过了良久,才道:“臣下
侍奉公主,乃是本分之事,焉有好坏之分?”

    公主听了他四平八稳的回话,只嗯地一声,低下头去,既无点头嘉许,也没出言询
问,却是一幅欲言又止的神色。

    卢云见公主一言不发,想来是自己说得太过含混,这才教她难以明白,便单膝跪地,
庄容道:“启禀公主殿下,臣侍奉主上,实乃天经地义。想臣本是乡野布衣,蒙柳大人
与秦将军拔擢,才得以随军效力。临行前柳大人再三嘱咐,决不可使公主受到一丝一毫
的损伤。臣感恩图报之余,便是性命不要,也不敢使公主受伤受辱。请公主万莫记挂在
心。”

    银川公主听他说了一大篇,都是些什么不负所托、尽忠职守之类的情由,不知怎地,
总觉心口闷闷地,好像有些不开心,只是究竟有何不开心之处,却又说不上来。

    她四处张望,神色间竟有些慌张,半天回不上话。

    卢云见她神色不定,以为她惊吓过度,当下轻咳一声,说道:“公主殿下,这鸡肉
凉了便不好吃了,还请快些用吧!”

    公主手拿雪鸡,却不张口去吃,似乎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阵子,忽听她道:“卢参谋,我想问你一事,希望你据实相告。”说话声
音微微颤抖,似乎这事颇为要紧。

    卢云听她说得郑重,忙道:“殿下请说。”

    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卢参谋,倘若这次和亲,不是我奉命过来,而是
我妹子玉宁公主嫁到西域,你……你也会这样拼死保护她么?”

    卢云见公主脸上神情略显激动,似在等待什么,心中便想:“眼前情势紧张,看公
主这般神情,必是心中害怕。我可要好好安抚一番,也好让她安心了。”当下点头道:
“公主所言不错。无论是哪位公主出嫁,都是我朝威望之所寄,四海观瞻之所在,臣自
当全力保护,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公主听完他这番话,忽地低下俏脸,眼中珠泪欲垂,低声道:“所以……所以不管
是玉宁还是银川,对你都毫无差别,是不是?”

    卢云颔首道:“这个自然。不管哪位公主,都是皇上的爱女,对臣而言,也都是一
般的尊贵。”

    此话一出口,公主脸上立时闪过了一阵阴影,原本的一抹晕红慢慢褪去,转为毫无
血色的苍白。她转过头去,低声道:“很好,你对朝廷如此忠心,皇上日后定会奖赏你。”

    蓦地眼眶一红,两行泪水竟流了下来。

    卢云见她神态如此,忍不住心中疑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他见公主兀自拿着雪
鸡,便道:“公主,这鸡冷了便不好吃了,请您快快用膳吧!”

    却见公主轻轻摇头,说道:“我不饿,你先去吃吧。”说着将雪鸡还给卢云,跟着
转身走开。

    卢云陡地一愣,不知这公主本来好端端地,何以突然变得如此奇怪,想起柳大人重
托,连忙追了过去,道:“公主乃是尊贵玉体,一日不可无食,要是这雪鸡不合公主胃
口,臣这便为您捕些兔子来。”

    公主不来理他,自坐悬崖一角,一双美目望着崖下,神态颇为冷漠。

    卢云呆立当场,心道:“到底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么?”回想自己所言,自
觉并无不妥之处,不禁摇了摇头,此际兵凶战危,令人忧虑不已,公主又使小性儿,更
叫他不知如何是好,卢云将雪鸡用树枝串起,走到公主面前,说道:“臣将雪鸡留在这
儿,您一会儿若要饿了,便请吃些。”说着便将雪鸡插在地下。

    那公主却浑似不觉,只远眺着崖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便在此时,一阵寒风吹来,卢云忽觉身上发冷,他抬头看天,只见夜幕将垂,彤云
密布,一会儿怕要下起雪来,此处地势甚高,冬夜定然酷寒,自己虽然内功深厚,也未
必熬得起,更何况公主自小金枝玉叶,如何抵受得住?当下便赶紧寻找栖身之处,也好
熬过今晚。

    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然灰暗,卢云在崖上攀高伏低,上寻下觅,总算见到一处
岩壁下有个洞穴,想来足以让公主遮风避寒,卢云心中大喜,只是怕里头藏有野兽,便
举起刀来,入洞察看。

    待见洞中全无野兽踪影,地下也无兽粪臭气,心下更是高兴,当即引火铺草,将洞
里洞外打理一遍,他知道公主出身皇室,从小过惯养尊处优的日子,更是着意打点,就
怕她不能习惯了。

    忙了好一阵子,待见洞内火光暖和,诸事具备,这才停下手来,便要回去召唤公主,
让她入洞歇息。

    行到崖边,只见公主仍坐崖边,那雪鸡依旧插在地下,竟然一口未动,已然冻成冰
块一般。

    卢云急忙抢上前去,问道:“殿下怎不吃点东西?若是身体不适,便请吩咐一声,
臣略知药石,必可为公主怯病。”他想昨夜霜寒露重,公主莫要受了风邪,眼下敌军环
伺,那可是雪上加霜了。

    公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有生病,你别担忧。”神色间甚是萧索。

    卢云见她消沉,心下颇为自责,当即跪倒,说道:“臣罪该万死,不能照护公主周
全,竟使公主忧虑感慨,难以畅怀,还请重重责罚。”

    公主轻轻一叹,低声道:“这一路走来,你已不知说过多少次罪该万死,多少次罪
不可恕?你真有那么多过错吗?我又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么?”

    卢云不敢接口,只不住地点头,口中连连称是。

    公主又叹了口气,脸色已然平静如常,她淡淡地问道:“秦将军回来了么?本宫想
要下崖了。”

    卢云叩首道:“启禀公主,此刻贼势浩大,我军已然暂时撤退,想来秦将军必是入
关求援,待会齐大军,必会起兵来救。臣以为公主这几日需在崖顶歇息一阵,以待大援
到来。”

    公主点了点头,却不言语。

    卢云道:“前处不远有个洞穴,可以御寒怯冷,臣已将之打扫清洁,这就请公主过
去安歇。”便欲上前扶起公主,却见公主将身子一缩,躲开了卢云,自己站起身来。

    当下卢云引着公主走向山洞,此刻雪云已至,忽地降起大雪,两人加快脚步,冲风
冒雪,急急往前奔去。却见公主脚下一滑,竟要扑倒,卢云急忙伸手拉住,免得她滑跤。
两人手掌相触,公主身子忽地一震,小手急急地缩了回去,跟着快步走开。

    卢云心下奇怪,低头望向公主,却见她不住回避自己的眼光,他心下疑惑,不知公
主为何变得如此,却也不敢追问。

    两人行到洞口,卢云向内一指,道:“就是此处洞穴了,请公主委屈几日,暂且在
此安歇。只是里头陈设简陋,臣怕公主不能习惯。”

    银川公主默然不语,缓缓走进洞里,只见地下已然打扫干净,洞中火光映壁,暖和
如春,与外头的酷寒相比,别有一番温馨天地。她见卢云确实用心照顾自己,心下甚是
感动,想说些话嘉勉,待见卢云垂手立在一旁,神态恭谨无比,霎时心中又是一阵郁闷,
便只坐到了炕边,低头看着地下。

    卢云道:“请公主歇息一阵,臣再去为公主准备些吃食。”

    公主摇头道:“不用了,我不饿。”

    卢云见公主心事重重,不愿多加搅扰,便道:“臣告退了,请公主好生安歇。”

    过不多时,却见他又烤了只鸡,自行放在洞口,以备公主不时之需。他见大小事情
都已打点妥当,便自去洞外安歇。

    深夜露浓,两人一处洞外,一处洞内,各怀心事。

    卢云守在洞口,看着里头的火光,寻思道:“这公主好生奇怪,早些时候见她豁达
生死,丝毫不怕,现下都已经平安无事了,怎地她却忽然变得消沈悲伤,真叫人难得其
解。”一时反覆猜想,却始终不明情由。

    寒风冷月中,银川公主独自坐在洞里,正自悄悄发愁。她看着红艳艳的火光,忽地
忆起了京城繁华的景象。若在去年此时,紫禁城中已然张灯结彩,自己则率着宫女四处
打理,众人欢度岁末,好不温馨。谁知现下却是这幅凄凉光景,自己孤身一人躲在这凄
冷的山洞里,明日尚不知生死如何。她看着手上的玉镯,忽地想起母亲的慈爱,临行前
她谆谆叮咛,两人抱头痛哭的景象,霎时飞入心中。

    她自知离国已远,只怕直至老死西域,终生都不能再见娘亲一面,一时心下悲痛,
眼泪扑飕飕地流了下来。

    卢云何等功力,他坐在洞外数丈地方,耳听低低啜泣之声,知道公主正自暗暗垂泪,
他心中担忧,悄悄地走到洞口察看。

    卢云低声叫道:“公主殿下,你还好么?臣卢云来给你问安了。”

    良久良久,却不见有人回应。卢云见公主不答,不知她此时如何,只怕已然受寒晕
倒,一时心急,急忙抢进洞里。

    卢云走入洞中,只见公主趴在炕上,背脊微微起伏,显在低声哭泣。

    卢云心中惊骇,急忙走上前去,慌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坦的?”

    公主见他进洞,连忙擦去泪水,低声道:“我没事。你自去歇息吧。”

    卢云见那雪鸡兀自插在地下,仍是一口未动,当下道:“公主,您不吃不睡,身子
定然不行,卑职甚是担忧。”

    公主轻轻摇头,叹道:“你担什么心?也许咱们明日便要给叛军拿住,到时生不如
死,还不如死在此处干脆。”

    卢云听她说话如此消沉,心下一惊,劝道:“那日臣听公主言道,只要百姓能平安
度日,便是牺牲自己也不足惜。臣心下甚是钦佩,怎地公主现在却消极沈沦,叫臣好不
难过!”

    公主再也忍耐不住,眼眶一红,泪珠滚落,泣道:“我……我也不想这样……”

    卢云见她又哭,心下只是发慌,想要上前摸摸她的小脑袋安慰,只是自己又没这个
胆子,一时连连搓手,不知该当如何。

    便在此刻,忽听远处传来细细的脚步声,卢云大吃一惊,低声道:“有人来了!定
有敌人上崖!”看来那群番僧毫不死心,竟又派人上崖搜捕。

    公主听他一说,想起那群番僧的凶狠,也是面色一变。

    卢云伸脚踏息火堆,挺刀便往洞外走去,他悄悄行到崖边,只见一人探头探脑,正
在崖上四处张望,后头还有同伴不绝爬上,竟有五、六人之多,这些人身穿侍卫服色,
当是四王子身边的贴身卫士。

    卢云偷偷走到崖边,眼见那人走来,登时一脚猛力踢去,大力传到,那人胸口肋骨
喀地一声,当场断折,跟着身子远远飞出悬崖,一声未发,便已死于非命。

    一旁武士低声道:“克拉儿,你在哪里?”

    卢云隐在大石之后,那人东张西望,走到卢云身前,卢云当下飞身跳出,一刀挥去,
已然割断那人喉管,那人双手连连乱挥,但却没了声音,挣扎一阵,便摔在地下,一动
不动了。卢云地将他尸身拖过,悄悄丢下悬崖。

    其余几人不见了同伴,都是低声叫唤,卢云伏在暗处,瞬间又料理了两人,也依老
法子办理,将他们尸身一一丢下悬崖。

    此时料理了四人,只余一名武士待在崖上,卢云见强弱易势,当下也不再躲藏,便
大踏步走了出来,以回话喝道:“兀你那番人,却怎地跑来此处送死!”

    那人陡地见到卢云,霎时神色惊慌,颤声道:“我…我……你…别杀我………”言
语间骇异失措,不知所云。

    卢云喝道:“你的同伴都给我杀了,已经丢到悬崖底下,你可知道?”

    那人跪下哀哭道:“大爷饶命,小人家有老小,实在不能死啊!你饶了我吧!”

    卢云举起钢刀,正要杀人,猛见这人神情卑微,心下忽生不忍,便缓下刀来。想道
:“看来这人甚是可怜,不如我把他绑起,关在山洞里好了。”但转念一想,此刻情势
已然危急之至,若还要分心看守此人,定要招惹无数麻烦。

    耳听那人连连乞求,卢云举刀一挥,摇头道:“不行,两国交战,不是你死,便是
我亡,你快快捡起地下兵刃,我们厮杀一场吧!”

    那人哭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啊!你饶了我吧!”

    卢云叹了口气,指着悬崖,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来动手,你自己跳下
去吧!”

    那人哭得更加大声了,卢云见他如此懦弱,摇了摇头,举刀便要砍去。

    忽听公主声音道:“且慢!”卢云回过头来,只见公主已然站在崖边,正自凝视自
己。

    卢云连忙躬身,说道:“启禀公主,这人是四王子派来的刺客,臣正要将他就地处
死,以免多生困扰。”

    公主道:“这人也有父母妻小,你没听他说得可怜吗?卢参谋,上天有好生之德,
你放他走吧!”

    那人听了这话,宛若遇上了活菩萨,拼命在地上磕头。

    卢云嘿地一声,大声道:“公主啊公主,此时情况凶险,不比秦将军在的时候啊!
那时大军随行保护,你将刺客放走,我们自无异议,但眼前性命攸关,你千万不要使性
子了!”

    他虽知公主生性仁慈,但此刻只要一个不慎,公主便会落入番人之手,卢云想起职
责重大,绝不能让公主犯险,心急之下,说起话来竟略有教训之意。

    公主俏脸生怒,说道:“本宫不管这些,我要你放了这人,你现下立刻放!”

    卢云又惊又怒,不知该当如何。

    那侍卫连连哭道:“多谢公主,多谢公主,小人日后定会感恩戴德,再也不敢侵犯
尊驾了。”说着又朝卢云磕头,哭道:“小人知错了,求大人高抬贵手啊!”

    公主见他兀自害怕,便微微一笑,向前走上几步,说道:“你不要担心,有本宫在
此,没人敢害你的。”

    卢云见她忽地上前,已在那人面前数尺,急忙扑了上去,惊叫道:“走开!不要靠
近他!”

    话声未毕,只见那人腰杆一挺,猛从地上跃起,武功竟似十分精强。卢云大惊,想
要拦在公主面前,却已差了一步。霎时之间,那人已一把抓住公主,跟着仰天大笑,甚
是得意。

    公主见变故忽起,吓得花容失色,饶她教养出众,也不禁尖叫一声。

    卢云以手支额,只感懊恼不已,怪只怪自己一时心软,疏了防备,竟被这人偷袭得
手,他伸手指向那人,大声喝道:“你快快放开公主,我可以饶你不死!”

    那人呸了一声,冷笑道:“你还敢啰唆?现下谁听谁的,你给老子搞清楚点!”说
着往公主粉脸瞧了瞧,淫笑道:“你再敢招惹你老子,弄得我心情不好,当场来个先奸
后杀,你信也不信!”

    卢云又恼又气,道:“有话好说,你可别要乱来!”

    那人指着卢云,破口骂道:“死小子,你要老子跳崖自杀?他妈的,你先给我跳下
去了!省得老子杀你!”他见卢云不动,当即淫笑道:“你再不下去,难不成我这两只
手不会摸女人么?你可要看我和你的公主娘娘亲热啊!”

    公主大怒,但那人举刀架住了她,一时间毫无办法。

    卢云恼怒至极,他走到崖边,回头往那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陡地跳落,公主大吃
一惊,尖叫道:“卢参谋!卢参谋!”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无知小儿,也敢上战场搏命!”说着放开了公主,淫笑道
:“蛮子公主,多亏你救我一命,一会儿我来疼疼你,也算报答恩情啦!”

    公主想到卢云已死,忍不住两腿一软,坐倒在地,哭道:“卢参谋…………都是我
害了你……”

    那人哈哈大笑道:“哭什么?你手下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本就该死!现下他死个
干净,没人打扰!看老子怎生炮制你这小淫妇!”

    公主生性刚毅,她听此人言语粗俗,残忍好色,非但不怕,反而激起天朝皇女的傲
性,只见她站起身来,怒道:“你好大胆!敢与本宫如此说话!”

    那人见了公主这幅派头,心下忽地一惊,但转念一想,此时只有他一人在此,那是
为所欲为的局面,当即淫笑道:“公主啊!你想清楚了,现在我就是你的皇上,你可要
好好服侍我,嘿嘿………”说着便往公主脸蛋摸去,公主虽然怒叱连连,但那人色心已
生,如何按耐得住?眼看大手往身上逼来,只吓得公主惊叫连连,慌忙闪避。

    当此危急之时,忽听后头一人道:“无耻小人,你要是皇上,我便是你的祖宗。”

    那人怒道:“是谁?”此言甫出,喉头一凉,已被割断了喉管,跟着一脚踢来,把
那人直踢下悬崖。

    公主急忙回头去看,却见那人满脸怒容,手挺弯刀,却是卢云来了!

    她欢叫一声,扑了上去,将他紧紧抱住,喜道:“是你!你没死!你没死!”欢喜
之间,泪水流了下来,竟是喜极而泣。

    卢云连忙退开一步,躬身道:“臣方才并未真个跳下山崖,只是攀在悬崖之旁,此
人行事疏漏,不曾前来察看,便给臣偌大的暗算机会。”

    公主满脸喜容,一时间忘了种种不快,只眉开眼笑地望着卢云,欢喜之情,溢于言
表。

    卢云低头往崖下看去,说道:“明日我得做几个陷阱,可别让这些人再来偷袭。”

    公主忽地走上几步,拉过卢云的手,微笑道:“别说这些了。我有些饿了,咱们一
齐吃饭吧!”神态竟是极为亲昵。

    眼见公主换上了一幅笑脸,卢云不禁吓了一跳,忙往后头退开一步,不知公主为何
转变得如此之快,直有摸不着头脑之感。他将雪鸡拖过,迳自烤了起来。火光红艳中,
只见公主满脸喜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卢云心道:“这公主忽地高兴,忽地忧愁,看来有些奇怪,可别是受了风寒,神智
不清起来。我可小心应付了。”他烤好了鸡,撕下鸡腿,说道:“公主趁热吃吧。”

    银川公主面带微笑,伸手接过,轻轻地咬了一口,卢云怕她吃不惯野味,连忙道:
“臣随手所就,只怕不合公主胃口。”

    公主嚼了一嚼,只觉满口肉香,滋味颇美,便笑道:“好吃得紧,便是禁城的御膳
房,也没那么好的手艺。”

    卢云面贩出身,最爱旁人称赞自己的手艺,一听公主之言,欢喜得好似要飞了起来,
大喜道:“蒙公主谬赞,实乃臣生平荣华。”

    公主见他神情如此,轻轻一笑,道:“你这样好手艺,莫非以前是个厨子?”

    卢云听她垂询,想起生平往事,忍不住神色微微一变,跟着点了点头。

    公主奇道:“敢情你真的是?”

    卢云尴尬一笑,道:“说来不怕公主见笑。在下连厨子也还够不上,只是王府胡同
里的一个面贩。”

    公主哦地一声,道:“面贩?那是什么?”

    这公主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在外头游荡过了?听得面贩二字,竟是不知。

    卢云苦笑一阵,心想:“这公主不食人间烟火,我何必与她多说?随口敷衍两句吧。”

    他摇了摇头,道:“面贩就是卖面的生意人,没什么好说的。”他见大雪又要落下,
便起身道:“公主殿下,时候不早了,请早些入洞歇息吧!”

    公主虽然不明世事,但生性仁慈,甚会体察人心,一见卢云神色,便知他心中有痛,
想来不愿明说自己的过去。当下轻声道:“卢参谋,我们屡次共经患难,生死攸关,可
是我却连你的来历也不知道,眼下无事,你不妨说说吧。”

    卢云听她垂询再三,不禁心头苦笑,他摇了摇头,又缓缓坐下。

    他自离开江南以来,辗转奔波,四海为家,从未与人提及往事,想不到第一个问他
的人,却是当朝的公主。念及自己背负莫名罪孽,终身都要郁郁寡欢,不由得一阵悲哀,
又想起当年在扬州与顾倩兮分手的情状,忍不住心中一酸。

    他不愿露出心事,只凝望着星空,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却满是苦涩之意。

    公主一愣,道:“什么事这般好笑?”

    卢云低下头来,拨弄着火堆,轻声道:“臣出身寒微,不是什么体面人,还是别说
的好,免得污了公主清听。”

    公主听他语音悲苦,又见他神情特异,料来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心道:“这人的来
历好生奇怪,我若能生离此地,定要查访一番。”

    火光闪动,卢云照料着火堆,神色无喜无悲。公主则好奇难抑,一双清澈大眼眨啊
眨的,尽是盯着卢云看。两人各怀心事,都是默默无言。

    过了良久,卢云道:“公主殿下,外头冷得厉害,请你回洞里歇息吧,可别受凉了。”

    公主回眸看着他,说道:“那你呢?你便要在外头吹风受寒么?”

    卢云淡淡地道:“臣体健如牛,区区寒风冷雪,丝毫不能奈何分文。”

    公主点了点头,轻轻道:“如此辛苦你了。”说着便走进洞里。

    卢云看着公主的背影,心头竟有种温暖之感,那是离开扬州以来,前所未有之事。
他心中立誓,定要保护公主顺遂平安,绝不让她落入敌人之手。

    第七章天苍苍兮临下土

    却说那煞金武勇厉害,秦仲海与他放对,登时不敌,阵势更给人率军冲破,慌忙间
只有退向玉门关。

    眼看後头沙尘飞扬,却是四王子率军追杀而来。秦仲海等人只有加紧逃命,希望早
一步赶到玉门关。想起薛奴儿已在当地守候,更是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众人一连数日,都在率军撤退,夜间只敢在马背上眯眼歇息,谁敢在乱军中搭营休
憩?只是马匹连日奔驰,不堪操劳,纷纷倒毙路旁。

    众人面色如土,精神不济,料想撑不到玉门关,便会被四王子赶上。

    这日已至腊月三十黄昏,秦仲海兀自率军赶路,却见前头一骑慌忙而至,秦仲海一
愣,不知是什么人在此奔逃,急忙停下军马,却见来人脸若白纸,披头散发,正是东厂
的副总管薛奴儿!秦仲海心下惊骇,这薛奴儿此刻该当身处玉门关,以来监视江充的兵
马,却怎地仓皇逃来此处?秦仲海急忙叫道:“薛公公!怎么回事?”薛奴儿快马冲来,
骂道:“大夥儿快走啊!江充的人马翻脸不认人,在後头紧追不舍,只怕要杀人了!”
秦仲海与众属下面面相觑,都是说不出话来。

    过不半晌,只见前头烟尘大起,竟有部队急奔而来,看这声势,少说也有万人。

    秦仲海浓眉紧皱,万没想到江充竟在这危急时刻举兵杀来,虽不知他用意如何,但
这玉门关却去不成了。薛奴儿见秦仲海迟迟不动,登即骂道:“叫你逃啊!你还愣著做
什么?”

    秦仲海指了指背後,苦笑道:“番国四王子作乱,不杀我们绝不甘心,现下正在後
头追赶,公公却要我们退往何处?”

    薛奴儿也是一惊,呸道:“到底在搞什么?怎么这儿那儿都在造反作乱,真是荒唐
透顶!”一旁何大人见大军忽地停下,连忙赶上前来,惊道:“怎么了?我们不是快到
玉门关了么?怎么忽然停下了?”

    薛奴儿急道:“没时光多说了,等江充的狗来了,大夥儿都要糟!快快转向!”说
话间,前方蹄声大作,万马奔腾而来,秦仲海与属下虽然疲惫不堪,但情势危急,还是
一起举起兵刃,护住了一众高官王族。

    行到近处,大军陡地停下,只见银盔闪耀,刀刃如雪,端的是纪律严明的精兵。来
人果然是玉门关守军,直隶於江充的人马。

    何大人知道薛奴儿脾气不小,八成是他得罪江充,这才被人追杀。他见性命危急,
如何愿意牵扯在东厂与江充的恩怨间?当下拍马冲出,对著江充的兵马叫道:“我是御
史何大人,奉命保护公主和亲,快快放我们过去!”只见大军中行出一名将领,他脸露
冷笑,说道:“管你什么何大人,何小人?江大人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关,否则一
率杀无赦!”跟著弯弓搭箭,呼地一声,对著何大人射来一箭,却把他的官帽射落在地,
何大人吓得屎尿俱出,慌忙逃回阵中。

    秦仲海大怒,登即举刀叫骂道:“你这将领好不蛮横,胆敢不放我们进关!你快快
报上名来,来日大家金銮殿前分说明白!”

    眼看那将领冷笑不答,薛奴儿骂道:“高颜你这死杂碎!想你不过是江充手下的一
条狗,居然敢招惹东厂,看咱家回京之後,不杀光你全家满门老小,公公便跟你姓!”
那高颜脸上变色,得罪东厂确实不是小事,他面露犹豫之色,一旁走上一名副官,在他
耳边低声说话。高颜闻言,似乎心神稍定,当即喝道:“老妖怪!你少在那里说嘴,先
等你活得了性命,再来你爷爷面前放屁!”

    薛奴儿气得脸色惨白,尖叫道:“找死!”猛地身影一闪,便要冲上前去,高颜知
道薛奴儿武功高强,急忙命人放箭,万箭横空,只把薛奴儿射的东躲西藏,狼狈不堪,
只有缩了回去。

    高颜哈哈大笑,道:“还有谁敢过来?”他见良久无人敢动,便布阵立寨,按兵不
动,绝不许秦仲海他们稍越雷池。

    秦仲海见情势大坏,前方高颜驻军把手,後头番兵驾马来杀,禁不住叹道:“前无
退路,後有追兵,却要如何是好?”

    薛奴儿尖叫道:“你是将军,该是你来想办法啊!怎能问我呢?”

    秦仲海心念一动,想起过去柳昂天曾经言道,说昔日朝廷有一位不世出的名将,名
唤“武德侯”,曾在玉门关外与也先可汗激战一场,那时他被受人陷害,不得入关,便
埋伏在十里外的“葫芦谷”决一死战,若能赶到葫芦谷,定能据险而守。想到此处,急
忙叫过军中老卒,问道:“你们过去镇守西疆时,可曾听过一个「葫芦谷」?”那老卒
应道:“当然有。那「葫芦谷」离此不远,只在东方十余里。”秦仲海大喜,忙命那老
卒领路。

    当下秦仲海命前队先转东行,後队防守,以免高颜率军偷袭。奔出数里,远远望去,
却见四王子军马已然追来,只从高颜阵旁冲去,高颜却视若无睹,任凭大军疾驰而过。
秦仲海心下犯火,这高颜身为朝廷命官,肩负西疆安危,岂能任由敌军在边界随意奔驰?
莫非两方人马早有协议?当下问道:“薛公公,究竟在关里发生了什么事,怎地这些人
一路追将出来?”

    薛奴儿尖声骂道:“我那日赶抵玉门关,要这姓高的畜生开关出兵,掩护公主的车
队,天晓得这贼娘生的,白日里对我好酒好肉的招待,夜里就派兵来围杀我,哼!这群
自不量力的东西,当晚便给我杀了百来人,只是咱家势孤力单,双拳难敌四手,便暂时
撤退,谁知这狗贼高颜还不放过,率军追赶出来,一路追杀到此处来啦!”秦仲海心下
疑惑,江充若要追杀薛奴儿,大可请出手下奇人异士为之,何必劳师动众,出动这许多
军马?莫非他有意参与汗国政变?还是另有更为重大的阴谋?著实令人费解。

    秦仲海虽然精明,却不知江充本人早已抵赴西疆,更不知卓凌昭早在神鬼亭旁埋伏,
此时更与杨肃观等人激战,这高颜开关出兵,不过是种种机关的一环而已。

    大军一路奔逃,慌忙间赶出数里,忽听後头杀声大起,四王子军马已然赶来,两方
人马短兵相接,斯杀几回,互有折损。达伯儿罕见四王子已然追到,吓得面无人色,更
是纵马奔逃,大军狂冲疾驰,把四王子远远抛开。

    秦仲海知道此刻已然危急,若不派人敢死断後,全数人马定要断送此处。此行中有
汗国皇储、本朝御史等重要人物,绝不能任凭他们落入敌军之手。秦仲海心念已决,当
下对薛奴儿道:“薛公公,劳烦你保护何大人。我要留下来断後。”薛奴儿一愣,摇头
冷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都到这个田地了,你还要硬充英雄好汉?凭你这点人马,
如何是他们两路军马的对手?你这般蛮干,不过是徒然送死而已。”

    秦仲海昂然望向远方,道:“死也好,活也罢,我决不能任凭大家坐以待毙。说什
么也要拼一拼!”薛奴儿嘿嘿一笑,摸出“天外金轮”一晃,冷笑道:“凭你这点武功
想要断後?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不如让本座的「天外金轮」显显威力,也许还有一线
生机。”其实薛奴儿有意相助,与秦仲海并肩御敌,只是两人一向不和,心中这样想,
嘴上仍是讥嘲不休,尽说些不中听的。

    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多谢公公好意,这次很承你的情。不过带兵打仗可不是
比武较量,这你是不成的。快快保著何大人走吧!”薛奴儿听他言中带有轻视之意,忍
不住哼地一声,说道:“这可是你自己去送死的。临死之际,可别怨天尤人,说公公没
来帮你。”

    秦仲海微微一笑,不再理他,自去召来百名敢死勇士,人人携带刀斧,与自己一同
埋伏,等四王子前来,便要举兵偷袭。只要能阻拦他们几个时辰,料来己方大军必可从
容赶抵葫芦谷。

    秦仲海并非卤莽之辈,他此刻留下断後,绝非一意孤行,自杀救人,心中早已算定
脱身奇谋,他事先命人挑选百匹骏马,躲在数里外相候,只等他啸声一起,便来过来接
应刀斧手逃走。

    秦仲海率人伏在一处沙丘之後,随时准备上前斯杀。耳听马蹄声阵阵,四王子大军
匆匆从旁而过,毫无防备。他见机不可失,振臂高呼道:“兄弟们!上前杀敌啊!”

    他当先冲下,著地滚去,众刀斧手也随他向前滚动,众人呼啸一声,一见马脚,便
即砍落,只见秦仲海凶狠无比,他刀光飞舞,著地乱滚,有如一个锋锐至极的大圆盘,
猛往万马蹄下撞去。

    番兵见他势头厉害,急忙掉转方位,但其势已有所不及,转眼间哀号四起,竟被秦
仲海等人砍下百来只马脚。群马哀鸣不已,翻倒在地。前部人马翻倒,後头兵马却已撞
来,众人惊慌失措,齐声大叫:“让开!快快让开!”轰地一声,数万只马蹄踏来,硬
往前队大军踩落,两相一撞,後队大军也即翻倒。一时间人声马鸣,践踏而死的不计其
数,阵势已然大乱。

    秦仲海见四王子的幡旗已在不远处,心下大喜:“擒贼擒王!若能把这四王子抓住,
定能扭转乾坤!”心念甫动,随即往四王子麾下军马滚去。

    四王子见秦仲海朝自己滚来,心中慌张,扬鞭叫道:“快!快!谁替本王杀了他!”

    众军拿起长矛乱刺,但秦仲海身形灵动至极,左一滚、右一翻,有时更钻到马腹之
下,众人坐在马上,如何刺他的到?秦仲海几个翻滚,已然滚到四王子座骑之旁,他虎
吼一声,拔刀跃起,便要斩落!

    四王子惊惶掩面,大叫道:“来人啊!快快保驾!”

    眼看四王子危急之至,两旁军士猛地窜出,奋力举起手上盾牌,替王子挡下这雷霆
一击,火红的刀锋压下,“当”地巨响,几名军士虎口破裂,盾牌登时落下。秦仲海横
刀一挥,一招“火云八方”,几名当前的卫士胸口中刀,鲜血激喷而出,霎时翻倒在地。

    秦仲海见无人看守四王子,猛地狂吼一声,举刀冲向主帅,四王子拍马逃走,慌忙
大叫道:“煞金!快来救我!”秦仲海骂道:“来不及啦!”钢刀追魂,便要将四王子
腰斩两段。

    便在此刻,一条刀索从後飞来,硬生生地往秦仲海喉间戳去,势道好不凶恶,秦仲
海见来势太快,忙滚倒闪开,他倒在地下,只见一名大汉拍马前行,神色傲然,却是煞
金来到。

    秦仲海见他出现,眉头登时皱起,知道情势已无可挽回。

    四王子吃过秦仲海几次亏,知道他凶猛狡猾兼而有之,连忙道:“煞金你听好了,
我们先绕路离开此地,这里的几个人都留给你了!”煞金神色不豫,却无法抗命,只有
点了点头。

    四王子叫道:“传令下去,大军绕道,往东方转进!”马蹄隆隆声中,四王子慌忙
离开。

    四王子率军离开後,荒野上只余下煞金独率千名骑兵,却是奉命过来料理秦仲海,
好让主力部队从容离开。

    一名属下问道:“将军,咱们现下怎么办?”秦仲海心下打量,既然自己这方人马
已然从容远走,自也不必留在此处,单独与煞金这怪物硬碰硬的斯拼,他传令道:“众
军听命,咱们往葫芦谷退去!”一众刀斧手大声答应,霎时间,秦仲海仰天长啸,远远
烟尘飞起,马蹄隆隆,却是自己埋伏的手下带领百只骏马,正自赶来接应。

    秦仲海喝道:“大家一起冲出去!”当下带著众人往外冲杀,便要与马队会合。

    煞金见秦仲海已要离去,伸手一挥,千余骑兵缓缓行来,已将秦仲海等人合围。秦
仲海见敌方训练有素,真是精锐雄狮,急忙传令道:“大家往马蹄砍去,一有机会便逃!
这煞金武功太高,千万不要和他拼命!”

    他当先著地滚去,举刀乱砍,众刀斧手随即滚倒在地,也往马蹄砍去。

    煞金冷笑一声,摇头道:“区区地堂刀,何足道哉?且看我的「金勾阵」!”他喝
道:“布阵!”一声令下,千名部众便即散开,跟著从鞍囊取出一只奇形兵刃,其长如
刀,弯曲似勾,却不知用在何处。秦仲海骂道:“妖魔鬼怪的伎俩,何足道哉?”众刀
斧手不惧强敌,仍在马蹄中乱滚乱翻,伺机下手。

    煞金喝道:“动手!”千名骑兵斜身低下,却是以双脚勾住马鞍,将身子紧贴马腹,
便往地下的刀斧手攻去。

    秦仲海心下一惊,心道:“这就是金勾阵么?”他曾听人说过这个阵势,却不曾亲
眼见过,想不到却在蛮荒之地遭遇了。看来煞金不只武功厉害,连带兵打仗也高明若斯,
秦仲海心下惊惶,正要喝退属下,却见千名骑兵已然举起手上金勾,往马蹄下的刀斧手
掠去。秦仲海手下之人多是悍勇之徒,虽见敌人厉害,仍是不惧,举起手上的铁斧,便
往马脚砍去。

    煞金喝道:“勾!”却见骑兵举勾削来,刀斧手脸上变色,待要逃命,却已不及,
登时给人勾住脚踝,金勾尖锐,霎时透骨而入,千名骑兵随即狂奔,数百名刀斧手便给
拖在地下滑行,一时惨叫连连,钢刀砍落,不少人更是身首异处。

    余下众人见情势大坏,连忙左右窜逃,已是溃不成军。

    秦仲海面色惨澹,眼看这煞金好不厉害,竟已将地堂阵法破去,他虎吼一声,大声
叫道:“大家跟我冲!”大怒之下,也不在地下翻滚爬行,站起身来,便往金勾阵冲去。

    只见秦仲海带头冲锋,他举起大刀,运起“火贪一刀”第八重功力,一招“龙火噬
天”,猛如火龙般地扑去,他全身旋转,有如陀螺,刀光上却带著熊熊烈焰,好似妖魔
一般,群马见了火光焚烧的模样,吓得四处乱窜,秦仲海狂啸一声,喝道:“杀我手下,
全给老子赔命来!”

    狂刀乱斩,几名勇猛之徒挡住去路,当场给他砍死,金勾阵被他这么一冲,立时撞
出一处缺口,秦仲海见机不可失,急忙喝道:“刀斧手听命,全军後撤,葫芦谷内再行
会合!”

    一名属下见他自己犹在杀敌,惊道:“将军,那你呢?”秦仲海喝道:“罗唆什么?
立刻走!”军令如山,秦仲海一声令下,那人不敢再说,瞬间便与众人狂奔而出,煞金
的手下要出手拦人,都给他三两刀劈死。

    不多时,远处奔来大群马只,却是秦仲海安排的人马过来接应,众下属死里逃生,
急急翻身上马,慌忙逃离。

    秦仲海见众人逃走,自己也要上马遁去,忽然一刀从後劈来,势道浑雄至极,正是
煞金出刀来砍。秦仲海急忙翻下马去,著地滚开,却见那煞金正自冷冷地看著他,道:
“你手下可以走,你却不能走!”煞金部众见他落马,趁势杀来,想将他一举格毙,但
秦仲海何等武功,那“金勾阵”只是战阵所用的套路,岂能擒服武林高手?他刀光闪过,
瞬间斩掉三只马脚,四下打探逃走之路。

    煞金见属下惊惶闪避,情知无人奈何的了他,当即森然道:“你们去追那些刀斧手,
这个人交给我来杀。”

    煞金手下军士见秦仲海杀人如麻,满脸凶狠神色,直是可怖可畏,听得上司如此吩
咐,如遇皇恩大赦,急忙驾马离去。

    煞金坐在马上,傲然看著秦仲海,道:“你站起来,放手一搏吧!”

    秦仲海缓缓起身,此时天地间仅余风声萧萧,偌大战场上只剩下他与煞金二人,两
人动手在即,那煞金兀自坐在马上,只斜睨著秦仲海,脸上挂著一幅冷笑,直是胸有成
竹的架式。

    秦仲海心下合计,自拊不是此人对手,只不住打量脱身之计,心道:“看此人的模
样,当有十二分把握杀我。方才与此人过招,他的武功确实高不可测,今日之战,能免
则免,当逃则逃,否则明年今日,只怕真成了我秦仲海的忌日。”

    一阵风沙吹来,秦仲海见风势颇劲,心念一动,他本来站在东首,此刻便缓缓移动
脚步,往北方的上风位占去。那煞金却不理会他,只坐在马上,满脸睥睨神气。

    煞那间一阵狂风袭来,刮起满天黄沙,却往煞金脸上吹去,只见他两眼微微一眯,
秦仲海大喜,他占住北首方位,图的便是此刻的地利,当即运起“火云八方”,挺刀往
煞金砍去,刀势笼罩煞金身上六处要害,此招夹著地利之便,颇有攻敌不意的味道。

    却听马刀“当”地一声响,陡地变成一十二片刀锋铁索,刀锁飞舞之中,急往秦仲
海身上绕去。秦仲海吃过这刀索的亏,自知颇有不及,这刀索奇妙至极,头尾间相互呼
应,倘与之硬拼,一十二片刀锋切来,当场便能将他斩成十来段。煞金双手连舞,刀索
忽上忽下,钻前翻後,猛地切向秦仲海胸口,秦仲海脸上变色,急忙落地趴伏,不敢正
面接招。

    煞金见他无胆硬拼,当下手腕使劲,只听啪地一声,那刀索又合在一处,变回了十
二尺大马刀,当场直劈秦仲海脑门,秦仲海兀自趴在地下,忙往一旁滚开,轰地一声,
沙地上赫然被劈出一道深沟。

    秦仲海面色惨澹,急急翻起身来,往後倒退一步,那煞金却仍坐在马上,只冷冷看
著他。

    眼见煞金武功高得出奇,秦仲海自知此战端无胜机,他眼观四面,不住打量四下地
形,忽见远处十来里外有丛树林,想来里头隐密曲折,只要躲入其中,当可仗著自己身
法灵便,逃脱性命。他心念甫动,便往地下猛力一踢,激起无数沙尘,朝著煞金座骑的
眼中飞去,虽说马儿的睫毛可挡风砂,但这沙非比寻常,附上了秦仲海浑厚的内力,那
马儿如何经受得起,眼珠猛被沙粒袭中,当场惨鸣一声,人立起来,虽然未瞎,却也疼
痛不堪。

    秦仲海见机不可失,急忙使出轻功,往那树丛方向逃去。

    煞金气得脸色惨白,喝道:“好卑鄙,如何使得这般下三滥的手段!”秦仲海更不
打话,只是发足狂奔。

    煞金叫道:“卑鄙小人,我若不杀你,日後不知有多少人要害在你的手中!”说话
间翻身下马,踏步追来。

    秦仲海不愿他识破自己埋伏在树林的计谋,当即迂迂回回地奔了一阵,不住地绕著
圈子,那煞金却只在自己背後缓缓而行,并不快步疾追,想来此人甚是自傲,不愿与自
己一般狼狈。他弯曲迂回地逃跑,足足奔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天色已黑,便转向树林奔
去,料来夜间更易於偷袭暗算,此战尚有一线生机。

    秦仲海外表粗豪放浪,看似不拘小节,其实他这人甚是机警狡猾,阴谋百变,每当
敌我实力悬殊之时,必以偏锋险棋求胜,全然不顾风评如何。也是他个性如此,才以丢
沙包这种第三流的手段逃得性命。

    柳昂天手下向有两名大将,一是秦仲海,另一人便是杨肃观,若将两人相较,那杨
肃观却远比秦仲海来得高傲自好。杨肃观生性颇为自负,向来看重面子,即便敌强我弱,
也不愿掉了面上的威风。便是要输,也要输得面子周全,皮相好看。若要出阴招、使狠
棋,也会私下偷偷使用,绝不敢如秦仲海这般明目张胆。

    秦仲海逃了一阵,冲进树林,只见枯枝满地,一片萧条,一幅冬日严寒景象。他边
走边看,想要寻找藏身之处,行了片刻,忍不住“咦”地一声,月光下只见一物高高耸
起,不知是什么东西。行到近处,定睛望去,才知是一株参天古木,高约十余丈,足有
十人合抱粗细,虽在大寒冬日,仍是苍绿劲节,在一众枯树中格外醒目。

    秦仲海一愣,不知何以在此荒漠沙地之中,居然能有这般高大的树木。只是此时身
在危境,哪有心思去看这些身外之物,他不及细看,转身便躲到古树後头,只见树後有
座圆圆小丘,上头生了些杂草,此外别无长物。正察看间,陡地见到一人站在大树前方,
正自举头仰望,那人面色紫膛,一张凛然的国字脸,正是煞金到了。

    秦仲海心下一惊:“老小子,这般神出鬼没!”方才见此人远远落在後头,怎地一
瞬间便已赶到,直是不可思议。

    秦仲海手持钢刀,隐身在大树後头,偷眼往外望去,只见煞金两眼眯起,正自仰望
那株大树,一阵狂风吹来,只吹得煞金颏下长须迎风飘舞,月色映在脸上,神色竟似十
分悲凉。

    秦仲海见他举止有异,心中颇感奇怪,但眼下活命要紧,哪管这许多,他屏气凝神,
只等煞金失了防备,便要使出师传绝招,以“龙火噬天”将之击毙。

    却说那煞金走到大树之旁,竟似忘却了眼前的斯杀,只见他仰头看著参天大树,脸
上神色苍凉,紫膛脸上居然有著泪痕,秦仲海正自讶异,忽见煞金戟指向天,狂叫道:
“老天爷啊老天爷!我辈英雄肝胆,俯仰无愧,你……你怎能这样待我们!你好忍心!
你好忍心!”

    月色下煞金虎目含泪,举刀问天,似有无尽悲怆。秦仲海虽要斩杀此人,但眼见他
举止怪异,还是留上了心,暗道:“这煞金恁也瞧不起我,明知我便在此地埋伏,却在
这儿装疯卖傻,不知他是否另有阴谋。”

    却见那煞金疑疑地凝视天际,似要老天给他一个回答。良久良久,他凝立不动,四
下更是一片宁静。秦仲海暗自忍耐,心中咒骂不停。

    忽听那煞金哈哈大笑,大显狂态,仰天疯言道:“这世间焉能有神?便有神明,我
石刚就是神!”他双手往外一振,有如神鹰展翅,那马刀登时化为刀索,双手急舞中,
刀索卷起地下无数沙尘,宛若一条土龙,在大树前来回飞驰。

    煞金口中连连喊叫,似要发泄心中怨恨,悲歌道:“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
灵苦?英雄便该凌迟死,悲愤垂泪苦无语?我自横刀向天叫,忠义孤臣枉痴心,安得大
千复浑沌,莫叫我辈知天命!”他神情激亢,大叫一声,使劲将马刀插在黄沙上,轰地
一声,地下登时现出尺许深坑,沙尘飞扬中,弦月如勾,高挂身後,更显出他莽莽苍仓
的英雄气概。

    秦仲海心中一动,暗道:“这人绝非普通番将,他必然身怀千古奇冤,这才如此悲
愤狂啸。”秦仲海此刻虽要暗算煞金,但见他如此行径,已知此人必是慷慨激昂的人物,
他生性最爱这等豪杰,一时之间,心中忽有亲近知己之感,竟有些下不了手。

    秦仲海心中叹息,但只一转瞬,便又宁静如常,心道:“我不杀他,他必来杀我,
我秦仲海何等人物,岂能有妇人之仁?”心念已决,等他一失防备,便要下手。

    那煞金双膝下跪,对著那大树说道:“都督在上,属下二十年来远渡外国,沦落异
乡,至今尤不能为你报仇,为枉死兄弟雪恨。想我光阴虚度,一事无成,有若沧海一渺
舟,日後更要只身客死异乡,唉……这便是我的命么?”说著唏嘘不已。

    秦仲海心中一奇,听他言下之意,此株古树当是某人的葬身之地,却不知葬的是什
么人。

    那煞金又道:“今日机缘巧合,属下追杀朝廷贼孽,却又来到都督墓前,唉……二
十年来,都督坟上荒烟蔓草,却不知还有谁来祭拜了?都督啊都督,我们昔年效忠朝廷,
为的又是什么?朝廷待我们,却又何其残酷狠毒?”他一时悲痛,难以自已,竟然哭出
了声。

    猛见煞金泪流满面,低下头去,大是偷袭良机,秦仲海心中一喜,当下提刀飞去,
喝道:“纳命来吧!”一招“龙火噬天”,全身旋转劲急,宛若火龙昂首,一刀猛往煞
金颈子砍去。

    眼见钢刀便要砍中煞金的顶门,他却仍是拜伏不动,直似不知,虽说已下决心,此
刻秦仲海还是心下一软,寻思道:“此人武功盖世,英雄了得,我若如此杀他,却也太
过卑鄙。”当下刀势一偏,劲力略收,便要放他过去。

    只听“当”地一声大响,煞金手上的马刀忽地裂开,如活物般地扬起,直往秦仲海
喉间削来,原来他早已见到秦仲海。

    秦仲海大惊,著地滚开,心下不住地骂著自己:“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怎地心软手
轻了!这煞金早有防备,你还自以为是,今日定要毕命此地啦!”

    煞金拜伏不动,面朝地下,口中兀自道:“朝廷狗官,无耻奸贼,你既然到了此处
圣地,却如何不跪?”

    秦仲海呸了一声,讥嘲道:“什么圣地啊?这里是他奶奶的道庙还是佛堂,你却要
我跪谁啊?跪那玉皇大帝么?还是跪老兄你啊?”

    煞金跪在地下,重重一哼,手上刀索却如活了一般,趋前斩後,上攻下击,无往不
利。秦仲海左支右拙,辛苦异常,只把手上钢刀使得密不透风,泼水不入,这才挡住煞
金的攻势。

    煞金缓缓起身,刀索更是灵活百倍,呼地一声,猛往秦仲海双腿砍去,秦仲海跃起
避过,那刀索在地下一转,竟从他背後绕来,削向他的後心,秦仲海往前跳跃,扑倒在
地,那刀索在半空一昂首,跟著往下啄去,秦仲海急忙滚开,气喘甚急,心道:“这样
打下去,今夜必输无疑。我招式不如他,难道内力也不如他?说不得了,此时只有跟他
硬拼内劲,否则万无生机!”言念及此,翻身站起,便想伺机抓住刀索。煞金面无表情,
手中招式更是加紧,刀索直来横去,霎时连变七八个方位,越来越是凌厉,秦仲海几次
想要出手,却不得其法。

    煞金冷笑道:“想你这等年轻,却能练到这般功夫,也算是不容易了。谁知你专替
朝廷办事,行径又卑鄙无耻,那可怨不得我了。”

    秦仲海心神专注,无法回话,煞那间那刀索猛地朝他喉头袭来,秦仲海心念一动,
暗道:“此时若不行险,却待何时?”当即冒险出手,举刀架住刀索,煞金冷笑道:
“总算要放手一搏了吗?”刀索一滑,便往秦仲海手腕切去,秦仲海把心一横,心道:
“便废了一条手,也要抓住这玩意儿!”他举臂往刀锋压去,只见眼前一阵血红,上臂
已被刀索砍伤,立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天幸刀索入肉,刀势便即缓了下来。秦仲海心下一喜,钢刀急往刀索上的铁练绕去,
叮当一声响,已将刀索缠住。

    秦仲海心道:“我招式拼不过你,便以内力一决雌雄!叫你尝尝「火贪一刀」的刚
猛内劲!”他提起真气,火贪一刀的刚劲发动,便从两人的刀刃间传了过去,霎时连连
催动不休。

    煞金脸露微笑,颔首道:“你有胆与我比拼内力,真不怕死,有种。”

    秦仲海见他开口说话,丝毫不怕真气不纯,那是轻视自己到了极点,当下更是催动
全身内力,如铁锤般敲向煞金体内。

    煞金脸露微笑,坦然而受,秦仲海的刚猛内劲竟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秦仲海心
下震惊,当即运起全身内劲,奋力发出。

    煞金喝道:“来得好!”脸上红光一闪,反将秦仲海的内力震了回去。秦仲海面色
惨白,心道:“惨了,这老东西内功高强,我可惨了!”这煞金不但兵刃奇特,招式诡
异,连内力也是刚猛无俦,秦仲海的内功纯是阳刚一路,眼看无隙可趁,这番计谋只有
付诸流水了,一时叫苦连天。

    此刻两人比拼内力,已是生死立判的硬碰硬,丝毫含糊不得。秦仲海比煞金小了二
十余岁,功力自无他深厚,只是他的受艺师父乃是武学大宗师,可说是不世出的奇人,
所传内功也是深奥渊博,临敌时更是威力奇大,是以秦仲海功力虽逊於煞金,全身内劲
却能有十二分的发挥,一时间尚不致落了下风。

    约莫一盏茶过後,只觉那煞金内力源源不绝地冲来,一波接著一波,有如怒涛翻江,
又若霹雳雷震,真是雄浑刚猛,世所罕见。秦仲海运起师门密法,将丹田内劲全数搬运
而出,自知自己这般运功,只要稍有疏忽,便会走火入魔而死。当下更是专心凝志,不
敢有失。

    又过片刻,秦仲海脸色发紫,已感难以支撑,双膝渐渐软倒。煞金嘿嘿一笑,道:
“来到此处圣地,不由得你不跪!”秦仲海心中大怒,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如何能受
这等屈辱?他猛提真气,激发了英雄肝胆,内力狂涌而出,蓦地生出一股大力,竟然将
煞金的马刀震开。煞金微微一奇,啪地一声,马刀散为十二节刀索,便往秦仲海身上砍
去。

    秦仲海方才一时激愤,用力过猛,此刻如同虚脱,眼见马刀砍来,却已无力招架,
慌忙间往旁一跳,躲了开来,但气力已然用尽,摔在地下,动弹不得。

    煞金哈哈大笑,道:“朝廷狗官,无耻奸臣,今日拿你活祭都督。”跟著一刀劈去。
这刀来得好快,秦仲海勉强爬起身来,却又摔倒在地,已然无力回避。

    秦仲海见性命不保,只得长叹一声,自遇这煞金以来,不只武功不及他,阵法兵法
也被此人破去,眼看更要命丧此处,秦仲海心中悲凉,索性闭目待死。

    煞金大笑道:“都督英灵在上,收下这狗官的性命!”刀索飞来,刀锋已中秦仲海
後背,只要再入一寸,秦仲海立时便要横死当场,死个惨不堪言!

    第八章明月出天山

    却说公主与卢云攀上悬崖,连番击退强敌,总算平安无事,便各自在崖上安歇。好
容易熬过第一个夜晚,到了第二日早,卢云情知尚未脱险,便起了个大早,察看有无逃
生道路。

    清晨时分,山顶上自是极冷,卢云见公主尚未起身,知道她这些日子饱受惊吓,想
让她多睡会儿,便不去叫唤,只自行攀上一处高台,眺望此处地势。

    极目看去,只见此处悬崖三面凌空,只有东面紧邻一处高原之旁,中间却隔了一道
峡谷,约莫二十丈远近。卢云望著峡谷,心道:“我若能带著公主跳将过去,便有再多
番人,那也不怕了。”但对面高原距此足有二十来丈,天下间有谁能一跃而过?只好打
消这个念头。

    眼看难以逃走,只好加强防御了。卢云细看地形,算来敌人若要攻打此处,定会从
西北两面山崖爬上,便把两处山岩挖松,只要敌军再次爬上,必会失足跌落,摔死山下。

    他自知东面山巅乃是最後防守之地,便细细布置陷阱,先将若干大石架起,高高堆
起,下头垫以枯枝,只要将枯枝抽走,大石便会滚落,定能杀伤不少。另捡崖边险恶处
作手脚,在险处泼水成冰,撒上泥土,将之伪装成一片平地,只等敌军一来,便要他们
好看。

    卢云心下了然,倘若这些陷阱全数用凿,敌军还不退去,只有往那宽阔至极的峡谷
一跳,至於生死存亡,只好听天由命了。

    一连几日,卢云都在挖弄山崖,制作陷阱,费心思量脱身之道。但公主却逍遥快乐,
一会儿往山洞里搬过圆石,说要当作桌椅,一会儿又打扫布置,将洞里装点得美仑美奂,
好似甚为开心。有时卢云打来雪鸡,公主更主动学著烤食,好似每件事都让她兴味盎然。

    卢云看在眼里,心中想道:“这公主当真怪异得很,明明死在眼前,却还有心思玩
耍,皇家之女,果然不同凡人。”但无论如何,公主这般开心,却远比愁云惨雾,坐以
待毙得好,心念於此,也就坦然了。

    在这深山荒岭中,两人朝夕相对,捕鸟为食,虽说一个金枝玉叶,一个穷困潦倒,
但性命攸关,谁也不知能否活著下崖,便也渐渐少了无谓拘束,卢云与公主说话时,慢
慢不如先前拘谨,公主与他说笑,他也敢应上几句。有时卢云回想起公主在中原的尊贵,
对照今日的言笑晏晏,直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日傍晚,公主拉著卢云,要他看自己的精心杰作,卢云走进山洞,只见地下摆著
奇石怪岩,有若庭院,石壁上挂著些树枝,却如窗花一般,他哑然失笑,说道:“殿下
还真能苦中作乐,臣甚是佩服。”

    公主摇头道:“谁说我苦中作乐了?我喜欢做这些事呢!”说著摸摸亲手布置的岩
石树枝,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

    卢云微微一笑,想道:“这公主平日定是给皇上管死了,难得有自己的住所,便来
胡闹一番。”

    公主见他嘴角含笑,便问道:“卢参谋,你喜欢我的布置么?”

    卢云尴尬一笑,道:“殿下的巧思当然是好的,只是这些杂事太过劳累,下次若要
布置,不妨让臣代劳吧。”

    公主忽然轻轻叹息,转过头去,幽幽地道:“下次?还有下次么?”

    卢云见她伤心,想她定是忧心番僧来攻,忙道:“殿下莫要担忧,臣便算性命不保,
也会让殿下平安离开此地。”

    公主轻叹一声,她缓缓坐在炕上,轻抚自己亲手铺上的乾草,叹道:“离开这儿?
去哪儿呢?”

    卢云应道:“离开这儿,自是回中原了。眼前帖木儿汗国大乱,我看公主的亲事很
难安排,只好先返回中原再说了。”

    公主听他这么一说,双目透出喜悦的光芒,便往卢云看了一眼,但随即满脸晕红,
又低下头去。

    卢云见她神色颇不寻常,不禁心下一凛:“这公主神情好怪,难道是病了么?”

    正想出言相询,忽听崖顶传来轰隆一声,却是有人触动了陷阱,卢云无暇细想,急
忙道:“公主你在此躲避片刻,我出去看看!”

    正要出洞,却听洞口传来一个阴侧侧地声音道:“银川公主,区区几个陷阱奈何不
了人的。快请出来吧,四王子等著见你呢。”

    卢云与公主脸上一齐变色,方才听得陷阱触动,须臾间这人却又倏忽而至,看来武
功高得出奇,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卢云挡在公主身前,低声道:“公主莫慌,咱们一起冲出去。”跟著搂住了她的纤
腰,随时准备冲出。卢云举刀在手,向洞外喝道:“是什么人在此大呼小叫,公主圣驾
在此,怎敢惊扰!”

    只听洞外一声长笑,跟著走进一人,那人头顶光秃,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身穿深红
袈裟,手中握著念珠,却是一名中年僧侣,想来方才便是那人说话了。

    只听他道:“小僧乃是帖木儿汗国大僧正,法号罗摩什,奉四王子之召,前来请公
主下山。”说著双手一摆,竟是伸手肃客。

    卢云冷笑道:“这位大师,银川公主乃是我朝的公主,便是太子要见她,也需三催
四请。你家四王子不过是个小小番王,凭他区区一句话,便想请动咱家的公主么?”

    国师罗摩什笑道:“这位将军说得是什么话?四王子只是仰慕公主大名,早思拜见,
岂有他心?自来两国交往,都是平等相待,不知阁下何以如此自高身分?”此人说得一
口流利汉语,再加口才便给,看来学养大是不凡。

    公主听他说话温文有礼,不似那几名番僧的粗鲁恶俗,便请卢云退开,说道:“深
夜之中,本宫不便见外人。无论是王子也好,可汗也好,碍於礼教,本宫都不能相见,
否则岂不让人背地讥讪?为了本宫的名声,也为了四王子的声望,还请国师自回吧。”

    那喇嘛原本装著一幅有道高僧的模样,有意卖弄口才,谁知公主这几句话甚是厉害,
登即堵住他的嘴,教他难以接口。他尴尬一笑,道:“公主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当前
兵荒马乱,四王子怕你有什么损伤,便命我将公主早些接回。公主万万不可自误。”

    卢云冷笑道:“兀你这和尚,说话何以如此无耻?明明便是前来劫驾,何必说这些
无聊言语?这就上来动手吧!”

    罗摩什合十道:“施主所言差矣。公主若不听从小僧劝告,眼前只有两条为难路了,
只怕公主承受不起。”

    卢云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听公主道:“什么为难路,你倒说来听听。”

    罗摩什道:“便算公主这次得已逃离大难,只怕日後仍要与喀喇嗤亲王成亲,此人
无聊无耻,公主已然见过。想公主花样年华,却要与这人成亲,这却如何使得?”

    公主叹息一声,道:“别说这些了,第二条路呢?”

    罗摩什道:“第二条路更是艰难。倘若公主一昧与四王子作对,不肯喝这杯敬酒,
照四王子的性子,必将公主火焚而死,祭拜我国战死边疆的英雄。那是更加可惜了。”

    卢云大怒道:“大胆番僧!居然敢出此言,眼里还有天朝王法吗?”

    公主叹道:“这位大师,除了这两条路,本宫别无选择了么?”

    罗摩什微微一笑,道:“公主不必担忧,只要公主能随小僧而去,小僧非但保住公
主的性命,日後成就更是不可限量。”

    卢云与公主对望一眼,都不知他“不可限量”四字是何意思。

    罗摩什看出他们的疑惑,便自一笑,道:“眼下我们四王子便要登基即位,接任可
汗,照小僧的意思,公主何不趁势嫁给吾皇?公主此次西来,只是奉命和亲,说的难听
些,大汉天子本就不在意公主嫁的是什么人,只要能使中国边境安稳,他便放心了。我
主四王子英明有为,年少英俊,远非喀喇嗤亲王所能相比,还请公主深思。”

    公主脸色一变,想不到四王子居心如此,居然想趁势接收乃兄未过门的妻子,无论
这个达伯儿罕多么差劲无聊,她也不能做这等变卦逆伦之举。只听她森然道:“国师所
言差矣,本宫虽只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礼法教养,自来兄嫂不可戏侮,四王子叛逆在
先,已是万分不该,现下又要据嫂为妻,这是何等失德之事,本宫宁愿一死,也不能答
应。”卢云听了这话,不禁暗暗喝采:“好一个银川公主,无怪天下百姓对她如此敬爱
仰慕。”

    罗摩什摇头道:“公主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中国百姓合计合计啊!四王子大军开
抵玉门关後,便要杀入中原,据土为王。你若是做他的王妃,日後中国军民的待遇定然
好上许多。”

    卢云听了这话,不禁大怒,喝道:“胡说八道!玉门关守军五万,屏障天险地势,
岂是你们区区几万军马可以打破的!”

    罗摩什淡淡地道:“天命在我四王子,日後他入主中原,称霸当世,你便知道厉害
了。”

    卢云与公主听他语气满是自信,不由得对望一眼,心下都是暗自骇异。

    罗摩什微微一笑,道:“我言尽於此,这就请公主随我走吧。”卢云跳了出来,沈
声道:“你想带走公主,要看你本领是不是够得上。”说著挥动手上弯刀,傲然看著罗
摩什。

    罗摩什摇头道:“可惜啊可惜,既然好言相劝不成,小僧只有得罪了。还请两位小
心了。”

    只见他缓缓伸指出来,朝卢云点去,招式平庸至极,指上更是全无力道。卢云不知
他有何玄虚,当下举起弯刀,往他手指削去,堪堪砍到罗摩什手上,却见他屈起指头,
轻轻往刀上一触,只听“当”地一声大响,弯刀忽尔碎裂,跟著一股奇异的阴劲传向卢
云掌中。

    卢云心中讶异,他曾与卓凌昭、安道京等人对招,也曾中掌受伤,却不曾被这等怪
异阴劲袭体,他见这番僧武功怪异,当下深深提起一口真气,跟著掌上发劲,想化解掉
敌人的阴劲,谁知那阴劲虽然微弱,但却凝聚一点,有如尖针,卢云连连使力,却是消
之不去。忽然掌中一痛,那阴劲更是穿入掌心,硬往卢云体内钻了进去。

    罗摩什叹道:“施主太过托大了,居然硬接本座的「幽冥玄气」,和尚虽无杀人之
意,但施主却要因此而死,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说著口中竟念起“往生咒”,已然开始替卢云超渡,真可说是傲慢至极。

    这个罗摩什的武功乃是吐番国一路,名唤“幽冥玄气”,擅以阴劲伤人,武功家底
与杨肃观等人遭遇的番僧大致相同,那时韦子壮便曾骇异於众僧的指力高强,杨肃观更
以几名番僧的指上功夫厉害,足与少林“大力金刚指”相匹敌,足见这“幽冥玄气”的
威力。只是郑州所遇的几名番僧乃是眼前这罗摩什的徒子徒孙,此刻卢云不幸遇到这个
宗师人物,恐怕性命堪忧。果然甫一接指,罗摩什便开始为他超渡,可说自信之至。

    卢云面色铁青,只觉那内劲如同毒虫般地钻入经脉,说不出的痛苦难熬。这武功便
如昆仑山的绝招“剑蛊”一般,也是以阴劲裂心破肺,杀人於五脏六腑间。若是伍定远
在此,定会知道厉害,绝不敢与此人硬拼,但卢云江湖阅历甚浅,如何识得?性命已然
堪虞。

    一旁公主见他神情痛楚,更是惊叫连连,拉住了卢云的手臂。卢云深怕阴劲传到她
身上,便轻轻一挥手,把公主推了开来。

    卢云只觉那阴劲甚是怪异,直延“手太阴心经”往上钻来,所过之处,无不难受酸
麻,看来不多时,一等转入心脏,便会裂心而死。卢云不干束手待毙,他提起内劲,
“无绝心法”登地发动,要知他这心法乃是自创,虽然尚有若干缺陷,但以威力而论,
已不下於任何当世内功。他察觉这内力细小无比,如针似发,“无绝心法”使出,便只
在自己的身体内缓慢游走,不能汹涌直上,想来这内力虽然阴毒,劲道却有所不足。

    心念於此,自信已有破解之方,当下一股勃然纯正的内息从丹田涌出,也是运往
“手太阴心经”,他凝力发劲,一波波内力便往“肩井穴”运去,有若设下重重关卡围
墙,死守心脉,寸尺不让。罗摩什见他专心运气,却也不加偷袭,只淡淡地道:“施主
莫要自误,死前徒增痛苦而已。”

    卢云哼了一声,只专注运功,对他的言语不加理会。

    那细小阴劲往上冲去,登给冲破了第一关,卢云咬紧牙关,加紧行功,内力到处,
渐渐的压住了那股阴劲,两相对耗,那阴劲越来越是微弱。卢云见强弱逆转,当下深深
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内力更从丹田中涌出,那阴劲被卢云刚猛的内力所逼,竟从手
掌中倒喷而出,猛向罗摩什飞去。

    那阴劲原本有质无形,但凝聚之後,已然变为小小一点,如针尖大小,有若实物,
此时被卢云内力所逼,竟如暗器般地射向罗摩什胸口。

    罗摩什此刻正自念经超度,哪料到卢云年纪轻轻,内力竟如此深厚,只听啪地一声
响,胸口已然被自己的阴劲打中。罗摩什抬起头来,满面惊讶。

    卢云见他目瞪口呆,一时失了防备,当即抱起公主,便从他身侧绕过,冲出洞口,
罗摩什见他从身边逃走,这才定过神来,急忙喝道:“哪里走!”一指伸出,往卢云脑
後“玉枕穴”点去。

    卢云矮下身子,举足踢向罗摩什脚踝,罗摩什自高身分,不愿跃起相避,只抬脚来
挡,岂知卢云这脚只是虚招,用意在於诱敌,他见罗摩什举脚,重心略向後移,胸腹间
现出弱点,眼看大好良机,如何能错过?他本已将右足踢出,此时却忽地重重一踏,竟
把右足放落,以为支点,跟著“嘿”地一声怒喝,身子陡向罗摩什撞去。

    这招撞肩绝技甚是怪异,不是当世任何拳法路数,却是卢云胡乱自创的招式,直到
後世,世间方有八极拳“震脚”的功夫,堪称相仿。罗摩什虽然渊博,但怎能识得这等
新创武功?“碰”地一声响,胸口登即被卢云的肩膀撞中,这一撞之力好不厉害,直有
千斤之力,罗摩什硬给逼退了一步,登时满脸尴尬。他身居汗国大僧正,乃是一代武学
宗师,想不到却被一个後生晚辈打退,却教他如何不羞?一时间气恼连连,深为自责。

    卢云见他呆呆的站立不动,连忙抱起公主,冲出洞口。

    卢云一出洞口,大雪已然扑面而来,他眯起双眼,正待辨别方位,忽觉风声劲急,
刷地两声响,左右两侧已有兵刃砍下,洞口竟然隐得有人。卢云抱住公主,往前用力一
扑,闪了开来,便往崖边冲去。

    大雪之中,只听远处有人呐喊道:“贼子跑出来了!快把他拦住!”卢云心下一惊,
回头一看,竟有十余人追来,四下还有无数人声喊叫,不知有多少好手上峰。

    卢云这几日都在勘查附近地形,对地势甚是熟稔,当下背起公主,急急往前些日子
布置的高台爬去,甫一上台,便转身躲到巨石之後。

    须臾间,後头追兵已然赶来,待见他躲在石後,登时叫骂道:“贼子滚出来!你那
该死的陷阱坏了咱们几十个弟兄!没把你细剐了,定然跟你完!”

    十来人发一声喊,纷纷朝上攀来,卢云嘿嘿冷笑,伸手在地下一抽,不知他用了什
么法子,只听轰地一声,无数乱石朝下滚落,那十来人见乱石冲来,吓得脸色发白,急
忙闪避。

    卢云大叫一声,趁著乱石滚下,便即趁势奔出,他手起掌落,霎时杀了五六人,余
下的也被乱石压死。

    忽听一人叫道:“大胆狂徒,还敢顽抗!”那人光头秃顶,却是罗摩什亲自来杀,
此人身法灵动飘逸,转眼间已欺近卢云身旁,两人立时斗在一块儿。

    只见罗摩什运起“幽冥玄指”,举指疾点而下,有若天女散花,已将卢云全身要害
锁住,卢云心中一惊,他吃过这番僧的亏,知道此人的武功十分阴毒,他接一指、退一
步,护体内力满布全身,就怕阴劲袭体。十余指接过,已退到悬崖边缘上,却是退无可
退之局。

    罗摩什适才给他打退,脸面无光,此时急於折服敌人,便冷冷地道:“施主切莫自
误,快快投降吧!”卢云喝道:“休想!”右拳一晃,往罗摩什脸面打去,罗摩什正待
举臂去挡,却见卢云左拳闪动,後发先至,竟比右拳更快了分毫,已朝罗摩什胸口打来。

    罗摩什双手成圈,想一次挡下连环攻招,卢云左足向前重重一踏,口中大吼一声,
右脚已然猛力踢出。罗摩什没料到他左右连拳都是虚招,不禁一惊,暗道:“这是什么
怪异武功?”他见识渊博,颇识江湖各门绝技,但却从未见过这等胡乱攻势,他心中惊
骇,双掌护胸,硬接卢云这一脚,这一踢力逾千斤,罗摩什身子一震,立时向後滑开,
地面留下了两行深深的足印,这下面子上虽未输招,但已踢得罗摩什胸口隐隐作痛,肋
骨如同断裂。

    这招正是出於当年江东陆爷所授的“无双连拳”,名唤“拳腿双绝”,此时卢云忽
地使出,果然大收奇效。

    卢云见快攻颇占上风,当下又挥出右拳,往罗摩什小腹击去,两人劈劈啪啪地连过
数十招,卢云手脚并用,全力施展,罗摩什被他快攻得手,一时只有招架之力,全然无
法还手,两人手臂相击,清脆有声。公主躲在大石之後,被他们内力一逼,只觉得气也
喘不过来了。

    数十招一过,罗摩什心中惧意渐去,他武功根柢深厚,绝非卢云之比,此时已然看
出卢云拳脚间的空隙,知道此人所知招式有限,只要再过几招,非要重复攻势不可,果
然数招过後,卢云左右连拳打来,这招方才已然用过,罗摩什脸露冷笑,知道他左足便
要往前踏出,罗摩什先发制人,不待卢云攻来,已然伸脚出去,挡住了卢云的攻势,跟
著右掌发劲,重重一击,已将卢云震飞出去。

    卢云给掌力一震,身子远远摔出,便往一旁滚去。还好他一来内功底子厚,二来顺
著掌力往外扑开,这招才没要了性命。

    此时後头已追来十余人,眼见卢云摔倒,便想捡现成便宜,只听众人大喊一声:
“中!”便往卢云身上砍去,卢云不及调匀内息,慌忙间著地滚开,跟著急急起身,便
往一旁急奔而去,只见他落脚处光亮滑溜,却是一大片薄冰。

    众番僧见他逃跑,不疑有他,连忙追了过去,此时罗摩什也已追到,他喝道:“小
子还逃什么!”伸手便往卢云背後抓去。

    便在此时,卢云用力一跳,纵出五六丈远近,闪过了那片冰层,後头追兵怎知其中
巧妙?纷纷追赶过来,呼喊连连,直往冰上踩下,猛听“喀”地一声脆响,十来人脚下
一空,那层薄冰竟尔碎裂,露出了下面的万丈深渊。众人心中一惊,才知脚下薄冰乃是
虚物,却是卢云前些日子做成的陷阱。只听得惨叫连连,一众番僧便从万仞高空摔跌下
去。

    那罗摩什混在人群之中,此时也正摔落下去,但他武功精强,远非其他人可比,他
见一名弟子落在身前,使劲猛往那人头上一踩,身子一借力,便往上飞起数尺,那弟子
惨叫一声,兀自大叫道:“师父!救救我!”

    罗摩什冷笑一声,道:“我救你?那谁来救我啊?”匆忙间只见那弟子远远掉了下
去,口中仍是喊叫不休。

    罗摩什身形往上飘去,又听一名弟子正自惨叫,正落在他身旁,罗摩什大喜,心道
:“天助我也!”两脚往那人胸口重重一踹,身子如纸鸢般地飞出数丈,藉著这一脚之
力,已上到悬崖附近,他伸手往上一抓,慌乱间捉到了一根树枝,“嘿”地一声,奋力
握紧,便朝崖顶上头汤去,不旋踵便已踩上实地。

    罗摩什死里逃生,自不免又惊又怒,他抬头看著高台上的卢云,不知他还有多少陷
阱阴谋,当下喝骂道:“小贼!有胆子便下来决一死战,不要玩这些无耻伎俩!”口中
叫骂凶狠,但忌惮卢云手段厉害,却也不敢贸然上去。

    卢云见罗摩什非但武功高强,行事更是狠辣无比,靠著自己的弟子垫脚,这才逃得
性命,他不屑这妖僧的为人,也戟指回骂:“无耻东西,连自己徒弟也不放过,有种的
就上来决战啊!休在下头说长道短!”

    两人隔空叫骂一阵,却是谁也不敢妄动。罗摩什心下思量,这高台上到处是陷阱,
不能硬攻,便想从另一侧爬上悬崖。他命余下弟子过来,吩咐道:“你们准备好弓箭暗
器,一会儿听我命令,只管朝台上射去,其余的人跟我来!”

    卢云远远望去,只见罗摩什分兵有方,一队人马举起弓箭,另一队人马却要从後抢
攻,料知这妖僧定有厉害阴谋。卢云心下明白,今夜若不能战退强敌,自己与公主定然
性命无存。

    卢云忧虑烦心,正低头往下头探看,忽然一个温软的身子靠向他的手臂,卢云一惊,
连忙回过头去,月光下银川公主一张俏脸柔美动人,正自怔怔地望向自己。

    此刻两人呼吸可闻,肌肤相亲,卢云心道:“公主与我这般亲近,可别传了出去,
不然我十个脑袋也不够杀。”

    正想轻轻推开公主,转念一想,眼前死面多於活面,公主恐怕心中害怕,这才要依
偎在自己身边,当下便只轻轻一咳,不再多说什么,以免让公主尴尬。

    公主浑不知卢云心中想法,她秀目低垂,轻声问道:“我们便要死了么?”

    卢云听她问得直接,倒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叹息一声,道:“都是臣护驾无方,
不能保护公主,臣实在无颜面对柳大人……”

    话未说完,公主的纤纤素手已然掩到他的嘴上,摇头道:“别再说这些,你已经尽
力了,今日咱们便算死在此处,我也绝不怪你。”

    卢云见她神态安详,只好苦笑一声,说道:“无论如何,臣一会儿便是碎尸万段,
也要多杀几个番僧,为公主殿下出气………”

    公主截断他的话头,她指著天边的月亮,赞叹道:“你看这月儿,好美啊!”

    卢云抬头望去,果见一轮月弦高挂天际,此时月轮如勾,银光洒上天山层峦,远远
望去,倍觉壮阔。卢云被眼前辽阔的景致所震,一时间忘却了生死,脱口吟道:“明月
出天山,沧茫云海间,好一幅雄奇的气象!”

    公主远远望去,那月色照耀下的天山闪烁银辉,天际无数繁星,点缀山後,有若梦
境一般,她幽幽地道:“天地虽是辽阔,但不管行到何处,都还看得到同样的明月。以
前我在禁城时,从没仔细看过月亮,现下生死只在刹那,唉,才知这月儿是多么的美…
……”说著轻轻抱住卢云的臂膀,将脸蛋儿枕上他的肩头,神色彷佛痴了一般。

    卢云听她言语间颇多喟然,一时也是触动心事,他望著天边明月,叹道:“是啊!
当年我从山东南下扬州,转赴京城,这几千里路形单影孤,天地间陪伴我的,也不过是
这轮明月而已。”

    公主靠在他的怀抱中,低声道:“卢参谋……那日我问你的来历,你始终不肯说,
眼下我们就要死了,你能告诉我么?”

    卢云苦笑道:“臣贱命一条,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公主摇了摇头,道:“卢参谋,
我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人,你别要妄自菲薄。好么?”说着抬起头来,往卢云脸上看去,
一双澄澈的大眼眨啊眨的,竟似蕴着无限深情。

    卢云见她一张小脸美艳绝伦,一双大眼秋水如波,饶他自命刚硬,也为这京城第一
绝色所动,霎时心道:“这公主好美!”一时间竟有些把持不住。待想起自己身在险地,
连忙收慑心神,当下撇开头去,更不敢多看一眼。

    公主枕在他胸膛上,轻轻搂住他的臂膀,低声道:“我听秦将军说过,好像你是山
东人氏,还是个书生?是不是?”

    卢云听她提起自己的来历,忍不住心中一阵感伤,他看着星空,心道:“也罢,说
不定这西域便是我毕命之处,又何必再隐瞒什么?”想起了顾倩兮,更感心酸,他叹息
一声,点头道:“公主所言不错,臣过去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只因科考未第,流落他
乡,这才投入军中,唉……实在没什么光彩事好提。”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公主微微颔首,道:“难怪你一身的书卷味儿,原来是个读书人。”

    卢云苦笑两声,道:“乱世文章不值钱,说来说去,便属落第秀才人头儿最次。”
他仰头看着天际繁星,幽幽地道:“那年我科考不中,四处碰壁,终于沦落到江南当书
僮,没想到……没想到却爱上了富家小姐,唉…真是从何说起……”

    公主啊地一声,道:“你爱上富家小姐?她又是谁?”

    卢云低下头去,淡淡地道:“她姓顾,乃是当今兵部尚书的千金。”

    公主见他神色甚痴,显然对那位顾小姐念念不忘,蓦地心中一酸,竟是有些难受。
她连忙摇了摇头,又问道:“既然你如此深爱这名小姐,却又为何转赴京城,前来投靠
秦将军呢?”

    卢云惨然一笑,道:“不瞒公主,我在山东时惨遭奸官陷害,胡乱把我派为匪人,
现下还是逃犯一个。我在顾家待不下去,只有亡命天涯,卖面糊口。若非秦将军收容,
只有继续卖面维生了。”

    此刻两人命在旦夕,他说话也不再顾忌,竟把过去遭遇一一说出,却没想到此事若
要传扬出去,秦仲海却要如何向朝廷交代了。

    公主听了只是淡淡一叹,摇头道:“奸官害民,不过是随手之举,却没想不到误了
你的一生。”她顿了顿,忽又问道:“那位顾小姐呢?你们还见过面吗?”说到顾小姐
三字,语音竟然微微发颤。

    卢云道:“顾小姐对我极好,只是我……我出身微贱,难以与她相配,唉……其实
我便不是个逃犯,也不该识得她,更不该对她念念不忘……”说到此处,泪水滚滚而下。

    公主见他神情如此,不由得面露悲悯,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他的手掌。

    卢云浑然不觉,怔怔又道:“那日在京城里又见到她,这些年来,她更出落得美丽
动人了,可我卢云还是一事无成,穷困潦倒,却怎么还有脸再出现在她面前?我……我
真恨不得立刻死去……”

    公主微抚卢云的手掌,轻声道:“卢参谋,你别看轻自己。似你这般人品才学,天
底下没有你配不上的女子。”

    卢云闻言一愣,这才醒觉,连忙转过头去,待见公主握住自己的手,赶紧抽手回来,
跟着单膝跪地,惶恐道:“公主殿下,臣失态了,请您莫要见怪。”

    公主凝视着他,轻声道:“卢参谋,人生在世,得失间不要放得太重了。也许你与
这顾家小姐日后仍有良缘,那也难说得很。”

    卢云听她替自己祝祷,虽知前途茫茫,心中仍是感动。他低下头去,叹道:“多谢
公主金口祝祷,只是臣不敢再有痴心妄想,眼前若能救出公主,臣便心满意足了。”

    两人相对无言,万籁俱寂中,二人想起一会儿罗摩什便要率人来攻,都知今夜凶险
之至,生死如何,只怕难言。

    公主望着天边明月,忽道:“卢参谋,今生今世,我决不会忘了今晚的月儿。”

    卢云心下一凛,沉声道:“公主待臣如此,臣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公主平安。”

    忽听刷刷数响,半空中却有弓箭射来,卢云知道敌人已然来袭,这些人挺弓射向卢
云,但中间隔了大石阻挡,便转朝半空射去,改为由上往下攻击的路数,虽然准头甚差,
但百来只箭射去,总也能射中一两箭,他急忙将公主按倒,挥刀抵御。

    远处听得罗摩什的声音道:“你们快点投降,我们这里无数弓箭射将过去,实在太
过危险,你们若想活命,便出声答应。”

    卢云朗声道:“妖僧休要啰唆!我们便是死在此处,也不需你多言一句半句!”

    罗摩什喝道:“你们若要继续反抗,我便要亲自上去了。到时你们可别怪我出手太
重,把你们打下万丈深渊!”卢云大笑数声,叫阵道:“妖僧有胆便上来决战,莫要在
那里装好卖乖!”他自恃还有几处陷阱未用,也不怕罗摩什来袭。

    罗摩什喝道:“好!休怪我下手不容情了!放箭!”霎时成千上万的箭雨射来,满
天都是银晃晃的箭头,实在无处可逃,卢云连连挥动手上弯刀,挡下了当头飞来的箭矢,
但手臂肩头,无一不中,一时鲜血淋漓,公主惊叫道:“你……你受伤了!”卢云见下
头番僧一面射箭过来,一面缓缓向前行进,看来只待片刻,便会冲上坡来,那罗摩什更
是满脸阴谋神气,兀自在下头徘徊不定,显然随时要给卢云最后一击。

    公主见他们便要攻上,又见卢云身上负伤,虽说看破生死,但临到危急,还是惶恐
忧惧。

    卢云心道:“看这帮人的模样,一会儿定是兵分两路,前后夹攻,这里是守不住了。”

    他伸手拉过公主,指着高台后头的一片高原,道:“公主殿下,只要咱们能跳到那
儿,必可逃过一劫。”

    公主见两处相距极遥,不禁惊道:“两地相隔几十丈,却要如何跳过去?”

    卢云道:“我自有办法,等会儿若是性命危急,公主自管跳过去,臣担保你性命无
忧。”

    公主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只要我们能一起脱身,再大的危险我都不怕。”

    眼见罗摩什大喝一声,率领十余名番僧,猛向大石冲来,跟着下头杀声大起,坡下
十来名番僧也已朝上攻来,看来已是两面夹攻的局面。

    卢云凝视公主,说道:“此处距崖边共有七步,你从此处冲过去,每跨一步,便数
一下。数到七时,你就用力跳出去,其他什么都不要管,知道了么?”

    公主转头看着悬崖,只见两边相隔实在太远,自己连半丈也跳不过,怎能一次飞跃
这极宽极远的悬崖?但既然卢云如此说了,她也不再多言,当下咬牙道:“好!只要数
到七,我便用力跳出去!”卢云脸露喜色,颔首道:“正是如此。”

    忽听大喊大叫,下头人马已然冲上,几名番僧轻功不弱,距两人不过数尺,卢云哼
地一声,用力掀过机关,霎时又是乱石崩下,他大声叫道:“公主快跑!千万不要回头!”
公主惊叫道:“你呢?你不走么?”卢云喝道:“你只管跑,我一会儿就来!”

    公主急忙冲出,却听后头有人叫道:“公主要跑了,快把她拦住啊!”公主吓了一
跳,便想回头,却听卢云大声道:“殿下快走!切莫回头!”

    公主闻言,只得紧咬牙关,慌忙奔走。她一路奔去,只听卢云的声音道:“你们这
些妖僧,一个也甭想过去!”话声一停,却听罗摩什的声音喝道:“让开了!”跟着
“嘿”、“哼”两声闷响传来,似与卢云交上了手。

    公主大吃一惊,急忙转头去看,却见卢云的身子已被罗摩什重重踢起,口中鲜血狂
喷,公主大急,眼泪便欲流下,卢云口吐鲜血,回头叫道:“跑啊!快跑啊!”

    公主一咬牙,用力往前奔出,她心中正自计数,忽然后头杀声大起,兵刃相击声不
住传来,霎时一阵鲜血喷上半空,只溅得她满身都是,公主看着满手鲜血,心头大震,
不知卢云生死如何,她哭叫道:“卢参谋!卢参谋!”

    泪眼朦胧中,仿佛听到卢云叫道:“记得!第七步时跳!”公主心下又悲又乱,早
记不得自己踏过了几步,慌忙间两脚一空,身子便坠下万丈深渊。公主尖声大叫,双手
乱挥乱舞,叫道:“卢参谋!卢参谋!”想到自己就要孤零零地摔下悬崖,眼泪不禁夺
眶而出。

    便在此时,耳边忽地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殿下别怕,臣来护驾了。”公主
转头去看,只见卢云不知怎地,竟已落到自己身旁,她“啊”地一声,伸手拉住卢云,
将他紧紧抱住,俩人身在半空,都是急速落下。

    原来卢云算准了时间,先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罗摩什,好让公主脱身,尔后再快
步跳下悬崖,追上公主,果是有备而来,绝非卤莽之举。

    公主抱紧了卢云,哭道:“卢参谋!我们死在一起!”

    卢云摇头道:“臣答应过柳大人,岂能令公主死于西域?”

    他抓住公主的双手,“喝”地一声大叫,腰间扭过,全身运劲,霎时奋起毕生功力,
狠命将公主丢出。原来卢云前些日子便已算定,只等性命危急之时,便要以自己做垫脚
石,好让公主逃生。

    公主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子不由自主的飞起,有若风筝般地往崖上飘去。卢云将
公主抛出,自己落得更快了,一时往崖下急急坠去。

    银川公主人在空中,低头看着往下坠去的卢云,想要伸手去拉,却见两人相隔越来
越远。当即尖叫道:“不要啊!你不要死啊!”

    卢云抬头看着公主,见她已然脱险,心下一阵安慰,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眼下自
己舍去一命,但能换了公主的尊贵清白,一切也都值得了。他看着公主渐渐远去的娇嫩
脸庞,心道:“公主殿下,咱们来生再会了。”霎时间,身子直往深谷急坠,再也看不
见什么了。

    公主惊叫一声,但卢云的身子越坠越快,已然成为小小的一个黑点,便在此时,忽
觉身上一痛,原来她终于飞过悬崖,摔在地下了。

    公主慌忙爬起,跪在悬崖边,尖叫道:“卢参谋!卢参谋!”只听下头风声潇潇,
满山遍野间只听得自己的叫声,幽暗的深谷却哪有卢云的影子,此刻定已摔死崖下了。

    公主心中一冷,知道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此人了,她只觉眼前黑暗,心中更是支离
破碎。想要哭泣,眼泪却似干沽了一般。

    忽听对面有人大声呼喊,她抬头望去,崖边站着几十名番僧,正自暴跳如雷,却是
罗摩什等人。银川公主无心理会,她呆呆的站起身来,一时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她看
着天边的明月,心中好似死了一般,全然没有知觉,浑浑噩噩地往高原下走去。

    忽然天边爆出巨响,远处的天山冒出剧烈的火花,跟着脚下震动,却把银川公主娇
小的身子震倒了。

    银川公主摔在地下,对身周天地的巨变全然不觉。大地波涛,她心中也如狂涛奔腾,
脑中尽是这几日与卢云生死相依的景象,想起方才卢云临死前凝视她的眼神,霎时喉头
一哽,好似有什么东西噎住了,想要哭,却又哭不出声,只闷得胸口疼痛,痛楚难言。

    罗摩什见卢云死前奇招百出,心下深恨,但公主已然逃出险地,他又能如何?他心
有不甘,对弟子叫道:“你们跳过去试试看,说不定可以跳到对面!”

    众弟子见他神色不善,就怕给他扔过去了,都急忙向后退开。

    罗摩什口中念念有辞,忽然间,只听轰隆隆、轰隆隆地巨响,跟着峡谷中喷出一股
气流,脚下更是震动不已,罗摩什往天际望去,却见夜空满布红光,已然笼罩峰顶。

    众弟子心中惊骇,指着天边道:“这……这是什么?可是世界末日么?”

    罗摩什嘿嘿一笑,道:“不是什么末日,只是要改朝换代而已。”他凝视着夜空,
摇了摇头,迳自率人下峰。

    第九章大难不死

    却说秦仲海与煞金比拼内力,登时不敌,眼见秦仲海倒地不起,无力再战,煞金哈
哈大笑,道:“朝廷狗官,无耻奸臣,今日拿你活祭都督。”猛然一刀飞劈而去。秦仲
海想要躲开,却无气力起身,只得闭目待死。

    煞金回头看着大树,高声笑道:“都督英灵在上,收下这狗官的性命!”

    刀索飞来,砍中秦仲海后背,这位朝廷猛将的性命,已在须臾之间!

    “轰隆!”

    忽听一声巨响传过,跟着地面猛烈震动,强震传来,煞金忽尔立足不定,手上刀锋
一偏,这下没能将秦仲海杀死,却只把他背上衣衫划破,露出一片光溜溜的背脊。

    煞金看着旷野,只见地面翻腾,天边红光闪耀,宛若神佛降临。

    煞金先是一愣,跟着又哈哈大笑,道:“大地震荡,天生异象,看来老天有意留你
性命。不过我告诉吧,只要是朝廷狗官,天留我不留!”

    狂啸一声,举刀猛劈而下!

    天地震荡之下,万物莫不为之变色,却只有公主一人浑然不觉,她哭红了双眼,缓
缓站起身子,失魂落魄般地往高原旷野走去,一时之间不知何去何从,回到何大人那里
么?那又要做什么?回到中土么?就这样孤独一人回去吗?忽地脚下一绊,摔在地下,
却是被乱石绊住了脚,银川公主趴在地下,再也忍不住泪水,大声哭道:“卢参谋!你
为什么要死!”月色下只见她娇小的身躯伏在苍凉的高原上,悲戚的哭声登时远远传了
出去。

    银川公主出生皇家,自小要什么便有什么,却少了一样姑娘家最渴望的东西,那便
是世间的情爱。深宫中除了皇帝太监,便是宫女妃子,她从未见过真正的男子,少时她
也曾情窦初开,常自想像将来的爱侣,但随着年岁渐长,慢慢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作
为朝廷的公主,将来若不是许配给王公大臣,便要远嫁异邦,决不可能有真正的知心爱
侣。直到性命攸关的刹那,她才有了生平第一个心上人,但在这一刻,尊贵的她也失去
了心中所爱,今生今世,永难再见了。

    罗摩什等人下得峰来,行出片刻,远远地听到哀戚的哭声,众人正没好气,听得那
哭声悲悲切切,心中更添惊扰。一名番僧骂道:“他奶奶的,大半夜的,是什么妖魔鬼
怪在此啼哭?”另一人道:“听来是只雌的,待老子过去看看,一刀给她个爽快。”

    罗摩什忙道:“噤声,这声音说不定是银川公主,你们可别把她吓跑了。”当下吩
咐众人躲在沙丘之后,过不多时,果见一名少女哭哭啼啼、失魂落魄地向前走来,那女
子好生美艳,容颜中更带着三分高贵,不是公主却又是谁?

    罗摩什心下大喜,暗道:“这女子娇生惯养,居然不懂得躲将起来,还在这血淋淋
的战场上乱走。嘿嘿,可怜那姓卢的小子枉自送了性命,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得
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哈!”他驾马向前,越想越是得意,跟着哈哈大笑,叫道:
“公主殿下,我又来了!”

    公主却似不知,只喃喃自语,垂头丧气地向前走着,罗摩什行到她身边,大声叫道
:“公主殿下,本座前来引领道路,带你去见四王子,这就请公主上马!”

    公主抬头看着他,脸上神情甚是茫然,罗摩什哈哈一笑,将她一把拉上马来,跟着
驾马朝旋玉门关行去。

    罗摩什笑道:“早叫你投降了,你定是不肯,现下还不是一样乖乖地随我走,还饶
上你手下的一条性命。你说说,这不是蠢得很么?哈哈!哈哈!”

    他坐在前头,却听不到公主的声音,罗摩什心下得意,想要看看公主惊惶的表情,
他低下头去,却见那公主低垂凤眼,竟是泪流满面。

    却说卢云身在半空,不断坠下,想来命不久矣。他朝下看去,只见身子与地面已然
相距不远,月色下雪地银光湛然,煞是美丽,正飞快无比的往自己面前冲来。地下景物
原本只是小小一点,此刻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看来再过须臾,自己便要栽在雪地
之中,筋断骨折而死。

    便在此刻,远处忽然传来轰隆隆、轰隆隆地爆炸声,天山之旁火花飞溅,陡地冒出
血红岩浆,黑夜中格外夺目,却不知发生了何事。卢云自知将死,心道:“都说死后还
有阎罗地狱,牛头马面,这当口天生异象,莫非真是地狱开门,前来迎接我的么?”

    他把两眼睁得老大,就怕错过了死前刹那。

    忽然眼前一花,脚下景物快速绝伦地倒飞过去,不再冲向眼前,卢云大吃一惊,不
知发生了什么事,忽然背后一痛,竟有无数大小石块撞向后背,却不知是从哪儿飞出来
的。

    正疑惑间,一股强韧至极的气流猛从背后卷来,将他带上半空,卢云人往上飘,脚
下无数石块猛然撞向山壁,烟尘弥漫中,一时轰然有声。

    卢云瞠目结舌,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上天不忍见我死,特来相救么?”

    他身处空中,正自旋转不定,赫然间,却见到远处天山明亮异常,满天红光中,无
数岩浆硫磺正从一处地方激射而出,正是那日自己曾与秦仲海同去的峡谷,卢云一惊,
心下登时雪亮:“侥天之幸,原来是火山爆发,却是这气流将我卷起!”

    便在此时,却见上头岩壁生了一株松树,卢云心下一喜,知道有救,连忙伸手去抓,
但此时身子快速飞上,却只小指碰到那树枝,他运起“无绝心法”,以一股黏劲吸住树
枝,猛听喀啦一声,那树枝几欲断折,但飞上之势却缓了下来。卢云运劲抓住树干,但
背后冲来的气流依然强猛,身子被气流所激,登时打横飘起,脸上身上如同刀割,难受
之至。

    过了好一阵子,那气流才慢慢止歇,卢云心中骇异,跟着想到小兔儿等人所言的那
句话:“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他心下微一沉吟,寻思道:
“那日我算过时辰,今夜必有重大异象,想不到真有火山爆发。看来这几句话定有什么
重大秘密,绝不是胡乱杜撰出来的。”

    他挂在树枝上,慢慢地攀向岩壁,又想:“公主此刻应当离了高原,我却怎地去接
应她?”想到方才坠下前公主望着自己的神情,知道她甚是关心自己,便想早些回去与
她聚首。

    卢云顺着岩壁攀滑而下,这次攀岩无人阻扰,身上又没负人,不多时便踩上实地。

    卢云甫一站上平地,便觉全身疼痛,筋骨好似散开了一般,先前他腹部被罗摩什踹
了一脚,五脏六腑翻搅难忍,想来已受了内伤,除此之外,全身上下更是外伤无数,他
浑身是血,早已精疲力尽。

    卢云疲倦难耐,当下躺倒地下,仰望满天星空,想起公主终究逃脱大险,心中甚是
喜乐,便沉沉睡去。

    约莫睡得一个时辰,已是三更时分,忽听远处传来一人的笑声,显是狂妄至极,卢
云心中一动,这笑声听似罗摩什所发,连忙往声音来处行去,行到近处,只见一名少女
满面悲容,已被罗摩什抓在马背上,卢云心中大惊,暗道:“怎会这样,好不容易才救
她活命,怎地又落入那番僧的毒手?”

    他又悔又痛,想来公主定是独自一人下山,这才中了罗摩什的埋伏,寻思道:“早
知如此,我该叫她留在高原上,不可随意行走,唉,我怎会如此大意?”其实他那时舍
身救主,早已不能顾得其他,这番自责却也太过了。卢云情知自己此时身上有伤,若要
硬抢公主,只怕自己三两招便会给人杀死,他盘算一阵,想起四王子有意进犯中原,到
时公主便是他手上的人质,想来一时间性命无忧。

    他来回思索解救之道,寻思道:“当前之计,还是先和秦将军会合,再做打算不迟。”

    他远远跟在罗摩什军马后头,情知这妖僧好容易抓到了公主,必是去找四王子邀功,
自己只要找到了四王子,必能也遇上己方的大军。心念及此,便一路相随而去。

    行出数里,忽见眼前黑压压的一丛军马,正朝罗摩什等人行近,看来四王子的部队
已然赶上接应,卢云心中感叹,这两股妖魔汇在一路,若要救出公主,只怕是难上加难
了。

    那只军马见了罗摩什,便自停下,为首将领喊道:“国师怎么去了这许久?可曾拿
到公主?”罗摩什笑道:“侥天之幸,终于给我拿回来了!”众人闻言大喜,霎时都是
狂笑不止,不一时,两路人马汇做一处,便朝东方疾行。

    卢云叹息一声,只得跟随在後,行不几里路,忽见前头好一座山谷,四周高山险要,
想来是个驻军的好所在。那谷外立著无数帐篷,当是四王子的驻军,但此时看去,营帐
中只余小半人把守,主力大军却不见踪影,卢云心下起疑,连忙找了一株大树,攀到高
处眺望。

    卢云登高望远,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远处谷口烟雾弥漫,却有无数人马齐聚谷
口,正自翻滚恶战,外头一侧的军马不住往里冲锋,正是四王子的大军,看来秦仲海与
番王的军马必然死守谷中,仗著地势险要,才勉强挡下敌军攻势。

    看了一阵,罗摩什一行人的身影已隐没在四王子的营帐之中,卢云救人心切,也急
於与秦仲海会面,他见谷口斯杀猛烈,不能直进,便绕过谷口,从山谷左翼攀缘入谷。

    攀了两个多时辰,已至山脊,卢云举目往下看去,却见谷内大军的营帐东一堆、西
一堆的,居然毫无章法,与谷外四王子的整齐营帐相比,那可是天差地远了。那番王达
伯儿罕的部众更是自立营寨,与众人离得远远的,卢云皱起眉头,他与秦仲海相处数月,
不曾见他御下如此凌乱,不知军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以秦仲海治军之严,岂能生出
这等事来?他心中担忧,连忙攀爬下谷,急於了解状况。

    攀缘片刻,卢云已然抵达谷中,他一路走去,经过十来处营帐,却无一人过来喝问,
众军士乱烘烘地,各自坐在地下歇息,卢云见他们神情慌张,满脸茫然,心道:“看他
们这幅模样,莫非主将出了事?”他越想越怕,深怕秦仲海有什么差错,便急急奔向帅
帐。

    行近帅帐,卢云已然听得里头传出争执声,只听何大人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们还是投降吧!”那丞相阿不其罕“啊”地一声,慌忙叫道:“万万不可!若是投降,
定会害死我主,大人此举决计不行。”番王达伯儿罕低声道:“莫儿罕是我弟弟,和我
也没有什么仇怨,不过是想当可汗而已。乾脆我把皇位让出去好了!”众人听了此言,
急劝道:“千万不能!四王子若是取得皇位,定会找机会将你除去,你可不能轻信於他。”

    薛奴儿哈哈一笑,摇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下我们又打不过人家,你们
到底想要如何?”众人争吵声中夹杂著翻译咕噜噜的说话声,更是杂乱无章,漫无头绪。

    卢云听了半天,却不闻秦仲海说话,他心下犯疑,当即走进帅营,众人正自说话,
忽然见他回来,都是一惊。何大人喜道:“你可回来了!公主呢?”卢云道:“我本已
将公主救出,但後来兵荒马乱,敌方人多势众,公主还是落入番人手里。”

    薛奴儿怒道:“废话连篇!公主既然都不见了,你该当自杀谢罪才是啊!你还回来
做什么?”

    卢云摇头道:“我已然尽力而为,但人孤势单,实在没有法子。”薛奴儿怒斥连连,
大声叫骂。其实卢云坠下悬崖时,若不是恰好火山爆发,此刻早已毕命,哪能站在这儿
让薛奴儿数落?但他是个直性人,自觉心中有愧,便不提自己如何为公主出生入死、如
何以命相代之事,只低下头去,默默忍耐薛奴儿的指责。

    卢云低头听了一阵,见薛奴儿骂来骂去都是同一套,已然说不出新花样来,便问何
大人道:“秦将军呢?怎么不见他人?”何大人正待要说,那薛奴儿又跳了起来,怒道
:“说起这斯来,咱家就有一肚子气!说好要去断後,不知断到哪儿去了,这小子定是
自己逃命去了!难怪不要咱家帮他!”

    卢云一惊,忙问道:“秦将军去断後了?他带了多少人马同去?”这一问却难倒了
帅帐中所有人等,一问之下,竟是无人知晓。

    卢云忍不住摇头叹息,知道这些人都是做官的命,却没一人真能办事,当下不再理
会他们,自行去找秦仲海的副将。

    那副将姓李,人人都唤他李副官,跟随秦仲海已有两年,不多时便已找到,他还未
说话,那李副官却已大喜道:“卢参谋总算归来啦,这下终於有人主持局面。”

    卢云心下一奇,道:“怎么,秦将军离开很久了么?他究竟去到何处了?”李副官
叹了一声,哽咽道:“秦将军独自率领百名刀斧手,前去伏击四王子的大军,恐怕凶多
吉少了。”

    卢云心中震骇,怔怔地道:“秦将军只带了百人,就要截击人家五万大军,这……
难道没人劝他么?”

    两人说话间,忽听谷外杀声大起,无数军马掩杀而至,谷口几百名军士士气低迷,
只用弓箭去射,却无人愿意上前抵挡,一时间也是无人指挥,卢云惊道:“怎么这样乱
糟糟的?李副官,你怎地不去指挥?”

    李副官努努嘴,示意卢云往旁看去,却见薛奴儿在阵前胡乱叫骂,不时从阵地中跃
出,杀死一两名番兵後,便又缩了回去,阵前军士见他指挥得离奇凌乱,都不愿听他派
遣,自行放箭御敌,却是各自为政的局面。

    那何大人不敢上阵,兀自想要指挥调动全局,只见他坐在帅帐之中,一幅决胜於千
里之外的模样,不住喝令下属御敌,一众传令兵在他与薛奴儿间奔来跑去,疲累至极。
那番王与丞相见他们行事怪异,便自行调动部队,另组阵势,不与中国军队配合,局面
更是紊乱荒唐。

    卢云看到这里,已然明白李副官为何不愿上前指挥,想来这些人官大学问大,定是
说不了两句话,便要给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眼看敌军便要冲破营寨,杀入谷来,薛奴儿
武功虽高,但在战场中却有何用?

    卢云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秦将军啊!我们已要全军覆没了,你却身在何处?”

    却说煞金一刀砍下,要将秦仲海劈死在地。只见刀锋斩落,其势难挡,秦仲海自知
万难反抗,遂只闭目待死。

    秦仲海趴在地下,等待良久,那煞金的马刀却迟迟不落下,似乎有意捉弄,秦仲海
转过头来,怒喝道:“你要杀便杀,如何戏弄你老子!”

    只听“当”地一声,煞金双手竟然一颤,手上马刀落在地下,以他武功而论,若非
心中震撼已极,绝不可能有此惊慌举动。

    秦仲海咦了一声,方才地震连连,这人理都不理,此时又怎惺惺作态,饶他不杀?
忍不住奇道:“你干什么,中风了么?”

    却听煞金颤抖著声音,道:“你…………你这刺青是从哪儿来的?”

    秦仲海斜过肩去,朝自己背後看了一眼,心道:“他这老小子好生奇怪,这当口两
国交战,你死我活,怎来提这无关紧要之事?”

    月光照下,只见自己背上刺了一只猛虎,身上长了两只翅膀,神态凶恶,张牙舞爪,
却是向天飞去,旁边题了有字:“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幅刺青打小就生在秦仲海背上,三十多年下来,他自是看得熟烂,当下哼地一声,
说道:“我自小就有这幅刺青,又碍著你什么了?”

    那煞金身子颤抖,颤声道:“你自小便有这幅刺青,天啊……莫非你姓秦?”

    秦仲海看他神情奇特,心中自也纳闷,想道:“当年下山前师父再三告诫,要我绝
不可让人瞧见这幅刺青。这煞金怪里怪气,看来我这刺青真有些鬼门道。”只是他自己
也不知这刺青是何来历,一时好生费解。当下只嗯了一声,答道:“你倒也不算孤陋寡
闻,知道爷爷的尊姓。明白告诉你吧,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辽东游击秦仲海便是。”

    煞金喉头滚动,嘶哑地道:“九州剑王是你什么人?”秦仲海一愣,想不到他认得
自己来历,虽说师父不喜旁人得知他的师承,但此时人家既已认了出来,自也不便再瞒,
昂然道:“算你好眼力,九州剑王不是旁人,正是家师。”随即又道:“告诉你吧!我
今日败在你手里,绝非我师父武学疏陋,全怪我自个儿学艺不精,你心里可要有个底!”

    煞金啊地一声,伸手指向秦仲海,颤声道:“是你……原来是你!”秦仲海见他举
止怪异无比,冷笑道:“废话,我当然是我,难不成是你祖宗?你要杀便杀,说这许多
废话作什么?”

    猛见煞金跪倒在地,跟著放声大哭,其状甚哀。秦仲海大为惊奇,想道:﹁这老狗
子失心疯了。﹂他偷偷爬起,随时便要逃离,那煞金也不阻拦,只是泪如雨下,朝那大
树跪拜不休,神态激动异常。

    秦仲海心道:“这怪物杀人不眨眼,怎么先饶了我一命,之後又号啕大哭?莫非老
子是他的亲爹,这下万里寻亲,终於叫他找著了?”这煞金年近六十,自己当然不是他
的爹,可这人模样实在太怪,著实想不出其中道理,当下便也驻足不动,想把这人的用
意看清楚了。

    过了良久,煞金止住了泪,缓缓站起身来,跟著长叹一声,道:“天意,天意。”

    秦仲海嘿嘿乾笑,道:“什么天意?你命中注定要中风么?”

    煞金听他说话嘲讽,也不生气,只叹了口气,道:“上天有眼,没让我害了你。只
是……只是你既是「九州剑王」方老师的徒弟,却如何做了朝廷命官?害我险些错杀了
人……”秦仲海见他意有所指,忍不住嘿地一声,道:“怎么?照你的话说,九州剑王
的徒弟便做不得官么?”

    煞金听了这话,登时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师父还没把往事告诉你,
你真不知自己是什么人。”他转头望著大树,忽地叹道:“算了,你师父定有他的用意。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说著拾起秦仲海落在地下的钢刀,递给了他。

    秦仲海伸手接过钢刀,忍不住心下一奇,道:“你这是干么?不怕老子反过来杀你
两刀么?”先前两人激战斯杀,何等激烈?哪知煞金平白无故便把钢刀交还给他,秦仲
海得了这个天大便宜,心里反觉不踏实,便出口来问。

    煞金仰望天际,怔怔出神,竟然没听到他的问话,秦仲海见他毫无防备,心下大喜,
便想:“老子现下给你一刀,包管你烂死当场。”他偷偷运气,正要出刀,忽听煞金道
:“我想向你打探一事,请你据实以告。”秦仲海脸上一红,连忙放下钢刀,乾笑道:
“你想打听什么?咱们朝廷的驻军部署么?”他打定主意,煞金若要询问自己隐密军情,
便来胡说八道一番,绝不让他知晓朝廷机密。

    那煞金深深吸了口气,忽道:“告诉我,那羊皮现在何处?”秦仲海吃了一惊,本
以为他要打探一些要紧军务,万万没料到他会问及那块羊皮。

    秦仲海诧异之下,反问道:“你问这做什么?”煞金低下头去,似有无尽痛苦,只
听他低声道:“一年前我得了这块羊皮,便奉故人之命,将之托付西疆的一间镖局,请
他们送到北京城去,不知东西可曾平安抵达?”秦仲海颤声道:“原来那羊皮是你……
你送给燕陵镖局的!”

    眼看煞金微微颔首,秦仲海更感讶异,他曾听伍定远转述燕陵镖局一案,知道托镖
之人来历不明,曾以十万两白银重托齐润翔,却没想到竟是眼前的番将所为。他呆了半
晌,奇道:“老兄你也怪了,此事纯是咱们中国的事情,你这外国人干么要狗拿耗子,
多管这趟闲事?”那煞金黯然道:“一切只为了一个老朋友……唉……说来此事我也有
愧,若非梁知义的公子流落到西疆,拿著这东西找我,直到现今,我还没能完成故人的
嘱托,只有任凭羊皮失落了……”说著又往秦仲海看去,眼神中大有歉意,好似愧对他
一般。

    秦仲海给他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便道:“你放心吧!那羊皮在我同僚手上,甚是
平安,你大可不必担忧。”煞金松了口气,好似安心许多,他叹息一声,收拾起兵刃,
道:“小朋友,恕我多言,奉劝你一句,日後在朝中可千万小心,凡事多提防,尤其别
给人见到了背上的刺花。知道了吗?”言语间温和慈祥,竟如呵护晚辈一般。

    秦仲海一愣,忙道:“等一等,你说这话是何意思?”煞金却不回答,只长叹一声,
身形晃动,霎时间已然飘出数丈。

    秦仲海见他举止间甚是诡异,当即追了过去,叫道:“他奶奶的,你话别说一半,
交代个明白再走不迟!”远远地只听煞金的声音道:“小朋友,你自个儿好好保重吧,
等会儿战场再见。”说话间只见他身影闪动,便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秦仲海提气奔出,那煞金却如插翅飞去一般,已然不见踪影。秦仲海心中疑惑,缓
缓而行,心道:“这老小子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怎地一见到我背上的刺花,竟尔下不
了手?莫非他失心疯了,还是怎地?”当即打定主意,只等此间大事一了,他便要前去
寻找师父,请他把这幅刺青的来历说个明白。

    神思不属间,行出数里,忽然远远传来一阵血腥气,秦仲海心下一凛,想起何大人
与那番王还困在葫芦谷,自己与煞金缠斗这许久,他们别给敌军擒拿杀害了,当下急急
奔向谷去。

    行到谷口,已然走了两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泛白,已是黎明时分。忽听远处传来大
军斯杀的声响,却见四王子的大军向葫芦谷里冲杀,声势猛恶,只是自己的一众属下却
各自零散御敌,看来不需多时,四王子便要冲破防御,杀进谷中。

    只见远处薛奴儿兀自又跳又骂,正自责备自己的手下,一幅声色俱厉的神情,但他
口中号令无人理会,徒然暴躁愤怒,却於事无补。秦仲海暗自著急,只怕转眼间便要全
军覆没,可眼前敌军云集,自己如何冲得过去?他忧心如焚,却是束手无策。

    正惶急间,忽然谷口给人攻出一处缺口,敌军见缝插针,纷纷涌入,霎时冲入数千
人。秦仲海见防御已破,双腿一软,登时坐倒在地,想道:“这可惨了,公主与卢兄弟
下落不明,我又打了一个大败仗,却要拿什么回去见侯爷?”正想间,忽听谷口传来一
声长啸,秦仲海听这啸声气势雄浑,心下便自一凛,想道:“这人内力不弱,却是什么
人来了?”若说是薛奴儿所发,但这声音低沈浑厚,与阉人说话的尖锐之音大大不同,
正起疑间,忽见山上无数落石弓矢落下,转眼便将谷口堵住,先前冲入的数千番兵见有
埋伏,连忙反身冲出,但谷口处杀声大起,无数中国士兵涌了上来,牢牢把守出口,登
将敌军隔为两段。

    四王子见己方部队给人切断,连忙率军狂攻猛打,只想将受困部众抢救出来,但谷
口易守难攻,谷外大军连著冲撞几次,却始终打不破防御,过不多时,谷口死尸越堆越
高,竟如小丘一般,谷里的杀声却渐渐歇了下去,想来那数千敌军已被尽数屠戮。

    秦仲海见情势忽变,心下大喜,暗道:“这是谁在指挥?怎能使出这等瓮中捉鳖的
妙计?”连忙攀爬上树,要把情况看个明白。

    极目望去,果然谷内敌军所剩无几,都被朝廷军队杀戮殆尽,那四王子见情势逆转,
便率军撤退,正在此时,谷口忽又打开,一名年轻将领当头冲出,直往四王子的大军杀
去,秦仲海见了这人面貌,登时哈哈大笑,竟从树上跌了下来,笑道:“难怪了!原来
是他,原来是他!”那人容形儒雅,外貌温文,正是卢云到了!只见他胆气豪勇,单骑
杀入敌军之中,手上长枪狂杀乱刺,凌厉无比,所过之处无不血流成河,敌军此时正在
撤退,给他这么一阵冲杀,阵式登即大乱。

    四王子见敌军趁势偷袭,不禁大怒,喝道:“大胆小贼!竟敢偷袭!”连忙率人回
军杀去,那卢云见敌寇势大,便又奔逃入谷,四王子怒道:“小贼!看你往哪儿走!”
大军便朝谷内追杀。

    秦仲海远远望去,知道卢云另有埋伏,忍不住笑道:“这四王子要吃大亏了。”四
王子率军冲入谷中,忽听一声炮响,谷口两侧涌出两只彪军,登将四王子部队截断,跟
著卢云率军反身回杀,朝四王子全力攻击。四王子一看又有埋伏,脸上神色大变,急忙
掉转方向,往後疾驰逃走,便在此时,谷口上方却又爬出无数番兵,手持弓箭,纷纷往
下射去,却是达伯儿罕的部下。

    四王子见谷内谷外埋伏不断,又惊又恐之余,只想急急回营防守,他连连呼喊,撤
防之势更见焦躁,但他越是焦急,手下人马越是难以从容离开,转眼间便有数千人给杀
死在地。

    秦仲海正自哈哈大笑,忽听轰隆隆,轰隆隆之声不绝於耳,他趴在树上,定睛望去,
只见数万败军如潮水朝自己退来,秦仲海大吃一惊,这才发觉自己身处险地,这乱军一
涌上,只怕自己无处可躲了。他连忙跳下树来,待要逃离此地,为时却已太晚,叛军已
到树下不远。

    一名敌将见了秦仲海,已将他认了出来,当即喝道:“又是这家伙!咱们快杀了他!”
秦仲海回嘴骂道:“操你奶奶的,满口番话,谁听得懂啊!”他口中骂人,手上钢刀也
没闲著,一刀砍去,立时将那将领劈下马来,跟著翻身上马,四周叛军大叫一声,都朝
他杀来,秦仲海避无可避,举刀挥出,左右连砍,当先数人已给他砍翻在地,但叛军为
数何止千万,一时杀得手也软了,仍给围在核心,动弹不得。

    秦仲海左支右拙,情势大为危急,眼看卢云已率军追来,便提声叫道:“卢兄弟!
我在这儿,你快快过来接应!”卢云听到喊话,自也发觉了他,当下叫喊道:“秦将军
莫慌!卢云来啦!”他带著千名勇士,驾马狂奔,便要过来接应。

    眼看卢云率军杀来,秦仲海长啸一声,策马狂奔,便往卢云方向会合而去,几人过
来阻拦,都给秦仲海一刀砍成两截。

    两人正要会合,忽然一个身影窜过,从乱军中杀了过来,将卢云拦了下来。这人空
著双手,但在卢云长枪的攻势下,仍是行有余力,只见他光头僧衣,正是帖木儿汗国的
国师罗摩什。

    这人自从擒回银川公主之後,便一直跟在四王子身边保护,他见卢云旁若无人地杀
来,如何容得他放肆,当下便越众而出,将他阻拦下来。

    只听罗摩什冷笑道:“好你个九命怪猫,明明死在天山里头,怎地又来这儿捣蛋?”
卢云想起这人的阴狠毒辣,心下有气,大吼道:“姓卢的没杀了你这妖僧出气,如何便
死?”举枪便朝罗摩什喉间刺去,罗摩什伸手隔开。两人闪电般地交手数合,缠斗不歇。

    秦仲海本已要与卢云会合,但给罗摩什这么一扰,两人又给隔了开来。眼看四王子
的部众不断涌来,秦仲海只有连连後退,他左冲右突,想要杀出阵去,但只凭自己孤身
一人,如何是众多敌人的对手?立时便给敌军逼到角落,情况大见危急。

    四王子见卢云给人阻挡下来,便调出万名弓箭手,射住了阵脚,跟著又有万名步卒
奔出,举起厚重的盾牌,已然立定了阵式。罗摩什见四王子调度有方,已是立於不败之
地,便自哈哈大笑,道:“死小子,一会儿再来领教你的高招!”说著拍马回营。

    卢云等人不见了秦仲海,料知他还陷在敌军之中,忙率军冲杀一阵,但敌人弓箭厉
害,实在无法逼近,只有乾著急的份了。

    那四王子结阵立寨,牢守阵地,登把秦仲海阻在里头,看来已是四面楚歌了。秦仲
海一心要杀出血路,但眼前敌人何止千万,连冲了几次,都给弓箭挡了下来,一时间肩
上背上连著中箭,情况大见危急。

    四王子见秦仲海给围在人群中,犹在做困兽之斗,便扬鞭大笑,道:“谁能生擒此
人,本王重赏城池一座,官拜三关大将军!”这秦仲海虽三番四次想杀他,但此人武艺
高强,兵法娴熟,若要死於乱军之中,未免可惜,四王子自负雄才大略,便想将之收降。

    众将闻言大喜,大声答应,几名莽撞之辈便已上前杀来。秦仲海大叫一声,全力出
招拼斗,“火贪一刀”使出,来将虽多,一时却不至落了下风。

    四王子哈哈大笑,命人端来宝椅,坐了下来,驾前站著两名大将,左是罗摩什,右
是煞金,几名手下端上酒水,服侍他饮酒观斗,看来真是闲适舒畅,笑拥天下了。

    秦仲海踢倒几人,眼见无人再上,便自低头喘息,心道:“他妈的,虎落平阳被犬
欺,老子真要给这群兔崽子抓了,不如自杀!”他正打量脱身之计,忽然後头刀风劲急,
却是一员番将从後暗算,秦仲海骂道:“想捡便宜么?”举刀一挥,火光闪过,登时将
那人斩为两段。

    秦仲海举刀喝道:“有种的再来!让爷爷教你个厉害!”

    四王子手下虽不乏武勇之人,但众人曾亲见秦仲海一刀斩杀乌力可罕,如何敢上前
挑战?一时间人人面露惧色,竟是无人敢上。

    四王子叹道:“都说我国勇士天下无敌,今日见了中国将领的手段,才知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一名将领听王子出言相激,如何忍得?大叫道:“大王何出此言?且看我生擒此人!”
抽出刀来,便向秦仲海冲去,秦仲海也是断喝一声,叫道:“来得好!”快马飞驰过去,
两骑交错,刀光飞闪,那将领摔下马去,又是一颗人头落地。众将见他凶猛异常,霎时
一齐大叫,举起兵刃,百来骑同时杀向秦仲海,料来他武功再高,也无法抵挡这许多攻
势。

    四王子喝道:“不要杀他!大家把他围住,一定要生擒此人!”

    众人听得此言,只有悻悻然地停下手来,各人调兵遣将,合成一个圆圈,将秦仲海
围在核心,用弓箭牢牢指住了。料那秦仲海武功再高,也无法突围而出。

    罗摩什见情势底定,便走了上来,低声道:“启禀王子,良辰已届,请王子登基吧!”
四王子听得此言,登时大喜,道:“时辰到了么?”罗摩什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道:
“正是。上天眷顾四王子,有意要王子继承大统,重建汗国声威,还请速速登基,免生
变数。”

    四王子心下兴奋,他从宝椅上缓缓站起,环顾四下,只见部众兵强马壮,战志抖擞,
忍不住仰天大笑,道:“诸位英雄,本王今日加冕为帝,你们高兴么?”

    数万叛军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大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万人齐喊,气
势滂然,只震得秦仲海耳中鸣鸣作响。远处达伯儿罕听他有意自居为帝,忍不住大怒,
当下率著两万属下,齐声大叫:“叛逆!叛逆!”

    四王子见皇兄仍在作怪,便冷笑一声,道:“没用的东西,连老婆也看不住,还敢
在那儿大呼小叫?来人!把银川公主给我带出来了!我今日便要把她剥个精光,让大夥
儿看看,是什么样的红颜祸水,居然会让达伯儿罕玩物丧志?”说著哈哈大笑,神态狂
妄无比。

    达伯儿罕脸色发紫,咬牙道:“这贼小子,纯心丢我的脸面,实在太可恨了!”

    原来四王子早已算定了计谋,他这次起兵作乱,一半的理由便是反对与中国和亲,
一会儿便要找个藉口,好来大大折辱公主一番。一来折磨达伯儿罕的斗志,二来锉锉中
国的锐气,也好显出自己登基为帝的气势。

    何大人等大臣听说公主便要给人押出,无不大惊,此次公主奉旨西来和亲,使命重
大,可说是天朝威望之所系,倘若公主给番人羞辱奸淫,非但朝廷的颜面全失,众护驾
大臣也都逃不了死罪。

    何大人大急,向卢云等武将叫道:“你们几个武功高强,快想想办法救人啊!”卢
云不待他吩咐,早已调兵遣将,只想杀向前去,但此时敌军早已定下阵脚,几次弓箭回
射,反让己方死伤惨重,如何冲得过去?众人如坐针毡,只有眼睁睁看著情势发展了。

    四王子满面冷笑,只等公主给人拖出来,便能好好玩弄羞辱一番,也好让达伯儿罕
颜面无光。

    他正自得意,忽然场中叛军静默无声,跟著纷纷向两旁退开,让出了一条道路。四
王子见了这气势,不觉一愣,心道:“是什么人来了?怎地大家怕成这样?难道……难
道父王脱困了么?”想起可汗的手段,不由得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心慌之下,连忙站起
身来。

    万军屏息当中,一人缓缓向前行来,这人哪里是可汗了?却是一名美丽高雅的女子。
四王子凝目望去,只见此女气质雍容,星目回斜之际,一股丽质浑然天成,让人不敢有
丝毫妄念。

    叛军将士虽然残暴凶狠,但见了这女子,竟也为她的高贵举止所震,一时纷纷让道,
无人敢有不敬举动。

    四王子见了她的丽色,也不禁喉头乾涩,嘶哑著嗓子道:“这就是银川公主么?”

    一旁罗摩什应道:“正是。她便是中国天子的长女银川。”

    四王子呆呆的看著公主,原本已打算将此女彻头彻尾侮辱一番,待得亲睹面貌,竟
隐隐生出爱怜之意,却是有些舍不得下手。

    公主行入场中,向四王子福了一福,道:“银川见过勃耳嗤亲王。”

    数万番军听她语音清脆,回语流利无比,更是大为惊叹。

    四王子见她雍容华贵,虽在敌手,言语仍是自若,丝毫不见旁徨哭泣之情,忍不住
深深吸了口气,颔首道:“好,这女人当真有种,不是一般人。”罗摩什见他目瞪口呆,
当即道:“此女号称中国皇族第一美女,生性仁慈,容貌绝美,可汗您若要临幸,也无
不可。”

    四王子生平见识美女无数,却从未遇有如银川公主胆识者。他见此女神态自若,心
下更是大爱。想道:“都说此女倾城倾国,容貌秀美,想不到也能有此胆识,这银川天
生气度如此,当可母仪天下,为我汗国皇后。嘿嘿,现下若要屈辱於她,倒也糟蹋了。
自古英雄配美人,我不如顺势把她夺过来,一会儿便洞房吧!”想到得意处,登时哈哈
大笑。

    卢云此时站在远处,待见公主好端端的出来,不禁悲喜交集。喜的是公主完好如初,
不曾受伤,悲的是公主落入敌手,只怕性命危急。他看了一阵,又见公主面色苍白,比
之当日分手时憔悴许多,心中更感难过。

    何大人抓著薛奴儿的臂膀,叫道:“薛公公,你快想想办法啊!”

    薛奴儿老脸惨白,他虽然武功高强,但当此森严情势,却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四王子望著公主,便招了招手,笑道:“银川,你过来,让朕瞧瞧你!”言语甚是
轻薄。

    公主听了这话,却不移步。四王子有些不悦,沈声道:“朕要你过来,你怎敢不从?”

    公主轻轻一福,淡淡地道:“银川奉天子之命,嫁与令兄为妻,说来算是王子的兄
嫂,王子若重礼法,当知兄嫂如姐,万万不可戏侮。”

    四王子听了这话,不禁一愣,罗摩什走上前来,道:“银川公主,你可知四王子已
然继位为帝?”

    公主摇了摇头,道:“银川不知。”

    罗摩什朗声道:“奉天承运,我汗国四王子莫儿罕已继大统,是为我朝第八代可汗,
汝等使臣军民,面见天颜,须行叩拜之礼。”跟著率先跪倒,向四王子纳头便拜,场中
无数将士同时翻身下马,跪地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若雷震,远远传
了出去。

    达伯儿罕立马阵前,见了四王子自称正统,登时大怒,将马鞭奋力抽在地下,喝道
:“乱臣贼子!没有王法了么?”一旁丞相等人却心下了然,此时可汗已落在四王子手
中,他又掌握了汗国的军政大权,实在无可抗拒,只有摇头叹息的份了。

    眼看叛军跪了一地,场中只余两人长立不倒,一人手持钢刀,神色凶狠,正是秦仲
海;另一人容貌娇艳,却是银川公主。只见风砂吹拂,她身上的衣衫随风飘舞,更显出
尘之气。除了这两人以外,场中数万人无不口称吾皇,跪地叩拜。

    罗摩什见公主毫无下拜之意,便上前劝道:“公主殿下,中国皇帝命你前来西域和
亲,用意便是止息干戈,调解两国战端。眼下四王子手掌兵政大权,接任可汗法统,你
为何还不参拜?莫非想要挑起两国纷争么?”

    公主轻轻摇头,道:“银川此次西来,只是奉父皇之命,嫁与贵国喀剌嗤亲王为妻,
无意介入贵国纷争。除了贵国国主木里诧可汗,本宫不能任意向人跪拜。”

    此言一出,登令四王子狂怒不已,他大声道:“你好大胆!朕现下手握汗国兵政大
权,便是一国之君,你眼里没有朕,难道不怕被杀么?”

    公主淡淡地道:“两国交兵,不杀使臣,何况兄嫂?银川虽未过门,仍算是四王子
的长辈,倘若四王子执意要杀,本宫自也无话可说。”

    众叛军听她侃侃而谈,虽在四王子盛怒之下,仍无恐惧害怕之情,心下都是佩服万
分。秦仲海虽然不懂番话,但也暗暗称许,想道:“银川不愧为皇上的长女,果然见得
了大场面。”

    四王子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有些踌躇,这公主身分重要,若是轻易杀害,不免提早
与中国开战,届时皇位尚未稳固,东境已成一片焦土,不免引起朝中大臣议论,对自己
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何况这女子容貌绝美,他早有意收为宠妃?四王子哼了一声,沈吟
片刻,便道:“算了,这女人不识抬举,朕宽宏大量,也不来计较。先把她带回锦帐,
一会儿朕再来看她吧!”

    罗摩什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忽听敌阵中传来一声大叫,却是达伯儿罕的声音,只
听他叫道:“莫儿罕,你给我听了!你有胆动我的新娘子一根寒毛,回头我一定将你砍
成肉泥,为她报仇!听到没有!”这达伯儿罕见自己的新娘落入弟弟手中,早已惶急不
堪,待见莫儿罕色眯眯的冷笑,更是按耐不住,便自大声吆喝起来。

    四王子听了皇太子的威吓,面色顿成铁青,罗摩什心下一惊,深怕四王子发怒,忙
看了公主一眼,道:“来人,赶紧把公主带下去了。”两旁随从急急走上,便要把公主
监下。

    达伯儿罕见四王子无意杀害公主,更是得意洋洋,以为他怕了自己,便大叫道:
“知道怕了吧?老四啊!我劝你快快把你大嫂放出来,否则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达伯儿罕还待喋喋不休,猛见四王子双目一翻,如恶狼般望向银川公主,跟著重重
往腿上一拍,目中全是杀气。罗摩什心下惨然,想道:“完了,银川公主死定了。”

    达伯儿罕正自威风凛凛,场内秦仲海,场外卢云,无不大惊失色,那何大人更已搥
胸顿足,痛哭失声。达伯儿罕茫然道:“你们干什么,我这是在救人啊!”

    丞相阿不其罕掩面叹息,想道:“这个白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们公主死定
了。”

    那薛奴儿狂怒至极,猛地冲上前去,一耳光便朝达伯儿罕打去,两旁亲随急忙抢上,
一齐拔刀指著薛奴儿,达伯儿罕摸著脸颊,怒道:“你这疯子想干什么?”

    阿不其罕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叹道:“殿下啊殿下,你还不了解你的亲弟弟么?
你这句话说出,把他逼得没路可走了。”

    达伯儿罕又惊又怒,正要开口询问,猛听四王子哈哈大笑,大声道:“好你个达伯
儿罕!你要把朕砍成烂泥,替你的新娘报仇?明白告诉你吧!朕今日若不杀了这女人,
旁人还以为朕怕了你哪!”说著提声喝道:“来人!把银川绑起来了!”达伯儿罕吃了
一惊,跌坐在地,这才知道众人所言是真。

    敌我双方心下明了,新王继位,绝不容旁人一言侮辱,这达伯儿罕出言威吓四王子,
却要四王子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倘若他此时让步,岂不表示心中胆怯,怕给达伯儿罕报
复?除了烧死银川公主一途,再无其他法子挽回脸面了。达伯儿罕这番好心,反倒活生
生的害死公主了。

    四王子离座站起,凝视著公主,森然道:“银川!不是朕要杀你,是你自己的丈夫
害死你的!”公主听了这话,却是默不作声,也不求饶。四王子一挥手,喝道:“搭木
架!朕今日若不火焚这名女子,不能教乱臣贼子知道厉害!”身旁亲兵听了吩咐,立时
开始搭设高台。

    达伯儿罕惨叫一声,当下哭得呼天抢地,叫道:“别杀她啊!”

    薛奴儿怒道:“白疑!全是你搞的把戏,你还敢再哭!”他心下大怒,当下抢过马
来,竟然单枪匹马冲向敌营,叛军将领见他不要命般地扑来,连忙叫人放箭,霎时万箭
齐发,猛朝他身上射去。

    卢云大惊,急忙扑上前去,将薛奴儿从马上拉了下来,只听刷刷之声不绝於耳,薛
奴儿的座骑已被射成刺猬一般,惨死当场。

    眼看薛奴儿怒骂连连,随时都要冲将上去,卢云连忙将他架住了,道:“薛副总管
不要莽撞!徒然送了自己的性命!”

    薛奴儿怒道:“你还敢说!咱们就这样见公主活生生地烧死么?”

    两人争吵间,几名番僧已将公主绑在木桩之上,送上了高台,只等一声令下,便可
将温柔秀美的公主烧为灰烬。

    卢云极目望去,只见公主远远眺望天际,脸上带著淡淡的愁容,似对生死毫不挂怀。
远处何大人哭叫道:“完了,这下全完了,我的殿下啊!”

    这次西行和亲如此收场,莫说何大人、薛奴儿等人官位不保,便连秦仲海、卢云也
要给牵连入罪,在场中国士兵,至少有一半以上要给关入牢笼,众人满脸惶急,都在思
索救人之道。

    秦仲海与卢云两人相隔虽遥,此时心中却都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办?”

    两人抬头看著公主,霎时同声叹息。

    第十章可汗大点兵

    眼看公主给绑上高台,霎时天地间一片宁静,敌我双方纷纷安静下来,看著台上的
公主。

    四王子大踏步走到台下,喝道:“银川!朕现在要烧死你,你有什么遗言交代?”

    银川公主低下头去,看著高台下的众人,叛军部众本以为她会惊惶失措,抑或大声
哭喊求饶,哪知她面上神情极为慈和,好似在怜悯众生的苦难一般。诸人与她眼神交会,
心中都是一震。

    公主望向天际远方,只见云烟缭绕,竟不知故国究在何方,她仰天轻轻一叹,道:
“银川此次西来,只求西疆再无战事,其他别无遗憾。盼我死之後,两国间得以息止干
戈,再无纷争。银川虽死无怨。”

    众叛军先前受四王子挑拨,对中国大有敌意,待见这位敌国公主温柔秀美,仁慈博
爱,只觉这位公主实不该死於此处,一时竟都有些不忍。除了几名悍勇狂徒兀自兴奋外,
其余万人沈默无语,一时鸦雀无声。

    四王子虽然凶暴残忍,但听她遗言如此,心下也感沈重。他点了点头,道:“朕答
应你,我日後便算侵犯中国领土,也必会善待百姓,绝不无端加害中国臣民。”先前四
王子凶暴,这时却忽出此言,料来多少是为银川的赤诚所感。

    听得四王子的允诺,公主面露喜色,点了点头,自知这番身死有了代价。她看著四
王子,轻声道:“谢谢你。但愿你登基之後,能做个好皇帝。”

    四王子听她语音轻柔,此言绝非作假,忍不住面色一颤,心道:“这女子居然为我
祝祷?”一时之间,只想把她放了下来,好好抱在怀中疼惜,但转念又想到帝王霸业,
心下复又刚硬,他咬住银牙,道:“公主可还有别的吩咐?”

    银川公主扬起头来,只见远处天山巍峨耸立,山上白雪霭霭,说不出的辽阔伟大,
她脸上忽尔现出了一丝微笑,幽幽地道:“我死之後,请王子将我的骨灰洒在天山山麓,
我好生喜欢那儿的月亮。”

    说到这里,想起与卢云共处的短短时光,再也忍耐不住,脸庞微低,两行泪水落上
衣衫。

    四王子见她神情如此,心下自也怜惜,但他乃是虎狼之性,想到皇位尚未稳固,便
把这些柔情抛到九霄云外,当即道:“好!公主交代的这些事,朕都会一一照办。”说
著转头叫道:“来人!点火!”

    只听轰地一声,高台下的柴草登时燃烧起来,熊熊火焰便往木桩上延烧过去。

    众叛军站在近处,眼见公主性命不保,当即转过头去,不愿再看。何大人、阿不其
罕等人面露不忍之色,都在暗自祝祷。达伯儿罕伏地大哭道:“谁来救救我的公主啊!”

    大火窜升,已至高台中段,卢云见不能再拖延,他急急唤过李副官,道:“你马上
准备投石机,把我射过去。我要救公主出来!”

    李副官听他要行险救人,不禁惊道:“他们那儿人多势众,足足有几万叛军,这怎
么使得?”

    卢云见火势延烧,公主已是命在旦夕,急道:“别再多说了,快来准备吧!不然公
主便要被烧死了!”

    李副官叹息一声,只得命人将投石机架好,卢云取过一柄钢刀,绑在腰间,跟著攀
上炮台,转头道:“你们瞄好方位,对准高台,可千万准确点。”

    李副官见两地相距极遥,卢云身子沈重,恐怕不到半路,便要坠下。只得叹道:
“我尽力一试了。”他奋力拉开机簧,正要瞄准发射,忽听一人尖声道:“全滚开,让
本座来。”

    众人听这声音尖锐,却是薛奴儿来了。只见他把李副官一脚踢开,尖声道:“姓卢
的,你这杂碎与秦仲海一夥,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今日看在公主的面上,帮你一次!”
卢云知道他武功深厚,膂力绝非常人可比,登时大喜,道:“太好了!若有薛副总管相
助,大事可期!”

    薛奴儿啐了一口,向李副官喝道:“你给我多架两道机簧,光凭一道,怎么射得过
去?”这投石机靠著巨大无比的弓弦,才能以大石投远伤人,薛奴儿见只有单独一道机
簧,便知难以及远。

    李副官沈吟道:“这机簧沈重无比,多加两道,谁能拉得开啊?”

    薛奴儿骂道:“你管这么多?给公公架好!”李副官吓了一跳,连忙命人照办。

    眼看李副官安排妥当,大火也已烧到高台顶端,公主已是命在顷刻,薛奴儿不再打
话,奋起内力,嘎地一声怪响,一口气拉开了三道机簧,众人见他神力若此,都是骇然
出声。

    薛奴儿亲架机台,瞄向公主的方位,猛将机簧放开,喝道:“滚吧!”嗡地一声大
响,卢云抱住双脚,将身子蜷缩一团,竟如炮弹般地远远飞出。

    却说秦仲海给人围在乱军之中,但心转不休,仍在思索救人之道。他见公主便要给
活活烧死,心中忧急,想道:“柳侯爷那日吩咐再三,绝不能让公主这小娘皮有半点损
伤,可现下番王却要把她烤成乳猪,这怎么使得?”

    烦忧之间,忽见台下叛军神情专注,都在望著火苗腾烧,竟无一人理会他,秦仲海
心中一动,自知有了机会,想道:“擒贼擒王,今日端看我秦仲海的运气如何了!”

    他举刀在座骑臀上一戳,那马吃痛,惨鸣一声,登时朝高台直冲而去。

    此时叛军将领都在注视公主,忽见秦仲海的座骑冲来,转眼已到背後,无不大吃一
惊,纷纷让了开来,那马儿狂冲急奔,眨眼便到高台之下。四王子知道秦仲海有意救人,
当即喝道:“来人!把那马拦下来!”

    众将急忙赶来,但此时火势旺盛,黑烟四起,逼得众人眼睛也睁不开了,那马见火
势甚大,惊吓之间,霎时人立而起,啡啡作鸣。

    台下黑烟四起,乱马奔驰,罗摩什知道秦仲海武功了得,深怕他趁乱作怪,别给他
出其不意的救出公主,当下“嘿”地一声,飞身而出,要将秦仲海一举拦下。

    四王子好整以暇,冷冷地望著秦仲海,笑道:“这家伙不过区区一个人,也想英雄
救美,真是匹夫之勇。看来朕高估这中国蛮子了,”先前他只想将秦仲海活捉,此时见
他冲动单干,枉自送了性命,见识大大不如,便自出言嘲笑。

    四王子正自冷笑,忽听背後传来一阵阴侧侧的笑声,轻声道:“喂!加里拉歪歪儿
哦!”

    这声音嘶哑难听,只把四王子惊得跳了起来,他大骇之下,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虎
形大汉冲到背後,已至五尺远近,口中大呼:“操你妈的狗贼!老子加里拉歪歪儿!”

    四王子全身冷汗涔涔而下,惊道:“你不是跑到台下了,怎么会在这儿!”

    那人嘴角冷笑,满面杀气,正是秦仲海。原来他早已算定计谋,眼看众人都在注意
高台上的情势,便先以钢刀戳马,让座骑狂奔,好来转移众人的注意,自己却趁乱跳下
马背,跟著伏身滚向四王子驾前。此刻叛军诸将无不注视台下,便给他好个偌大良机,
教他一举得手了。

    四王子见秦仲海快步奔来,惊叫道:“来人啊!快救救朕啊!”

    左右亲随举起兵刃,连忙抢上护驾,秦仲海大笑道:“操你奶奶!几只小鬼成什么
气候!”一刀一个,当场杀死在地。罗摩什见场中有变,也是大惊,但自己人在高台之
下,也没办法出手救人,只有看著秦仲海大步冲向四王子。

    秦仲海正要下手,忽然一条刀索横空飞来,挡在四王子身前,秦仲海大吃一惊,往
後退开一步,想道:“他妈的,我怎么忘了这家伙?”

    来人须长及胸,不怒自威,正是煞金出手来救。

    四王子见煞金救了自己一命,当即又滚又爬,奔到了他身旁,喘道:“煞金,你这
般忠心,朕回国之後,必定封你做护国大将军,不,那还不够,朕要裂土封王,让你一
辈子享不尽荣华富贵……”

    这煞金一向与他不睦,若不是靠著挟持可汗,自己根本无法驾驭此人,哪知当此危
急之刻,煞金竟然不计前嫌,出手相助自己,四王子心念於此,更是感动万分,连连道
谢。

    煞金哈哈一笑,道:“四王子这么大方,煞金何以客当?”忽见他双目精光暴射,
跟著狂吼一声,右手一探,竟单手将四王子提了起来。

    四王子惊得呆了,叫道:“你……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煞金不去理他,将他高举过顶,喝道:“大家莫要乱动!四王子已在我手里!”

    几名将领本已赶来接应,忽见煞金反叛,无不吃惊骇异,不知他何以忽然反叛,纷
纷向两旁退开。秦仲海也是诧异不已,当下站立不动。

    四王子又惊又怒,大声道:“大胆煞金!你难道不知父皇已给我擒住了吗?你若敢
动我一根毫毛,可汗便要大祸临头啦!”他虽在煞金掌握之中,但此人生平一向沈著武
勇,立时便出口来骂,丝毫不见害怕。

    煞金冷冷地道:“你少来威胁我。你这逆子胆敢碰可汗一根毫毛,那就玉石俱焚,
大家一齐死吧!”

    四王子见他凶狠残暴的神气,霎时额头冷汗流下,道:“你……你真不顾我父的安
危?”

    煞金嘿嘿冷笑,道:“我深受可汗大恩,他若是因我而死,我必当自杀以报。不过
你听好了!在我死前,嘿嘿,却看我怎么回报你这忤逆子!”一张紫膛脸上满是杀气,
教人不寒而栗。

    秦仲海见情势急转直下,心中也是乱成一片,想道:“这煞金为何豁出去了?他先
前不是乖乖听这四王子的话么,怎地又忽然反叛?”隐约觉得此事与自己的刺花有关,
但片刻间又参详不透,只得皱眉苦思。

    罗摩什见煞金抓住了四王子,只惊得他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待要奔回,忽见
天边飞来一个圆球,直朝高台而去,罗摩什满面诧异,颤声道:“这又是什么怪东西?”
只觉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片,竟没半件事能够掌握明白。

    却说公主独自给绑在桩上,远眺天山,一会儿想起故国,一会儿想起往事,但脑中
浮现最多的,却是卢云坠崖前的身影。

    她见台下烈焰烧来,心中竟是无忧无喜,好似忘却了生死。她抬头看著远处天际,
想道:“我死以後,父王会怎么说?他会为我报仇吗?唉……但愿他不要杀人……希望
母后也不要太过伤心……”转念又想:“曾听高僧说过,好似人死之後,真有来生。倘
若真有此事,但愿我死後,能做只自由自在的飞鸟,那该有多好?”

    她见火焰越来越近,便要把自己卷入,索性闭上了眼,心道:“卢参谋,我也要死
了。但愿幽冥世界中,没有贫富贵贱。你我相见之时,我不再是公主,你也不再是什么
参谋……”

    想起卢云,蓦地心中一酸,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公主正自垂泪哭泣,忽听一个声音大叫:“公主殿下!臣来救驾了!”

    公主听这声音很是耳熟,连忙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人球从天边飞来,其状怪极,猛
向高台落下,她心中一奇,不知那是什么东西,若是天使前来接驾,却怎地缩成圆球一
般,模样当真难看。

    正惶惑间,只见那圆球伸出一只臂膀,手上却还拿著柄钢刀,剥地一声,已将她身
上的绑缚割开,跟著身上一紧,一条臂膀伸来,已将自己紧紧抱住。

    公主给这么一抱,只觉熟悉之至,她娇躯一颤,惊道:“卢参谋,是你么?”

    那人哈哈一笑,道:“臣救驾来迟,请公主重重责罚。”

    公主听这话声正是卢云的声音,登时热泪盈眶,泪眼朦胧之间,转头望去,果见眼
前这人长方脸蛋,挺挺的鼻梁,不是那跳崖身死的卢参谋,却又是谁?

    她猛见这已死之人,霎时大哭道:“卢云!”纵身入怀,将他紧紧抱住,激汤之间,
竟然昏晕过去。

    卢云见她晕眩,连忙在她人中拿捏几下,唤道:“殿下,快醒来啊!”

    公主给他内力一激,便自醒来,待见卢云好端端的站在眼前,不禁哭道:“我这是
死了么?不然……不然怎能见到你?”

    那日卢云坠下深谷,她亲眼所睹,此时见这人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若非自己已给烧
死,如何能够相会?

    卢云见她如此激动,心中自也感动,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柔声道:“公主莫
要担忧,臣是九命怪猫,打不烂、摔不死的。”

    公主只觉心中喜乐至极,她紧紧抱住卢云,啜泣道:“我……我还以为你死了,老
天爷啊……你总算开眼了。”泪水洒下,竟是喜极而泣。

    卢云见台下火焰不住窜上,连忙往後闪躲,低声道:“这台子耐不住烧,怕要倒塌。
咱们可得下去了。”此时下方火焰腾空,数万叛军团团包围,这一下去,不知要如何脱
身,自也旁徨无计。

    公主却丝毫不见忧虑,她枕在卢云怀中,柔声道:“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著你。
就是不许放开我。”神色间竟是爱怜备置,好似下头是刀山油锅,只要能与卢云在一块
儿,她也是甘之如饴。

    卢云无暇深思公主的说话,当下大喝一声,奋力朝下跳去。

    罗摩什见这卢云从天而降,只觉气恼之至,大声道:“又是你这人!”脸上神情又
怕又气,运起玄功,便要上去抢人。

    卢云抱著公主急坠而下,眼看便要掉落地面,摔个筋断骨折,卢云忙飞起一腿,猛
往高台踢去,那高台已给烧得摇摇欲坠,给卢云重脚踢下,立时倒塌,卢云藉著这一脚
之力,下坠之速已然减缓不少,但裤脚鞋袜也当场烧著,只是慌忙之间,也已顾不到疼
痛了。

    罗摩什正要抢上,忽见高台往自己倒下,不由大吃一惊,急急闪开,便在此时,卢
云已带著公主落下地来,此时场中满是番兵番将,一见卢云过来,便举刀砍来,要将他
拦住。

    卢云左手抱住公主,单手接战御敌,情势大见紧张,罗摩什大声道:“小贼快快束
手就擒,免得饶上你一条性命!”说著便要赶上。

    忽听一人笑道:“妖僧还在乱放狗屁,不怕说乾了口水么?”罗摩什吃了一惊,回
头看去,只见秦仲海不知何时也已下场,正自提刀往自己砍来。

    罗摩什哼了一声,骂道:“一群小鬼,成啥气候?”秦仲海哈哈一笑,回骂道:
“一窝老贼,专放狗屁!”虎吼一声,杀向前去。

    秦仲海不识得此人便是汗国国师,看他神情阴沈,武功必当不俗,当下抢攻几招,
红光闪过,那“火贪一刀”使出,登将罗摩什逼开一步。

    罗摩什沈声道:“好厉害的刀法,让老衲来会会你!”他身形晃动,运起“幽冥玄
指”,猛朝秦仲海刀刃点去。

    秦仲海回肩斜劈,刀势凌厉,罗摩什闪身避开,赞道:“好刀法!”刹那间秦仲海
连劈十来刀,一刀快似一刀,却是火贪一刀第三重的功夫,名唤“飞火十二式”,罗摩
什运起轻身功夫,在刀前摇摆飞舞,一时刀锋难以及身。

    便在此时,大批将领也已杀来,只见一人架起弓箭,刷地一声,一箭便往秦仲海背
後射去,竟是有意偷袭。

    卢云看在眼里,忙道:“将军快快避开!”但他自己抱著公主,也在抵御众将的攻
击,无法分神相护,秦仲海哼了一声,连忙回刀去挡,刀箭相交,已将飞箭斩落,那罗
摩什见机不可失,当即欺身过来,举指往秦仲海胸前点去。

    秦仲海举刀护住要害,“当”地一声,那钢刀被“幽冥玄指”的阴劲所震,居然断
为数十截,落在地下。

    罗摩什正要补上一指,忽听马蹄声响,一骑缓缓行来,马上乘客手上还提著一人,
直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只听他哈哈大笑,叫道:“罗摩什啊罗摩什,你还敢作怪?不要
四王子的性命了么?”这人长须及胸,正是煞金来了。

    罗摩什见煞金到来,气已馁了。这煞金武功通神,只要一个使劲,便会把四王子活
生生捏死,一时心下惶急,叫道:“大家都是一家人,有话好说。你快把四王子放下,
咱们从长计议吧!”他不知煞金为何反叛,只想将情势和缓下来再说。

    煞金坐在马上,冷笑道:“罗摩什,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还在这里罗唆什么?”

    罗摩什劝道:“你想清楚点,你若下手杀害四王子,到时四王子的亲信定会害死可
汗,冤冤相报何时了,大家各让一步吧?”

    煞金看向四王子,冷笑道:“这妖僧说的话是真?我若害了你,你便会杀死可汗?”

    四王子怒道:“这个自然,你快快放我下来!否则看你怎么对得起可汗?”

    煞金哦了一声,道:“我对不起可汗?这么说来,你这小子便对得起他罗?”

    四王子大声道:“你少说废话,快放了我!”

    煞金摇了摇头,道:“今日为可汗惩戒你这不孝逆子。”伸指向四王子腰间一点,
一股劲气透骨而入,陡地在四王子穴道间游走。这手法阴狠,能叫人全身麻痒疼痛,连
内脏也能酸痛难忍,这四王子如何经受得起,煞金冷笑道:“你撑不过去的,快快命人
放出可汗吧!”

    四王子呸了一声,他强忍片刻,不发一声,但片刻过後,只觉内脏又麻又痒,跟著
恶心难过,直欲昏晕。煞金知道他在苦撑,便捕上一指,加重劲道,这下力灌筋脉,直
痒到内脏里去了,四王子立时面色发紫。

    煞金冷冷地道:“还要来么?要不要再捕上两指?”

    四王子全身麻痒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咬牙道:“煞……煞金,你有种便杀了我,
想要……我放出可汗,那是休想……”

    煞金冷笑道:“我也不会杀你,只要看你出丑露乖就够了。”他有意让四王子大大
丢脸,更是连加数指,过不半晌,四王子终於按耐不住,大声哀号起来。

    煞金冷冷地看著他,道:“你还想撑么?”四王子大声惨叫,竟是神智不清起来。

    煞金提起四王子,转头看向众叛军,大声喝道:“汗国勇士们听了,这四王子胆小
懦弱,此时居然哀号求饶,这种人能做你们的可汗吗?”

    汗国武士向来武勇,便死也不求饶,众人见四王子大声嚎叫,都是面有惊讶,深觉
他不该示弱。罗摩什自知再过片刻,本部士气必然瓦解,他大叫一声:“大家别怕,咱
们人多势众,快过去抢人啊!”身影闪动,运起本门心法“幽冥玄指”,双手一幻,便
往煞金攻去。

    此时形势禁格,倘若煞金下手害死四王子,四王子的亲信得不到指示,必会害死可
汗,两大要角一死,便只会便宜达伯儿罕。等这人继位,罗摩什相助篡位,定是五马分
尸的大罪,他心念於此,说什么也不容四王子投降。只有赌上一赌了。

    煞金冷笑道:“罗摩什,你的主子已落入我手中,你还硬撑什么?快快认输吧!”
手中马刀一闪,变为一十二节刀索,便往罗摩什袭去。他自恃武功高强,竟不下马,只
坐在马背上出招,饶是如此,刀法还是变幻莫测,令人叹为观止。

    这两人乃是当今帖木儿汗国武功最顶尖的人物,一个是御前国师,阴毒险刻,暗助
勃耳嗤亲王政变;另一人却是武勇大将,赐号煞金,一心忠义为主。两人各逞绝学,便
在万军前打杀起来,两大高手翻翻滚滚,霎时数十招已过,只见煞金右手提著四王子,
仅余左手御敌,不甚灵便,但他手中多了奇门兵刃,罗摩什却是空手,两人一加一减,
谁也不吃亏。

    罗摩什自知情势险峻异常,此时拖延越久,对己方越是不利,当下对众叛军叫道:
“你们还等什么?等达伯儿罕接位,你们这些人还有命在吗?大家快快杀敌啊!”众叛
军心想不错,皇太子心胸不广,自己相助四王子叛变,定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众人越想
越怕,纷纷拔出刀来,奋不顾身地向煞金杀去。

    煞金喝道:“你们别执迷不悟了!四王子挟持可汗,大家会叛变,都是情不得已,
你们快别听罗摩什挑拨!”众人原有不少忠於可汗,本就是为人所逼,一听这话,便又
停手下来。

    秦仲海与卢云见众叛军一会儿动,一会儿停,都搞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两人面面相
觑,也不知应否该上前相助。

    两大高手正自逞威,忽然远处沙尘弥漫,似有军马行来,煞金与罗摩什见了变故,
一起停下手来,抬望远方。众叛军见了前方的滚滚烟尘,心下也是一惊,不知什么人忽
尔驾到。

    天地交接处隐隐现出一个黑点,慢慢那黑点越行越近,众人定睛望去,赫然是一面
大旗,上头以番文写著一个金黄色的“天”字。

    煞金大喜,当即喝道:“罗摩什,可汗过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罗摩什见到这面旗帜,全身冷汗飕飕而下,颤声道:“不可能……这……这怎么能
够?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烟尘弥漫中,大旗已到里许之外,战鼓咚咚地响起,远处有人唱道:“我们有青草
绿地,我们有肥壮牛羊,我们有兵器男子,可是却没有英雄引导。”歌声一转,忽尔高
亢,又唱道:“天上神明可怜我们,天上神明赐予我们,啊!英明神武的铁木真家族,
请你引领我们,直到世界的尽头。”

    此时汗国的文字仍然疏陋简单,朝廷礼仪多以歌唱表达,若有重要人物出巡,也是
一般办理,卢云听了那歌声,便知有汗国的大人物前来。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卢兄弟啊,这歌儿是什么玩意儿,怎地他妈的难听?快给
老子译上一段吧!”

    卢云身处险地,仍旧抱著公主,正要通译,忽觉怀中的公主身子一动,连忙低头看
去,怕她有啥损伤。却见公主脸上堆满笑意,低声道:“都说汗国子民纯朴粗犷,其实
还不是喜欢歌功颂德。你看他们这个模样,说不定比咱们朝廷还要迂腐呢。”卢云听她
说笑,心中忽地一动,便自低下头去,望著公主娇艳的脸庞。不过两日没见,她已然清
瘦许多,虽在欢笑间,脸上还是显出风霜之色。

    卢云心下怜惜,低声道:“公主殿下,这几日辛苦你了。”

    公主抬头看著他,柔声道:“我这几日天天祝祷,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上天待我真
好,你终於平安无事。”只见她眼中泪光闪动,这几句话竟是深情无限。卢云心中感动,
只觉能为这等人物效力,自己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应该了。

    歌声一歇,满天沙尘渐渐落下,现出了扑天盖地的大军,看这黑压压的人头,少说
有二十万军马,众叛军见汗国主力部队到来,都是惊骇无比。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都不知如何是好。几名悍勇之徒平日虽多凶狠,但在可汗多年的威望之下,竟也不敢稍
动。人人垂头丧气,气势全失。

    罗摩什知道要糟,不禁扼腕长叹,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汗不是给关了起来吗?
怎么又跑出来了?”

    煞金冷笑道:“现下才知道後悔么?晚了,一切都晚了!”说话间,数十名旗手奔
了出来,排成两列,跟著有人在地下铺上红毯,抬出一张珠光宝气的黄金宝椅,往红毯
上放落。一阵铜锣敲过,唱官喝道:“帖木儿汗国的英雄,引领我们的伟大豪杰,木里
诧可汗驾到!”

    煞金早知来人必是可汗本人,当即抢先跪倒,拜道:“臣煞金,叩见吾皇万岁、万
万岁。”众亲兵环绕之下,一名矮小男子当先走了出来,迳往宝椅上一坐,正是当今帖
木儿汗国的国主,木里诧可汗。

    卢云见他身材矮小,虽在叛军环伺之下,脸上仍是笑眯眯的,倒像是一名客店掌柜,
全然不似名镇西疆第一大国的领袖,不禁颇感诧异,那公主也是目不转瞬地望著可汗,
显然也在上下打量此人。秦仲海则双手抱胸,笑嘻嘻地看著好戏上演。

    罗摩什心中诡计急转,眼看煞金已然跪倒,霎时往前一扑,也向可汗拜倒,大声道
:“天幸可汗平安无事,臣等听闻四王子叛变,正要赶回京里救驾,幸好可汗吉人天相,
自行脱险!臣万分喜悦,感念上苍眷顾。万岁、万岁、万万岁!”说著叩首不已。

    煞金听他胡言乱语,知他必有阴谋,等会儿定会设法脱罪,当下先发制人,叫道:
“可汗在上,国师罗摩什与四王子一同叛变,不只将陛下囚禁,还前去截击喀喇嗤亲王,
想将皇储杀死。此人罪不可恕,还请陛下将他诸却!”

    罗摩什大声道:“煞金一派胡言,他与四王子一同作乱,达伯儿罕亲眼所见!请可
汗将他立时处死!”煞金听他血口喷人,只气得眼前金星直冒,但他确实曾为四王子效
力作战,众目睽睽之下,难以辩驳,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卢云与公主见这罗摩什无耻之至,都想替煞金说话解围,但一来不知可汗性情,二
来也不明了汗国内部情势,只有苦苦忍住。秦仲海却连一句番话也听不懂,只好摸著脑
袋发呆了。

    可汗听了两人的指责,却不动声色,道:“你们不必急於分辩,朕一会儿自会公平
审讯。来人!先把四王子带上来!”言语之中,满是威仪,料来定是精明无比的人物。
罗摩什面上阴晴不定,不知自己能否瞒过可汗的眼去。

    可汗吩咐未毕,左右已抢上十名侍卫,秦仲海见他们太阳穴高高鼓起,身形壮硕异
常,料来都是各地前来投效汗国的勇士。一名侍卫走到煞金面前,道:“煞金将军,请
把四王子送上。”

    煞金点了点头,拖过四王子,解开他身上的穴道,那四王子本已昏晕,被煞金内力
所激,便即清醒。

    四王子甫一醒来,猛见可汗已然驾临,当场吓得魂飞魄散,他急忙往後逃去,叫道
:“大家快快出手!决一死战吧!”煞金任由他跑开,此刻皇帝已然驾到,四王子已无
法造次。果然四王子叫得声嘶力竭,但手下将领却无人理会,众人只是跪在地下,默然
不语。

    可汗见四王子仍是如此桀傲不驯,不禁叹息一声,说道:“养子不教父之过,这孩
子今日猖狂至此,朕也有过错。来人,把他擒下了!”众侍卫答应一声,正要出手,忽
见罗摩什飞身而出,竟比他们还要快上一步。“幽冥玄指”点出,登时点中四王子腰间
穴道,将他擒服在地。

    四王子见他出卖自己,大怒道:“罗摩什,你……你怎地如此无耻!”罗摩什怕他
多说,当下运指如飞,点住了他的哑穴。

    煞金见罗摩什卑鄙至极,居然临危卖主,心下不忿,重重地哼了一声,喝道:“罗
摩什!你以为这样蒙混一番,便能逃过制裁了么?”罗摩什不答,只是跪在一旁,神态
甚是恭顺。

    煞金正要再说,可汗已伸手制住,道:“你们不必急於争吵,谁忠谁奸,朕自会裁
断。”罗摩什听了这话,额头冷汗滴下,更是不敢稍动。

    可汗命人将四王子带上,让他跪在自己脚前。可汗低下头去,看著四王子的脸庞,
道:“莫儿罕,你叛乱谋反,如今还有什么话说?”四王子跪在地下,口中却作声不得,
可汗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你说不出话来?”煞金知道罗摩什点了四王子的哑穴,
当下走上前去,往他身上轻轻一拍,一股内劲传了过去,登时解开他身上被点的穴道。

    四王子跪在地下,眼见父王已然脱险,此刻更已掌握全局,他眼中现出怒火,摇头
道:“我输了,全然的输了。你快快杀我吧!”

    可汗叹道:“孩子啊,我不只是你的可汗,也是你的亲生爹爹,你起兵谋反,将我
监禁起来,难道只有这几句话说?”

    四王子嘿嘿一笑,道:“什么父子亲情,全是胡扯。今日你我成王败寇,还有什么
好说?快快将我处死吧!”

    可汗见他毫无悔意,不禁摇头道:“诸子之中,朕自来最疼爱你一人,你却为何反
叛?你可知道,朕有多伤心!”

    四王子哈哈大笑,说道:“你最疼爱我?那你为何把皇位传给哥哥?达伯儿罕懦弱
无知,这种人怎能当得可汗?”

    可汗叹道:“孩子啊孩子,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朕的苦心吗?正因为你野心勃勃,一
心想要进犯中原,我才立下长子继位的规矩。若是你能谦恭一点,仁慈一些,这皇位还
脱得出你的手吗?”

    四王子脸上神情大变,颤声道:“原来如此……正是因为我能力太强,见识太高,
你怕我日後成就超过了你,才把皇位传给达伯儿罕………”

    可汗叹息一声,道:“你还是这么目中无人,一心只想作成吉思汗。唉……你可知
道,朕早在你身边安排心腹,将你的一切都掌握住了。孩子啊孩子,你自以为谋略胆识
天下无双,其实你还差得远了。”

    四王子吃了一惊,道:“你在我身边埋伏心腹?那却是谁?”

    可汗摇了摇头,说道:“你定要知道吗?朕怕你承受不起。”

    四王子恨恨地道:“我若不知是谁害我一败涂地,便死也不甘心!”

    可汗叹息道:“孩子啊,朕安排在你身边的探子,便是你最宠爱的小妾。她见朕给
人关了起来,便替朕连络皇后,这才辗转把朕救了出来。”说著淡淡一笑,道:“你之
所以会识得这名女子,一切都是朕的安排,你可知道朕前後花了多少力气,才培养了这
名死间?”

    四王子闻言大怒,惨叫道:“这个贱人!我平日待她不薄……她怎能害我……啊呀!”
想到自己枕边的至亲挚爱,居然会如此设计自己,一股恨意涌上心头,登时口吐鲜血,
昏倒在地。

    卢云与公主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彼此眼中的惊讶骇异,心中均想:“政争之前,
便是亲如父子,也要尔虞我诈,何况其他了?”

    可汗望向众人,叹道:“这四王子平日就狂妄自大,虽然才干颇高,但量小气躁,
朕一直深以为忧,谁知竟然干下这等逆乱恶行。”他叹息一阵,垂询众人道:“四王子
造反叛逆,你们说说,朕该如何处置他?”

    罗摩什见四王子晕倒在地,现下是个全无对证的局面,急忙跪下道:“可汗明察,
四王子之所以反叛作乱,一切都是煞金带头教唆,请可汗先将煞金凌迟处死,再将四王
子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煞金见罗摩什兀自搬弄是非,不禁大怒道:“你这无耻奸臣!如何说得这无耻言语?
等会儿喀喇嗤亲王到来,咱们当面对质,看看是你为虎作伥,还是我图谋不轨?”

    罗摩什冷笑道:“你自己说说,你有没有率军追杀喀剌嗤亲王?你这人好生卑鄙,
明明是你教唆造反,居然还敢嫁祸给我?是谁无耻啊?”

    煞金闻言气结,但自己确曾为四王子出手杀敌,若说自己是受人胁迫,不得不为,
罗摩什也可以依样画葫芦,以此开脱罪名,一时也想不出法子指证。

    可汗见他们争执不休,却不知谁忠谁奸,但眼前两人都是自己的元老爱将,他们尚
且介入此事,其余大臣更想而知了,看来此次乱事牵连甚广,若要重重惩戒一众叛臣,
只怕汗国会元气大伤。

    众叛军飕飕发抖,只跪在地下,无人敢动上一动,倘若可汗下令杀死四王子,连亲
生儿子也不放过,自己定也逃不了死罪。众人越想越怕,已是面无人色。

    银川公主见可汗沈吟未决,又见叛军面色如土,便想:“看可汗这个样子,未必有
意大肆杀戮。且让我来说情一番,必能保住无数性命。”当下便缓缓上前,道:“银川
奉汉天子之命,前来拜见可汗。可汗政躬康泰,万事如意。”说著盈盈拜倒。卢云与秦
仲海见她跪倒,也一齐下拜。

    可汗哦了一声,道:“你就是银川公主?”

    公主微微一笑,道:“不敢,臣妾正是银川。”可汗见公主肤色雪白,美艳动人,
行止间更是落落大方,心下甚喜,连忙走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道:“公主快快请起。”
公主腰枝一颤,轻轻巧巧地站了起来。他两人本该在十余天前见面,哪知汗国忽生内乱,
这场会面才拖延到今日。

    罗摩什见公主拜见可汗,自是大惊,心念急转,便想找出计谋,一举扭转情势。卢
云见他神情诡异,只睁眼瞪住了他,只要他稍有异动,便要上前出手。

    可汗见公主毫不怕生,更兼说得一口好回话,心里很是高兴,说道:“我这逆子作
乱犯上,却教公主受惊了。天幸你平安无事,不然这孩子的罪孽又深了一层。”说著重
重朝四王子踢了一脚。

    公主见可汗如此气愤,忙道:“可汗莫要生气,四王子作乱造反固然不对,但可汗
你也有错。”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一惊,这可汗领袖群轮,虽然模样平和,其实是个极厉害的角
色,银川公主这般直言犯上,定然有事。罗摩什见公主一出口便顶撞可汗,登松了口气,
想道:“还好这公主是个天生不晓事的,不然我今日定然要糟。”

    果然可汗面色一变,沈声道:“你说朕也有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万没料到
公主会在众目睽睽下指责自己,惊讶之外,言语间已透出一股怒气。

    公主听出他言中的怒意,当下缓缓向前一步,柔声道:“臣妾虽然不知贵国的私事,
但适才听陛下言道,陛下早已买通四王子的爱妾,将她当作眼线内奸。试想国主对儿子
尚且提防至此,上行下效,四王子又怎能安心地让哥哥接位,自己屈做臣子呢?臣妾说
陛下有错,正是在此。”

    可汗哼了一声,森然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公主此论未免太过天真。”

    公主眼中露出不忍神色,道:“一国之中,若是国主生性深沈,臣下必也会算计心
机,四处提防。陛下若不能以诚待人,天天防备自己儿子,又如何希望四王子能推心置
腹,接纳乃兄为帝呢?”

    可汗嘿地一声,道:“照你这么说,四王子之所以造反,却是朕不对了?”口气甚
是不悦,卢云深怕可汗气愤之下,便要对公主不利,霎时掌心出汗,只觉担心无比。

    公主叹道:“银川外国之人,不敢妄断是非。但陛下试想,倘若四王子全然不顾父
子之情,他将陛下囚禁之时,何不直接下手杀害?又为何要给陛下举兵再起的机会?也
许四王子心中很是可怜,只觉失去父亲对他的宠爱,这才起兵叛乱,未必真要对可汗不
利。”可汗原以为四王子之所以不杀害自己,用意只是挟持皇帝,好来胁迫大臣,但此
时听公主姽姽道来,却多多少少有些父子亲情在里头。

    他低头往儿子看去,想起他小时经常趴在自己腿上玩耍的模样,谁知此刻父子却反
目至此,一时心中感伤,不能自已。旁观众人见他神情凝重,更不敢多说一句两句,就
怕惹祸上身。

    过了良久,可汗的目光慢慢移开,只听他一声长叹,道:“公主说得很是。若不是
朕算计在先,提防在後,这孩子也不会觉得芒刺在背,非反不可。说来此事朕也有些过
错。”公主见她一番话竟能说动可汗,心下大喜,正要替众叛军开脱罪名,忽听後头一
个声音不住大叫:“父皇!父皇!”

    可汗举目望去,达伯儿罕正与丞相驾马疾行而来,他心下一喜,连忙走上前去,正
要开口说话,忽听一人大叫:“陛下小心!”话声未毕,一人冲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地,
只闻一阵腥风冲鼻而过,一柄乌漆如墨的飞刀从身旁擦过,射中了後头的宝椅,可说凶
险之至。

    可汗大惊失色,颤声道:“谁?是谁要暗杀朕?”只听煞金嘿地一声,大喝道:
“罗摩什!你胆敢犯上,还想活么?”刀索飞出,已与罗摩什斗在一起,可汗瞠目结舌,
没料到罗摩什会忽放飞刀,暗算自己,两旁护卫连忙赶了上来,将他扶起。

    可汗定了定神,凝目看去,只见救他的那人面目英挺,气质儒雅,正是公主身边的
随从卢云。

    可汗惊魂未定,道:“是你出手救了朕?”卢云跪下道:“臣大胆妄为,惊扰可汗,
还请恕罪。”

    公主见卢云大大露脸,一时甚是开心。秦仲海乾笑两声,心道:“老子不会说外国
话,竟变成白疑一个了。他妈的!加里拉歪歪儿!”原来卢云趴伏在地,一听喀喇嗤亲
王等人驾马到来,已知罗摩什定会伺机出手,以免与人对质。果然一眨眼间,便见他射
出飞刀,卢云早有防备,便扑前救驾,这才保住可汗的性命。

    此刻薛奴儿、何大人等人也已赶来,待见可汗驾到,四王子也被制服,形势已定,
都是安下心来,便转头看煞金与罗摩什相斗。

    那煞金虎吼连连,刀索如飞,已将罗摩什打得全然无法招架。先前他坐在马上,右
手还提著四王子,尚且能与罗摩什斗成平手,此时空著双手,又下得马来,威力何止大
了十倍?片刻间便已占得上风,若非要留他性命审讯,早将罗摩什毙於刀下。

    薛奴儿见煞金大逞威风,心下甚是艳羡,也有意在可汗面前摆弄手段,他伸手一挥,
“天外金轮”登时朝罗摩什背後射去,罗摩什此刻正与煞金激战,冷不防背後金光闪动,
一个圆盘猛向他飞来,罗摩什大吃一惊,急忙伸指去拨,却听他惨叫一声,右手食指已
被砍断。

    这薛奴儿的金轮霸道异常,所附真力非同小可,便是昆仑山的掌门卓凌昭亲至,也
不敢空手去接,这番僧如此托大,怎能不吃亏?霎时间只见他手指流血,脸色惨白。

    煞金生性自负,动手时向不喜旁人相助,此刻便收回刀索,冷冷地站在一旁。

    罗摩什见大势已去,当即跪倒在地,面向可汗,忍痛道:“臣鬼迷心窍,大胆犯上,
罪不容诛,只是念在臣过去尽心效忠的份上,请陛下留臣一个全尸!”可汗哼了一声,
尚未说话,罗摩什已运起“幽冥玄指”的阴劲,猛往自己的心口戳落,他“啊”地一声
惨叫,脸色发白,手脚痉挛一阵,便自死去。

    众人看著罗摩什的尸身,心下无不喟然。此人学问渊博,武功深厚,又是西疆第一
大国的国师,谁知他身居高位,却还意存不轨,心有玄机,竟然落得惨死的下场,一时
都是感叹良多。

    薛奴儿冷笑道:“这人死得如此轻松,真是便宜了他。看咱家把他五马分尸,为公
主出气!”他知道这名番僧有意劫夺公主,心中甚是不满,此刻便想毁尸泄愤。

    煞金摇头道:“此人过去曾有功於汗国,又是我朝大臣,我决不容你下手毁他尸身。”
说著站上了两步,挡住薛奴儿的去路。

    薛奴儿嘿嘿冷笑,正要说话,却听秦仲海道:“薛公公,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要怎
么处置这个番僧,可汗自有定论,你可别多此一举。”薛奴儿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
见可汗正往自己看来,眼神威严凛然,他心下一惊,想道:“这老头貌不惊人,怎么眼
神这般厉害。”他大惊之下,连忙退到一旁,不敢多发一言了。

    可汗命人将四王子监下,跟著见过了何大人,道:“有劳大人一路辛苦了。都怪我
教子无方,害得贵客惊扰,朕先向你谢罪了!”说著深深一揖。

    何大人忙道:“陛下万万别自责,我等如何经受的起?”

    可汗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银川公主,对何大人笑道:“贵国公主实在了得,非但长
得美貌标致,尚且心思细腻,见识非凡,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孩。咱们两家此次和亲,
朕这桩生意真是赚得很了。哈哈!哈哈!”

    何大人陪笑道:“臣只希望王子日後善待公主,那臣便於愿足以了。”

    可汗嗯地一声,自知儿子达伯儿罕生性粗俗下流,当即唤他过来,只见他一双贼眼
兀自在公主身上乱转,一幅色眯眯的样子,可汗心下生气,喝道:“达伯儿罕!你给朕
听好了!今後可要好好善待公主,不得再花天酒地,听到了没有!”

    达伯儿罕摸著脸上的胡子,嚅啮地道:“是……是…我……我一定乖乖的听老婆的
话。”说著往公主娇媚动人的脸庞望去,忽然间,一张大脸陡地飞红,竟是有些害羞。

    可汗自知此子平庸懦弱,见不了抬盘,当下甚是羞惭,不敢与众人的目光相接。若
以才干来论,喀喇嗤亲王实不能与四王子相比,但一来他是长子,二来心地仁厚,也只
有把皇位传给此人了。

    众人说话间,却见公主的神情有些异样,竟是欲言又止,口唇不住颤动。秦仲海走
上一步,躬身道:“公主有何吩咐?”

    银川公主眼中泪光闪动,道:“我……我想……我想……”却迟迟说不出话来。秦
仲海心下奇怪,走到卢云身旁,问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地公主的神情有些
奇异?”

    卢云茫然摇头,说道:“这我也不知,当是惊吓过度,这才心神不属。”秦仲海颔
首称是。

    此时可汗已与何大人说话交谈,交换见闻所得。却听两人笑语不断,想来相谈甚欢。
这何大人虽然不会回语,全靠乐舞生通译,但此人做官的本事著实了得,当场便把可汗
服侍得服服贴贴,笑声连连。

    却听可汗笑道:“朕今日敉平乱事,又得一名温柔美丽的媳妇,可说是双喜临门,
朕甚是高兴。”

    何大人陪笑道:“不只是双喜临门哪!陛下今日还得了咱们中国这个盟邦,日後汗
国定是太平安康了。”可汗点了点头,笑道:“说的好!”他神情忽地变得严肃,沈声
道:“银川公主、喀喇嗤亲王,你二人跪下接旨。”

    喀喇嗤亲王心下大喜,知道父皇便要当场应允这门亲事,慌不迭地趴倒在地,直是
五体投地的模样。银川公主却站立不动,寒风吹来,只见她娇躯一颤,好似痴了一般。

    何大人见她神色有异,急忙上前,低声道:“公主殿下,可汗有旨,请公主快快跪
下了。”银川公主回眸往卢云一看,只见他正也往自己看来,霎时两人四目交投,公主
热泪盈眶,勉强转过头去,盈盈跪倒,颤声道:“银川凛接可汗圣旨。”

    可汗朗声道:“承汉天子之意,我儿喀喇嗤亲王达伯儿罕,与中国银川公主结为夫
妇。我汗国自今而後,与中国永结同心,共为兄弟之邦。两国君主彼此交心,永世不渝。”

    达伯儿罕大喜若狂,连连叩首,道:“多谢父皇!”他今日铲除政敌莫儿罕,又娶
了中国皇帝的美貌皇女,可说幸运之至。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心中喜乐,便往银川
公主吻去。

    银川公主惊叫一声,急忙相避,却是又羞又急。

    可汗见儿子如此好色,心下气恼,当即举脚踢去,将喀喇嗤亲王踢倒一旁,喝道:
“混帐东西!便连洞房花烛也等不到么?”待见公主眼中泪光颤动,知道她心念故国,
心下甚怜,便想奖赏她一番。他伸手将银川公主扶起,道:“朕已决意,等你们完婚之
日,便封你为喀喇嗤亲王妃。日後等达伯儿罕这浑小子接任皇位,你便是我国的皇后了。
还望你能秉持仁心仁术,辅佐我儿主持朝政。”何大人等闻言大喜,知道公主在汗国中
的地位已然无可动摇,一齐跪下拜谢。

    可汗见银川公主娇躯颤动,一时竟然泪如雨下,他温言慰道:“好孩子,以後便把
这儿当作是自己的祖国吧!朕定会好好待你,如同亲生女儿。别再想家了,好不好?”
何大人见可汗甚是怜爱公主,心中更是大为欢喜,料来公主日後定然位高权重,非比寻
常。

    是夜可汗带领众人入关,宴请中国将士一行,是夜席开千桌,好不热闹。汗国民风
豪放,男女之隔不似中国森严,可汗便请公主、何大人、薛奴儿等人上座,与汗国众大
臣同席。秦仲海、卢云等武将则与一众将领同桌。席间喧哗吵嚷,好不热闹,秦仲海与
卢云各自经历无数艰险,死里逃生之余,眼见结局圆满,心下自是欢畅难言。两人与汗
国将领放怀痛饮,酒酣耳热之余,索性便比起手劲角力,以助酒兴。

    那煞金却不与众人饮酒,只孤身一人到营帐外歇息,想来他生性高傲,向来如此。

    卢云正自畅饮,忽见远远一双妙目凝视著他,他仔细一看,却是银川公主。只见她
的眼神中似有淡淡的哀愁,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卢云心下一动,便要过去问安,但想起
两人身分不偕,当下便忍住了。

    第十一章劝君更尽一杯酒

    第二日下午,可汗见功德圆满,便命中国大军先行回朝,向皇帝禀告情况。他修书
一封,著实表彰众人的功绩,更致赠秦仲海、卢云等人记功金牌一面。除此之外,尚且
送上十车的黄金珍玩,当作是对中国皇帝的谢礼。他感念秦仲海、卢云等人参与平乱,
更亲自送到关外,那公主坐在玉辇中,也一齐前来送行。

    何大人笑道:“请陛下留步吧!贵国大乱甫息,朝中不可一日无主,还请陛下赶紧
搬师回京。”可汗笑道:“请何大人放心,经过此次内乱,我已知待人以诚四字。今後
对待臣下,定当以此自戒。咱汗国要再生出内乱,只怕不容易哪!”这“待人以诚”四
字箴言,却是他从银川公主处听来的,言下之意,竟是对此女推崇备致。

    众人正要离去,忽听公主道:“诸君且慢。”说著从车中缓缓走出,向可汗福了一
福,道:“臣妾有物事想转交敝国国主,不知可汗能否应允?”可汗想她父女情深,忙
道:“这个自然!你只管去。”公主轻声道:“多谢陛下。”她向可汗一福,自带了几
名宫女,便往远处山边行去。

    过了片刻,一名宫女走了过来,问道:“哪位是卢云参谋,公主有话要吩咐。”卢
云哦了一声,稍稍整理衣衫,便随那宫女走去。

    何大人心下一奇,不知公主为何召见卢云,便对秦仲海使了个眼色,秦仲海懒得理
会,只搔了搔头,转过头去,装作不知。何大人见他一派懒洋洋的神气,连忙附耳过去,
低声说道:“这公主是出嫁的女儿家,卢参谋又是年少英俊,你给我好生看守,别让喀
喇嗤亲王胡思乱想。”秦仲海哦地一声,心道:“操你奶奶的,这般无聊差事,却落到
老子头上。”当下打了个哈欠,便随卢云前去。

    卢云行到山坳,只见公主俏生生地站在山边,眼望东方,似是若有所思。树林间满
是积雪,淡淡的阳光照来,显得倍加宁静。卢云望著公主的背影,自知这是最後一回为
她办事,一时也是思绪如潮。

    良久良久,公主始终背对著卢云,既不言语,也不转过身来。万籁俱寂中,只闻风
刮枯枝,其他别无声响。卢云等候一阵,见公主仍是不言不动,便轻咳一声,正要说话,
忽听公主叹息一声,道:“卢参谋,谢谢你。”卢云一愣,望著她的背影,不知她何出
此言。

    只听公主轻声说道:“这几日你为我出生入死,几次舍身相救,说来我真该报答你
才是。”卢云嗯了一声,躬身道:“此乃微臣本分,公主不须客气。”其实两人在山崖
上相处数日,共过生死患难,早已熟稔,但不知为何,一回到大千世界中,卢云又觉得
生份起来,言语之间,自也恢复当初的拘谨。

    公主听了他的说话,忽又沈默,卢云见了她孤独的背影,心中忽起怜悯之感,想道
:“我们这些人眼下便要回归中土,却要把公主一个人留在西域,难怪她会难受。”想
起这些日子的相处情景,不觉眼光也已湿润,霎时之间,深深地叹了口气。

    公主听了他的叹息声,忽地缓缓转过身来,望向卢云,轻声道:“卢参谋何故叹气?”
阳光照下,只见公主脸上挂著一抹淡淡的笑容,更显得艳丽不可方物,卢云想起离别在
即,心中一阵酸楚,便只摇了摇头,并不接口。

    公主走上两步,望著卢云的脸庞,道:“卢参谋,你不该叹气的。你救我性命在前,
保护可汗在後,立下如此不世奇功,今後定是否极泰来,还有什么事好心烦呢?”卢云
听了她的嘉言慰勉,只低下头去,摇头道:“臣不是为自己叹气。”这话意思明白,他
不是为自己叹气,那便是为公主叹息了。只是这话仅能说个一半,若要说全了,否则不
免招惹是非,却又无济於事。

    公主淡淡地道:“快别这么说。今日以後,我是汗国的皇妃,你是中国的将军,咱
们两人各有美好未来,说来真该开心才是,你说对么?”说著轻轻一笑,也不知是喜是
愁,是哀是乐。

    卢云见公主强颜欢笑,心中更是难过,心道:“公主当真可怜,都到这田地了,她
还是得强装没事模样。也真生受她了。”他嗯了一声,顺著话头道:“公主说的对。那
可汗很是喜欢公主,想公主此去汗国,必定三千宠爱在一身,这一生必然幸福,什么也
不用烦心了。”却是有些言不由衷。

    公主听了这话,忽地低下头去,一动不动。卢云想说些什么话安慰,片刻间却又想
不出来,只得泯住下唇,默不出声。

    忽地一阵山风吹来,此时正值严冬,登时让公主打了个哆嗦,卢云见她发冷,忙将
身上皮裘解下,便要替她披在肩上,但转念又想:“我是她的臣子,此举不也太过亲匿
了么?”自知不甚妥当,便又忍住了,只怔怔地拿著自己的皮裘,模样颇为尴尬。

    公主见卢云拿著皮裘,神色有些为难,她抬起头来,淡淡笑道:“卢参谋,其实你
何必这么拘谨,反正……反正这是咱们最後一次见面了,你说是么?”卢云听她这么一
说,心中猛地一醒:“是啊!过了今日,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想起两人从此再不得相
见,卢云心中一悲,低声道:“公主此去汗国,定要多加保重。臣远在中国,必为公主
日夜祝祷。”公主听了这话,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滴下,登时啜泣出声。

    卢云惊道:“公主,你怎么了?”公主泪流满面,悲声道:“卢参谋,今日以後,
我……我也会为你日夜祝祷。”卢云颤声道:“公主殿下,你……你………”只听公主
垂泪道:“那日我见你摔下悬崖,我只觉得全身好冷好冷,什么都看不到,我好想哭,
可又哭不出来。你可知道,待我见你完好无事,我心里可有多高兴……”卢云啊地一声,
往後退开了一步,他呆呆地听著公主诉说心事,万没料到自己在公主的心中竟有这等要
紧,一时百感交集,茫然站立。

    万籁俱寂中,只听公主幽幽地道:“卢参谋,打你我见面开始,你始终把我当是个
尊贵的公主,其实你可曾知道,我一生下来,便要受皇家礼法的教养,肩上得担著黎民
苍生的疾苦,便连婚姻大事,也要受人安排,大家都以为我是金枝玉叶,风光无比,其
实……其实我也只是个平凡姑娘啊……”说到此处,悄悄转过身去,扶住自己的双肩,
身上不住颤抖,好似寒冷无比。

    卢云走上前去,凝视著她,只见公主面上满是泪水,好似两人回到了天山之畔,眼
前的公主还是那日自己绑在怀中、需要百般护持的可怜女孩儿。卢云心中一阵伤感,只
想再为她做些什么,当即抬起手来,轻轻将皮裘披在她肩上。

    公主双手紧紧揪住身上的皮裘,泪水又滑落面颊。

    卢云见她满面悲苦,心下大怜,只想把她搂在怀中,好生疼惜一番,但两人身分相
差实在太远,自己便是大胆百倍,也不敢如此,一时只有低头忍耐,不敢稍动。

    山风吹拂,倍感寒冷,两人相对无言,都是一动不动。

    良久良久,公主终於拭去泪水,跟著缓缓转身,轻声道:“此去千山万水,卢参谋
定要保重。”说著转过身去,便要走出树林。

    卢云脑中嗡地一声,心道:“这……她真的要走了!”他奔上前去,叫道:“公主
殿下,等一等!”公主缓下脚来,回眸望著卢云,眼神中好似在期待什么,却又不能启
齿。

    卢云见她神情如此,心中自也难过痛心,他沈吟半晌,似在考量什么,霎时之间,
只见他咬住了牙,大声道:“公主殿下!臣知道你不喜欢西域,让臣带你走!”

    公主听了这话,登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她倒退了一步,颤声道:“你此话
当真?”

    卢云脑中电光雷闪,此刻自己若真带公主逃亡,不免是抄家灭族之祸,但反正自己
一穷二白,本就是个逃犯,再加上家中也没什么人剩下,倒也没啥好怕的。他深深吸了
口气,握紧双拳,奋然道:“公主殿下,人生在世,求的不过是顺心二字!你要不喜欢
西域,又何必勉强自己,让臣送你回北京吧!”

    公主听得“北京”二字,身子忽地一震,只见她低下头去,黯然道:“北京是回不
去了。我若失约不嫁,父皇一见到我,便会杀了我的。”

    卢云见她神色满是悲苦,不知从哪冒出一股勇气,当即哼了一声,道:“北京回不
去,那也饿不死人!圣上既不体恤,那就委屈公主一阵子吧。咱们先到山东乡下躲个一
年半月,等皇上气消了,再做打算不迟。”

    公主眼中现出喜悦的光芒,颤声道:“卢参谋……你……你真愿带我走?”

    卢云用力点头,大声道:“正是!卢某虽非王公贵族,但自来一言九鼎!今日要我
见公主孤身远赴西域,如何使得?臣不辞艰难,屡次舍身相救,绝不是贪图什么封赏,
只求公主这一生都能平安喜乐!今日应允,绝非随口之言!”

    公主见他满面激愤,料知所言是真,大喜之下,竟尔哭泣出声,霎时泪湿衫袖。

    卢云见她又哭,忙弯下腰身,望著公主的脸庞,柔声道:“殿下又怎么了?”公主
忽地纵身入怀,紧紧抱住卢云。卢云抱著她的娇躯,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大感尴尬。

    正想轻轻推开公主,只觉她凑上嘴来,在耳边轻轻道:“卢参谋,有你这几句话,
银川虽死无憾。”说著在他脸颊上深深一吻。

    卢云吃了一惊,正要出言相询,公主却已放开了他,跟著往後退开一步,眼中柔情
无限。

    卢云不解公主的意思,茫然道:“殿下,你……你这是……”公主凝视著卢云,柔
声道:“卢参谋,我能识得你,已是今生最大的福份,但愿来生能报。”

    卢云惊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怎地又不走了?”

    公主淡淡一笑,摇头道:“有你那一番话,已经足够了。你若真的带我走,不免对
不起秦将军、柳侯爷,那终究是不成的。”她转过身去,背对著卢云,轻声道:“但愿
老天有眼,让你与顾家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待你成婚之时,请人稍个信送来汗国,我
自也替你欢喜。”

    卢云这才明白公主的心意,他泪如雨下,哽咽道:“公主,我……我………”公主
低下头去,轻声道:“卢郎啊卢郎,你自己保重了,咱们有缘再会。”她话声虽然平稳,
但却隐隐有著哽咽之声,料来定是伤心至极,却不愿卢云知晓。

    北风凛冽,只见公主慢慢行出树林,路上却再没回头过来。

    卢云眼看她娇小的身躯一步步远去,便要隐没不见,他心下大恸,叫道:“公主殿
下!”双足一点,便要追出,忽见一人双手抱胸,斜倚树旁,脸上神情懒洋洋的,正是
秦仲海来了。

    卢云见了他来,忍不住心下一悲,道:“秦将军,我……我……”秦仲海看了他一
眼,摇了摇头,叹道:“卢兄弟,快别追了。现下可汗等在外头,你若贸然追了出去,
却叫公主如何不哭?如何不失态?现下的她,也只是个娇弱的女儿家啊!”看来秦仲海
已然守候多时,早把两人的对话听在耳里,只是他不愿打搅二人,这才没有现身,直到
这关键一刻,方才出手拦路。

    卢云听得这话,有如大梦初醒。想到公主从此便要永居西域,再也不能回归中土,
一时心如刀割,只呆呆地站著,有如痴了一般。

    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走吧!别再多想什么,该是回国的时候了。”卢云
望著树林,自知此生再也见不到公主的身影,饶他多历风波险恶,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
下来。

--
Miss you Dev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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