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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ggmud (dyin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_卷六_一代真龙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Fri May 13 18:42:02 2005), 转信
第一章神胎宝血符天录
秦仲海与何大人挥别可汗后,便率军返回中土,众人一路缓缓行去,不再赶路。路
上薛奴儿提起玉门关总兵高颜,兀自气愤不已,誓言定要诛杀此人,否则决不罢休。也
是为此,他与何大人都不愿再行玉门关,免再受江充手下之气,众人便改绕山路,以进
关内。
行近西凉,已是正月十一,秦仲海道:“何大人,我等与杨郎中约定了正月十五日,
两方人马一同会集西凉。大人若是公务繁忙,还请先走一步。”
何大人听得此言,知道他们另有公干,只怕是冲着江充而来,此人老谋深算,他虽
与柳昂天交好,却不愿正面卷入朝廷的斗争中,当下忙道:“贤侄有啥大事,自管只去
办就是。老夫这便先行进京,向皇上禀告和亲详情。”
薛奴儿听了二人的说话,登时猜中了几分,他脸上青气一闪,冷笑道:“秦仲海,
你们是要去对付江充的吧?”秦仲海嘿嘿一笑,道:“公公若是心里明白,那也不必说
出来了,大家心照不宣,岂不是美?”
是夜何大人宴请秦仲海与卢云二人,慰劳他们一路辛劳。第二日清早,秦仲海分兵
一半,便请手下李副官随行保护何大人。此时众人已在关内,料来此行返京,无人胆敢
向大军出手,便是道上有事,也可请地方州郡派兵相援,此节不必担心。众人安排妥当,
便即作别。
大军开往凉州,这日军马已然行到城郊,秦仲海指着西凉城的满天黄沙,对卢云笑
道:“西凉城古来有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不知兄弟知否?”他见卢云一路上郁闷不语,
若有所思,知道他思念公主,便想藉着闲聊,让他忘却此事。
卢云见到一片滚滚黄沙,忽地想起了患难之交伍定远,竟然未曾接口。
秦仲海笑道:“西凉一带,自古英雄豪杰辈出,东汉开国之时,名将马援便驻守在
此。他的后人,便是人称小吕布的马超将军。这两人英雄豪迈,想来你必定听过吧!”
卢云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马孟起英俊年少,乃是公侯之后,不意英年早逝。唉
……便如帝王将相,尤有不如意之时。”
秦仲海知道他在感慨公主被迫和亲一事,当下长叹一声,重重拍了卢云肩头一记,
大声道:“毁了一人的幸福,却救得千万将士的性命,卢兄弟啊!这门生意很是值得啊!”
卢云眼望天际,不知公主现下可好,可汗待她却又如何?一时竟似痴了。
众人进得西凉城,那知府陆清正慌忙来接,秦仲海当即下马,走上前去,拱手道:
“末将辽东游击秦仲海,见过大人。”陆清正知道秦仲海等人方才护送公主和亲归来,
日后必要高升,当下满面堆欢,陪笑道:“秦将军难得来到西凉,却让下官一尽地主之
谊,为大人接风洗尘。”
秦仲海笑了笑,他知陆清正曾经陷害伍定远,也是江充的走狗之一,实在算不上什
么好东西,他不愿与之多说,便淡淡地道:“陆大人好意心领了。末将只求能把这几千
兵士安置在城外,待到十五日之后,我们便自行返京,其余之事,不敢劳动大人。”
陆清正脸上闪过一阵惊恐,深怕秦仲海此行另有对付他的阴谋,但秦仲海既已出言
婉拒,自己也不便多说,只好悻悻离去。
秦仲海率军扎营歇息,自与卢云乔装了,待到夜间,两人便即进城。
此时方在年节,西凉虽是小城,但四处仍是张灯结彩,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秦仲
海在各处客店打听,探访杨肃观等人的下落,一连问了十来家,却都没有找到人。秦仲
海心下奇怪,与卢云找了处地方饮酒,商量大事。
卢云道:“也许杨大人他们还没进城,那也说不定。”秦仲海摇头道:“他们此行
便是专程查访江充叛国之事,怎能尚未进城,莫非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两人说话间,却见一名男子走了进来,手上拿了个酒壶卢,便要店家打酒,秦仲海
撇眼过去,只见此人身材发福,脚步沈稳,显然身怀武功,他细看过去,却是柳昂天身
边的头牌护卫韦子壮,心下大乐,知道找到人了。
秦仲海悄没声地走到韦子壮身边,轻轻一咳,韦子壮正自无聊,忽尔见到秦仲海,
登时大喜,说道:“你们可来了!事情还顺利吧!”
秦仲海笑道:“托福!托福!还算圆满竟功。”他正要再说,忽见韦子壮神色有些
异样,他四下看了一眼,拉住秦卢二人,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你们跟我来。”
当下秦卢两人跟着韦子壮离去,连过几处小巷,来到一处民房,秦仲海奇道:“韦
护卫怎么不住客店?这又是谁的房子?”韦子壮道:“此处是伍制使的旧居,客店中人
多口杂,我们不愿招惹是非,便搬到此处来住。”
秦仲海不见杨肃观等人出来,当即问道:“杨郎中他们身在何处,怎地没有瞧见人?”
韦子壮正要回答,却见房里走出一名少女,蹦蹦跳跳地前来,那少女见到秦卢二人,心
下甚是好奇,不住地打量他们。
秦仲海心下一奇,此处既是伍定远的旧居,这女孩想来定是他的亲人,便拱手道:
“伍姑娘,在下秦仲海,这厢有礼了。”说着往卢云一指,又道:“这位是我的兄弟卢
云,他与定远也是旧识。”
那少女轻轻一笑,学着秦仲海的模样,粗声粗气的道:“秦老兄,在下娟儿,这厢
有礼了。”说着往韦子壮一指,道:“这位是……不知是谁的爸爸,他与定远应该也是
旧识。”
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小姑娘好不调皮,却不知与定远如何称呼?”那女孩吐
了吐舌头,笑道:“怎生称呼?反正他不喊我娘,我不喊他爹便是。”
卢云虽然郁闷不乐,听了这话,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秦仲海心道:“哪来的
疯婆子,这般小年纪,症状却恁了得。”他涎着嘴一笑,心里却把人骂的难听。
韦子壮忙道:“这姑娘是九华山的弟子,不是定远的亲人。只因路上巧逢,她师叔
途中又遭奸人所害,我们便一路携来凉州,只等大事一了,便要护送她们回山。”
秦仲海哦了一声,点头道:“杨郎中他们呢?怎么不见人影?”卢云也问道:“是
啊!怎么说了这许久的话,还没看见他们?”
韦子壮叹了口气,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来来,我先替你们接风,再说不迟。”
跟着吩咐娟儿,道:“你先去外头玩去,我与这几位朋友有话要说。”娟儿甚是机灵,
一见他们的神色,便知有些大事生出,当下三步两步地跳出门去。
韦子壮招呼两人坐下,取出菜肴,三人一齐举杯干了。
秦仲海吃了几块牛肉,道:“到底怎么回事?韦护卫快说来听听。”
却听韦子壮叹道:“说来甚是惭愧,那日我们方离嵩山少林寺,才行到陕西,便遇
上了江充手下的埋伏,这回来的人是名女子,名叫百花仙子…………”
秦仲海听得百花仙子四字,登即放下筷子,说道:“百花仙子?便是那妖精胡媚儿
吧!这女子下手毒辣,行事诡异,使毒功夫十分了得。若是遇上此女埋伏,那可真是糟
糕透顶。”
韦子壮叹了口气,道:“秦将军所言不错。这女子行事确实十分歹毒,方才你们见
到的那名女孩,她的师叔张之越,便是给这百花仙子活生生地下毒害死。”秦卢二人啊
地一声,甚是讶异。
韦子壮道:“这百花仙子直是阴魂不散,她害了九华山的张大侠后,还一路尾随而
来。一日我们在客店打尖,不意又遇上了这名女子。大伙儿一时不慎,中了她的毒计,
弄得定远中毒受伤,昏迷不醒。”
卢云惊道:“伍兄却中了毒?他现下何在?可曾治疗妥当?”
韦子壮叹气不答,迳道:“那夜我们为了定远中毒,与百花仙子在一处凉亭激战,
逼勒她交出解药,她自也约集了不少帮手,大家稀哩哗啦的大打出手,那时场面混乱无
比,卓凌昭又忽然来到,他武功高强,出其不意,居然把羊皮给劫走了。”
秦仲海与卢云两人一齐站起,惊道:“羊皮给劫走了!”
韦子壮脸露苦笑,摇头道:“为了保住这张羊皮,杨郎中连师门的前辈都一起请出
来,谁知还是栽了个斤头。”
卢云忙道:“那伍制使呢?他现在何处?”
韦子壮叹道:“那夜到了子时,忽尔地震,一阵天摇地动之后,卓凌昭与定远两人
一齐消失无踪。当夜我们四下寻访,结果非但找不到定远的踪迹,还连九华山的一名女
弟子也失去踪影。想来他们定是给卓凌昭捉去了。”
卢云闻言大惊,想到伍定远与自己的交情,忍不住脸上变色,颤声道:“定远身上
中毒,此番又是落在仇家手里,定然凶多吉少。”他霍地站起,大声道:“走!咱们这
就上昆仑山去,向卓凌昭要人!”
秦仲海点头道:“没错,眼下事不宜迟,咱们趁早上昆仑山去,否则定远要有什么
差池,我们如何对得起他。”
韦子壮忙道:“你们先坐下。杨郎中与他两名师兄已然赶赴昆仑山去了。”
秦仲海一奇,问道:“这么大的场面,你怎么没一同前去?”韦子壮神色尴尬,苦
笑道:“杨郎中怕误了约会,担心你们进了西凉,找不到我们几人,便要我在此相候。”
秦仲海哦地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骂:“原来如此,这少林寺也太好面子
了。”
秦仲海是老江湖了,自知少林寺领袖群伦,称霸武林,乃是武林中的第一大门派。
此次少林与昆仑山交手,自不愿韦子壮这等外派之人介入,以免江湖上的好事之徒乱传
一通,说少林寺靠得武当山相助,这才能对抗昆仑山云云。这些阴损传闻若要宣扬出去,
定会损及少林千载武名,也是为此,这才放着韦子壮这等好手不用,将他冷落一旁。
秦仲海甚是老练,这等难堪事自也不必点破,当即转过话头,问道:“杨大人他们
去了多久?”韦子壮道:“打腊月底算起,他们去了将近半月有余。”
秦仲海又问道:“杨郎中有多少帮手?”韦子壮道:“少林寺灵定、灵真两位大师
陪伴在侧。”秦仲海嘿地一声,道:“就只他们三人?”韦子壮颔首道:“正是。”
秦仲海听后暗暗摇头,心道:“昆仑山高手众多,虽然肃观他们几个武功不弱,见
闻也广,但直捣昆仑山老巢,那可是硬闯龙潭虎穴,岂同等闲?他们三人不见得讨得了
好去。”他沉吟半晌,便道:“虽说少林寺高手如云,好手众多,不需要咱们这些外人
相助,但这卓凌昭劫走羊皮,又掳走定远,此事不能袖手旁观,咱们这就杀上昆仑山去。”
众人闻言大喜,纷纷称是。韦子壮是柳昂天的护卫,那日杨肃观请他留在西凉守候,
他心下虽然不愿,但碍在柳昂天的面上,自不能与杨肃观争执,此时听秦仲海这么一说,
便道:“如此也好。咱们与杨郎中他们分批过去,将来武林之中,自也不会生出什么难
听话来。”
秦仲海点头道:“今晚请大家收拾收拾,咱们明早就出发。老子把两千军马一起带
去,他奶奶的一把火烧掉卓凌昭的老巢,替定远出这口鸟气!”
秦仲海性格爽直,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他见自己这方已然大败亏输,此时
便顾不得少林寺的颜面,只管上山相助。卢云悬念伍定远的安危,更是义愤填膺,大声
道:“正该如此!咱们明日就走!”
众人说话间,却听门外一个清越的声音道:“秦兄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还请各
位暂留尊步。”
众人举目望去,却见一人面如冠玉,样貌英俊,正自站在门外,却是杨肃观。
众人说话间,却听门外一个清越的声音道:“秦兄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还请各
位暂留尊步。”
众人举目望去,却见一人面如冠玉,样貌英俊,正自站在门外,却是杨肃观。众人
见他到来,纷纷起身,拱手道:“见过杨郎中。”
秦仲海见他愁眉不展,便笑道:“怎么样?没抓到卓凌昭那王八?”
果听杨肃观叹了口气,点头道:“卓凌昭不在昆仑,却不知上哪儿去了。”跟着走
进房中,韦子壮忙取过凳子,让他坐下。
杨肃观自行取过酒杯,斟上了酒水,道:“诸位护送公主和亲,路上可还顺利?”
秦仲海哈哈笑道:“托福!托福!可汗金口应允,要将公主封为喀喇嗤亲王妃,咱
们总算对得起皇上重托。”
杨肃观大喜,道:“这可太好了,侯爷听了定然高兴。”
秦仲海道:“我已飞鸽传书回京,柳侯爷这几日定可知道讯息。”
说话间,又听脚步声响起,秦仲海听得来人步履轻缓,每一迈步距离甚远,料知来
人定是绝顶高手,他心下一凛,忙撇眼望去,只见门外走进两名老僧,看他们的模样,
当是灵定、灵真二大金刚了。
秦仲海含笑站起,拱手道:“在下秦仲海,敢问两位师父大名。”
灵定合十道:“老衲灵定,见过施主。”
一旁卢云也抢上来拜见,三人正自寒暄,那灵真却已大剌剌地坐在秦仲海的位子上,
神态甚是傲慢气恼。秦仲海见这胖大和尚模样高傲,心下也不爽利,当即眯着眼道:
“这位大师腿酸啦?可要我替你捶上一捶?”
那灵真找不到卓凌昭,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兀自犯火,此时听秦仲海说话嘲讽,
竟连话也不搭一句,只管盯着屋顶,神色甚是无礼。
秦仲海嘿嘿干笑,上下打量他两眼,跟着咳了一口脓痰,便要往地下吐出,韦子壮
见状不妙,忙将他拉到一边,说道:“这位灵真大师向来便是这个脾气,他不是冲着你
来的。你可别和他当真。”
他知秦仲海也是火爆脾气,到时与灵真一言不和,不免大打出手,忙把话说在前头,
为两人调解一番。
却听杨肃观道:“我们这些时日都在昆仑山上搜索,却不见了重要人物,只余下几
名弟子在山上看守。我抓了几人拷打询问,才知昆仑山尽起五城十二楼所有高手,押解
我灵音师兄与其他几名江湖人物,一并往天山去了。”
秦仲海奇道:“这倒是怪事一件。卓凌昭又不是白疑,他在陕西神鬼亭已见到你们
这几人,他便再笨十倍,也知你们必会上山寻他晦气,怎能不留高手驻守?日后若是传
扬出去,岂不是江湖上的大笑话?”
灵真叫道:“这死小子定是怕了我们,这才跑得一个不剩!”
秦仲海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嘲讽,却见韦子壮连使眼色,叫他不要与之斗口。却听
杨肃观道:“师兄与将军所言都是,也都不是。”
秦仲海心道:“他奶奶的,你小白脸到底帮谁?”口中却笑道:“怎么了?我说错
什么?”
杨肃观道:“我看卓凌昭这次之所以忽然离山,恐怕无关于少林昆仑两派之间的恩
怨。依我所见,他之所以千里劫夺羊皮,也是为了”龙皇动世“四字而来。”
卢云原本静坐一旁,此时听得“龙皇动世”四字,忙插话道:“杨郎中所言的龙皇
动世,便是从那”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四句箴言中转出的么?”
杨肃观心下一奇,道:“卢参谋这几句话是从何得知的?”
卢云道:“秦将军在保驾途中,曾擒来几名刺客审问,当中一人便曾说了这几句话。”
他说到此处,心中又想起公主,只觉一阵惆怅。
杨肃观道:“原来这几句话流传甚广,连一般江湖人物也知晓。”
秦仲海打断他二人话头,道:“杨大人,莫说这些题外话了,现今羊皮不见踪影,
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卓凌昭,咱们却要如何对侯爷交代?”
杨肃观叹了口气,道:“我一想到此处,便心烦不已。侯爷重托此物,可说要紧之
至。现下却不见了,唉……不知秦将军有何高见?”
秦仲海哈哈一笑,他可不愿扛这个烂摊,当下说道:“我高见没有,低见倒有一些。
其实那羊皮根本是无稽之谈,我打一开始便不信这些东西,掉了便掉了,大家何必穷紧
张?倒是定远失踪一事,我们可得费心寻访。”
杨肃观叹道:“羊皮给卓凌昭夺走,我自需扛下这个罪责。回头我向侯爷领罚便是。”
说着闷闷不乐。
秦仲海道:“其实杨大人不必心烦,想那二月初一之时,华山玉清宁不凡便要退隐,
此人自称武功天下第一,那卓凌昭如此猖狂,定会前去招惹挑战,届时再找他问个明白
便是。”
灵真大声道:“正是如此,老子早已手痒,不把他打死,决计放他不过!”
灵定点头道:“我少林与昆仑仇深似海,大家届时不妨做壁上观,且看我少林子弟
身手如何。”
秦仲海嘻嘻一笑,与卢云对望一眼,想道:“罗汉堂首座大战剑神,咱们有好戏看
啦!”
第二日秦仲海传令出去,命属下两千兵马在西凉一带四处打探,希望找出卓凌昭等
人的行踪,他们几人则四处探访江湖人物,看看有无蛛丝马迹,卢云心悬伍定远的安危,
更是废寝忘食的寻访。
不过秦仲海与卢云哪里知道,他们打何处来,卓凌昭便往何处去,此时昆仑众高手
不在别处地方,正是在那天山脚下。
夜深幽静,万籁俱寂,月光洒在碎石路上,伍定远哼着小曲儿,独自在路上走着。
今夜对他来说,可是个大日子呢,接任捕头六年来,知府大人终于让他准假返家,一享
天伦之乐了。想起父亲疼爱自己的亲情,伍定远嘴角泛起了微笑,打小爹爹就盼他成个
男子汉,今儿个他终于坐稳西凉第一把缉匪交椅,深受万民景仰,爹爹见了他的成就,
定也要为他欢喜。伍定远左手携着瓶茅台,右手拎了些菜肴,心道:“今夜咱们父子欢
聚,非喝个烂醉如泥不可。”想到此处,嘴角更是泛起一抹微笑。
他走着走,脚步渐渐加快,穿过了熟悉的小巷,伍定远脚步停下,站在一栋破旧污
秽的木屋前,他望着给炊烟熏黑的大门,心下叹息:“爹爹还是老样子,我每月寄回来
的银子,他都拿去赌掉了吧。”他摇了摇头,不愿兴致被这些琐事打扰,伸手打门,叫
道:“爹爹!定远回来看你了!”叫了两声,门里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叫道:“定远,
真是你回来了么?”这声音激动中带着喜悦,正是父亲的声音。
伍定远更是欣喜,答应道:“是啊!是孩儿回来了!”嘎地一声,大门打了开来,
伍定远急于见到父亲,连忙奔了进去,叫道:“爹爹!”
只见大门内一片漆黑,堂上也没有灯火,望之幽暗阴森,却不见有人。伍定远心中
微感疑惑,当即叫道:“爹爹,你在哪里啊?”叫了几声,忽听内堂里传来父亲的声音,
低声道:“定远,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伍定远吓了一跳,先前父亲的声音爽朗
明亮,此时却何以如此微弱,急忙朝内堂奔进。行到堂中,只见一人背对自己,坐在地
下,正自不住喘气,伍定远心下一惊,急忙蹲下身去,叫道:“爹爹,你怎么了?哮喘
犯了么?”
那人呼呼喘息,摇头道:“不是哮喘……不是哮喘………”
伍定远忙伸手过去,便要将他扶起,手指碰上后背,忽然那男子回头过来,凝目望
着自己,森然道:“伍捕头,你还认得我么?”
伍定远见了那人的面孔,登时惨叫一声,双腿一软,险些跪倒。黑暗之中,只见那
人七孔流血,正是惨死在马王庙的齐伯川!伍定远猛见这已死之人,只吓得魂飞魄散,
大叫道:“救命啊!”霎时间跌倒在地,双手连连挥舞,已是肝胆俱裂之态。
齐伯川怒道:“你不是说要帮我报仇吗?怎么连我都认不出了?伍定远,你说话不
算话!”
伍定远见了鬼怪,如何不心慌意乱,他两腿发软,站也站不起了,双手撑地,连连
往后退开,口中喃喃地道:“你的案子我尽力了,你……你别过来害我……”
齐伯川怒道:“你胡说什么?那昆仑山的贼子明明好端端的活着,你怎能说替我尽
力?伍定远,你对得起我家满门老小吗!”
他狂怒之间,猛地站了起来,只见他身材变得异常瘦削,黑暗间极是诡异。伍定远
定睛一看,齐伯川下身裸躯,双脚早已不见,成了条长长的蛇尾,身上还覆着鳞甲,竟
然变成了人面长尾的蛇身怪物!伍定远大吃一惊,全身飕飕发抖,正要逃走,忽然那怪
物身子一长,人头伸来,竟已到了伍定远面前,两人额头相抵,那怪物冷冷地道:“伍
定远,你卖友求荣,忘了自己的职责,我今日要把你杀了,替天行道。”
伍定远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乱挥,那怪物森然一笑,蛇身蠕动,步步进逼,
只对着伍定远连吐蛇信。
伍定远登地想道:“对了,我还有飞天银梭!”他伸手入怀,想要取出银梭御敌,
忽又找不到东西,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只想出言求恳,忽然间,那怪物呜啊一声大吼,
猛对伍定远右手咬下,将他右臂咬做两截。伍定远惨嚎翻倒,滚在地下,手臂上的鲜血
飞洒半空,望之极是残酷。伍定远正嘶嚎之间,刹那间鲜血凝结,在半空中化成几个血
字,见是:“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伍定远张大双眼,只觉怪异莫名。忽
然间,鲜血四下飞散,洒上脸面,伍定远只觉腥臭难言,正要抹去血水,又见怪物朝自
己窜来,眼看便要咬上自己的颈子,登即惨叫道:“不要啊!”
咚地一声,身上忽地一痛,好似从什么地方跌了下来,伍定远趴在地下,睁眼看去,
只见一旁放了张床铺,自己却倒在地下,竟是从床上滚落在地。
伍定远尴尬一笑,心道:“原来是场恶梦,差点没把我吓死。”他转过头去,只见
自己身在一处帐篷之中,四下一片明亮,已是白日,伍定远回想梦境,想到那人头蛇身
的怪物,只觉不寒而栗,他抚摸脸颊,心道:“我为何会做这个怪梦?难道是因为这燕
陵镖局的案子始终没破,我自觉对不起齐少镖头,才有了这匪夷所思的怪梦么?”
转念想到父亲,心中更是一酸。他亲生父亲嗜赌好酒,在他八岁时便已谢世,不论
伍定远做了捕头还是制使,他的父亲都是看不到了。伍定远叹息一声,只觉眼前仍有红
影飞舞,好似梦中所见的血字仍在眼前来回盘旋,他回想梦中的那两行血字,霎时心念
一动,想到了神鬼亭中见到的那块青石板。当时他性命垂危,迷迷糊糊间,见到了一块
石板,那板上刻着人头蛇身的图样,左右两边各刻着一行字,正是那“神胎宝血符天录,
一代真龙海中生”想到此处,伍定远猛地醒悟:“原来如此,原来我早已见过这两句话,
无怪会梦到这般可怕的怪物……”他嘘了一口长气,眯眼看着帐篷外的日光,心道:
“不管怎么样,现下我终究是脱险了,先找到杨郎中他们再说吧。”
正要起身,忽听一人笑道:“好个伍制使,居然这么快便醒来了,真是身强体健,
非常人所能及啊!”
伍定远转头急看,却见一人面带微笑,从帐篷外走了进来,那人身材瘦削,面带病
容,正是昆仑山的钱凌异。伍定远见此人到来,心下大惊:“这家伙怎会在这里?杨郎
中他们呢?”
他吓了一跳,匆匆跳起,便要朝外头奔出。脚下才动,便听背后一声叹息,说道:
“伍捕头啊,你身上伤势未愈,何必走得这般急呢?”
伍定远听这声音好熟,急忙回头去看,只见说话那人坐在帐篷一角,正自摇头叹息,
却是那昆仑掌门“剑神”卓凌昭。伍定远惊慌大叫:“杨郎中!韦护卫!灵定大师!你
们在哪里?”
一人道:“别叫了,他们不在这儿。”
伍定远抬头望去,又是一人走进帐来,此人神态老沉,六十来岁年纪,正是昆仑山
第二把交椅,人称“剑寒”的金凌霜,身旁另站着一人,却是“剑蛊”屠凌心。伍定远
颤声道:“杨郎中他们人呢?也给你们抓起来了么?”
金凌霜摇头道:“那倒没有。腊月除夕那夜,咱们掌门在千均一发之际,将你从神
鬼亭救了出来,你现下是和本派好手在一块儿,不必再想杨肃观他们了。”
伍定远面色惨白,跌坐在地,此时昆仑十三剑齐聚一堂,自己便有天大的本领,也
无法逃出此处,看来已是无幸。
卓凌昭见他神态满是恐惧,当即微微一笑,走了上来,在伍定远身边蹲下,说道:
“伍制使不必害怕。本座找你过来,绝不是有意害你,你大可放心。”
伍定远心神本已大乱,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略略定下,往日干捕头时的灵敏心思又
转了起来。他见卓凌昭神态和蔼可亲,全不似过往冷冰冰的模样,心中便想:“这人想
做什么,难道还在打那羊皮的主意么?”
他有意试探,便咳了一声,道:“卓掌门,老实跟你说吧,那羊皮不在我的身上,
你现下抓了我,怕也没什么用处。”
卓凌昭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往伍定远眼前一晃,说道:“伍制使所说
的羊皮,就是这东西么?”
伍定远吃了一惊,颤声道:“这……这羊皮还是落入你手中了……”
卓凌昭道:“皇天不负苦心人,这宝物前后辗转,终究还是叫我拿在手里。”说着
喜上眉梢,神情甚是愉快。伍定远呆呆看着卓凌昭手中的羊皮,神色颤抖不定,慢慢地
从讶异转为无奈。
伍定远仰天长叹,想起燕陵镖局满门惨死的情状,更觉万念俱灰。卓凌昭见他消沉,
当即一笑,道:“伍制使啊伍制使,你过去公务在身,这才不得不与我卓某人作对,你
现下也不是捕头了,那羊皮便算给烧成了灰烬,也不关你的事,你又何必这般死心眼呢?
咱们交个朋友吧?”
伍定远想起适才梦里的齐伯川,蓦地心中一悲,想道:“这些人凉薄无耻,眼里只
有财富权势,什么时候把人命放在眼里了?杀个八十三条人命,在他真如鸡毛蒜皮一般。”
伍定远心中厌恶此人,但一来身上伤重,使不出气力骂人;二来命悬人手,也不得
不忍气吞声。便只叹息一声,摇头道:“卓掌门不必这般说话。我伍定远福薄,没敢高
攀你这个朋友。你既然有了羊皮,何必再留我这条烂命?快快动手杀我吧。”
卓凌昭轻笑一声,道,:“伍兄啊伍兄,我若要杀你,何需动手?你身上毒伤如此
沉重,我只要袖手旁观,还怕你不一命呜呼么?”
伍定远心下一凛,想起自己中了胡媚儿的剧毒,尚未服食解药,当即道:“什么毒
伤?你是说百花仙子下的毒么?”
卓凌昭却不打话,只微微一笑,向一旁门人使了个眼色。钱凌异会意,登将伍定远
的右臂拉起,跟着一把将他的袖子拉下,冷笑道:“你看看自己的右手吧!”
伍定远依言去看,霎时神色大变,身子更是飕飕发抖,只见右手色做深紫,那紫气
一路从手腕行到肩头,看来骇人之至,几处肌肤更已腐烂,白骨森森外露。他心下震骇,
嘶哑着嗓子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他身中百花仙子的怪毒,性命已然垂危,但也不见右手伤成这个模样,难道是
毒伤加重,这才烂成这个可怕形状?卓凌昭道:“这毒与百花仙子无关。那夜在神鬼亭
中,你给亭子里的一只怪蛇咬中,右手便成了这个模样。那百花仙子毒功虽然了得,但
与这只怪蛇相比,那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伍定远回想那夜情景,确有一只蛇虫类的东西从石板下冲出,往自己手上咬了一口,
只没想到这蛇虫如此剧毒,竟将自己的右臂毁成这个模样。他看着自己的手臂,面色惨
然,忽然一阵剧痛传来,右臂中隐隐有热气冒起,竟在手臂上的经脉盘旋冲撞,好似有
千万只毒虫啮咬,实叫人难以忍耐。伍定远疼痛万分,霎时滚倒在地,张口大叫起来。
金凌霜惊道:“糟了,他身上的毒伤又发作了!”
伍定远呼喊之间,那热气如飞箭一般,沿着右臂经脉冲向心口,所过之处,如同火
烧,金凌霜见他面色痛苦,急忙伸手出去,按在他的背心,登时催动内力,一道冰寒的
气息便从伍定远背后灌入。那热气给这么一撞,便又倒缩回去,缩到右臂筋脉之中,金
凌霜头顶水气袅袅,已在全力行功。两股气流相互激汤,在伍定远的右臂间来回冲击,
好似在激战一般,伍定远只觉全身痛苦之至,想要扭动身子,却没半点气力。
卓凌昭见金凌霜奈何不了这个剧毒,便道:“二师弟让开,让我来吧。”
金凌霜见他要出手,便自让到一旁,卓凌昭走上前来,伸手在伍定远肩头一拍,猛
地一道真气送出,雄浑至极的内力冲入经脉,瞬间便将毒气压了下去,硬生生地退回右
臂之中。
众门人见卓凌昭浑若无事,随手一掌挥出,便有如此妙用,功力不知高过自己多少
倍,忍不住赞道:“掌门功力深厚,佩服!佩服!”这话衷心称颂,倒也不是随口奉承。
只是卓凌昭的内力太过霸道,虽将两道寒热之气压下,却也将伍定远震得内脏翻转,
他身上一软,倒在地下,心里空荡荡地,好似死了一般。一旁屠凌心见伍定远伏地不动,
粗声道:“怎么样?他的性命保得住么?”
卓凌昭摇了摇头,道:“他身上的毒性太猛,我只有暂时压下他体内的毒性,免得
蔓延到内脏。”
钱凌异皱眉道:“这毒伤怎地如此之怪,逼不出,消不去,实是生平从所未见。”
卓凌昭看了伍定远的手臂一眼,摇头道:“其实他也算是命大了。若非他先前受了
胡媚儿的剧毒,恰能与蛇毒相克,否则这怪毒一入体内,当场便断送了他的性命。”
忽听伍定远呻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已然清醒过来。
钱凌异笑道:“这小子当真耐命,这却又醒来了。”
伍定远头晕眼花,仍感虚弱,两手在地下一撑,却又跌了回去,金凌霜走了上来,
将他一把抱起,送回床上。卓凌昭见伍定远面带苦楚,气喘不已,便向门人道:“你们
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同伍制使说。”众门人都是乖觉之辈,眼看掌门有话要与伍定远
单独去谈,定有机密之事相商,纷纷躬身行礼,走了出去。
偌大的帐中,只余卓、伍两人留在里头,四下一片宁静,只闻远处风声潇潇,吹在
帐篷之上。
伍定远见卓凌昭面带笑容,上下打量着自己,不禁叹息一声,道:“卓掌门,你羊
皮到手了,伍某也落入你的手中,你若要下手杀我,那便快快动手吧。”
卓凌昭摇了摇头,背身坐上床沿,淡淡地道:“我与你又没有血海深仇,何必杀你。”
他此时背心正对着伍定远,相距不过半尺不到,却是把要害卖给敌人了。伍定远自
接下燕陵镖局一案以来,从未与凶手如此接近,他见卓凌昭背心暴露眼前,全不设防,
直是怦然心动。想道:“我若此时暗算于他,便算他武功再高十倍,也难免给我一掌打
成重伤。”心念于此,便缓缓提起右掌,卓凌昭却似不知,兀自望着前方。
伍定远心下大喜,若能一掌打死卓凌昭,自己便要给人当场杀死,那也值得了。正
要全力击出一掌,忽然手臂上一阵发热,跟着剧痛攻心,全身气力半点不剩,登即倒在
床板之上,不住喘息。
卓凌昭听他呻吟,头也不回,迳自道:“伍制使省点力气养伤吧,我还有无数大事
等你去办呢,可别无缘无故地死在这里啊!”
看他满脸闲适,当是知晓伍定远身上伤重,根本无力出手偷袭,这才故意试探。伍
定远抱住手臂,喘息道:“你……你到底要怎么样?”
卓凌昭拍了拍他的脸颊,道:“我明白跟你说吧,你身上的毒性太怪,我只是用内
力替你压住毒性,暂且保住你的性命。现下你周身的剧毒全数聚集在右臂之上,迟早会
蔓延到内脏,到时全身腐烂,死得惨不堪言。”
伍定远听他说得可怕,忍不住面色惨澹,卓凌昭见他面有忧色,便笑道:“你也不
必慌,这毒不是解不开,不过嘛,嘿嘿,你若要将毒性全数消解,得看你是不是愿意听
话了。”
伍定远强忍痛苦,颤声道:“你……你想怎么样………”额头冷汗落下,滴到了嘴
边,看来真是疼痛至极,难以忍耐。
卓凌昭眼望地下,神情忽地严肃,道:“伍制使,你若想活命,唯有进到”神机洞
“,参悟其中天机,否则天下无人能够救你。”
伍定远喘道:“神机……洞?那……那是……什么?”他身上痛苦,竟连话也说不
清了。
卓凌昭见他嘴唇咬得出血,只摇头道:“你不必问这么多,这几日你只管养好身子,
等进了天山,找到了神机洞,大家各有好处可分。”说着便往伍定远肩上一拍,功力到
处,登将他右臂的毒性镇住了,跟着又道:“在我卓凌昭面前,你别想弄鬼,于人于己
都没半点好处。”他嘿嘿冷笑,站起身来,转身便走出帐中。
伍定远给他一掌拍下,只觉身上暖烘烘地,手臂上的痛苦大为减轻,他缓缓坐起,
却不敢再用右臂使力。伍定远回想卓凌昭说的话,只感满心疑问:“什么是神机洞?卓
凌昭为何说这地方可以解我身上的毒?昆仑山千里劫夺羊皮,为的就是要进神机洞么?”
转念又想:“我武功有限,见识也比不上这些无耻之徒,他们为何要找我一起办事?难
道有什么图谋么?”他摇了摇头,自知有太多疑惑不曾解答,便只叹息一声,重又倒下。
陡然间,脑海中浮现了“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那两句话,这两句话是自
己在九死一生中见到的,料来定有些秘密。
伍定远心思缜密,登想:“对了,定是这两句话!这帮人天性凉薄,绝不会平白无
故救我,说不定便是因为我知道这两句话的缘故!”他心念急转,想道:“若真如此,
这两句话便是我的护身符了。我可万万不能漏了口风,否则少了这两句话护身,不免替
自己招来横祸。”
正想间,只见钱凌异带着两名弟子走了进来,冷冷地道:“伍定远,咱们要走了,
你快快起来吧!”伍定远尚未说话,那两名弟子已将他拉起,跟着拖了出去,神态甚为
无礼。
伍定远给人押了出来,垂头丧气地走着,忽见前方地下蹲着几名弟子,正自察看地
面。伍定远心下一奇,也往地下望去,只见地下生了条裂缝,宽约小指,里头还飘出硫
磺的气味,闻来极为刺鼻。伍定远一怔,想道:“这地下怎会有一条裂缝?难道是前几
日地震时生出来的么?他们却又在看什么?”正看间,忽见众弟子站了起来,向他后方
躬身行礼,伍定远转头看去,却见卓凌昭手持羊皮,也自走了上来,正低头看着地下的
裂缝,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伍定远心下一凛:“好啊!这裂缝与羊皮有关!终于给我找到线索了!”心头正自
兴奋,忽又想到自己落入敌人手中,此时便算破解全部疑团,还不是要送命此处,心念
于此,不由得叹息一声。此时昆仑弟子已将他架到一辆大车之前,一名弟子往他背上一
推,喝道:“进去了!”伍定远手上无力,攀爬不上,忽然一只手从车中伸了出来,将
他拉了上去,伍定远抬头看去,只见那人面目慈和,正是少林四大金刚之一,人称“慈
悲金刚”的灵音大师。
第二章玄关叩险
待到夜间,昆仑众人扎营歇息,一名弟子走了过来,叫道:“几位朋友请来吃饭吧。”
灵音等人听他说话口气颇为客气,居然用了个“请”字,不由暗自惊奇,伍定远心
中了然,料知这“天山神机洞”定有重要无比的机密,否则以昆仑山门人的嚣张,早将
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焉能如此客气周到。
众人下得车来,伍定远见此处一片平野,已在西疆关外。正看间。昆仑门人已然煮
好一大锅米粥,便要奉给众人吃食,伍定远吃了几口,忽觉右手又传来一阵剧痛,只疼
得他面色惨白,身子一晃,倒在地下,手上那碗粥登时翻倒在地。
艳婷见他神色异常,惊道:“怎么了?”
她正要上前,忽听一人喝骂道:“混帐东西,嫌伙食不好么?”艳婷转头去看,却
见钱凌异双手叉腰,正站在后头指骂,艳婷知道此人凶暴好色,吓了一跳,缩到灵音背
后去了。
李铁衫抢了上来,伸手将伍定远扶起,冷笑道:“姓钱的杂碎,你有种再骂一句试
试。”
钱凌异见他嘴角斜起,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当即怒道:“你这老东西没了武功,
还敢神气什么?看我揍死你!”说着便要过来责打。
金凌霜见师弟与人争执,想起掌门吩咐,急忙拦住,低声道:“掌门人吩咐过来,
要大家客客气气,你怎地强凶霸道的?”钱凌异嘿嘿冷笑,却也不敢多口,自行走到一
旁去了。
金凌霜走了过来,蹲在伍定远身边,温言道:“伍制使怎么了?可是手上伤势发作
么?”
伍定远额头汗珠滚落,竟已说不出话来,那疼痛有如万蚁钻入皮肤,麻痒酸疼,实
在难以忍受,金凌霜伸手出去,轻搭在伍定远肩上,跟着运起内功,替他镇压毒性,过
不半晌,头上已是白气缭绕。
灵音与李铁衫对望一眼,两人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不知伍定远受了什么伤,居然这
般厉害。艳婷更是俏脸惨白,妙目紧盯着伍定远,就怕他忽然死去。
过了良久,伍定远嘘出一口长气,只觉右手疼痛已然缓和下来,金凌霜低声道:
“你好好歇息,若再疼痛,只管跟我们说,千万别强忍了。”
这金凌霜面色惨白,看来适才疗伤之举大耗功力,竟也让他颇为疲倦。
伍定远知道他们之所以出手相救,其实另有居心,绝非是在乎自己的生死。当下只
别过头去,并不答话。
忽见一名弟子走了过来,道:“伍制使,掌门人请你过去。”
伍定远抹去脸上汗水,不知卓凌昭又有什么事,但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便站起身来,随那弟子离开。
艳婷怕昆仑众人要对伍定远不利,忙拉住伍定远的手,大声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又想伤他吗?”
一旁金凌霜已然调匀气息,只见他缓缓起身,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这回有要
事要托伍制使去办,绝不会下手害他的。”说着将艳婷轻轻一推,让伍定远离开。
灵音等人见昆仑诸人行径怪异,一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卓凌昭的用心。
伍定远随那弟子走去,行到营地一角,伍定远斜目看去,只见卓凌昭手上拿着羊皮,
正自沉思,那弟子躬身道:“掌门人,伍制使来了。”
卓凌昭抬起头来,挥了挥手,示意那弟子退下。伍定远见他神情凝重,料来找自己
定是有事,便站在一旁,等他说话。
卓凌昭望着羊皮,怔怔地道:“伍制使,你可知这羊皮是什么东西?”
伍定远一愣,没料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便道:“这羊皮不是江充卖国的物证么?
卓掌门何出此问?”
卓凌昭摇了摇头,叹道:“卖国物证?要真是这种无聊东西,我何必过来淌这混水?”
他取过羊皮,摊在伍定远面前,指着上头的红线,道:“伍制使,既然你说这羊皮是江
充卖国的证物,那这红线是什么意思?”
伍定远心下起疑,这卓凌昭一向为江充办事,怎会忽然关心起羊皮的秘密?莫非卓
凌昭劫夺羊皮,乃是另有打算?当下咳了一声,道:“据我所知,这红线是江充与也先
可汗定下的卖国地界,当年他给也先可汗抓住,便是靠着这新定疆界,才得以脱身逃命。”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这种传闻谁不知晓?你们拿到羊皮也非一两日,还没看出
真正内情么?”
伍定远心下一凛,想道:“看他这个模样,绝非说谎,这羊皮定是另有玄机。”
当时伍定远与杨肃观几番察看地形,却始终与羊皮上的红线衔接不上。若说这红线
是新定国界,有些地方却画到了中国山脊之内,无险可守,大大不合常理,除此之外,
有些红线所过之处,竟比往昔界碑还要偏西,更不合卖国内情,伍定远心念于此,更觉
卓凌昭之言蕴有深意。
卓凌昭嘴角斜起,摇头道:“看来你也不知道其中详情,算了。”说着挥了挥手,
命人带他离开。
伍定远也想套问出一些内情,忙道:“听掌门这么说,这红线可是另有什么秘密?
可否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明白?”
卓凌昭望着伍定远,道:“伍制使,你相信风水么?”
伍定远听他忽出风水之说,不由得呆了半晌,道:“风水之说,向来渺茫。这与羊
皮有关吗?”
卓凌昭凝望羊皮,道:“不瞒你吧,江大人亲口所言,这红线便是我朝的风水龙脉。
只要过了戊辰除夕,这龙脉便会自行出现,只要依着羊皮指示,循着龙脉西行,便能找
到神机洞了。”
伍定远张大了嘴,这话太也荒诞不经,霎时哑然失笑,道:“卓掌门这般高的武功,
却也信这无稽之谈,不太也可笑了么?”
卓凌昭听他讥讽,也不生气,只摇了摇头,道:“你过来一趟。”说着拉住伍定远,
往营地外行去。
两人走了几步,卓凌昭指着地下一处,道:“你看这儿。”
伍定远低头看去,只见地下生了条裂缝,约莫小指粗细,里头隐隐有着硫磺之味飘
出。他眺头看去,月光下但见这裂缝一路自东朝西,不知连绵了多少里路,他想起出发
时卓凌昭也曾带着门人弟子察看地下,想来便是找这条裂缝了。当下问道:“这裂缝是
地震生出的,便是掌门口中的龙脉了么?”
卓凌昭不答,伸手指着一处红线,道:“这是咱们现在的地方。”
伍定远低头看去,点了点头,卓凌昭伸手指向红线的另一端,道:“你看那儿。”
伍定远低头看去,只见那红线画过了一处湖泊,他哦了一声,道:“怎么?龙脉跑
到水里了?”说着说,嘴角露出微笑,虽然不想嘲讽,还是忍不住露出不屑的神色。
卓凌昭不答,沿着裂缝走了几步,伸手指着远方,道:“你仔细看着。”伍定远依
言望去,只见那裂缝一路蜿蜒,朝西而去,过不百尺,忽地银波荡漾,竟然隐入一处湖
泊之中。
若要照着红线行去,众人不免淹没湖底。
卓凌昭道:“依江充所言,这羊皮可以指引我们找到龙脉。可现下红线行到湖里,
却要咱们如何是好?”
伍定远咳了一声,道:“卓掌门何不绕湖过去,等到了对岸,再沿红线找龙脉不迟。”
卓凌昭道:“这龙脉宽不过指,一路忽有忽无,极难寻找。现下又进到水里,咱们
便算过去对岸,要如何再找出来?”
伍定远听他说得愁苦,不禁心下暗笑,想道:“这帮乱臣贼子费尽苦心,却给阻在
这儿,真是自找苦吃。”正感好笑,忽又想起自己身上带伤,若要解毒,非得找到神机
洞不可,他叹息一声,便蹲了下来,察看地下情状。
伍定远细目看去,见那裂缝不过手指粗细,料来确是如此,他趴在地下,把裂缝两
旁的土拨开,忽听卓凌昭叫道:“小心些!这裂缝烫得紧!”话声未毕,伍定远猛觉左
手一阵疼痛,竟已给烫出水泡。
伍定远干笑道:“这龙脉真是怪异莫名,居然还会烫人。”
卓凌昭淡淡地道:“这神机洞是道家七十二洞天中最为神奇的地方,若不带些悬疑,
怎能让人敬服?”
伍定远不知他在胡言乱语什么,便只嗯了一声,正要起身,忽见裂缝深处隐隐有物,
他心中一奇,便又蹲回地下,找了个石块,便往裂缝深处去抠。
石块一碰地下,猛然间一声怪响,好似有什么东西鸣叫,伍定远吃了一惊,颤声道
:“里面有东西!”卓凌昭也是大吃一惊,急忙抢身过来。
便在此时,地面缓缓隆起,似有岩浆要冲将出来,卓凌昭与伍定远面面相觑,都是
满心震骇。忽然间,轰地一声大响,地面猛地裂开,一只庞然巨物冲了出来,伍定远吓
得手脚发软,不知如何闪避,眼看那东西便要咬掉脑袋,卓凌昭眼明手快,登将伍定远
拉到一旁,那物咬了个空,咻地一声,又钻入地下。
风声咻咻,地面裂开一个大缝,伍定远与卓凌昭虽是生死对头,当此怪异巨变,两
人还是忍不住互望一眼,面色俱成铁青。
方才虽只一瞬间,两人却已清楚见到那东西形状诡异,约莫十尺来长,满身金鳞,
宛若一只大蟒。伍定远颤声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卓凌昭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我不知道………看那模样,好像是……好像是…
…”
两人不约而同,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龙!”
正不知高低,忽然一声巨响,脚下竟然震荡起来,远处昆仑弟子大声惊叫:“他妈
的,又地震了!”伍定远大吃一惊,急忙蹲了下来,就怕给震波掀翻。
轰隆隆、轰隆隆,巨响不断,大地宛如活了起来,上下摇摆震荡中,夹杂着人群马
匹的惊叫声,饶那卓凌昭自号剑神,当此天地之变,也是面色惨澹,全无血色。伍定远
更是口唇颤抖,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大地渐渐平静,伍定远蹲在地下,颤声道:“过去了么?”卓凌昭
吞了口唾沫,正要回答,忽听众弟子叫道:“湖不见了!湖不见了!”
二人听了这话,登感讶异,连忙抬头眺望,这一看之下,也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原先那小指宽的细缝已然裂开,变成十尺宽的巨缝,望之深不见底,一路沿绵
入湖。那湖水倾泻,正不住朝巨缝流入,好似老天爷在湖底砍了一斧,要让湖水干凅一
般。
卓凌昭与伍定远都是面色苍白,呆呆的看着眼前怪异至极的景象。
过不多时,湖水全数干凅,现出一处十尺来宽的裂缝,湖底泥泞水藻尽现,不少鱼
只仍在地下跳跃窜动,望去着实诡异。
远处传来钱凌异的声音,大声笑道:“他奶奶的,老天爷给咱们开路,真是痛快哪!”
伍定远与卓凌昭互望一眼,两人都不觉钱凌异所言夸张,若非上天有意指引,怎会
有这等怪事生出?
眼看道路自行现出,卓凌昭不敢拖延,忙命弟子驾车前行。艳婷、李铁衫等人见了
这天地怪象,都感惊骇无比,灵音则率领众僧低头念佛,似在祝祷什么。
一连几日,昆仑山众人不停地赶往西行。越向西去,那裂缝越变越大,时而凿穿山
腹,时而干凅河谷,有时虽会隐没不见,但众人依着羊皮上的红线略略查访,便在不远
处找到。
路行辛劳,几名昆仑弟子吃苦不过,都给屠凌心、钱凌异等人重重责打,伍定远等
人坐在车中,反而无所事事。但众人念及处境堪虞,不知日后处境如何,都是愁眉不展。
只有李铁衫每日笑口常开,茶来张手,饭来张口,闲暇时还找钱凌异斗口相骂,日
子过得甚是来劲。众人见他如此达观,无不暗自叹服。
路上艳婷想起师妹没人照料,不免担忧难过,伍定远看在眼里,只不住口地安慰,
车中众人见他二人亲昵,夜间便让艳婷睡在伍定远身旁,也好让她有些温暖照护。
又过两天路程,这日忽起风雪,阵阵暴风吹来,车篷好似要给掀破了,拉车的驴子
更是悲鸣不已,难以前行。伍定远等人正躲在车中取暖,却听一名弟子喝道:“快快下
来了!”
艳婷本已熟睡,听了众人的喊话,揉着惺忪睡眼,问伍定远道:“怎么了?他们又
找不到裂缝了么?”
伍定远摇了摇头,他本想让艳婷再睡一会儿,待见李铁衫等人都已下车,只得拉着
艳婷的小手,一同走下车来。
两人一出车外,大雪便即扑面而至,他见艳婷飕飕发抖,连忙解下外袍,披在她肩
上。
艳婷却似浑然不觉,手指天边,颤声道:“伍大爷,你看那儿!”
伍定远极目望去,狂风暴雪中,眼前竟是一片雄奇险恶的奇景,只见一处十来里宽
的大峡谷,往南北两面绵延而去,直是无止无尽。
伍定远见了这壮阔至极的景象,也是骇异不已,他探头望去,却见峡谷中红艳一片,
竟是翻滚不息的岩浆。硫磺扑鼻,热气逼人,端是吓人。阵阵暴雪不住吹来,大雪甫一
落到峡谷之中,立时被岩浆的热气蒸发,化为一大片水气,有若浓雾一般,笼罩在众人
眼前。灵音等人从未见过这等异象,也是惊诧不已。
艳婷颇为惊叹,低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怎能有如此宏伟的峡谷?”
一旁屠凌心听了,只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峡谷,这就是咱们一路跟来的那条小
裂缝哪!”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大为吃惊,那裂缝窄不过指,过去只要稍不留意,便会消失无
踪,哪知一路越走越开,竟成这宽逾数里的大峡谷。
卓凌昭望向峡谷,赞叹道:“照这羊皮指引,这神机洞就在峡谷对岸了,嘿嘿,‘
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这秦霸先当真非同小可,竟然算得出这
等天地变动,不愧是一代奇人。”
伍定远心下一凛,寻思道:“谁是什么秦霸先了?他跟此地有什么关系?”
正想间,金凌霜走了上来,道:“掌门,这峡谷地势如此险峻,咱们要怎么过到对
岸?”
卓凌昭冷笑一声,道:“干大事岂能惜身。今日无论是飞是爬,咱们都得冒险一试。”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不禁为之变色。此地岩浆窜动,热气逼人,却要如何过去?
金凌霜听出掌门的焦躁,忙道:“这峡谷约莫二里远近,凭轻功是过不去的,我看
咱们不要行险,还是绕路走吧。”
卓凌昭道:“我们若要绕路,这峡谷长约二百余里,一来一往,只怕拖延太久,又
要误了时机。”
金凌霜道:“那可怎么办?莫非真要飞渡过去么?”
卓凌昭沉吟半晌,正自思量办法,忽听浓雾中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道:“卓掌门,
你终于来了。”
众人见此处竟然隐得有人,无不大惊,纷纷喝问道:“什么人?”
伍定远急忙将艳婷拉到身后,举掌护住了她。却见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安统
领,你好啊!”他耳音灵敏,已然将来人的声音认出来了。
那阴沉声音嘿地一声,显然也甚吃惊,当下冷笑道:“卓掌门好耳力!”峡谷旁转
出一个人来,那人身形肥胖,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
众人惊疑不定,不知安道京怎会在此出现,却听他道:“卓掌门,你那日从神鬼亭
中夺走羊皮,怎地不来西凉与我们会合,却独个人来到天山?难不成别有所图么?”
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任凭是谁知道了羊皮的秘密,谁还会把朝廷放在眼里,
你说是么?”
伍定远听得两人的对话,心下登时一凛。这卓凌昭不与江充会合,一路自行摸索到
天山来,定是有意吞没羊皮的秘密,不过这江充奸诈无比,自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派
人来到此处相候,看来定有好戏可看。
安道京摇头道:“卓掌门,江大人一向视你如知己,你可想清楚了。”
卓凌昭仰天大笑,却不答话。
屠凌心走了上来,见安道京兀自挡在众人面前,登即冷冷地道:“安统领,京城里
苦头还没吃够么?快滚开了吧!”
安道京听他口出不逊之言,脸色顿时一变。这屠凌心曾寻过锦衣卫的晦气,一举打
下他们十八名教头,若不是郝震湘恰好在场,只怕锦衣卫要一败涂地,此时安道京人孤
势单,那郝震湘更被他自己下手害了,如何能与这许多高手放对?只是他奉命来此,岂
能退让,当下硬着头皮,勉强站立。
屠凌心冷笑道:“还不滚,真的要找死么?”
正要动手,卓凌昭却已伸手拦住,微笑道:“安统领,江大人呢?他也到了吧?”
他知道安道京胆小怕事,等闲不会犯险,此刻孤身来此,后头必有大援。
安道京见他料事如神,心下一惊,道:“卓掌门所料不错,江大人正在附近。”
伍定远听得此言,也是不禁一惊,暗道:“怎么江充也来了!”想起此人的种种事
端,一时间又惊又怕。
卓凌昭心道:“这江充果然了得,少了羊皮指引,居然还是比我先到了一步。”他
心中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道:“既然江大人也在附近,咱们不能不见
上一面,这就请安统领带路吧。”
安道京见卓凌昭满不在乎,心道:“你这厮私吞羊皮,一会儿到了江大人面前,看
你还有何话说?”他咳了一声,道:“诸位高贤若要面见江大人,便请随我过来。”转
身便朝峡谷走去。
金凌霜走到卓凌昭身边,低声道:“掌门人,你真要与江大人破脸么?”
卓凌昭道:“你莫要担心,我自有分寸。”
金凌霜虽然暗暗担忧,但掌门面前,实在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只得退到一旁,默
默跟着卓凌昭前去。
众人暗怀鬼胎,各有忌惮,脚下却一齐向峡谷靠近。
安道京行到峡谷旁,忽然凌空跳下,众人惊呼一声,眼看他便要摔入峡谷深处,惊
呼声中,却见他仍好端端地站着,众人连忙细看,却见那峡谷中搭着一座木板,约有一
人肩宽,颇见窄小。
安道京站在上头,转头道:“请各位过来吧,我们要到对岸去。”
硫磺热气中,众人见这木板又窄又长,衔接两岸,极目望去,竟然长达十里许,足
见工程浩大之极。
卓凌昭笑道:“多谢你们搭了座桥出来,倒省了我不少气力。”他哈哈一笑,便也
跃了下去。
屠凌心转头过去,对灵音等人喝道:“你们跟着来!”金凌霜架着灵音,钱凌异架
着李铁衫,一人跟着一人,鱼贯而下。
伍定远下得木桥,回头道:“艳婷姑娘,你小心脚下。”
艳婷道:“不打紧。”她腰枝轻颤,身影一闪,已如飞燕般地落在木板上,那木板
却只轻轻一晃,丝毫不见颠抖。
艳婷轻身功夫一露,众人都是大声喝彩,钱凌异赞道:“小娘儿,真有你的!”
众人有的卖弄功夫,飞身而下,有的自知轻功普通,便老老实实地攀下。
众人走在桥上,一连走了半个时辰,却还到不了对岸,足见此桥宏伟至极,若非发
动军士前来建造,一时却要如何造就?看来天下之大,也只江充有能耐架得起这座桥来。
伍定远心下暗暗惊叹,想道:“看这桥的工程如此浩大,想来一人的武功练得再高,
也比不上朝廷里权势薰天的大臣。”
众人面带敬畏,都是暗暗纳罕。只有卓凌昭漫不在乎,脸色一如平常。
走了片刻,只见前头一名军官站在木板上,却在等候众人到来。那人见了安道京,
不顾木桥窄小,便自拜了下去,道:“卑职玉门关总兵高颜,见过安大人。”
安道京回过头去,向卓凌昭等人道:“这位是玉门关高颜高总兵,为了搭建这座木
桥,高总兵特从玉门关调来五万将士,咱们可要谢谢他的辛劳。”
卓凌昭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安道京向高颜使了个眼色,问道:“江大人呢?”
高颜低声道:“江大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便要我过来看看。”
安道京贴在他耳孔上,小声道:“你快快回去禀告一声,就说昆仑掌门到了,请江
大人多加防备。”
高颜哦地一声,他见卓凌昭一脸高傲神气,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料来不是易与之
辈,慌不迭地赶回去通报。
卓凌昭见高颜面带惊恐,当即笑道:“高总兵小心脚下,可别摔了下去。”
安道京见他有恃无恐,心道:“你这乡野村夫恁也狂妄了。这会儿任你嚣张,一会
儿你见了江大人的手段,看你还敢造次么?”当下低头不语,快步而过。
伍定远不知眼前那位高总兵的来历,更不知此人曾有追杀薛奴儿,得罪秦仲海等情,
只随众人行向前去。他担心艳婷,不时回头往后看去,就怕她脚下失足。不过这艳婷轻
身功夫着实了得,一路稳稳走来,全不当一回事。
正走间,一名昆仑弟子低头往下探看,说道:“他奶奶的,这峡谷真是怪异莫名,
不知是怎地生出来的?”说着往下吐了一口浓痰,神态甚是轻蔑。
峡谷下岩浆翻腾,燥热无比,那痰尚未落下,已被蒸发,那人正自惊讶,忽然岩浆
中窜起一个火头,足有百来丈高,有若一只大火龙,直朝那人卷来,那人吃了一惊,叫
道:“啊呀!”话声未毕,转瞬间火舌一卷,竟将他吸落下去,几名高手想要去救,却
都晚了一步。
那人惨嚎一声,惊叫道:“救命啊!救命啊!”他全身着火,手脚不住乱挥乱舞,
已然坠下深谷,身子摔在岩浆之上,双腿立时溶解,只是一时不得便死,仍是张口大叫,
凄厉的呼声远远传来,直是惊心动魄。
众人见他这幅惨状,忍不住脸上变色。安道京回头道:“这神机洞不是普通地方,
请诸位心存敬意,万万不可行止不恭,否则若有什么意外生出,别怪我未曾提醒。”
卓凌昭嘿嘿一笑,说道:“安大人对此地很是详熟嘛,是听江大人说的么?”
安道京淡淡地道:“卓掌门若想知道其中奥秘,等会自去问江大人便了。”
伍定远听了他们的对答,不由得心下起疑,不知这“天山神机洞”究竟有何秘密,
居然神秘至此。他满头雾水,又怕被峡谷中忽然窜起的火苗吞噬,一路心惊胆跳,拉着
艳婷快步而过。
众人踏上实地,便随安道京往前行去,只见眼前浓雾阵阵,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深
怕脚下失足,走得都是既缓且慢。过不多时,众人只见眼前现出了偌大一面红色石壁,
将前方去路堵死了,那石壁色作朱红,不似天然生成的模样,不知这荒山野领之中,如
何现出这等奇怪物事。
钱凌异笑道:“这石壁的颜色很是奇怪,好似我家的大门一般。”却见众人脸露诧
异之色,抬头向上,眼光发直,钱凌异心下奇怪,不禁笑道:“不过是面石壁,却有什
么好看的?”当即抬起头来,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谁知一望之下,连他也是惊诧无声。眼前那红墙哪里是什么墙了,真是一扇偌大的
门,横达三十丈,高约百余丈,正中两个门环离地极高,约莫有五十人高矮,只是颇为
古旧斑驳,当有千年以上历史。门上另绘着两幅神像,二神人面蛇身,左首男神,右首
女神,蛇尾交缠,各有百丈高,面目颇为阴森,好似正俯视着众人,观看人间隐密,望
之令人生畏。
钱凌异见那这门如此巨大,却不知是给谁用的,莫非里头住着巨人不成?当即颤声
道:“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静寂无声中,却听一人道:“此处名唤南天门,相传只要进得此处,便会参透天机,
获取震动天地的大秘密。”
众人一惊,急忙转头,却见浓雾中坐着一人,那人神态闲适,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安道京双膝跪下,拜道:“属下安道京,参见江大人。”
伍定远心下一惊,心道:“原来……原来这人便是江充!”他急忙去看,只见那人
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身穿貂裘,唇上留着短髭,富贵中更透出一股肃杀的气色,看来是
个顶要紧的人物。
江充微微一笑,道:“卓掌门,京师匆匆一别,想不到又见上面啦。”
卓凌昭也是一笑,淡淡地道:“多日未见,大人气色依旧。”
两人隔着浓雾喊话,却不急于靠近,显然彼此心中都有忌惮。
却听一人道:“卓掌门,你这许多门人弟子见了江大人,如何不知道跪下?你平日
是怎么教的?”
众人转头去看,那人却是个道士,身形极高极瘦,有若一根竹竿,正从峡谷旁飘来,
武功大是不凡,想来若非一派之掌,便是帮会首领。
卓凌昭见了那人的面貌,只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九幽道长,可有什么指教么?”
那人正是九幽道人,乃是江充蒐罗而来的一名高手,他见卓凌昭识得自己,心中甚
是得意,当即冷笑道:“江大人乃是当今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这些百姓见
了他,如何不跪?”
卓凌昭头也不抬,淡淡地道:“我派门人见了神佛也不下跪,如何跪得凡人?”
九幽道人哼了一声,道:“卓凌昭,你在皇上面前也是这般说话么?”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
九幽道人狂怒不已,尚未说话,江充身边一名武士清啸一声,拔刀出来,冷冷地道
:“卓凌昭,你说话太也狂了,今日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众人转头过去,只见说话那人气宇非凡,太阳穴高高鼓起,手上大刀沉重异常,想
来必是江湖上的第一流高手。金凌霜等人见了这人的异常形貌,都知此人必是江充身边
的十八名云都尉之一,这云都尉平日里专责保护江充,形影不离,乃是大内里千中选一
的绝顶高手。
卓凌昭双目半睁半闭,对那高手毫不理会,浓雾中江充也是笑吟吟地,翘着二郎腿,
抱膝看着眼前的好戏。
伍定远冷眼旁观,心道:“看江充这个模样,当是要给卓凌昭一个下马威,且看卓
凌昭怎么应付了。”
场中众人屏气凝神,都要看两大高手对决,当下纷纷让开,空出了偌大地方。
那高手冷冷地道:“卓凌昭,接招吧!”长啸一声,快刀连连使出,招式大开大阖,
虎虎生风,正是“神刀门”的嫡系刀法。
众人见他刀法如此,心下无不暗赞,都想:“江充搜罗天下好手,果然身边卧虎藏
龙,大有能人异士。”
卓凌昭毫不惊惶,他只微微一笑,伸出两指一夹,刀光飞舞中,已然轻轻巧巧地捏
住刀锋,众人见他眼力神准,出手奇快,无不大为哗然。那高手自也大吃一惊,虽知卓
凌昭武功厉害,岂料竟然一招不到,便已拿住他的兵刃?
那人刀身被敌人拿住,脸面无光,当下死命抓住刀柄,用力回夺。
卓凌昭见他拼死夺刀,便只微微一笑,两指捏住刀锋,手腕轻轻扭动,霎时一个翻
转,将那好手连人带刀的转过一圈,摔在地下。
灵音心下一惊,暗道:“好厉害的工夫。”原想以“神刀门”的刀法,定可与卓凌
昭相抗百来合,至不济也能撑上一柱香时分,孰知片刻之间,胜负已分,看来这卓凌昭
的武功深不可测,远在想像之上。
卓凌昭举脚过去,将那好手踩在脚下,沉声道:“江大人,卓某自称剑神,行事作
风如何,大人自当知晓。今日你们若想以官压民,欺辱本座,那是大错特错了。”
他举脚一挑,那好手的身子猛往江充飞去,势道猛烈无比,安道京急忙跳了出来,
伸手接过那人身子,便在此时,一股大力朝他身上撞来,安道京急忙运气抵受,但这内
力好不霸道,只震得他胸口隐隐作痛,良久不能宁定。只是主子江充便在眼前,却要他
如何示弱?当下咬牙忍住,一张脸只痛得发白做青。
屠凌心哈哈大笑,大踏步走了出来,朗声道:“我们要进南天门了,闲杂人等一率
让开吧!否则休怪手下不留情了!”
九幽道人见他旁若无人,神色嚣张,当即哼了一声,沉声道:“你们这群家伙要在
昆仑山里称王,没人会来管你,但放着江大人在你眼前,还想放肆么?”
伸手一招,背后立时窜出十余人,都是平日保护江充的云都尉。只见众人手持奇门
兵刃,有的太阳穴高高鼓起,有的全身肌肉暴起,料来都是江湖上第一流的好手。
九幽道人冷笑道:“昆仑山的朋友们,我好心劝你们一句,千万别冲撞了江大人,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安道京接口道:“正是如此。卓掌门,咱们除了这几十余名好手外,山下还驻扎着
高颜总兵的万余部将,要是动起手来,我们决不会吃亏的。”
金凌霜眼望卓凌昭,见他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金凌霜登即意会,他走上两步,低
着嗓门道:“弟子们!拔剑!”
只听刷刷之声连响,这厢昆仑好手也已执剑在手,两方已是剑拔弩张之势。
第三章南天门
此刻情势紧张危急,稍一不慎,便是一场好杀,双方人马相互凝视,只等主帅各自
令下,便要动手。
伍定远心道:“看这两帮人的模样,这洞里的秘密定然非同小可。只不知里头到底
有什么物事,值得他们双方破脸。”
正危急间,却见一人缓缓起身,走上前来,这人唇上留着短须,神态潇洒,正是江
充。
卓凌昭沉声道:“江大人,你真要拦阻本座么?”
江充哈哈一笑,走到卓凌昭面前,伸手搭上他的肩头,亲亲热热地道:“卓掌门啊,
咱们是什么交情,你又不是不知,我这几个手下言语间不得体,你就不要和他们计较了,
何必生这么大气呢?”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此刻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凶险万状,这江充却毫不在乎,居然这般与卓凌昭亲热作
态,众人都是一惊。
伍定远心道:“这江充下盘虚浮,看来全无武功,这剑神比老虎狮子更加可怕,他
怎能如此大胆!”转头朝灵音望去,只见他脸上也满是诧异之色。
九幽道人急道:“大人,咱们和他们一拼,未必便输,何必放这些人过去?”
江充摇摇头,要他别再多言,迳自向卓凌昭一笑,道:“卓掌门要进南天门寻幽访
胜,我该替你高兴才是,怎好扰了掌门的兴致。”说着往旁一让,脸上挂着笑容,道:
“卓掌门请便吧!”
卓凌昭心念微转,料来江充也是怕了自己,他哈哈一笑,拱手道:“江大人果然英
明,本座先谢过了。”说话却也客气许多。
江充让在一旁,笑道:“好说,好说。”
卓凌昭使了个眼色,两名昆仑弟子当即快步抢上,便往巨门推去。
便在此时,江充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卓凌昭一愣,心道:“看他模样,这门
定有机关!”便要喝住两名弟子,说时迟,那时快,那两名弟子已往巨门推落,他二人
手掌甫触门板,霎时一阵雷击般的巨响,那二人连惨叫声也不及发出,便已倒在地下。
两名弟子甫一摔倒,众人鼻中便闻到一股焦臭味,只见那两名弟子的身子已然蜷起,
如黑炭般地烂死在地。昆仑门人心下一惊,不知那门有何古怪,都往后退了一步。
卓凌昭哼了一声,这才明白江充何以这般大方,他走上两步,冷笑道:“江大人果
然是老狐狸,等闲不露出风声,却让我派门人白白死在此处。”
江充笑道:“我景泰十年过来此地,整整死了八百名兵卒,这才撞开这鬼门,只是
知道卓掌门性子一向高傲得紧,劝了也是白劝,只好饶上贵派的两条性命了。”
众人听说这门如此可怖,都是吓了一跳,一时连连退后,就怕里头冲出什么怪物,
自己不免小命不保。
卓凌昭眼望巨门,虽不知上头有何机关,但总不能因此大打退堂鼓,当下道:“三
师弟、四师弟,你二人上去试试。”
钱凌异一惊,嚅囓地道:“这…这门很有些古怪……”那屠凌心却是悍勇之徒,他
举起地下大石,用力朝巨门扔了过去,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巨石登时震成碎片,四下纷
飞,那门却是分毫未损。
江充道:“南天门是天人交界之地,若无大智慧、大造化,只一昧想凭蛮力硬闯,
那是进不去的。”
卓凌昭抬头望着巨门,情知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决计无法进得此处,当即道:“江
大人究竟想要怎地,还请吩咐吧。”他眼望江充,又道:“只要大家打的商量公平,不
是你一人独吞好处,一切都好谈。”
江充笑道:“什么好处不好处的,这话不太见外了么?掌门与我这么深厚的交情,
想进这南天门,我自然乐意相助。你便要带走里头的金银珠宝、武功秘笈,全都悉听尊
便。”
伍定远听了这话,立时想到李铁衫之言,看来这“神机洞”真是武学殿堂,绝非妄
言。转头望向李铁衫,只见他神情专注,自也在留意江充与卓凌昭的对话。
卓凌昭冷冷一笑,他与江充相识多年,情知此人精明厉害,向来不做亏本生意,当
下沉吟片刻,道:“好!等取出其中的秘密,咱们一人一半,谁也不多取分毫,你说怎
么样?”
江充面带惊异之色,讶异道:“一人一半?”旋即一笑,道:“看来卓掌门对里头
的物事所知有限。也罢!咱们进去再说吧!”
伍定远见江充不费一兵一卒,须臾间便逼得狂妄无比的卓凌昭让步妥协,心下也是
暗自佩服,看来此人真不愧是一代奸臣,绝非常人能比。一旁灵音、李铁衫等人见江充
轻易化解一场大厮杀,比之卓凌昭而言,可说更有见识,心下不禁暗自点头。
卓凌昭眼望朱红大门,道:“事不宜迟,咱们要如何进去,还请大人示下吧。”
江充伸手出来,笑道:“若要进得此门,还请掌门相借羊皮一用。”
这几日卓凌昭都把羊皮带在身上,视作性命一般,听得江充出言索讨,如何愿给?
一听此言,登见犹豫之情。
江充见他犹疑,便自一笑,道:“卓掌门,凭你的绝世武功,我还能吞没了你的么?”
这几句话甚是厉害,一出口便使卓凌昭毫无下台余地,卓凌昭嘿地一笑,跟着伸手
入怀,取出羊皮,交在江充手里。
那羊皮甫一到手,只见江充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忽地现出兴奋至极的神色,但这
神情只一闪而过,随即宁定如常。伍定远见他神色如此,不禁暗暗心惊,料来这羊皮便
不是他卖国的物证,也与他有莫大关系。
只听江充笑道:“当年我拿到这张羊皮时,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子,想不到
光阴飞逝,现下却已是个中年人了。嘿嘿,整整三十年岁月过去,羊皮啊羊皮,咱们真
是久违了。”
卓凌昭咳了一声,道:“江大人莫顾着笑,咱们要如何进去南天门,还请示下吧!”
江充笑了笑,跟着手指门环,道:“若要进得此间,需得上到那处门环。”众人抬
头望上,只见那门环离地约有五十余丈,实非人力所能及,一时都是骇然出声。
钱凌异低声道:“爬到那门环干什么?难道要去敲门么?”
屠凌心大笑道:“没错。打个两下门,喊声爷爷回家了,便有巨人过来开门啦!哈
哈!哈哈!”昆仑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江充见众人不信,当即笑道:“你们别要怀疑,我所言句句都是实情。”
屠凌心还想出口讥讽,卓凌昭向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屠凌心干笑两声,丑脸一
皱,便把话缩了回去。
江充在门前踱了几步,指着门上的两幅神像,道:“你们之中高手众多,可曾有人
知道,这门上画的是什么人?”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两幅神像都是人面蛇尾,面貌阴森,再加古旧斑驳,实在难以
辨认,都是摇了摇头。
忽听一人道:“这女神是太古炼石补天的女娲,左首的男神则是位列三皇的伏羲,
这两位人首蛇身,都是宇宙初开时的神明。”
众人听这说话声音苍老,连忙转头去看,只见他光头僧衣,正是“慈悲金刚”灵音。
看来他平日多研典籍,对这等神佛之事甚为明了。
江充啧啧赞道:“好见识,不知这位大师法号上下?却在何处宝刹出家?”
灵音合十见礼,道:“老衲少林灵音,见过江大人。”
江充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少林寺的大师啊!难怪这么高明的见识。”他上下打
量其余俘虏,笑道:“这几位朋友,敢情都是大师的弟子门生了?”
灵音不愿无端得罪这位权臣,便向弟子道:“大家都过来吧。”几名弟子走上前来,
躬身道:“参见江大人。”
江充回了半礼,脸上挂着一幅笑容,看来少林寺身居武林名门之首,江充虽然嚣张,
却也不敢失了敬意。一旁卓凌昭只是冷眼旁观,不加干涉。
江充又往其余众人看了一眼,待见了艳婷的绝艳容貌,心下暗赞,笑道:“这位姑
娘好标致啊,可是哪位大师的女弟子啊?”
灵音乾咳一声,道:“江大人说笑了,我寺只有和尚,焉来女弟子之有?”
江充哈哈一笑,正要说笑,忽听一个声音冷笑道:“江充,你还记得我么?”这人
白须怒张,说话声音粗豪,正是李铁衫。
江充转过头去,只见一名白发老者对着自己冷笑,细目看去,却认不出他来,当下
笑道:“恕我眼生,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李铁衫嘿嘿一笑,道:“不认得我了么?‘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奸
臣,你想起来了么?”
灵音听了这话,脸色大变,急忙扯住李铁衫的袖子,低声道:“不要惹祸上身。”
李铁衫却傲然望天,满脸的桀傲之气,浑不把这个奸臣放在眼里。
江充猛地醒觉,面色登成铁青,大声道:“好啊,原来你们这群反贼还没死光!来
人!给我拿下了!”
安道京等人暴喝一声,纷纷奔向前来,便要对李铁衫动手。灵音急得连连搓手,却
不知如何是好。
李铁衫丝毫不怕,冷冷地道:“一群狗官,来得刚好。”双手立了个门户,便要出
手御敌,只是他穴道被制,内力全失,想来在锦衣卫众高手围攻之下,决计讨不了好。
伍定远见状不妙,急忙挡在李铁衫身前,将他护在身后,跟着向卓凌昭叫道:“卓
掌门你答应过的,只要我听你的话,你便保我们一行人平安,你说话算不算数?”
卓凌昭尚未回话,却听江充冷笑道:“这反贼曾经反叛朝廷,罪该万死,谁敢保他
平安?”
伍定远听了恐吓,更是大急,忽见卓凌昭走了上来,淡淡地道:“江大人,这位李
庄主是我派擒来此处的,江大人若要动他,须得先问过本座。”
这话全不给江充面子,宛若当众打了他一个耳光,安道京怒道:“这人是朝廷钦犯,
你怎敢替他说话?”
屠凌心斜目看他一眼,冷笑道:“我杀了你锦衣卫不少人,也是朝廷钦犯。你想如
何?”
安道京听他说话狂妄至极,一时又惊又怒,却又不能破脸,只是气得气喘吁吁,难
以忍耐。
江充见卓凌昭满脸杀气,知道他有意与自己一别苗头,此时有事在身,不便与他计
较,便点了点头,笑道:“好吧!谁叫咱们卓掌门的面子大呢?看在剑神的面上,我先
不来计较这些往事了。”
这话给足卓凌昭面子,登让他欣喜异常,当即微微颔首,冷冰冰的脸上竟也露出一
丝笑容。
江充见卓凌昭得意,却只笑了笑,不再多言。他转头往伍定远看了几眼,道:“这
位兄弟喜欢打抱不平,又是什么人了?”
安道京识得伍定远,连忙走了上来,道:“启禀大人,这人名唤伍定远,便是他把
羊皮带到柳昂天手中的。”
江充哦地一声,走到伍定远身边,笑道:“原来你就是伍制使啊!真多亏你了,若
不是你辛辛苦苦地把羊皮带来京师,我们哪能来到神机洞啊。说来真该谢谢你才是啊!”
霎时大笑起来。
伍定远听他讥嘲,只感心下愤怒,灵音怕他也如李铁衫一般惹事,连忙握住他的手
掌,要他稍安勿躁。
江充见伍定远忿忿不平,便自行问向卓凌昭,道:“这人不是在柳昂天底下办事么?
怎地也到这儿来了?”
卓凌昭道:“腊月三十那夜,这人恰在神鬼亭畔。当今之世,只他一人看过神鬼亭
中的秘密。”
江充听了这话,猛地神色大变,颤声道:“一代真龙!”脚下一晃,竟要摔倒,后
头安道京连忙抢上,一把将他扶住。
众人见他神情如此,心下无不大奇,不知他何以失态。
这江充何等身分,自露面以来,说话始终温和潇洒,便与卓凌昭濒临破脸之时,也
是从容不迫,哪知听了伍定远的来历,神态竟尔变得如此惊骇。昆仑众人不知他与伍定
远之间有何过节,也是暗暗奇怪。
伍定远自也奇怪,不知江充何以这般惧怕自己,正自猜疑间,忽见江充凑过脸来,
凝视着自己的脸庞,好似他脸上有什么奇怪之处。伍定远给他看的难受,忍不住往后退
开一步。
江充叫道:“别动!”霎时伸出手来,竟尔摸上伍定远的脑门,伍定远吃了一惊,
举脚便踢,转瞬间眼前人影晃动,胸腹要害已被卓凌昭按住,喉头却被安道京以刀逼勒,
背心更被九幽道人揪起,不过一眨眼的时分,全身要害便被众高手制住。
艳婷见伍定远命在旦夕,急道:“卓掌门,你们不是有求于他吗,怎么把他架住了?
快快放开他!”三大高手不加理会,只等江充令下。
只见江充一双手掌不住地在伍定远脑门上抚摸,脸上神色更是阴晴不定,好似又妒
忌,又惊叹,众人不知他意欲为何,心中都感奇怪。
过了好一会儿,江充轻轻舒了一口气,将手缩了回去,叹息道:“天意!天意!”
三名高手见他缩手,这才放脱伍定远,各自退开。卓凌昭见江充举止有异,更是暗暗留
神。
伍定远心下奇怪,但随即想到当日在少林寺时,那方丈灵智也曾抚摸自己的头顶,
还说自己与仙佛有缘,莫非这江充也如灵智一般,精擅相人之术?他叹息一声,道:
“江大人以为我骨骼如何?我可是三奇盖顶,富贵不可一世之人?”他此时命在旦夕,
还给一帮奸人绑架至此,这话说来,却是自嘲的意味多,询问的意味少。
江充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弟,我不懂什么面相,不过看你一表人才,是个人物,
等离开此地之后,你便跟着我吧。我保你官至大将军,封侯万代,富贵满门。不知你意
下如何?”
锦衣卫众人听得此言,无不大为艳羡,安道京则留上了心,不知江充何以忽出此言。
众人各有所思,一时都望着伍定远与江充二人。
伍定远听了这话,登时想起这人正是杀害燕陵镖局的幕后主使,只听他摇头道:
“江大人错爱。我伍定远虽非什么贞烈义士,但要我与你手下这帮人同流合污,那是万
万不能。”
伍定远身中剧毒,生死不知,哪还有心思去谈什么加官晋爵,更何况他千里亡命,
正是肇因于这批贼人,却要他如何答应?当下一口回拒江充的邀约。一旁李铁衫等人听
了,都是大声叫好。只有艳婷满脸担忧,想要出言相劝,却又不知如何劝起,只是暗暗
焦急。
江充听他出口拒绝,不禁一叹,道:“可惜啊可惜,兄弟这么好的人才,盼的不过
是一个识才惜才的上司,唉……可千万别误入歧途啊。”
他劝说了几句,便走到卓凌昭身边,道:“卓掌门,一会儿咱们取出洞里的秘密后,
你把这人交给我,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可好?”
卓凌昭心下起疑,道:“江大人,这伍定远有何古怪之处?”
江充抹去额上的汗水,干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想拿到羊皮的是他,看见秘
密的也是他,觉得有些巧而已。”
卓凌昭哼了一声,料知他没有说出实话,寻思道:“这江充过去曾说,只要能找出
神鬼亭的谒语,再加上羊皮一物,便能找出神机洞的宝物。伍定远的确见过神鬼亭中的
东西,但除此之外,也没其他了得之处,怎能让江充这般见重?不对,这中间定有什么
隐密。”说着上下打量伍定远,好似要把他的脏腑剖开,好好检查一番。
江充见他沉默不语,便笑道:“卓掌门,我江充生平从不欠下人情,你给我个方便,
我日后自会重重回报。”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这事慢慢再说,咱们还是先进神机洞吧。”
江充笑道:“也是,我见猎心喜,难免有些失态了。”
他缓缓走到巨门之下,向上仰望而去,忽地道:“伍制使,你为了羊皮千里奔波,
几次甘冒生死大险,你可知这羊皮究竟是什么东西?”
伍定远想起此人杀害梁知义、王宁等人的罪行,当下冷冷地道:“这羊皮是阁下出
卖朝廷的证物,朝廷中谁不知晓。”
江充哈哈大笑,道:“这羊皮是我出卖朝廷的证物?真是一派胡言,亏你们想得出。”
他转头问向卓凌昭,道:“阁下为了这羊皮杀害江湖同道,落个难听至极的名声,可知
这羊皮究竟是什么物事?”
卓凌昭听他出言调侃,登时哼了一声,道:“这羊皮不就是寻找武林秘笈的藏宝图
么?本座若不是照着羊皮指示,焉能来到此间?江大人这一问却也多余了。”
江充莞尔一笑,摇头道:“你们全都错了,大大的错了。”众人都是一奇,却见他
指向巨门,道:“这羊皮不是别处取来的,正是这门上的符咒,人称‘镇邪天符’便是。”
众人听了这话,只感吃惊骇异,一时议论纷纷,伍定远也是皱起眉头。
江充不去理会众人,他自行举起羊皮,手指门环,道:“这门上有个玄机,只要将
羊皮贴在两处门环之中的印痕,这门便会开启。如同锁匙一般。”
屠凌心哈哈大笑,大声道:“这是什么鬼扯蛋?骗谁哪?”
伍定远更感荒唐,心道:“这人怕别人知道他卖国的丑事,便在这儿胡说八道。”
当年这羊皮曾经落入也先可汗手中,而后又给朝廷大臣挖掘出来,可说重要无比,怎能
说是锁匙一般?这话荒诞不羁,一时众人连连摇头,脸上都现出怀疑的神情。
江充淡淡地道:“不管你们信不信,这羊皮的作用真是如此。”他抬头看着巨门,
道:“我和这神机洞是老相好了,三十年来,前后到这里三次,还能说话骗你们么?”
众人听得此言,登时哗然,这江充好端端的京官不干,为何要来此处吃苦受难,一
时更是不信。伍定远却心下一凛,暗自点头,他曾在梁知义府中见过一张纸条,得知江
充曾经三访天山,料来此言非虚,他真是来过此地。
江充又道:“过去二十年来,不知多少人想要进到洞里,把里头的秘密带出来,却
都无功而返。也先可汗也好,我江某人也好,大家都弄得灰头土脸,锻羽而归。好容易
去年羊皮现世,又恰逢戊辰岁终,我想洞里的秘密再也藏不住,定会重现人间,这才千
辛万苦的赶来此地。这般艰辛故事,你们却当笑话来听,这不是毫无见识么?”
众人没料到神机洞有如此多的渊源典故,一时交头接耳,都在猜测此言真假,钱凌
异听得心痒难搔,便问道:“江大人,听你说了这么多,这洞里究竟有什么古怪,可否
告诉我们?”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安静下来,卓凌昭一心要求洞内的绝世神功,伍定远有意调查
羊皮的来龙去脉,更是专心聆听,深怕漏了一个字。
江充听了钱凌异的问话,忽地嘴角斜起,森然道:“不是我要吓唬大家,这洞里的
秘密太过重大,绝非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听得的。你们要拿武功秘笈,自管去取,至于其
他东西么……嘿嘿,各位原本清清白白,未曾牵涉其中,那就别过问了吧。否则便是做
到柳昂天、刘敬这么大的官,怕也经不起这个麻烦。”
钱凌异听了这话,只是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多说一字,一旁安道京、九幽道人更是
飕飕发抖,神色甚是恐惧。
卓凌昭寻思道:“看这江充的神色,这洞里的秘密必定非同小可,绝不只是武学秘
笈这么简单。说不得,一会儿非把它搞明白了。”
这剑神一向贡高自慢,心里什么时候有过“怕”这一字?江充越是这般说,越使引
他心痒,当下立定心愿,有意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江充见众人默不作声,便自行转身,指着门环道:“诸位若信了我江某人的话,现
下便推举一人出来,把羊皮放上门环。不知诸位之中,谁的轻功最是高强?可否出来一
试?”
江充连问几次,却都无人回答,要知江湖中人最是在意排名高低,若是有人自承轻
功第一,不免得罪他人,便算是推举某甲,也会开罪某乙,一时间竟无一人作声。
江充嘿地一声,向卓凌昭道:“卓掌门轻功如何?可否一跃而上?”
卓凌昭眼望门环,自知轻身功夫有限,摇头道:“我派武功不以轻功见长,本座上
不去。”
江充道:“我第一回来到此处时,靠的是攻城用的大云梯,这才把羊皮贴上去。现
下连卓掌门也没法子,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众人都无对策,江充伸手召来高颜,道:“高总兵!你即刻去监造一只五十丈
的大云梯,明日午时前给我赶出来。”
高颜慌忙下跪,急道:“大人啊!这里荒山野岭的,却要属下如何做得出来?”
江充怒道:“做不出来也要做!你快给我去办妥了!”
高颜慌忙磕头,吓得魂不附体,连声道:“属下尽力而为,大人莫要生气。”
卓凌昭见江充一昧吓唬下属,登即微笑道:“江大人别摆官架子,说个有用的法子
来听听吧。”
安道京大声道:“卓掌门,你若有办法,那便快快说来听听,不要冷言冷语的。”
屠凌心哼了一声,骂道:“把你这肥猪一把扔上门环,不就得了么?”
安道京怒道:“你说话小心点!谁是肥猪了?”
众人互相叫骂,却都无计可施。那门环确实高耸,绝非轻功可及,现下又没有云梯
之类的物事,想来真是难为。
伍定远见众人吵闹不休,心下暗笑:“这帮奸臣贼子杀人放火,费尽千辛万苦,却
给这门环堵在这儿,看来老天爷真是有意捉弄他们了。”
他抬头看着南天门,忽觉那两幅神像好似眨了眨眼,伍定远吃了一惊,全身冷汗涔
涔而出,便在此时,右手臂上一股热气冲起,直向脑门而去,霎时灵光一闪,想到那日
在铁剑山庄灵音与李铁衫比试内力一事,伍定远脑中晕眩,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
地。
艳婷急忙扶住,低声道:“伍大爷,你怎么了?”她见伍定远摸着额头,好似身子
难过,当下连连叫唤,就怕他身上毒伤又自发作。
过了半晌,伍定远身子一震,好似清醒过来,艳婷见他双目生光,面上神色颇为古
怪,不禁担忧,忙道:“伍大爷,你身子又不舒服了么?”
伍定远哈哈一笑,转头望着艳婷,道:“艳婷姑娘,咱们若要入洞,全看你一人了。”
艳婷吓了一跳,惊道:“全看我了?这是什么意思?”
伍定远摇了摇手,示意她不必多问。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自相互叫骂,忽听一人道:“诸位不必麻烦,我有办法。”
众人听这嗓音低沉,回头看去,说话那人却是伍定远。
场中众人见他眼中神光湛然,都感一惊,纷纷安静下来。
江充见了他这幅自信满满的神态,便问道:“听兄弟适才说话,可是轻身功夫厉害,
能够一次翻上那门环?”
伍定远摇头道:“那倒不是。我轻功甚差,便翻过一座墙,也有些难处,何况此处
高约数十丈,我岂能上得?”
安道京跳了出来,戟指怒骂道:“死小子,你这不是消遣人吗?”
伍定远道:“我是说有法子让旁人攀上,倒不是我自个儿要上去。此处不可不察。”
安道京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卖关子了!”
伍定远不去理他,自向江充道:“江大人,我这法子若行得通,可否请大人应允一
件事。”
江充急于进去,当即道:“你只管说,天下虽大,但我江充无能为力之事只怕不多。
你便是要天大的官职,我也有办法给你。”
伍定远摇头道:“大人误会了,我不是来求官的。”他指着艳婷等人,说道:“在
下的法子若是行得通,请大人放我这几个朋友离去。”
江充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等事,不过这些人是卓掌门擒来的,我不能作主。”
说着往卓凌昭望了一眼。
伍定远望向卓凌昭,道:“卓掌门意下如何?”
卓凌昭会意,答应道:“好,本座一言九鼎,只要伍兄的法子有用,我定会放他们
离开。”
伍定远大声道:“卓掌门快人快语!咱们击掌为誓!”
两人走上前去,轻轻拍击手掌,灵音等人多与伍定远熟识,知道他武功平庸,此时
见他胸有成竹,心下倒也奇怪,不知他究竟有何法门能攀上门环。
江充见两人约定了,当即轻轻一咳,说道:“这位兄弟,你可以说了么?”
伍定远微微一笑,指着艳婷,道:“这位姑娘轻身功夫很是了得,咱们眼下便要着
落在她身上。”
江充哦地一声,上下打量艳婷,显是不信。
艳婷急道:“伍大爷,那地方太高,我是不成的!”
伍定远摇头道:“我不是叫你跳上去,当世之中,只怕没人练得这等轻功。”他又
指向灵音与李铁衫,说道:“这两位朋友的内力高深,只要加上他们两人相助,艳婷姑
娘定可上去。”众人心下一奇,更是不信。
钱凌异冷笑道:“伍制使,饭可以胡吃,话却不能乱讲。你倒说说,他们却要如何
上去?”
伍定远眼望江充,说道:“请江大人务必相信在下。”
江充点了点头,道:“我信得过你。你只顾说,莫管他人如何啰唆。”
伍定远见江充信任自己,当下信心大增,说道:“请各位男子脱下上身。”他率先
脱下上衣,露出一身精壮肌肉。
安道京见伍定远举止怪异,忍不住笑道:“这小子失心疯了。”说话间,却见江充
凌厉的目光望来,喝道:“你怎么不脱?”安道京给上司一吼,心下惊慌,急忙脱下外
衣,交给了伍定远,露出了肥大臃肿的肚子。一旁锦衣卫众人见安道京平日颐指气使,
在江充面前却低声下气若此,都是忍不住好笑。
伍定远伸手接过,道:“多谢了。”跟着将两件外衣绑起。众人不知他要如何,都
是暗自罕异。
伍定远将两件外衣交在灵音手里,说道:“请大师运气,将内力灌注进去。”
卓凌昭登时醒悟,当场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灵音摇头道:“我身上穴道被制,使不出内劲。”
伍定远道:“卓掌门,你若想进洞,劳烦你解开这几位朋友的穴道。”
钱凌异叫道:“掌门人,别中了这小子的计,他想骗你放开这几个家伙,你可千万
别信他啊!”
卓凌昭毫不理会,伸手往灵音与李铁衫两人肩上一拍,热气冲来,立即解开了二人
身上被点中的穴道。灵音与李铁衫对望一眼,眼见卓凌昭功力如此深厚,心下都是暗自
佩服。
灵音伸腿举臂,略微活动筋骨,让身上血脉畅通,过了片刻,只见他微笑道:“老
衲一年来每日里穴道被制,不知内力还剩多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力灌入那两件衣衫里,只见那两件衣衫渐渐挺起,有若活
物。过了片刻,更有如旗杆般地高高立起。众人见灵音内力如此深厚,都是脸上变色,
连卓凌昭也是暗自赞许。
直到此时,众人方知伍定远用意如何,原来他要将各人的衣衫结成一条大绳索,以
内力灌注其中,使其直立如杆,到时艳婷便能一举攀上了。众人连忙脱下衣衫,须臾间
便结成一条五十来丈的大绳索,迳自铺在地下。灵音走上前去,将内力灌入,但那绳实
在太长,饶他内力深厚,也是分毫不动。
李铁衫走到灵音身后,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猛提一口真气,将内力源源不绝地传
了过去,霎时那绳索忽地一动,慢慢地离地而起,但只举起了十来丈,便自不动。余下
的绳索都垂在地下不动。
江充道:“安统领,九幽道长,请你二位上去相助。”
两人依言向前,提起内力,搭在李铁衫肩头,将内力传了过去。这两人内力不弱,
却远逊于李铁衫与灵音二人,两人合力,那绳索只又上升两丈不到,便已力尽。眼看五
十丈绳索中,只有十二丈立起,却还相差甚远。
卓凌昭有心要本门显出锋头,当下道:“三师弟、四师弟,请你二人过去。”只见
屠凌心与钱凌异二人猛提真气,举掌搭在安道京肩上两侧,这两人功力加上,那绳索慢
慢地上升,只见又升起约莫两丈长短,便自不动,看来与安道京、九幽道人联手相若。
卓凌昭道:“二师弟,麻烦你上前。”金凌霜依言走去,伸手搭在屠凌心背后,跟
着发劲过去,转瞬之间众人只觉身上一冷,一股阴寒至极的内劲从各人体内行去,跟着
传到了绳索之上,只见那绳索如同活了一般,猛向上挺起五丈有余,看来金凌霜的内力
甚是深厚,竟不在李铁衫之下。
眼见地下还有三十来丈的绳索未起,江充皱起眉头,摇头道:“怎么办?咱们好手
出尽,举起的绳索却连一半也不到。”却见卓凌昭走到灵音背后,轻轻搭上他的肩头,
跟着吐气扬声,喝道:“起!”
霎时那绳索如同昂首毒蛇,又如旱地拔葱,陡地向上举起,只见一丈、两丈、三丈,
原本垂下的绳索不住向上升去,众人耳中猛听“啪”地一声响,五十丈绳索竟然全数立
起,直挺挺的有若旗杆。众人震于卓凌昭的绝世内力,脸上忍不住变色。
伍定远道:“请江大人把羊皮赐下,咱们艳婷姑娘要上去了。”旁观众人纷纷点头,
眼前诸人中以艳婷身子最轻,就算她轻身功夫平庸至极,也比旁人占了许多好处。
江充拿出羊皮,交在艳婷手里,说道:“请姑娘上去,把羊皮放在门环之上,等大
门开启时,便可将之取下。”
艳婷点了点头,说道:“我理会得。”她眼望伍定远,又道:“伍大爷放心,我绝
不会让你丢份。”说着身子一颤,腰枝轻摆,登时往绳索上攀去。
只见她有若一只花蝴蝶,左舞右旋之中,已然飞上数丈,众人见她身轻如燕,体态
轻盈,心下都是暗赞:“都说九华山轻功高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一柱香时分,艳婷已攀到绳索的顶端,她向两个门环望去,只见那门环高约一
丈,约莫有一人长,两环正中却有一个方形印痕,大小恰与羊皮一般。艳婷心下一凛,
当即伸手出去,将羊皮轻轻地贴在印痕上。
便在这时,只听轰隆隆的声响传来,那门竟然缓缓向两旁开启。众人见这怪门打开,
登时目瞪口呆。
伍定远转头去看众人的神情,只见江充兴奋异常,卓凌昭冷笑连连,他心下暗笑,
想道:“看江充这鬼样子,好似里头有绝世美女等着他去搂抱,不过那卓凌昭也是馋涎
吞落肚,我看这两条疯狗等会儿一定会打起来。”
他正自好笑,忽听一声低响,门内传来一个声音,唤道:“你来了……你来了……
我们等你好久了……”
那声音低沉可怖,彷佛妖魔鬼怪的嘶喊,伍定远听了这话,忍不住身上一颤,转看
四周众人,却见人人神情专注,却没人听到方才的声响,好似只有他一人听到门里的呼
唤。
伍定远张大了嘴,想道:“到底这门里有什么东西,怎会这般奇怪?”
他抬头看着门上的神像,心中更增恐惧之感。先前他想到攀上门环的法子,全是因
为刹那间的灵光闪动,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有这般灵感,似乎他体内有些奇怪变化,
连他自己也难以知觉。
伍定远心下正自罕异,场中众人专注天门开启,却无一人注意到他的神色。
此时八大高手分为两列,各自运力凝住绳索,八人看似齐心尽力,其实各怀鬼胎。
李铁衫一见大门打开,想起自己身上功力已复,便有逃脱之意。寻思道:“老夫整
整给这群王八蛋关了一年有余,现下穴道解开,说什么也要杀他一两只兔崽子,否则怎
么吞下这口恶气?”他心念甫动,立时对灵音眨了眨眼,灵音会意,两人相处已有年余,
默契早已非常,已知李铁衫有意伤人。
灵音生性虽是慈悲,但好容易等到这个脱身良机,心中便想:“这卓凌昭卑鄙无耻,
虽说会放了我们,但他心意如何,却是难说。求人不如求己,先脱离险境再说。”
他见艳婷飞快地下来,当即凝运功力,便要趁她脚踏实地的那一刹那,以迅雷不及
掩耳的刚猛手法往后袭击,此时他与李铁衫的穴道已解,只要两大高手联手一搏,凭他
二人深厚至极的武功,定有一场好打。
只见一丈、两丈、三丈,艳婷的身子已然落下大半截绳索,灵音深深吸了一口气,
左掌平举在胸,已是“大悲降魔杵”的起手式。
卓凌昭一向阴险奸滑,他见灵音摆了这架式,已知他与李铁衫另有打算,他微微冷
笑,寻思道:“看这两人模样,只要那小姑娘一落地,他们定会动手伤人,好来脱身。
我不如将计就计,把场面一次制住了。”只见他口唇低念,向众门人吩咐言语,却不知
在说些什么。
安道京也是个既奸又恶的人,他见卓凌昭口中低念,跟着屠凌心等人身子轻轻一动,
心下一惊,知道卓凌昭定是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吩咐门人来干见不得人的事。当
下寻思道:“看这卓凌昭的模样,准是另有阴谋。我可得小心在意了。”当下凝力在足,
要在艳婷落地之时,一脚往后踢出,好甩开屠凌心的手掌。
那九幽道人却是个老实头,兀自专心运气,全然不知防备。
此刻灵音、李铁衫站在第一列,背后站着安道京、九幽道人,这两人之后又站着钱
凌异、屠凌心二人,最后才是金凌霜、卓凌昭。八人分作两列,一个搭着一个,都在运
气凝力,使长绳直立如杆。
眼见艳婷离地约莫十丈,想来不过一眨眼时光,便可踏上实地,她娇声叫道:“我
要下来了!”她往下又溜了一阵,跟着返身一纵,轻轻巧巧地半空一个转折,有若飞燕
凌空,又似黄莺振翅,煞是好看,刹那间便已踩上实地。
灵音与李铁衫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喝道:“动手!”往前一扑,便要着地滚开,背
后九幽道人一怔,不知他二人何以如此,那安道京却甚是警觉,他矮下身子,以右足为
支点,左脚往后踢出,袭向屠凌心小腿。
却见卓凌昭微微冷笑,忽地吐气扬声,猛然一喝,一股真气汹涌而至,猛向前头传
去,却见金凌霜、屠凌心、钱凌异三人脸色一青,额上冷汗落下,三人体内真气狂涌,
却是掌门人正将偌大内力传入体内,随即顺着他们搭在前头的手掌,向前狂喷而去。
那九幽道人见前头灵音与李铁衫两人忽然暴起伤人,他心下正自骇异,忽然后心又
是一股内力撞来,背后彷佛被铁锤重击,霎时眼前一黑,喉头一甜,鲜血已然喷出,那
凌厉至极的内力顺着他的手掌,却又往灵音身上袭去。
灵音此时正要扑出,猛地肩头一股巨力压来,煞那间五脏六腑一痛,他心念如电,
已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想出其不意,一举脱身,谁知竟遭卓凌昭暗算。但他内力
深厚,此时虽有外力袭体,体内真力也自发动,护住了体内各处经脉,将来袭内力驱出。
灵音知道此刻凶险无比,若不能反败为胜,只怕所有人都要给卓凌昭制住,他向前
扑倒,如同圆球般地在地下一转,双脚便已朝后踢出,忽然眼前人影一晃,却是卓凌昭
亲自来攻,灵音还来不及站起,已被印上一掌。
灵音口吐鲜血,身子缓缓软倒,便在此时,只听李铁衫嘿地一声,也自弯腰倒下,
显然也给卓凌昭暗算得手。
灵音摔倒在地,却见金凌霜等三名昆仑好手已在盘膝运气,灵音心道:“好一个卓
凌昭,为了要擒住我等,竟不惜弄伤自己门人。”他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当即盘膝坐下,
运功疗伤。
八人之中,只余二人站立不倒,一人满面惊惶,口中不住叫骂,却是锦衣卫统领安
道京,另一人两手环胸,傲然地看着众人,却是昆仑掌门“剑神”卓凌昭。
伍定远见了这等变故,只惊得呆了,他身上穴道虽未被制,但他武功低微,实在帮
不上什么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江充察言观色,他虽不知武学奥妙,但见卓凌昭双掌一推之后,他身前三名昆仑高
手身子缓缓坐倒,跟着九幽道人、灵音、李铁衫等人纷纷摔倒,想来定是被卓凌昭掌力
所伤。
江充微微冷笑,心道:“这卓掌门好小的心眼,一心就想独吞这里头的物事,嘿嘿,
他可把我江充看得太扁了。”
卓凌昭虽然大占上风,但江充仍是毫不在乎,只双手拢在袖子里,静观此人的动静。
八人中只有安道京最是机敏狡猾,他眼明手快,一见苗头不对,便已闪躲开来,未
曾受伤。只听他戟指骂道:“卓凌昭!你这反覆无常的小人,方才咱们不才说好,要一
起进去神机洞么?你却怎地出手暗算?”
卓凌昭笑道:“安大人抬举了。若说忘恩负义,反覆无常,只怕我还得向你们多讨
教几招。江大人,你说是么?”说着往江充看了一眼,眼神满是杀意。
江充嘿嘿一笑,却不回话。安道京大叫一声,喝道:“大家快快保护江大人!”他
暴喝一声,举刀冲向卓凌昭,虽知自己武功弱于卓凌昭,但情势如此,已是不得不战。
二十余名好手拔刀出鞘,团团围在江充身边。
眼见安道京出刀来攻,卓凌昭连剑带鞘的往前一点,冷冷地道:“躺下了!”安道
京知道他剑法厉害,此时长剑虽不出鞘,但以他深厚的内力使来,一样能断臂杀人,他
急忙举刀防守,脚下一点,急急往后退开。
谁知卓凌昭提剑飞出,却往江充身前的十来名好手而去,这些武士见卓凌昭举剑来
攻,一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急忙拔刀还招,众人兵刃方才出手,但卓凌昭身手实在太
快,剑身挥动,如同狂风暴雨,霎时连剑带鞘地点了过去。
只听叮叮噹噹之声不绝于耳,众武士手腕一痛,手上兵刃纷纷落下,原来在这电光
火石的刹那,卓凌昭已然点中这十来名好手腕上的穴道!
这份武功实在惊世骇俗,寻常人若能在刹那间胡乱刺出十来剑,已算是当世第一等
的武功,何况要认穴伤人,与武林高手对敌?众人见到卓凌昭剑法如此之高,忍不住脸
上变色。
安道京见手下给人一举击败,登时面如死灰,这批云都尉乃是大内中的最精锐,向
来镇守直隶,负责守护朝廷要员,这次江充私下出京,才将他们调离京城,以便随行保
驾。谁知遇上了真正的绝世高手,这批属下还是不堪一击。
一旁玉门关总兵高颜眼见大势不妙,便想偷偷摸摸地下山,调动山下部队前来救人,
他脚步略动,屠凌心却已站起身来,跟着拦住了他,冷冷地道:“你想去哪儿啊?”
高颜干笑一声,道:“我……我肚痛,想要拉屎。”
屠凌心冷笑道:“肚痛?一剑下去就不痛啦!”高颜吓得屁滚尿流,不敢作声。
霎时全场数十人,上起江充、下至艳婷,无不落入卓凌昭掌握。
卓凌昭冷笑一声,向门下道:“把这些人押下去。”
金凌霜是个老江湖了,情知得罪江充非同寻常,只要处置稍微不当,恐怕极是凶险,
当下问道:“掌门要如何处置他们?”
卓凌昭道:“等我找到了天山里的秘密,再行定夺。”
屠凌心走上前去,对江充道:“江大人,先委屈你一下了。”
江充嘿嘿冷笑,却是不言不动,神色竟是丝毫不怕。
屠凌心皱起眉头,正要伸手去拉,忽听一人道:“卓凌昭啊卓凌昭,你怎地如此不
晓事?江大人所求的是富贵平安,卓掌门所求却是绝世武功,实在犯不着相冲。”
众人急忙转头,却见一人光头秃顶,身穿袈裟,却是一名喇嘛,他口宣佛号,站在
巨门之旁。众人都是一惊,都不知这和尚是何方神圣,焉能在此忽地出现?
江充哈哈大笑,伸手向那喇嘛一摆,道:“我来给各位朋友引荐引荐。这位便是帖
木儿汗国大僧正罗摩什,他佛法渊深,武功更是高强,大家多和他亲近亲近。”
昆仑众人见这喇嘛宝光盈面,神采非凡,料来定是江充人马。诸人心下一凛,寻思
道:“好一个江充,原来还有这手伏兵。难怪无所畏惧。”卓凌昭却只闭目养神,浑不
在意。
原来这喇嘛正是罗摩什,他眼看四王子兵败,深怕与皇太子对质,便佯装自杀谢罪,
实则趁机诈死,以之骗过可汗。天幸那日薛奴儿要毁坏“尸身”时,煞金念在过去同朝
为臣的份上,替他出言阻止,否则这罗摩什定给薛奴儿砍为烂泥,到时假死不免成了真
死,可就真要上西天念经去了。
不过罗摩什在中原名气不响,此间并无人识得他,更无人知晓他怂恿汗国四王子叛
变的事迹,都只暗暗猜测他的来历。
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原来这位便是大僧正。却不知大师为何来得如此之巧,
莫非也是觊觎此间的秘密?”
罗摩什道:“卓掌门多虑了。老衲化外之人,岂有此心?我此来只为保护江大人,
还请卓掌门高抬贵手,大家和气为贵。”
卓凌昭哈哈一笑,道:“和气为贵?做生意的可以和气生财,我是武林中人,却要
这和气做什么?”
罗摩什摇头道:“卓掌门,得饶人处且饶人。卓掌门若要与江大人破脸,那是不给
老衲面子了。”
卓凌昭哦地一声,道:“大师的面子?那又有多少份量啊?”
这话猖狂无比,便是江湖上的小角色,恐怕也经不起一激,果然罗摩什眼中生出怒
火,但这愤怒之色只微微一现,便已隐去。他轻轻一叹,道:“阁下既然执意如此,老
衲也只有背水一战了。”
卓凌昭自恃神剑无敌,当下一笑,道:“凭大师的武功,只怕还不需我亲自动手。”
说着向屠凌心使了个眼色,屠凌心哈哈大笑,迳自往前一站,道:“在下‘剑蛊’屠凌
心,谨领大师的高招。”
屠凌心的“剑蛊”阴狠毒辣,那罗摩什虽有“幽冥玄指”护身,怕也讨不了好去。
罗摩什口宣佛号,道:“贵派高手神剑盖世,老衲岂敢不敬?”
屠凌心冷笑道:“不敢不敬?那便快快滚啊!”
罗摩什笑道:“那也不必。不能力敌,便当智取。”他举手一挥,只听洞外一声喊,
霎时现出了整整齐齐的两百名武士,只见人人手上拿着火枪,正往昆仑门人身上瞄准,
却是帖木儿汗国的火统队。
罗摩什合十道:“这两百名火枪手个个神准无比,卓掌门若是一昧相逼,大家只好
兵戎相见了。”
昆仑门人心下一凛,这江充果然心机深沉,除了安道京与大批锦衣卫好手外,居然
还留下这群硬底子的火枪手,眼前若要硬拼,未必能讨得了好。
江充对罗摩什一笑,说道:“你还真有办法,居然还能弄出这几百人来,真有你的
一套。”
罗摩什道:“我日后投靠江大人,若不带些见面礼来,以后怎好开口吃饭?”两人
一齐哈哈大笑,看来是老相识了。
卓凌昭气定神闲,笑道:“大师若想考较我的武功,本座是求之不得。听说西域的
火枪厉害,我今日倒要领教一番。”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暗暗骇异,这西域火枪厉害无比,比之暗器飞镖更是快上千百
倍,这卓凌昭言语如此狂妄,莫非真自以为是神了?
罗摩什听了这话,也不受激,只淡淡道:“卓掌门武功高强,区区火枪自然奈何不
得,却不知您这些徒子徒孙身手如何?可快得过枪子儿去?”
昆仑门下知道罗摩什说的是实情,只怕火枪发射,昆仑山高手至少要死伤半数,众
人心下忧惧,忍不住脸上变色。卓凌昭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罗摩什道:“老衲来此,要的不是什么绝世武功,更不是玄奥天机,老衲来此,只
是想辅佐江大人,令他心想事成而已。卓掌门若是一昧偏狭固执,容不下旁人共享江山,
不如大家死在一起吧。”
卓凌昭冷笑一声,并不接口,却也没有反驳。
江充见卓凌昭沉默无言,料来颇有让步之意,便笑道:“卓掌门,我江充是干大事
的人,今日小小不快,我也不会与你计较,咱们两家握手言和,共襄盛举,你说可好?”
说着走上前去,便往卓凌昭肩上拍落。
忽见卓凌昭身形微动,罗摩什惊道:“大人小心!”霎时之间,江充的手腕已被卓
凌昭抓住,眼看卓凌昭只要内力一吐,江充便会心脉断裂,死在当场。
罗摩什喝道:“卓凌昭!你快快放开江大人,否则大家一齐死!”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你先把火枪撤下了。”
罗摩什脸上变色,他若是撤去火枪,便是任凭卓凌昭为所欲为的局面,可若不听命
于此人,只怕江充便要大受折磨,一时犹豫不决。
便在这僵持一刻,忽听一人淡淡地道:“快别闹了,大家办正事要紧,好么?”
这声音平淡清和,在这满是肃杀的时刻,听来更如石上清泉,让人清醒不少。众人
心中暗自吃惊,往那说话之人看去,却见他唇上蓄着短须,神色一派从容,正是那大奸
臣江充!
卓凌昭冷笑道:“江大人,你性命只在我股掌间,还敢这样轻松么?”
江充耸了耸肩,笑道:“卓掌门,别再胡闹了,赶快进洞吧!”
卓凌昭见他毫无惧色,沉声道:“江大人,我卓凌昭生平杀人如麻,你不是不知,
难道你不怕一剑给我杀了么?”
江充摇头微笑,说道:“不会,你不会杀我。”
卓凌昭冷冷地道:“何以见得?”霎时精光暴闪,只见他手中长剑已抵住江充的眼
珠,只要再近一分一毫,江充的右眼便要废去。
罗摩什等人给这剑吓出一身冷汗,良久不能宁定。
卓凌昭撤去长剑,冷冷地道:“阁下还是这么笃定么?”
只听江充哈哈大笑,那笑声直若夜枭,远远地传了出去,竟是丝毫不怕,众人见他
大胆至此,都是讶异无比。
卓凌昭怒道:“江大人何故发笑?真不怕死么?”
江充摇头笑道:“卓掌门啊卓掌门,我笑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天下人
都同你一般么?你便是把武功秘笈摆在我眼前,我还懒得多看一眼呢。”
卓凌昭听他说得轻蔑,当下脸色一沉,森然道:“江大人,那日本座答应你劫夺羊
皮,为此我昆仑山杀人如麻,得罪天下武林同道,背负无恶不作的丑名,你以为我图得
是什么?真的是你的一纸封诰么?你太也小看我了!”
卓凌昭大怒之下,说起话来语声激昂,不觉运上了内力,虽然无意伤人,却已震得
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江充微微一笑,说道:“卓掌门图的是武功天下第一,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卓凌昭森然道:“你既然知道,那却为何耻笑于我?”
江充笑道:“掌门何等人物,我江充岂敢起耻笑之意?只是卓掌门啊,所谓知己知
彼,百战百胜,我清楚你来此的用意,那你可晓得我为何来此?”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咦了一声,卓凌昭来此,求的是天山里传说的武功秘笈,但却
没人想过江充为何要来此处,伍定远深知此人多番前来此处,定有所图,当下便留上了
神。
卓凌昭嘿地一声,道:“神机洞中藏着一套惊动天下的武学秘密,你若是不屑取之,
谁又知道你要什么了?莫非里面还有什么金银财宝不成?”
江充哈哈大笑,道:“金银财宝?我富甲一方,雄霸天下,当朝文武无人能挡,你
说我还缺金银来使么?你连我的用意都搞不清楚,却如何这般折腾我呢?”
卓凌昭哼地一声,道:“阁下名也有了,利也有了,我本就想不出你为何犯险来此。”
江充淡淡地道:“我只是放心不下一个人。”
卓凌昭哦地一声,道:“什么人叫你放心不下?可是哪家的闺女么?”
江充哈哈大笑,道:“卓掌门说话有趣的紧!”他指着朱红大门,道:“这门里住
了一个人,二十年来叫我吃不下、睡不着,我若不把他找了出来,如何能高枕无忧?”
卓凌昭心下一凛,寻思道:“我只知道这处所藏有武林秘笈,想不到还有这等悬疑,
他此刻命在旦夕,料来此言无虚。”他哼地一声,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江充笑道:“我劝你最好不要知道,否则便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
先前钱凌异询问他时,也曾得回这几句恫吓之言,只吓得众人全身发抖,但卓凌昭
武功高强,当世罕有敌手,此刻听得江充威胁,只冷冷一笑,道:“只要不是江大人说
来骗人的,本座都想见识见识。”
江充见他漫不经心,便微笑道:“昔年怒苍山惊动天下,一样为此覆灭。卓掌门,
人家山寨的高手不见得比你弱了,你莫道自己武功冠绝当世,来到此处,多少留点敬意
才是。”
李铁衫本在运气疗伤,听得他提起怒苍山,不由得身子一颤,显得甚是关心。
卓凌昭嘿地一声,冷冷道:“说了这许多,阁下还是莫测高深,快把话交代明白吧!”
江充叹道:“那朝廷反贼留下这四句谜语,叫做‘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
神鬼自在’。你可曾猜透其中的用意了?”
卓凌昭冷笑道:“那不就是神鬼亭里的谜团吗?现下早已被人解开了,江大人想要
以此故弄玄虚,岂不笑坏人家的大牙?”
那日他也隐在神鬼亭旁,听过陆孤瞻说过这四句谜语的典故,后来果从神鬼亭中裂
出一条龙脉,此刻听江充又提起这四句废话,忍不住出言嘲笑。
江充叹道:“这四句话的秘密不在字面上的意思,唉……当年那人费尽苦心,却被
你们这群妄人小看了,真是让人感慨啊!”
却见他在地下写了四行字,正是那四句谜语: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
江充压低声音,道:“你从右上念到左下,再从左上念到右下。”
这几句话说得直如蚊响,若非卓凌昭内力深厚,也是听之不闻。卓凌昭低声念了几
遍,忽地神色大变,跟着脚下踉跄,竟尔退开几步。众人见卓凌昭这等神情,心下也都
骇然,想这剑神武功深厚至极,便是耳边忽起几个霹雳,也当是老天爷放屁,绝不至如
此失态,不知这洞里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卓凌昭颤声道:“江大人,你…你是在开玩笑么?”
江充叹道:“二十年来我前后来这神机洞三次,甚且一次被蛮夷俘虏,我费尽苦心,
却始终没能找出这人。你说我是说笑么?”
卓凌昭点了点头,道:“倘若江大人所言是真,卓某人自当向你谢罪。”众人听他
口气,已信了江充所言。
伍定远心中一震,寻思道:“看卓凌昭吓成那样,里头那人定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想起这人关乎“戊辰岁终,龙皇动世”这四句话的奥秘,又与羊皮的来历大有干系,定
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他心念急转,一来想不出有什么人物具此份量,二来也不知道有谁
会躲在这奇怪至极的地方,忍不住暗自心焦。
只听江充笑道:“卓掌门想要绝世武功,进了这大门之后,你只管去取,我绝不会
多说一句半句。你我二人各取所需,不必兵戎相见。卓掌门,我这可是真心话哦!”
卓凌昭点了点头,道:“既然江大人如此大方,连这等秘密也让我与闻,卓某自无
异言了。”当下伸手出去,与江充击掌为誓。
江充哈哈大笑,道:“卓掌门好聪明啊!你当你的天下第一,我享我的平安富贵,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日后我还封你一个大官做做,想来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卓凌昭笑道:“愿江大人心想事成,你我各得其所。”两人一齐仰天大笑。
伍定远与灵音对望一眼,眼见卓凌昭与此人狼狈为奸,虽不知他们图的是什么阴谋,
但想来绝非好事,忍不住同声叹息。
却听江充笑道:“好啦!咱们既然再次握手言和,便不要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这
就进去吧。”他走到伍定远面前,说道:“伍制使,既然你看过神鬼亭的秘密,进了这
门之后,一切全看你的了。”
伍定远看了身旁的艳婷,道:“请大人遵守诺言,放我的朋友离去。不然在下宁死
不从。”
江充双手一摆,往卓凌昭指去,意思甚是明白,若无卓凌昭同意,他自也无权放人。
伍定远轻咳一声,问道:“卓掌门,方才我们击掌为誓,不知你现今意下如何?”
卓凌昭沉吟良久,似在考量什么,伍定远见他不爽利,大声道:“卓掌门,君子一
言,快马一鞭!你可别食言!”
卓凌昭咳了一声,伸手朝艳婷一指,道:“这几个老老小小都可以走,不过这个姑
娘却要留下。”
伍定远胀红了脸,怒道:“你……你方才与我击掌为誓,说要放了我的朋友,你贵
为一派掌门,怎能出口骗人?”他没料到卓凌昭以一派掌门之尊,竟会公然撒谎,一时
怒不可遏,恨不得冲上前去,重重打卓凌昭两个耳光出气。
原来这些时日卓凌昭冷眼旁观,早知伍定远对艳婷颇有情意,只要掌握这女子,伍
定远必会乖乖听命于他。一来是为个情字,对伍定远来说,这女子既是心上人,自比灵
音等人重要;二来却是为个力字,这艳婷武艺低微,远比灵音、李铁衫等高手来得易于
掌控,当下便属意此女为人质。
伍定远兀自破口大骂,却听钱凌异道:“死小子,咱们先前击掌为誓,只说要放了
你的朋友,没说要把你的姘头一起放了。你可想清楚了!”说着淫笑连连,神态卑劣。
这人先前给掌门内力震住,经过片刻疗养,已将气息宁定,便又来说话讥嘲。
伍定远大怒欲狂,他手指钱凌异,对卓凌昭大声道:“这人说的话你听见了?你也
和他一般无耻?”
卓凌昭淡淡地道:“等事成之后,我自会放此女离去,请伍兄放心吧。”
伍定远大声道:“你食言而肥,欺骗于我,还要我再信你一次么?卓凌昭,你羞也
不羞!”
江充站在一旁,他略一沉吟,已然明白卓凌昭的顾虑,他怕伍定远进去后乱指一通,
害得大家一起送命,这才以艳婷为胁。他走了上来,缓颊道:“卓掌门,不是我要教训
你,咱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现下你要伍制使领路,便该相信于他,大可不必再找人
质。”
卓凌昭个性高傲至极,江充这话虽在劝谏,对他却如出言侮辱一般,他脸上寒气一
闪,伸手拉过艳婷,说道:“咱们进去了,不必再多说什么!”率先走入巨门之中。
艳婷惊惶大叫:“伍大爷!伍大爷!”但卓凌昭抓着她的臂膀,却要她如何挣脱?
便给押了进去。
伍定远又气又恨,全身微微发抖,但眼前敌人个个毒辣无比,他又能如何?只有默
默忍受了。
江充给卓凌昭一顿排头,只僵在当场,模样颇为尴尬。他明白卓凌昭心胸狭窄,故
意让自己下不了台,便摇了摇头,向罗摩什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并肩走进。安道京忙道
:“大家一起过来,保护江大人!”当下火枪手、云都尉等好手也都依次走入洞中。
这厢昆仑高手见掌门走入,便也要入洞。钱凌异大声叫道:“咱们还等什么?快快
走啊!”他就怕武功秘笈给人看个饱,自己却无缘望上一眼,便一溜烟地奔入洞中。
金凌霜斜目望去,只见锦衣卫还有不少好手留在洞外,他这人甚是老谋深算,深怕
这些人在外头搞鬼,到时满门高手都在洞中,不免失了照应,便命“剑豹”莫凌山、
“剑浪”刘凌川带同几名弟子留在洞外。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入洞过来知会,以免受
人暗算。那刘凌川虽然断了一臂,但左手仍能使剑,要与一般江湖人物放对,还是行有
余力。
屠凌心走向伍定远,大声道:“伍捕头,该你进去啦!”说着举剑向他挥了挥,神
态大是无礼。
伍定远气恼至极,但此刻艳婷已被带入,又能如何?他站在巨门之下,向灵音等人
逐一拱手告别,说道:“在下这就进去了,倘若不幸身死,还请灵音大师转告杨郎中,
就说定远力战不屈,不敢辱命。”说着转身走进巨门。
灵音勉力站起,叫道:“伍捕头等一等!”便想追赶,刘凌川喝道:“掌门人有令,
不准外人进洞,你们快快滚下山吧!莫要逼我们开杀戒了!”那刘凌川虽然断了一臂,
但言语间仍是十分嚣张。
李铁衫怒道:“你说话客气点!”若非他身上受伤,内力有损,此时定然出手教训
这刘凌川,可惜就这么一大声,牵动内伤,已咳嗽起来。
一旁莫凌山是个有侠义心的男子,这一年多来多是仗着他从中斡旋,灵音与李铁衫
才得保性命,他走上前去,低声向李铁衫道:“各位的性命是伍制使换出来的,还请赶
紧离去吧。在此多生争执,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
李铁衫等人都知卓凌昭狡猾无耻,若要变卦,于他真如吃饭喝水般简单,不由得长
叹一声,眼下只有离山一途,至于伍定远与艳婷的生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四章万莫回头
过不多时,伍定远、艳婷、江充手下武士及昆仑门人,都已走进巨门之中。众人极
目看去,只见巨门之后竟是偌大的一个山洞,望之幽静黑暗,竟有深不见底之感。进洞
人数虽达数百人之多,却无拥挤之感,足见这洞何等宽阔。
钱凌异笑道:“这就是神机洞么?武功秘笈在哪儿?快快拿来啊!”说着大摇大摆,
四处行走,好似在自家后院闲逛一般。
江充见他神态轻狂,当即叹息一声,道:“卓掌门,你是武林人物,也该知道神机
洞的厉害,请你约束门下弟子,千万别心存狂念,否则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卓凌昭点头,吩咐道:“从现下开始,大家三人一路,没我的号令,不准随意言动。”
耳听众弟子高声答应,钱凌异心道:“又来玩这些鬼把戏了,真个无聊。”但面上不敢
稍失恭敬,便也跟着大声喊诺。
江充道:“安统领,点上火把。”安道京忙打着火石,往洞内照去,众人极目眺望,
山洞岩壁光滑平整,似是人工琢磨而成,一时都感惊奇不已。
江充走到卓凌昭身边,道:“从此处开始,请大家专心往前走,千万千万不要回头。”
他发声说话,远处便传来无数回音,不知此洞究竟多深。
卓凌昭问道:“可是此处有何古怪?”
江充颔首道:“不瞒各位,此洞已非凡间,乃是通往天机奥秘的处所,等会儿若是
见到什么异状,千万不要吃惊害怕。”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一惊,几名胆小的人便向后挤去,无人敢胆领队前行。那钱凌
异吓了一跳,更是速速躲到金凌霜背后,不敢再出来招摇了。
江充见众人害怕,便眼望卓凌昭,双手一摆,却是示意他先行进去。
卓凌昭艺高人胆大,天地间又有什么能令他为难?当下微微一笑,道:“好!本座
却要看看,这洞中到底有什么古怪?”他袍袖一拂,喝道:“取我剑来!”
一名弟子连忙抢上,跟着从包袱中取过一柄长剑,只见那剑鞘漆黑,形式古拙,当
是卓凌昭惯用的配剑。
卓凌昭将长剑悬在腰间,当头领路,便往里头走去。江充紧跟在后,一行数百人纷
纷往里行去。
艳婷心下害怕,紧挨着伍定远,伍定远见她俏脸惨白,便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她小
手柔嫩滑腻,直若无骨,虽在生死之间,心中仍是一荡。
卓凌昭等人行出里许,仍不到尽头,那洞竟是无止无尽,好似通到地狱一般。众人
中有胆小的,都想退出洞去,江充喝道:“我已经说过了,千万不可回头!只要回头,
必有大祸临身!大家专心向前走!”
众人听得此言,只有默默向前行去,手中却紧握兵刃,就怕有何闪失。
一名昆仑弟子心下害怕,对同伴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掌门人为何带我们来
到此处?”另一人道:“专心走路,不要说话。”
那弟子回头骂道:“你娘的,你这小子倒很听话!”
一人惊道:“你…你方才回头了!”
那弟子笑道:“回头就回头,他奶奶的,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此言未毕,忽听一声惨叫,那弟子的颈子莫名其妙的折断,鲜血狂喷中,无头身子
缓缓倒下。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都是大声惊叫,骇异万分。
却听江充大声道:“不要管这人!大家万万不可回头,往前走!往前走!”
那弟子的无头尸身兀自倒在地下,人头却不知落到何处了,后头的人惊恐万分,只
得绕道而行。
艳婷靠在伍定远胸前,只吓得全身发软,却又不敢回头逃走。伍定远伸手扶住了她,
说道:“别怕,没事的。”但心下也是骇然,冷汗涔涔流下。
众人绕开尸体,继续前行,正走间,一名锦衣卫的好手脚下踢中了一个东西,连忙
弯腰去看,那东西却是一颗人头,正是那名弟子的脑袋,脸上还挂着惊骇的神色。那好
手吃了一惊,火把掉落在地,忽听旁边发出咻咻的异声,他抽出兵刃,转头喝道:“什
么人!”
此时伍定远与艳婷紧挨着行走,恰巧站在那人身后,眼见他转头过来,伍定远急忙
道:“不要回头看!快转回去!”
那好手愣道:“什么?”
话声未毕,一物急闪而过,那好手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脑袋便已不见,无头尸身
便往艳婷身上倒下。
艳婷啊地一声,高声尖叫,便要回头,往伍定远怀中躲去,伍定远急忙喝道:“不
要转头!往前看!”艳婷脸色惨白,眼睁睁地看着无头尸身倒在脚下,只吓得她几欲昏
晕。
伍定远不敢妄动,他拾起那好手的钢刀,藉着光滑的刀身,便将后头的景象照进。
艳婷挨在他身上,低声道:“伍大爷,你看见了什么?”
却觉伍定远身子一阵颤抖,颤声道:“我不知那是什么,不过……不过那绝不是人。”
方才虽只煞那间,伍定远已从钢刀的倒影中见到一个东西闪过,那物事形状奇特,
绝非人形,实在不知是何方怪物。
伍定远不敢多说,当即带着艳婷,两人跨过锦衣卫好手的尸身,继续往前行去。
正走间,一名昆仑弟子一个不察,竟尔绊到了那好手的尸身,登往前摔倒,那弟子
武功不弱,伸手往下一撑,身子一转,已然站定。
谁知此时,那弟子忽地全身发抖,他眼望金凌霜,惊恐万状地道:“师伯,我……
我刚才回头了!”
金凌霜吃了一惊,叫道:“大家快抽兵刃!”
便在此时,一物忽地飞来,猛往那弟子脑门抓去,金凌霜大惊道:“快趴下!”那
弟子双脚一点,往地下扑倒,闪了开来,但他躲得快,那东西来得更快,只听“啊”地
一声惨叫,那弟子的身子摔在地下,人头却已不见,无头尸体兀自在地下爬动。
其余昆仑弟子大惊,无不飕飕发抖。屠凌心此时也已赶到,待见了这般惨状,饶他
生平凶暴残忍,也是为之骇然。
金凌霜大怒不已,他双足一跨,猛地转头望去,怒目望向黑暗的洞中,喝道:“何
方妖孽在此作怪!放马过来!”他恃仗自己剑法高明,竟然故意回头,有意引得妖魔来
杀,却是丝毫不惧。
昆仑门人心中又是佩服,又是骇异,霎时一齐举起长剑,护住了金凌霜,却无人敢
胆回头过去。
金凌霜正自高声叫骂,却听洞中传来“吱啊”、“吱啊”的怪叫,他心下一凛,举
目望去,只见岩壁旁爬着一只怪物,其状如猿,长手长脚,全身长满长毛,手上正玩弄
弟子的人头,模样残忍至极。
金凌霜退开一步,骇然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怪物双眼一翻,便往他身上看去,跟着啾地一声大叫,陡地朝下冲来,伸手便往
金凌霜的脑袋抓去。
金凌霜急忙拔剑出招,却是慢了一步,屠凌心站得近,当即喝道:“不要硬拼!快
退开了!”他眼明手快,急忙将师兄拉开,便这么一拉,那怪物登时抓空,没能揪下金
凌霜的脑袋。
那怪物睁着绿溜溜的双眼,眼见昆仑众人一齐举剑对着它,似乎甚是恼怒,当下虎
吼一声,猛往前头咬去,一名弟子首当其冲,惨叫道:“妈啊!”霎时之间,惨叫声从
中断绝,脑袋已被抓落。
一连死了四人,其余弟子又惊又怕,无人再敢硬拼,纷纷夺路逃走,那怪物连连鸣
叫,举爪乱杀,只见人头满天,鲜血狂流,一时濒死呼号不断,死伤惨重。远处锦衣卫
好手见昆仑门人与那怪物硬干起来,如何愿意倘这个混水,急忙向前逃走。
伍定远见无人能挡这怪物一招半式,连忙拉住艳婷,低声道:“咱们快走!”两人
便往前头窜去,不敢多看一眼。
屠凌心见众人死伤狼藉,那怪物纵跃如飞,仍在那里乱扑乱咬,他嘿地一声,使出
“剑蛊”阴劲,一剑便往那怪物刺去,这剑快绝,那怪物正自扑杀一名弟子,岂知后头
已有高手来袭,待到警觉,已是闪避不及,霎时被屠凌心一剑刺中。
屠凌心连连催动“剑蛊”阴劲,往那怪物体中灌去,那怪物呜地一声悲鸣,摔到地
下,屠凌心追了上去,正要一剑刺落,那怪物“啾”地一声,猛往岩壁下的一处岩穴里
钻去,身法快得异乎寻常。
屠凌心追了过去,眼见怪物躲藏起来,登即叫道:“这怪物跑到洞里了!”他守住
洞口,对着洞中大声叫骂。看来此人当真勇冠三军,便在妖魔鬼怪之前,仍是一派凶狠
暴戾。
前头江充正与众人行走,忽听后头惨叫连连,跟着无数下属神色慌张,都在往前奔
来,江充停下脚来,问道:“怎么了?”
一名好手全身发抖,颤声道:“怪物跑出来了,杀了好些人……”
江充骂道:“不是要你们别回头看么?怎地不听劝告?”
那好手低下头去,嚅嚅囓囓,不敢作声。此时伍定远也与艳婷匆匆逃来,他听了江
充的责备,便道:“这倒怪他们不得,这怪物好生凶狠,见人就杀,实在没人挡得住。”
安道京骇异无比,道:“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江充叹道:“不瞒你们说吧,这怪物便是山海经里头记载的妖怪,名叫‘长右’。
其状如猿,满身长毛,只要有人回头看它,它便会扑上咬杀。当年我带兵进洞,给他整
整吃掉数百人,这才逃过一劫。”
安道京惨然道:“咱们还是快逃吧!”
罗摩什听了两人的说话,便走了过来,道:“安统领这话不太对。此刻若不硬拼,
死伤定然惨重。咱们想个办法,把这长右料理了。”
江充点头道:“大师说的是。”他伸手向安道京一指,道:“安统领,你率人过去,
把这怪物解决掉。”
安道京面色惨澹,心中大骂罗摩什,想道:“死光头,你要宰那怪物,为何不自己
上,却要老子干这苦差事。”虽然不想过去,但江充之命不可违,便只咕哝一声,大声
道:“大家随我来!”锦衣卫众人虽然害怕,却也只有硬着头皮,随他走去。
众人一路走去,只见屠凌心、金凌霜两人正自把守洞口,神态大为戒备。金凌霜见
安道京到来,便道:“安统领,这怪物跑到洞里了,咱们可要将它赶出杀死?”
安道京心中害怕,暗想道:“你要杀,自管去杀,问我做什么?”但他是锦衣卫官
长,下属面前,如何坠得威风,他哼了一声,道:“我奉江大人之命,前来扑灭妖物,
你们让开,看我们的手段。”
昆仑众人又惊又喜,连忙让了开来,屠凌心咧嘴一笑,拱手道:“屠某恭睹安统领
神技。”
安道京正要往洞穴行去,忽听洞里传来一声怪吼,只吓得他魂飞魄散,安道京忙向
两名手下一喝,厉声道:“你们两人过去看看。”
那两名高手吓了一跳,颤声道:“我……我们不成的……”
安道京暴喝道:“不成?留你们人头做什么?吃饭么?”
那两人咕哝一声,心中当然是一千个不情愿,但公门之中,官高学问大,职卑性命
微,长官有命,只好勉力上前,他两人小心翼翼,握紧兵刃,便朝那岩穴走去。
两名好手趴在洞旁,极目朝内看去,只见洞穴深处一片幽暗,不知高低。
一人名叫李三,生平最是胆小,当即道:“你爬进去,我在外头掩护你。”另一人
唤做张四,闻言怒道:“你奶奶的,为何不是你进去!”
两人争执一阵,谁也不敢往里爬去,两人索性就地商量,最后取出暗器,不住往里
头投掷,只见袖箭、飞刀、钢镖等不绝而去,无一不是喂满剧毒。
两人丢了一阵,全身暗器都已掷出,那岩穴里却悄无声息。两名高手有意敷衍,见
那怪物不再出来,当即转过身去,对众人道:“大家不要惊慌,妖怪的一切举措已在我
等掌握之中,它若胆敢来犯,咱们还有十八套武功可以对付它,大家这就走吧!”
这却又是公门中的另一个奇景,称为“见怪不怪,永胜不败”,若是一意孤行,非
要弄个水落石出,则是“见怪自怪,未战先败”了。
金凌霜嘿地一声,道:“你们这般胡闹一阵,便算混过去了么?”
张四冷笑道:“这怪物既然龟缩不出,咱们何必硬逼它出来?那不是伤了和气么?
要知‘和比战难’啊!咱们若非有大智慧、大仁大勇,怎能有这等胸襟放它过去?”
昆仑众高手听他胡言乱语,都是冷笑一声,神态甚是不屑。
李三见众人面带冷笑,忙道:“这怪物如此珍罕,想来当与飞龙、麒麟、神龟、凤
凰等四大祥瑞并称,该算是第五号祥瑞,你硬要逼我们把它杀死,到时孔子孟子等圣贤
地下有知,岂不难过伤心?”
金凌霜长叹一声,转头问向安道京,道:“安统领,这便算了事么?”
安道京哼了一声,道:“这怪物早已死在里头,你们啰唆什么?要是不信,自管把
它的尸首找出来啊!”
金凌霜摇了摇头,道:“随便你们了,既然这怪物不再出来,咱们便走吧。”
那两名好手对望一眼,都是嘘了一口长气,当下转身便走。
谁知才跨出一步,岩洞里又传出吱吱尖叫,众人大吃一惊,蓦地黑影一闪,那怪物
又冲了出来,那两名好手大惊失色,正要举刀挡格,但手臂尚未举起,脑袋已被抓下。
那怪物形貌可怖,乱鸣乱叫,手上提着两个人头,四下纵跃如飞。那怪物冲进锦衣
卫的人堆里,几人摔跌在地,登时给它一爪抓住,掀断颈子。锦衣卫众好手齐声惊叫道
:“安统领,快来救我们啊!”安道京哪来的胆子厮杀,听得属下哀号四起,反往前头
逃走。
众人见那怪物如发疯一般,此时不论有无回头,已是见人就杀,众人吃惊骇异,吓
得转身就逃,你挤我,我挤你,都往洞内深处逃命。
金凌霜拔出长剑,喝道:“大胆妖魔,吃我一剑!”屠凌心也举剑在手,朝那怪物
杀去,那怪物嘶嘎怪叫,飞身跃走,顺手又杀了几人。
只见金凌霜在前,屠凌心在后,两人拼起毕生功力去追,但那怪物手脚实在太快,
每每长剑及身,它便远远纵开。两人追赶不及,只得见它四下屠杀,一时间各路人马到
处乱窜,哀号四起,有若人间地狱。
那卓凌昭原本走在最前头,听得弟子仓皇来报,急忙运起轻功,转了回来。待见怪
物嚣张凶狠,洞中却无一人拦它得住,心中也是骇异。
众人见他到来,无不大哭道:“卓掌门,救救我们啊!”
卓凌昭喝道:“全给我站开了!”
昆仑诸高手见昆仑掌门到来,急忙让出一大片空地,那怪物站在场中,双手各提一
个人头,仍在吱啊鸣叫。
卓凌昭将长剑悬在腰间,空着双手,缓缓走到那怪物面前,只见它毛色深褐,双眼
却做绿黄,实是怪异难言,卓凌昭从未见过这等妖怪,忍不住双眉紧皱。
众人屏气凝神,不知卓凌昭要如何对付这怪物,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那怪物也侧头打量卓凌昭,好似颇为奇怪此人的大胆。
金凌霜低声道:“掌门小心,这怪物行动如飞,趋退若电,只要见人回头,立时下
手将他杀死。”
卓凌昭颔首道:“好,原来如此。”他有意要引怪物过来,当下转过身子,背对着
怪物,跟着回头望去,口中兀自冷冷一笑。
众人见他如此大胆,无不骇然出声。
那怪物见卓凌昭如此挑衅,当即吱地一声尖叫,身影一闪,便向卓凌昭头顶掀去。
那怪物手劲甚大,轻易便可将人头拔起,端是凶狠厉害,众人见卓凌昭无备,急叫道:
“小心啊!”
眼看那怪物便要抓来,卓凌昭只哼了一声,刹那间伸手出去,往腰间剑鞘一按,内
劲吐出,那剑登时离鞘飞出。
刷地一声,众人眼前一亮,洞中竟然满是光辉。只听“吱啊”一声惨叫,那怪物硕
大的身躯向前跑动,陡地撞在石壁上,跟着倒在地下,手脚还在不住颤抖。
卓凌昭这剑实在太快,众人虽不乏高手,却无人看清楚他的招式,一名锦衣卫好手
问道:“那怪物呢?死了么?”另一人骂道:“他妈的,我怎么知道,你过去看啊!”
众人怕得要命,如何敢过去察看,一时相互推诿,都在指责对方。
忽然之间,半空中坠下一物,赫然便是那怪物的首级!
众人爆出一声彩,大叫道:“好啊!”都是鼓起掌来。
卓凌昭这剑精彩绝伦,快若闪电,所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趋黄河黄”,果
然此言无虚,连妖魔鬼怪也杀得。此时无论敌友,这声喝采都是发自真诚,自知若无卓
凌昭这等武功,不知那怪物还要杀死多少人。
远处安道京心惊不已,心道:“想不到卓凌昭剑法如此了得,方才那剑狠辣快绝,
若是由我来挡,却挡得住么?”他本来一直与卓凌昭争锋较劲,待见他剑术如此,才知
自己的武功与之相比,实在天差地远,一时面若死灰,口中仍在喃喃自语。
卓凌昭还剑入鞘,道:“大家走吧!”
锦衣卫众人对他敬若天神,连忙躬身弯腰,快步走开,安道京根本不敢与他目光相
接,急忙向前行开。只有昆仑诸人面有得色,甚感光荣。
这一仗昆仑门下死了八人,锦衣卫死了十五人,其余受伤不计其数,算得上死伤惨
重。
众人与江充会合,将情事说了一遍,江充又惊又喜,笑道:“多谢卓掌门诛杀妖孽,
为我等除害。”卓凌昭微微一笑,道:“好说,还请江大人往下带路吧!”
众人听说还要往下走去,心中都是无比害怕,只想掉头逃走,至于神机洞中到底有
什么秘密,自己也不想知道了。
江充沉思一会儿,道:“如果我记得不错,前头该是一处隧道,请大家小心脚下,
这就随我来吧!”
众人随他走了一阵,却见前头已然是面死墙,无路可走。卓凌昭正待要问,却见江
充矮下身子,从岩壁下一处小缝钻了进去,卓凌昭一愣,也跟着进去,接着罗摩什、安
道京、屠凌心等人一一走进。众人见江充对此处地形熟悉之至,心下都暗自纳罕,看来
他确曾三赴此洞,绝非妄言。
伍定远正要举步,忽然手臂上的热气又有窜动之象,他心下一惊,便停下脚来。忽
听背后一人催促道:“伍制使,这就请进去吧!”却是金凌霜来了。
伍定远点了点头,拉着艳婷的小手,两人一前一后,鱼贯走进。
金凌霜见百余人都已进缝,这才往里行去。他是昆仑山第二高手,武功仅次掌门,
每回出门在外之时,总担负着最是要紧的功课。先前有了“长右”为孽的先例,此时更
由他亲自断后,以免再遭不测。
众人钻进缝里,只见里头有一条隧道,宽不过数尺,仅容一人通过,两旁岩壁不时
有水流滴下,地下溼滑。那隧道一路朝下,甚是陡峭,却不知通往何处。
又走片刻,只觉身上慢慢热了起来,这条隧道炎热无比,又兼密不透风,宛若大蒸
笼一般,人人汗流浃背,气喘连连。几名昆仑弟子熬不住热,更将外衣解了下来,打着
赤膊行走。此时乃是严冬,照理不该如此闷热,实不知此地气候何以如此异常。
众人行了数百尺,只觉气闷之至,脚下渐渐加快,都想早点离开。伍定远一路走去,
只觉手臂热气越来越甚,似乎毒伤随时都要发作,艳婷见他额头冷汗不住滴下,忙道:
“伍大爷,你的手又痛了么?”
伍定远不愿她替自己担忧,只摇了摇头,佯笑道:“我好的很,没事的。”
艳婷取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汗,神态甚是怜惜。伍定远心下大慰,倒也忘了身上的
种种苦楚。
过不多时,众人脚下已然踏上平地,跟着呼吸一畅,已然行出隧道,两旁道路更是
宽了许多,已容数人并肩而行。忽听流水淙淙,众人举起火把照去,却见石壁旁竟有一
条小河,火光照去,那河竟是水质清澈,湍流不息。
江充走得有些累了,便道:“大夥儿坐下歇歇,一会儿再走吧!”他平日养尊处优,
此时步行已久,体力已有不支,锦衣卫众人忙端过一块圆石,让他坐在上头歇息。
一名昆仑弟子燥热异常,口渴难耐,当下趴在溪边,便要饮水。一旁同伴忙道:
“小心点,可别又有什么怪物。”
那弟子举起长剑,在那水里搅弄一阵,过了许久,却不见有何异常。他吁了一口气,
放下心来,道:“看来这水干净得很,没事。”当即掬水去饮。
他喝了两口,大声赞道:“这水好甘甜,你们也来喝吧!”跟着更把头埋在水里,
大口去饮。众人原本担心害怕,此时见他没事,都是大喜,几名弟子早已口干舌燥,纷
纷向前,便要趴下去饮。
江充本已坐在角落歇息,此时见了昆仑弟子的行径,当即惊道:“你们在干什么?
快快退开!”
众弟子闻言一惊,急忙往后退开,一人急急去摇那饮水弟子,叫道:“你快点起来,
别喝啦!”那弟子伸头出来,溼淋淋地道:“干什么?有事么?”
便在此时,水面忽地裂开,一只大鱼跃出水来,那怪鱼生得有如乌贼,色做金黄,
背上却连着一只大壳,模样怪异难言,直往那弟子头颅咬去。
那弟子大吃一惊,慌忙闪开,只听“喀啦”一声脆响,手臂已被咬中。只要他稍慢
片刻,脑袋便要给那怪鱼咬掉,可说惊险至极。
那弟子痛得惨叫,一时呼爹喊娘,急忙往金凌霜奔去,急叫道:“师父!救我,救
救我!”手上却还连着那只怪鱼,也不知有无毒性。
那弟子是金凌霜的爱徒,两人情同父子,平日里感情甚好。金凌霜心下惶急,叫道
:“天儿别怕,师父来了!”刷地一声,长剑登时出鞘,便要把那鱼斩死。
江充见状,更是大惊,忙道:“这‘蚌贼’杀不得,快把这弟子推下水去!”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江充又叫道:“你们还等什么?快快拦住啊!”
罗摩什心下一凛,急急举起铁禅杖,噹地一响,架过了金凌霜的长剑。
安道京见机不可失,一脚便朝那弟子踢去,这脚力道好大,那弟子啊地一声,远远
飞入溪心,跟着摔入水中。只听他口中兀自大哭大叫,喊道:“师父!师父!”
金凌霜见那安道京踢落爱徒,心下气愤,但此时弟子泡在水里,性命大是危急,他
无心理会安道京,健步飞去,便要下水去救,忽见水底涌出无数蚌贼,不知有几千几万
只,正自翻腾游窜,个个都长着怪模怪样的龟壳,全往那弟子游去。
那弟子吓得惊叫,大声道:“救命!救命!”
金凌霜惊叫道:“天儿,快点上来!”这孩子他从小看养到大,两人有若亲父子,
眼见他命在旦夕,如何不急?他双脚一点,便要跳水去救。
江充急道:“千万不要下去!快快拦住他!”屠凌心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那弟子双臂急振,忙朝岸上游去,但见后头鱼群急急追来,他吓得面色惨白,加速
朝岸上游去。金凌霜推开屠凌心,怒道:“你不要拦我,让我去救天儿!”
屠凌心叹息一声,指着水面,摇头道:“二师兄,来不及了。”金凌霜吃了一惊,
连忙去看,却见那群怪鱼已将那弟子咬死,水面上满是鲜血,只剩一柄长剑飘浮。无数
怪鱼仍在争夺尸身,水面上翻翻滚滚,模样恶心之至。
金凌霜惨叫道:“天儿!”霎时老泪纵横,心痛之下,竟然晕眩在地。那弟子平素
人缘甚佳,眼见他死得如此之惨,众人无不掩面啜泣,连屠凌心这等狂徒也坠下泪来。
伍定远眼望金凌霜,想道:“报应不爽,那时昆仑山何等残忍,杀人家满门老小,
竟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现在自己也要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唉!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现世
报吧!”
忽听一旁传来女子的哭声,伍定远转头去看,却见艳婷也是泪流满面,显然方才生
离死别的景象打动了她,令她想起师叔之死。
伍定远轻摸她的秀发,温言道:“别哭了,这些都是坏人,他们这是罪有应得。”
艳婷抹去了眼泪,说道:“我知道。不过我……我还是想哭。”
屠凌心抹去泪水,一时凶性大发,当即冲向安道京,喝道:“姓安的,你凭什么把
我派弟子踢到水里?”
安道京一愣,道:“你没听江大人吩咐么?他说这怪鱼杀不得,只好牺牲你门下弟
子啦!”
屠凌心暴喝一声:“放屁!我们对付得了‘长右’,为何便对付不了这群怪鱼?难
道在你们这群王八蛋眼中,我派门人的性命还比不上一条鱼么!”这话隐隐牵到江充身
上,已不给半点面子了。他说到此处,眼中有如喷出火来,满身都是杀气。
安道京咳了一声,说道:“昆仑门人天下知名,谁敢不敬?屠兄千万别这么想了。”
屠凌心走上两步,冷冷地道:“安统领,别说这些废话了。今日我一路走来,好生
气闷,只想活动一下筋骨,不知统领能否指点几招?”说着手按剑柄。
安道京往后退开几步,摇手道:“大家来此是有正经事,你可别找麻烦。”
屠凌心丑脸一寒,森然道:“我只想请安统领指教几招,到底敢不敢?莫非你是银
样蜡头枪,摆着好看的?”
安道京气往上冲,大声道:“你上回在京城打伤我好些手下,别以为我忘了!他奶
奶的,要打便打,我怕你不成!”说着冲上前去,便要厮拼一场。
忽然一人拦在两人之中,两人一怔,同往后头退开一步,只见那人满面富贵之气,
却是江充。
他缓缓地举起手来,道:“安统领,你退下。”安道京不敢有违,只好退在一旁。
众人见江充行止有异,都是一凛,霎时静了下来。
江充叹息一声,道:“这蚌贼凶猛危险,你若杀了它一只,其余便会凶性大发,爬
上陆地,袭击于人。这里不知有几千几万只这种怪鱼,咱们只好牺牲贵派一条人命,换
取大家的平安,还请屠三侠谅解。”
屠凌心暴吼道:“你以为说这几句废话便算交代过去了么?老子告诉你,休想!”
这几句话凶狠至极,全然不理江充位高权重,众人都觉骇然。
罗摩什见卓凌昭缓步行来,忙上前道:“卓掌门,请你劝劝屠三侠吧!大夥儿和气
为贵啊!”
卓凌昭哼了一声,淡淡地道:“我三师弟心疼弟子之死,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本座
虽居掌门之位,却也不便过问。”
罗摩什听他这么一说,料知卓凌昭心中也是不满,只要江充一个应付不当,便是一
场好杀。心念于此,更是焦急异常。
江充见昆仑门下个个面带气愤,都在望着自己,他轻叹一声,缓缓低下头去,低声
道:“多年之前,我为了抵达此处,整整害了三万将士的性命。贵派至今不过死了数人,
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本不想多说往日丑事,只是屠老师既然问起,我也不得不答。”
说着向金凌霜躬身一揖,道:“金老师,害了你的爱徒,真是对不住了。”
此时金凌霜已给人救醒,待见江充这般礼数,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得长叹一声,道
:“天儿命薄,怪不得谁,请江大人不必如此。”
江充摇头道:“话不能这样说。这位天儿的家人亲属,从此都由朝廷照顾,算是我
江某人的赔罪。”说着又是深深一揖,以示歉疚之意。
眼看这奸臣执礼甚恭,卓凌昭甚是满意,便道:“既然江大人这般说话,天儿也不
算白死了。大夥儿这就走吧!”
众人见卓凌昭也已让步,都嘘出一口长气,料来不会再生出什么事,便纷纷向前行
去。
耳听掌门这么吩咐,屠凌心也不敢造次,他长叹一声,将金凌霜扶起,两人一同走
了。
忽听一人道:“屠凌心,你以后说话给我放尊重点,否则有你受得。”
这声音傲慢自大,正是脑满肠肥的安道京,他先前给屠凌心一阵数落,面子有失,
此刻便来讨些口头便宜,以免属下看他不起。
屠凌心怒道:“妈的,你找死么?”说着按住剑柄,随时都要出手杀人。
金凌霜拦住了他,叹道:“算了。天儿人都死了,不必与他计较。咱们这就走吧。”
安道京哼了一声,道:“还是金老二懂事,你可得多学着点。”
屠凌心嘶嘶冷笑,斜眼朝安道京望去,他脸上杀气腾腾,霎时重重还剑入鞘,便跟
金凌霜走了。
安道京心下一凛,知道此人已与自己结下梁子,他日狭路相逢,定有一番厮杀。
众人又走片刻,眼前出现了一堵照壁,已将前方堵死,仅余左右两条路可走,江充
点头道:“身入玄宫,天机犹真,谒语相随,神鬼自在。这该死的反贼好不可恨,尽在
里头摆满了机关险恶,就想害人害民。”他转头过去,对伍定远道:“伍制使,当今天
下唯有你一人读过神鬼亭的谒语,从这里开始,就全看你的了。”
卓凌昭问道:“怎么?这地方江大人也没来过?”
江充叹道:“怎会没来过?只是下面这迷宫太过可怕,只要走错一条路,便会有千
人惨死,要过这关,非得解开神鬼亭里的谒语不可。”
原来当年开辟神机洞的豪杰乃是不世出的奇人,他知道神机洞里的物事非比寻常,
不只藏着绝世武学,更有牵连天下气运的秘密,便将进洞的秘诀一分为二,一段传于陆
孤瞻等人,令其宣扬江湖,一段却写在羊皮之中,使其隐藏在内。若无法同时掌握羊皮
与神鬼亭的谒语,便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凭着暴力武功闯入。只是这羊皮先是落入也
先可汗的手中,二十年来不曾被人发现,那神鬼亭的秘密也一直无人参透,便无人能破
解谜团。直至此刻,终于有人手握全数诀窍,前来此地叩关探密。
伍定远心念一闪,想到“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两句话,心道:“看
来那日我读到的两句谒语,当是进得此地的不二法门。他们若无我的指引,必定找不到
想要的物事。我可要出言相骗,还是怎地?”
卓凌昭见他沉吟不答,当下对屠凌心使了个眼色。屠凌心冷笑道:“姓伍的,你可
别想弄鬼,一会儿叫你后悔莫及了。”说着把艳婷抓了过来,在她雪白的颈子上比了一
横。
钱凌异笑道:“别弄死了,大夥儿走得好生气闷,不如先乐上一乐吧!”
伍定远见了他们无耻的模样,只得长叹一声,道:“江大人,那第一句谒语叫做‘
神胎宝血符天录’,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参透吧。”
江充闻言一凛,低声念道:“神胎宝血符天录……这是什么意思?”
罗摩什沉思半晌,道:“神胎宝血……照这字面的意思来看,应是要应用鲜血才是。”
江充啊地一声,道:“听罗摩大师的意思,莫非是要在羊皮上擦抹鲜血么?”
罗摩什点头道:“说不定便是这样。”
江充大喜,便往锦衣卫众人叫道:“哪位自告奋勇,自愿伸手过来,我重重有赏。”
锦衣卫众人此时都远远站在一旁,没人听到罗摩什与江充的对答,待听得江充召唤,
无不大喜,他们平日里只想拍这个大奸臣的马屁,只是不得其门而入,一听他这么一唤,
如何不争先恐后?霎时无数条手臂伸将过来。
江充笑道:“一条手臂就够了!”众人听了这话,却不伸回。
只见江充拿出一柄短刀,随手便往一条手臂刺下,一名卫士大声惨呼,当场鲜血横
流,众人见了这幅惨状,赫然一惊,心道:“他妈的!好险不是我被刺中,这小子真是
倒楣!”无数手臂便缩了回去。
江充见那名卫士状极痛苦,温言道:“你忍一忍,一会儿我升你做参将。”那人大
喜,点了点头。众人听得“参将”两字,心下大为艳羡,心中都道:“他妈的,怎么不
是我被刺中,这小子真是幸运!”无数手臂又伸了出来。
江充取过羊皮,便将鲜血抹在羊皮上头。伍定远凑头去看,只见那羊皮染上了血,
那歪歪曲曲的怪文慢慢隐去,过不多时,竟然显出一个又一个的汉字。伍定远心下一凛,
暗道:“原来这才是机关所在,我怎么都没想到?”那时他与杨肃观四处奔波,甚且去
找也先旧部通译文字,原来药不对证,无怪什么也看不出来。
江充拿起羊皮去读,只见第一行字写道:“神机洞四险四难,长右、蚌贼、肥遗、
金鳞谓之四险,天门、玄宫、心栈、冥海谓之四难。欲得神机,需经四险四难,方得指
引开悟。”羊皮正中更现出一幅图,看来是指引来人行入洞底的地图。
先前众人已历“天门”、“长右”、“蚌贼”等险难,却不知下头这“肥遗”、
“玄宫”、“心栈”、“冥海”等关卡又是什么古怪玩意儿,一时面色都甚惨澹。
江充倒吸一口冷气,他前后来此多次,却少了谒语指引,直至今日,方窥这洞中全
貌。他摇了摇头,道:“无怪我每回损兵折将,原来有这许多可怕机关。秦霸先啊秦霸
先,我今日万事具备,你休想奈何得了我。”
伍定远听他忽然提起这个名字,不由一愣,心道:“秦霸先?那又是谁了?”
江充低头看着羊皮,与卓凌昭、罗摩什等人商量几句,便自行朝左方走去,其余众
人连忙相随。
行了片刻,只见两旁的墙壁色做深灰,摸去非金非石,不知是何种质料所就。后头
几人见前头是条笔直道路,当下便奔在前面,远远地冲了出去,就怕宝藏秘密给别人抢
先拿了,自己不免少了好处。
忽听前头有人喊道:“又遇到岔路了!”
伍定远缓缓走去,只见面前有九条大小道路,四条笔直向前,四条朝下而去,却只
有一条是个上坡,地势甚为陡峭。安道京问道:“大人,咱们该走哪条路?”
江充取出羊皮一看,沉吟道:“嗯,好像是要下去才是……”
也是锦衣卫中满是凶徒,个个都是狂妄好杀的江湖败类,先前无数人众惨死,但想
起洞中财宝秘笈无数,一名武士登时哈哈大笑,大声道:“原来是要下去,看老子的!”
说着便朝一条路直冲而下。
罗摩什见江充看不出个所以然,便凑头来看,他见一条红线指向上坡处,便道:
“大人你看错了,咱们该要上去才是。”
江充啊了一声,道:“对不住,这图有些模糊不清,我这才看走了眼。”说着吩咐
安道京:“快把兄弟叫出来,咱们要上去了。”
安道京走到坡道入口,大声叫道:“老韩啊!你快快出来了!”却不听那武士回答,
更不见人影。
江充道:“安统领,你在这儿等着,咱们先走了。”安道京惨然一笑,脸上神色甚
是为难,一众下属见他要守候在此,却无人愿意留下陪他,一溜烟地往上坡道路窜去。
便在此刻,忽听下坡道路传出一声惨叫,那叫声只一刹那间,便已消失无形。
罗摩什心下一凛,登即停下脚来,道:“好像有什么东西?”众人正自疑惧,忽听
下头又传来一声低吼,似有狮虎之类的野兽。众人心中惊疑不定,纷纷抽出兵刃,如临
大敌。
江充听了吼声,一句话来不及交代,便自匆匆奔上,安道京一向逃命不落人后,哪
管江充先前的吩咐,当下叫道:“大人!等等我,让我来保护你!”便也急急跟随而去。
众人见那江充好一幅大难临头的惨状,方才他被卓凌昭威吓,神情尚且自若,此刻
有数百人保护于他,怎会如此失态?心下都觉讶异。
正觉奇怪间,猛听一声巨吼,宛若雷震,跟着下坡通道里闪过一个影子,竟窜出一
只大蜥蜴,只见它身上生了六条腿,背上却还长了四只翅膀,约莫两丈长短,竟比鳄鱼
还大了数倍,正自飞快地爬向众人。
江充人在坡道之上,远远望见那怪物的模样,骇然道:“那是山海经里的怪兽,名
唤‘肥遗’!你们若还不知逃命,一会儿便要大难临头了!”
众人此时才知害怕,纷纷朝上冲去,人群中只有卓凌昭气定神闲,一手拉着艳婷,
另一手提着长剑,缓缓往坡上行去。
那怪物见众人狂奔,忽地仰天一吼,四只翅膀震动,便往众人扑来。艳婷惊叫道:
“啊呀!”却听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姑娘莫怕,这不过是只小虫罢了。你若是大
惊小怪,徒然坠了你九华山的威风。”
艳婷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定了定神,她拢了一头秀发,淡淡地道:“卓掌门教训的
是,艳婷人在‘剑神’之旁,便有十只怪物也奈何不得,实在不该惊慌失措。”
卓凌昭一向自尊自大,一听艳婷姑娘这般夸赞自己,实是欢喜到心坎里去了,再见
她貌美艳丽,心下更是喜爱,想道:“这女孩儿好生讨人喜欢,没到要紧关头,我绝不
杀她。”
伍定远此时跟在两人身后,听了他们的对话,只是微微苦笑,不言不语。
那怪兽到处咬人,昆仑一众弟子大呼小叫,急忙往坡上冲来,只听钱凌异怒道:
“他妈的怪兽,老子一会儿将它煮来吃了!”
屠凌心听他兀自吹嘘,登时骂道:“放你妈的狗屁!老四你要有种,那便快快下去
宰它啊!怎地还往后逃?”
卓凌昭见门人非只仓惶逃窜,还尽皆满口粗话,实在恶形恶状之至,不由得心生叹
息,想道:“唉……我昆仑山怎连半个可爱的女弟子也没有,尽是这种不成材的废物…
…”
眼看昆仑门人逃上坡道,锦衣卫好手却没那么幸运了,此刻那怪物已堵住上坡通道,
逼得锦衣卫只有拔刀硬拼一途,但这怪兽着实可怕,一名武士上前搏斗,一刀砍在那怪
兽鳞甲上,那怪兽却似不痛不痒,大口一张,登时将那武士咬成两段,鲜血飞洒中,众
人飕飕发抖,都已面无人色。
那安道京与江充二人逃得最快,早已奔到坡道顶端,他低头看着手下与怪兽搏斗,
心下虽怕,面上却装得没事,转头向江充道:“江大人放心,今日属下性命不在,也要
保护大人平安。”
江充面无血色,喘道:“你给我好好干,回头我升你官。知道了么?”
安道京大喜,霎时嘿嘿干笑,正想自夸,忽听下头众人叫道:“安统领小心!”安
道京低头一看,只见那怪物张着翅膀,正朝自己飞行而来。
安道京惨叫一声:“我的亲娘呀!”便往下坡逃去,却把江充一个人丢了下来。
江充惨叫道:“我的皇上啊!”却不知要逃往何处,只吓得全身发抖。
那肥遗飞身扑来,其势快极,转眼已将江充逼到墙角。江充惊叫道:“谁来救我!”
那怪物森森嘶吼,只盯着他猛看。江充飕飕发抖,饶他位居高位,口才便给,此刻也无
计可施,只吓得屁滚尿流。
那怪兽“呼啊”一声狂吼,便向江充咬下,江充双腿一软,跪地哭道:“怪兽大人
饶命啊!我给你黄金十万两!可千万别咬我啊!”天幸他这么一跪,那怪兽便咬了个空,
没把他脑袋嚼烂。
这江充仗着聪明机辩,一生无往不利。平日威之以势,诱之以利,即便遇上了武学
高手拦路,也从不担忧恐惧,但眼前这只怪物只会吃人,根本不懂得美女香吻、黄金诱
人的好处,想来自己对这怪兽来说不过是一块肥肉,除了比旁人肥满些,也无其他差异。
他吓得五体投地,哭道:“怪兽大爷在上,你老人家饶小的一命,小的日后定给你烧香
膜拜,替你打造金身,只求爷爷饶小的一命啊……”
那怪兽一愣,似乎奇怪这人为何不逃,一时盯着江充猛看,好似遇上了什么怪物一
般。
便在此时,罗摩什已然飞身抢上,将江充一把抱起,跟着匆匆奔开,那怪兽狂吼一
声,猛朝两人追出,罗摩什抱着江充,两人往旁滚开,霎时喝道:“火枪手!”
两百名火枪手冲上列阵,开枪发射,转瞬之间火光闪动,硝烟弥漫,那怪物身中两
百余枪,却只悲鸣一声,仍是不住向两人爬去。
眼看森森利齿便要咬到身上,罗摩什大惊,喝道:“再射!”火枪手填装弹药,又
是一枪射去,那怪物又中二百余枪,虽仍呜呜吼叫,却已翻身倒地。罗摩什喝道:“再
射!”枪声齐响,那怪物惨鸣一声,火光发射中,枪枪都打在它的鳞甲上,只打得它皮
开肉绽,鳞脱甲落,已然烂死在地。
江充嘘了一口长气,急急抱住罗摩什,大哭道:“若无大师,江充焉能活命?我日
后定为大师打造金身,烧香膜拜,终身不敢忘大师的好处!”登将方才许给那怪兽的好
处,全数转给罗摩什。
罗摩什见他失态,忙将之扶起,道:“此乃属下本分,大人莫要道谢。”江充不依,
只是抱着他啼哭。
忽见安道京急急走上,大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请大人重重责罚!”
江充回头见了此人,登即怒从心中起,大声道:“你可来了,再晚片刻,我可就死
啦!”适才危机之时,安道京独自逃走,可说凉薄之至,江充面露怒色,恨不得将他千
刀万剐。昆仑众人心下暗笑,都要看安道京如何为自己开脱。
却听安道京大声道:“大人千对万对,只有这句话不对。”
江充怒道:“你放什么屁?不怕我杀你的头么?”
安道京跪下道:“启禀大人,属下跟随大人多年,早知大人有天命护身,那怪兽便
算厉害百倍,也动不了大人的一根毫毛。方才大人之所以让罗摩国师救驾,不过是试炼
他的忠心而已。大人说是不是?”
江充先是一愣,跟着眼珠转了转,笑道:“此言有理,此言有理,站起来说话吧!”
安道京见马屁管用,便喜孜孜地站起,道:“大人这般英明神武,文比孔孟,武比
云长,这区区怪兽过来,大人动根小指头,便吓得它屁滚尿流,不敢稍动,只有江湖那
些无知小辈,才会以为大人怕了那怪兽呢!大人您说说,小人说得这话,可有没有道理
啊?”说着得意洋洋,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心下鄙夷,想道:“此人无耻之至,世间难逢敌手。”
哪知江充非但不以为忤,也是仰天大笑,大声道:“好!安统领说得好!”他拍了
拍安道京的肩,笑道:“知我者,非你安统领莫属。回头我升你的官!”
安道京大喜,跪下道:“属下拜谢大人恩德!”
两人一同哈哈大笑,却把罗摩什愣在当场。好似他为江充拼死一搏,还不如安道京
的几句马屁管用。
卓凌昭见罗摩什神情无奈,当即走到他身边,讥讽道:“大师啊,都说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今日方知这个道理吧!”
罗摩什长叹一声,却不答话。看来自己虽然奸滑,但遇上了真正的中原马屁高手,
还是不堪一击。
卓凌昭淡淡一笑,迳自带着伍定远等人离开,朝甬道深处走去。转眼昆仑门人走得
一个不剩,只余江充与手下在场。
江充听了安道京的一阵马屁,心头兀自兴奋,他见那怪物已死,举脚过去,猛踹在
那怪物身上,笑道:“这区区狗东西,终究还是死在我江某手下。”
安道京陪笑道:“大人说得是,咱们割了两条腿下来,回头也好烧来吃,说不定还
挺滋补。”
一名下属笑道:“统领说得对,搞不好吃这怪兽之后,真能养颜美容,壮阳固肾哪!”
一众锦衣卫好手全是好事之徒,登时起哄道:“大人您快快开杀!亲手炮制这狗东
西!”江充哈哈大笑,颇见得意。
安道京笑道:“大人,这就请您亲手宰杀吧!”说着把长刀递了过去。
江充举起钢刀,便往那怪物的腿上砍落,他用力砍了几砍,只见刀口已然卷起,那
腿却是有如坚铁,分毫不动。霎时骂道:“这是什么怪物!这般难搞!”
一名好手用力往那怪物脑袋踹去,喝道:“操你奶奶雄!死了还敢卖乖!”
那怪物原本双眼紧闭,这时给他举脚一踹,忽然双眼睁开,跟着虎吼一声,猛地扑
了上来。那好手大叫一声:“妈呀!”但双脚已给咬中,那怪物张口一嚼,登时把他咬
成两截。
江充与安道京见那怪物又活了,吓得拔腿就跑,直往坡上冲去。其余众人也是大惊
失色,纷纷往坡上逃去,但那怪物举脚乱踩,张口狂咬,一时间连吃五六人。
罗摩什惊道:“快开枪!”枪声响起,那怪物虽然连连中枪,却仍是四处乱窜,咬
成一片,罗摩什叫道:“快射!”
一名士兵道:“启禀国师,弹药已然用尽!”
罗摩什喝道:“那快快填装火药啊!”
众士兵急忙从囊中取出火药,跟着用铁管填充,忙乱不堪,眼见那怪物一步步行近,
罗摩什冷汗直流,情势禁格,已是不能不下场,他大叫一声,当即运起“幽冥玄气”,
便往下头冲去。
第五章各显神通
昆仑诸人走了一阵,只见前头又是一处岔路,便自停下等候。过了良久,仍不见江
充过来,卓凌昭心下不耐,便道:“二师弟,你回去看看,怎地拖了这么久?”
金凌霜答应一声,正要回去,却见江充与安道京匆匆奔来,面上满是惊恐,卓凌昭
哼了一声,道:“江大人,羊皮在你身上,请你别耽搁时光。”
江充喘息不定,尚未答话,安道京却颤声道:“卓掌门,那怪兽又活了,请你回去
看看吧!”
卓凌昭脸露不耐,连应也懒得多应一句,只淡淡地道:“江大人既然来了,咱们便
走吧!”江充探看羊皮,指定了方向,众人便依言行去。
安道京想起罗摩什等人尚在血战,便在地下做了记号,一会儿他们若能活命归来,
应可循着记号前行。
行了一个时辰有余,后头人声沸腾,罗摩什已然领人赶来,卓凌昭斜目去看,只见
他身边仅余下四五十人,罗摩什全身浴血,想来经过一场奋战。
安道京上前问道:“怪兽死了么?”
罗摩什原本修养甚好,等闲不动怒气,此时听他问来,却是勃然大怒,喝道:“你
只顾着自己逃命,连自己手下也不顾,你还是人不是!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气愤
填膺,运起幽冥玄指,便要上前厮杀。安道京心中有愧,给他数落一阵,不敢还口,急
忙抱头鼠窜而去,自去躲在江充身边。
众人心中都想:“不知江充为何要重用这个废物?”看来安道京准是马屁工夫了得,
这才十余年来稳若泰山,否则锦衣卫高手如云,如何轮得到这小人出头?
卓凌昭哈哈一笑,对门下道:“江大人不是说过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
看这句话该当转过几个字,叫做‘能人不用,用人不能’,这才贴切他的行事作风。”
屠凌心大声叫好,说道:“我看是‘屁人不用,用人如屁’,不知掌门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都是哈哈大笑。伍定远虽与昆仑山有仇,但眼见他们与江充狗咬狗,也
与艳婷相视一笑。
江充听得卓凌昭出言讥嘲,只气得他脸色铁青,良久不语,一旁安道京想要拍他几
个马屁,却都不得其门而入。
众人又走片刻,忽见前头一处长长的甬道,两旁立着无数石像,有的神情狰狞,手
持大刀,有的却面目慈和,手举铁牌,众人暗自骇异,不知此地有啥古怪。
江充见了这个模样,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急忙取出羊皮来看,朝上头的一行汉字看
了看,说道:“此处名唤‘心栈’,自来只有正人君子、心无邪念的人方能通过,否则
必遭两旁人像跃出斩死。”
众人都是哦地一声,议论纷纷,甚感惊奇。卓凌昭心下一凛,情知开创此处的大豪
杰甚是了得,居然定下此处机关,以防心念不正的人得到神机洞里的秘密,想来江充这
批奸徒虽然厉害,却也要给阻在此处。
江充沉吟道:“此道大是艰难,除非正直之人,否则极难通过,不知诸君可有高见?”
安道京问道:“非得生平无愧之人,方能平安通行?”
江充细读羊皮文字,颔首道:“这便是其中难处。”
只见一名锦衣卫好手跳了出来,叫道:“老子生平从不嫖妓,杀人也不多,算是正
派人物,让我去试上一试!”也是歹人狂悖,先前无数人等死于非命,却还有人自告奋
勇。
众人见那好手满脸刀疤,模样狠辣,都是皱了眉头,劝道:“老兄还是不要吧!”
那人大声道:“他奶奶的,都告诉你们了,老子生平从不嫖妓,算是正人君子,你
们还他妈的不信?”跟着往前冲去,众人阻拦不及,只有眼睁睁地看那人奔进甬道。
那人走进两步,不见有事,登时仰天大笑,道:“看吧!就说你老子是正派人物,
便天王也杀不得,哈哈!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他正笑间,一旁石像已然跳出,跟着挥刀斩下,那人惊叫道:“妈呀!老子没有嫖
过妓啊!你们可杀错好人了!”他声音尚未止歇,石像已把那人劈成两半,死在地下,
情状甚是可怖。
众人见状,都是一惊。江充又道:“谁愿意再试?”
金凌霜道:“我们这些人杀人如麻,坏事做尽,敢情没人过得去了。”
安道京呸了一声,道:“那是你们啊!我安道京刚毅木讷,正直好学,根本不怕此
处难关。”
屠凌心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便请安大人过去。”
安道京嘿嘿干笑,道:“我一人过去有什么用?要大家都能过去才算数啊!”
屠凌心往地下吐了口脓痰,喝道:“全是废话!”
江充叹息一声,道:“好容易有了羊皮引路,又有人识得神鬼亭谒语,若要如此折
返,实在令人扼腕。”他转头看向众人,问道:“诸位中还有谁自信是正人君子,可以
通过此处?”
忽然一名锦衣卫武士走了出来,道:“我去!”众人见这人也是满脸横肉,神情凶
暴,都是急劝。
那人道:“你们别怕,我不是要硬闯。”他手持铁索,用力向前掷出,手上铁链顿
时勾住一处尖角,那好手道:“此处既然是机关发动,便让我飞身过去,只要我双脚离
地,不触动地面机关,想来定可平安通过。”
江充道:“听来有理,或可一试。你小心在意了。”
那人点头道:“属下知道。”
那人手持铁链,大喝一声,已然飞身越出,他人在半空,两手抓着铁索,猛力向前
荡去,只等身形下坠之时,便要将铁链再行掷出,如此飞跃不停,应能过得此处甬道。
哪知他飞身出去,还没来得及飞过三尺,两旁石像轰地一声,已然跳出,刀光一闪,
那人惨叫一声,身子连着铁链被斩成两段,当场死于非命。
江充摇头道:“投机取巧是不成的,看来非要硬碰硬不可。”他叹息一声,回头看
着众人,问道:“还有谁要过去?”
众人正自犹疑,忽听罗摩什道:“我去!”
江充闻言大喜,道:“大师是出家人,生平慈悲为怀,必可平安通过。”
罗摩什脸上露出难堪神色,道:“这倒不是,老衲只是猜测此处的机关在于心神脚
步,自来若是一人心虚害怕,身上便会散出一股热气,心跳更会加快,想来这些石像的
机关便是在此,只不知它们是如何测之的。”
江充颔首会意,道:“大师可以收摄心神?”
罗摩什点头道:“正是。老衲研修佛法多年,禅定一道,甚是详熟。待我来试试。”
说着宁心静气,口宣佛号,慢慢地脸上现出一层宝光,这哪里还是个杀人魔头,作乱奸
臣?直是有道高僧的模样。
众人见他的神态,都想:“看他这幅模样,或许过得去也不一定。”
安道京忽道:“大师可要交代遗言?等我离洞之后,定可为你去办。”
罗摩什宝光一褪,大怒道:“安道京,你别来扰我!”他一时气愤,竟又恢复原本
狰狞面貌。
江充往安道京瞪了一眼,说道:“安统领安分点,别要惹人烦心。”
安道京心下暗笑,寻思道:“等会儿怎生害死这混蛋。这小子方才居然敢数落老子,
说我不爱惜下属,害我好生丢脸,眼前若不把他害死,我真不用做人了,嘿嘿!他奶奶
的!”
他脸上露出狞笑,心中恶念连连,颇见凶狠。正想间,忽听轰隆一声,一座石像竟
然跳了出来,举刀便往他脑门砍落。安道京此时站在人堆里,尚未往甬道里踏进,谁知
竟已惹得石像来杀,只吓得他屎尿俱出,大声叫道:“妈呀!老子还没进去啊,这石像
怎地就出来杀人了!”跟着远远地逃了出去。
那石像在地下砍了一刀,噹地一声大响,火光四溅,又跳了回去。
安道京远远躲在甬道外,吓得全身发抖,良久不敢走进。
江充骇然道:“照这羊皮所言,这石像只杀通过甬道之人,却怎地会跳了出来?难
道是安统领恶念太重么?”
众人大惑不解,心中都想:“这安道京方才想的究竟是什么邪念,怎能这般厉害?”
钱凌异听了这话,忽往艳婷的玲珑身材瞄了瞄,急急拍了拍心口,好似捡回了一条
性命。众人见他这幅模样,心中都想:“这人真是奇怪,他又在庆幸什么了?”
江充见手下实在太多恶人,那群石像竟有朝外冲出的迹象,忙道:“大家快快退后,
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尤其不可往那姑娘身上乱瞄,听到没有?”
锦衣卫众人心下害怕,急急往后退开,只余下昆仑诸高手站在甬道入口。
江充怕情况有变,忙向罗摩什道:“大师若要过去,便快点走吧!”
罗摩什点点头,道:“大人莫要心焦,且看老衲显神通。”当下口宣佛号,一声
“阿弥陀佛!”佛号过后,便踏步向前行去,只见他闭眼而行,面上宝光湛然,俨然是
得道圣僧的模样。众人赞叹声中,罗摩什竟已通过一半。
江充喜道:“大师果然了得!回头我封你做我朝的国师!”
罗摩什心下甚喜,想道:“看江大人的意思,真有意赏我高官重爵,等出洞之后,
我罗摩什定可在中原觅得立足之地,到时我又荣华富贵,功名不可限量了。哈哈!哈哈!”
正想间,只见两旁石像喀啦喀啦地震动,已然冲将出来,举起大刀,作势欲砍,罗
摩什心下一惊,急忙收摄心神,想像自己坐在瀑布里求道的模样,跟着口宣佛号,道:
“我佛普渡众生,造化万物。”
只听噹地一声大响,那石像一刀落下,却从罗摩什身旁数寸砍过,并没伤到皮肉,
可说险到颠毫。罗摩什吓得心惊肉跳,拼命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眼看石像缩了回去,罗摩什心神略分,忽地想到四王子,寻思道:“那四王子不知
现下给处死了没?这小子愚昧无知,给我一阵撩拨,居然背反亲父,说来真是可笑。他
还以为我真安好心么?哈哈!哈哈!”
想到此处,甬道间无数石像又冲了出来,罗摩什面无人色,惊道:“啊呀哇啊!阿
弥陀佛啊!”石像听得佛号,忽地停住,刀锋却从他身边擦过。
罗摩什不敢再想,只低头急走,他一路行去,在叮叮噹噹的砍杀声中,整整念了上
千个“阿弥陀佛”,只怕自佛祖降世以来,还没人能把“阿弥陀佛”四字念得如此劲急
快速,若是灵音在此见了,也要自叹不如。
过不多时,罗摩什总算脚踏实地,已然穿过了长长的甬道。饶他修为不浅,全身仍
被冷汗浸透。
他回头叫道:“你们看清楚了!只要心神宁定,不去胡思乱想,便可平安过来!”
说着倒在地下,喘息不定。
江充又问道:“还有谁要过去?”众人想着罗摩什刚才的惊险万状,竟是一片寂然,
却无一人愿意冒险。
卓凌昭笑道:“世人都说江大人忠勇护国,何不上阵一试?”这话本在讥讽,哪知
江充笑道:“卓掌门说的是。我常说自己有天命护身,看我的吧!”
众人见他胸有成竹的神态,都是一惊,不知江充有何打算。
江充微微一笑,心道:“想我江充何等的人物,生平不知欺瞒过多少奸狡阴险的人
物,要我骗骗这些石像,那可是杀鸡用了牛刀啦。”他闭上了双眼,口中念念有辞:
“愿吾皇万岁万万岁,愿吾皇万岁万万岁…………”跟着往前行去,只把自己当作是在
金銮殿上,正在皇帝跟前说话。
只见他缓步而行,丝毫没把石像放在眼里,面上满是忠义之气,似乎岳武穆再世,
文天祥复生,也比不上他的精忠报国。霎时间,众石像好似震于他的忠义,竟无妄动举
刀者,众人心中惊叹,一时鸦雀无声。
屠凌心赞道:“掌门你看,江大人神色多么圣洁,多么忠勇!真叫人赞叹啊!”
江充听了这话,全身好似飘在云端,益发觉得自己圣洁忠勇,脸上更露出纯洁赤子
般的笑容。
众人心中都想:“看江大人这个模样,搞不好他真的是忠臣孝子,原来我们都错怪
他了。”
忽听屠凌心话锋一转,皱眉道:“掌门人啊,咱们江大人忠义过人,实是本朝的典
范楷模,谁知江湖上有一群无耻小人,到处宣传江大人强奸民女,陷害忠良,无恶不作,
这些妄人可恨之至,非拖出来杀了不可!”他有意陷害,说得更是激昂无比,气愤填膺。
昆仑众人闻言惊道:“是谁这般恶毒?”
江充听了这话,不由得大怒欲狂,自己无恶不作是有的,陷害忠良是有的,可那强
奸民女一节,却是从何说起,当下转头喝道:“是哪些人说的?看我把他斩成细片!”
霎时一座石像陡地跃出,举刀便砍,江充吓得魂不附体,大叫道:“愿吾皇万岁万
万岁!”那石像一顿,便缩了回去,江充知道昆仑众人有意说话刺激自己,心下暗恨,
寻思道:“等我离开此间,非杀了这群王八不可。”
他恶念甫动,猛地又是一刀砍至,江充急忙大叫:“愿吾皇万岁万万岁!”那石像
便又不动。江充连忙收摄心神,快步而过,跟着摔在罗摩什怀里,身上全是冷汗。
江充休息一阵,压住心中的怒火,远远叫道:“你们快快过来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迟疑不动。却见伍定远往前一站,道:“换我过去
了。”他回头往艳婷看了一眼,说道:“一会儿我有什么意外,你万万不可随他们过去,
知道了么?”
艳婷抱住了他,哭道:“伍大爷,你千万不要过去!”两人一路相依为命,此时艳
婷对他已有亲人般的情感,眼见他以身犯险,却如何舍得?
伍定远见她如此维护自己,心下大慰,温言道:“你放心,我生平从不做亏心事,
怎能死在里头呢?”他将艳婷轻轻推开,对卓凌昭道:“卓掌门,我若死在此地,请你
念在我竭心尽力的份上,放这女孩回九华山。”
卓凌昭见他死在眼前,仍在悬念他人安危,也不禁佩服他的义气,当即道:“你放
心好了,一会儿你若是性命危急,本座必会出手救你。你只管过去。”
伍定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当下大步踏出,走入甬道之中。
他闭上双眼,心中想着燕陵镖局当年的惨案,霎时如同回到当年的马王庙,想起齐
伯川死在自己怀里的惨状,耳中彷佛听到当日他的遗言:“伍捕头,我便要死了么?我
还要替我爹娘报仇,我要重振燕陵镖局,我…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伍定远眼眶忽地一红,此时虽是试炼心境,但想到当年的惨事,内心里的悲愤痛绝,
仍是油然而生,心道:“天道无常,无数好汉任人作践,这些奸恶之徒却一个个好鱼好
肉,这世间还有天理么?”想到自己一年多来奔波劳苦,却还不能为人报仇,伸张正义,
眼前还要为虎作伥,替他们前去寻觅物事,他心下自责,眼泪忍不住便流了下来。
便在此时,远处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来了……你来了……”伍定远睁眼一看,
霎时心下一惊,只见左右身周无数石像竟都跪下,整整齐齐的列在甬道两旁。恍惚间,
只见一众石像竟都在垂泪。
伍定远神情激荡,颤声道:“你们这些石人,也知道众生的疾苦么?”只见一众石
像竟都在点头,好似回应他的说话一般。伍定远泪流满面,大叫一声,顿时只觉右手热
血烧烫,有如火龙般地冲向内脏。
众人见两旁石像好端端的站在原地,那伍定远却大声叫嚷,不知是在做些什么。江
充叫道:“你快快过来,别要耽搁了!”伍定远迷迷糊糊地走到罗摩什身旁,跟着往前
一摔,罗摩什急忙将他接过,手掌一碰伍定远的身子,蓦地只觉一烫,竟如触到了烧铁
一般,吓得他往后退开。
伍定远脑中一片晕眩,霎时咚地一声,便自摔倒在地。
江充叫道:“还有谁要过来?你们若不敢过来,咱们便要走人了!”
卓凌昭哈哈大笑,道:“且慢!本座要过去。”
江充笑道:“昆仑掌门杀人如麻,居然有胆过来?”他先前听卓凌昭讥讽嘲笑,此
时也出言回敬,毫不相让。
卓凌昭笑道:“一代奸臣都能过去了,本座又有什么好怕的?”他面带微笑,向前
行去,心中想道:“这江充未必真的有意与我合作,等会儿怎么支开他才好?我这次重
重得罪了这人,以后可要如何应付朝廷?”他心中不住算计,面上便露出阴沉至极的神
情,一旁石像登时喀啦巨响,便自冲了出来,朝他身上砍去。
众人大声惊叫中,卓凌昭却只微微一笑,跟着说道:“你们要降魔护法吗?在本座
面前,连鬼神都要低头!”
刷地一声,长剑登即出鞘,跟着吟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只
听轰地一声,无数石像已被他斩成无数小块,烂摊在地。
卓凌昭向后一打手势,说道:“都过来吧!”众人见他神剑如此,都是骇异无比。
安道京听得轰然巨响,连忙探出头来,待见石像已成粉碎,喜道:“可以过去啦!”他
一马当先,急忙穿过甬道,百忙中还不忘吐出两口唾沫。
众人跟在卓凌昭身后,也穿过这个神奇难言的心栈甬道。
第六章生死一线
过了“心栈”之后,建筑中已无迷宫,众人往前行出片刻,忽地闻到了一阵浓冽的
血腥味,江充看了手上的羊皮,脸色竟尔变得甚是凝重,道:“前面就是最后一关了,
大家留神些。”
众人走出百来丈,只觉那血腥味越来越浓,直是中人欲呕,忽听江充颤声道:“到
了,就是这里……”
众人凝目望去,眼前赫然是一片血色的湖泊,宛如鲜血所成,昏暗中湖涛阵阵,轻
轻地拍打岸上,看来有如地狱奇景。江充细读羊皮,咬牙道:“此处叫做冥海,凡人只
要沾上一点湖水,立刻全身溃烂而死,你们要不要试试?”
众人又无疯颠痴呆,如何拿性命开玩笑?霎间都往后疾退,说道:“不……不了…
…”
卓凌昭摇头道:“这处所如此险恶,却要如何过去?”
江充皱眉道:“上回我也是阻在此地,看来若不搭上一座桥,决计过不去。”
便在此刻,远处传来低沉的闷响,一阵阵地连绵不绝,跟着地下跳动震荡,众人脸
上变色,都道:“又地震了!”
各人脚下站立不稳,一时间各找扶持之物。那低沉的闷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有若鸣炮,又似落雷,由远而近,阵阵不绝。山洞被这巨响所震,一时灰飞落石飕飕而
下,众人见了这幅异象,都怕这洞旋即崩毁。
江充面色惨白,喃喃自语道:“这…这羊皮上没记载这种怪象啊……”
霎时“轰”地一声巨响,人人耳中嗡嗡鸣响,几欲聋聩,艳婷掩住双耳,高声尖叫
:“啊!救命啊!”但这娇唤却被一阵阵传来的巨响掩盖,连她自己也听不到了。伍定
远把她拉到胸前,轻轻搂住她的肩头。
便在此时,冥海的湖水被余震波及,陡地掀起滔天巨浪,便往岸边冲去。几名锦衣
卫武士逃避不及,立时给卷下湖去,霎时便哀号起来。
眼见那湖水不住往上淹来,众人脚下鞋袜被湖水腐蚀,立即破烂,伍定远喝道:
“艳婷姑娘,跳到我背上!”艳婷惊叫一声,急忙趴负上去,伍定远负着她,急急往高
处奔去。
便在此刻,地下轰地一声大响,众人都觉身子往下一坠,地面竟已陷落崩塌,成为
一个深坑,蓦地湖水猛从四面八方涌来,众人宛若置身血海,纷纷惊叫。
安道京叫道:“糟了!连出口处也给淹没了,这下咱们出不去了!”眼见湖水已然
淹上,众人或以长枪柱地,或以铁索缚壁,各显神通,纷纷逃难。
罗摩什见不远处有座高地,在潮水中有若孤岛,他急忙背起江充,急急往那处奔去,
正跑间,脚下湖水已然高涨,罗摩什不即细想,随手抓起一名锦衣卫好手,便往湖水中
扔去,跟着在那人身上一踩,猛地向前跃出一丈远近。
那人给他丢在湖水里,立时惨嚎起来。安道京见下属被杀,大声喝道:“罗摩什,
你好狠毒!”他正自说话,谁知脚下大浪打来,猛往他身前冲到,安道京吃了一惊,急
忙伸手一抓,却也是依法炮制,把罗摩什的火枪手扔在水面上,当作了垫脚石。
这两人狠毒自私,霎时两人四手连连乱抓,竟把众人当作垫脚石,不绝丢在水面上,
众下属惊慌失措,纷纷逃命而去。
此刻昆仑山门人也是惶急无比,一众门徒眼见湖水奔至,一时惊骇莫名,不知如何
是好。卓凌昭审度形势,知道此际已然逃不出去,他叫道:“大家跟着我来!不要慌!”
便自带着众人往外奔出,只跑了百余丈远近,却到了一处岩壁旁,已是退无可退的局面。
钱凌异叫道:“掌门人!这可怎么办?”
卓凌昭道:“大家莫慌!”提气一纵,伸足在岩壁上一点,身形拔高十来丈,便往
岩壁上飞掠过去,他提起长剑,用力在岩壁上一戳,长剑立时穿入岩壁,牢牢箝在上头。
卓凌昭叫道:“你们看清楚了么?快用这个法子上来!”
卓凌昭武功高绝,什么事情难得倒他?眼看这岩壁滑溜平坦,弟子们功力有限,如
何攀越的上?一时间听得惨叫连连,已有数人给湖水冲激,当场惨叫起来。
卓凌昭见情势大坏,总不能任凭昆仑全派覆灭于此,他低身飞下,一剑一洞,连连
往壁上戳落,岩壁上登时现出数十个碗大深孔。卓凌昭左手牢牢攀住孔穴,双脚悬空,
右手暴长,喝道:“你们快快过来!”
眨眼间,潮水淹来,几将道路淹没,钱凌异见势头不好,当先冲出,一把抓住卓凌
昭的手,提劲一纵,便往岩壁上的孔洞踩去,他连连踩过数十孔,身子已然高高攀在石
壁上。
金凌霜悬念弟子的安危,不愿如钱凌异那般自己逃生,当下叫道:“掌门人,你接
好了!”说着将身边弟子一个个丢出,都往卓凌昭扔去,屠凌心忙随他一同丢掷。卓凌
昭一手一个,不停将弟子接住,跟着将他们往岩壁上放去。
众弟子逃得性命,急忙伸手抓住孔穴,一个个如蝙蝠般地挂在岩壁上。金凌霜见几
十名弟子已然脱身,急忙伸手出去,叫道:“三师弟,你快快过来!我把你扔过去!”
屠凌心大声道:“那你呢?你要怎么过去?”金凌霜不再打话,他右手倏忽探出,
已然拉住屠凌心的衣衫,用力将他掷出。
屠凌心身在半空,猛见金凌霜已被湖水包围,惊叫道:“二师兄!你快上来啊!”
金凌霜惨然一笑,霎时湖水已朝他冲来,便要将他淹没,他看着滚滚红水,心中忽
有悔意,想道:“我派作恶多端,杀人如麻,今日我金凌霜死于此处,也算是报应了。”
想起爱徒惨死,更是心如刀割,浑然不知闪避。便在此际,一物往他腰间卷去,跟
着一股巨力传来,将他冲天带起,却是卓凌昭解下衣带,以之救人。金凌霜身在半空,
便朝屠凌心飞去,屠凌心伸出右手,用力将他抓住,两人连作一串,登时挂在岩壁上。
此刻罗摩什背负江充,也已攀到孤岛顶峰,一旁只有安道京相伴,他们那儿地势较
低,湖水早已涨得通天高,眼见湖水还在不住上涨,一众下属慌张逃来,罗摩什见脚下
不过寸方之地,如何能站立这许多人?当即一脚一个,把一旁攀爬而来的人都踹了下去,
安道京下手更是狠辣,只要有人靠近,立时一刀杀死,毫不手软。
众下属旁徨无策,惨叫道:“救救我们啊!让我们过去啊!”
罗摩什与安道京却毫不理会,众多下属眼见死在片刻,前是毒水,后是虎狼,都吓
得痛哭失声。罗摩什道:“江大人,这湖水怎会这样上涨?咱们可要如何脱身?”江充
面色铁青,却也是旁徨无计。
罗摩什心念一动,眼见江充站的地方比自己高了半尺,暗想道:“一会儿这水若是
还往上涨,说不得,为了多一块立足之地,只有把江大人丢下水中了。”他转头看了安
道京一眼,心道:“在那之前,我可得先把这人扔到水里。”
安道京见他眼神不怀好意,心道:“看这罗摩什的模样,等会儿定会自求活命。我
可得抢在他前头,想办法把他推到水中。”
两人心念急转,脚下却是丝毫不停,将一众往上攀爬的下属踢落水中。
此时伍定远与艳婷两人也正性命危急,他背负艳婷,眼见潮水不住涌来,已然掩上
脚背,冥海毒性强烈,霎时便将他的鞋袜浸烂,伍定远见一旁有处岩石,急忙跳了上去,
但转瞬间两旁都被湖水淹没,看来只待片刻,湖水便要淹了上来。
卓凌昭见到伍定远的惨况,连忙叫道:“伍定远!你快快跳过来,还可以保住一命!”
远远地江充也见到伍定远命在旦夕,也是叫道:“伍制使,你快到我这里来,我可
以救你!”他两人虽然救人心切,此时都与伍定远相距甚遥,一时间除了张口呼叫之外,
却都无能为力。
伍定远听着两人叫唤,情知他们是有求于己,绝不是在乎自己这个人的生死,心道
:“我是否该去求他们相救?他们对我仍有所求,绝不会害我。”转念又想道:“看这
冥海涨得如此厉害,我便算求他们救命,也不过多活片刻,横竖是个死,我堂堂的一条
铁汉,又何必在死前糟蹋自己的名声?”
眼看那湖水却不停上涨,想来只需片刻,无论奸恶如江充,还是凶狠似那卓凌昭,
全都要给这湖水泡烂,变成黑泥一般,远处尚不绝传来哭嚎,却是锦衣卫好手临死前哭
痛叫喊的声音。伍定远极目眺望,却见罗摩什、安道京两人为了小小的一块立足之地,
兀自将同伴踢落水中,真是毫无人性可言。
伍定远冷眼旁观,眼见他们只为多活一时半刻,竟然干尽恶事,有如虫蚁禽兽一般,
他心中忽地醒悟:“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的几年,到头来,不都是一个死字么?这安道
京如此奸恶,一会儿还不是烂死当场,只怕在阎罗王面前还要多打两下屁股,唉,短短
几十年光阴,大家又何必争这许多?”一时之间,竟然呆呆出神,毫无求生欲望。
便在这顿悟的一刻,却听艳婷尖叫道:“伍大爷!你别呆呆地站着,我们快想个法
子逃走啊!”伍定远转头看着背后的艳婷,只见她满脸惊惶失措,显然被眼前的异象吓
坏了,伍定远叹道:“艳婷姑娘,你别怕,等会儿大家都要死了,早一刻,晚一刻,都
是一样的。”
艳婷看着四周都是垂死哀号的人,一个个都给泡烂在湖水里,想来便算是死了,还
要大受剥皮烂骨之苦,她心中害怕,忍不住大哭起来,叫道:“我不要死!我不要烂成
那个丑样子!师父你在哪里!快来救艳婷啊!”这艳婷虽然生性坚毅,但此刻的景象太
过吓人,宛若地狱一般,却教她不得不嚎啕大哭。
伍定远看着楚楚可怜的艳婷,想来她毕竟年岁幼小,实在是熬不得这等苦难,他自
己虽然抱定一死的想法,但此时此景,听得艳婷的哭喊,却不得不让他再拼一次性命。
伍定远猛地一咬牙,心道:“说不得,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这小丫头多活一刻
半刻。”
伍定远将艳婷放在肩上,温言道:“乖孩子,你别哭了。我带你逃生。”他虎吼一
声,只听哗啦一响,伍定远竟尔跳下湖水,直直地朝卓凌昭走去。
众人见他如此干法,都是惊骇无比,卓凌昭叫道:“你别泡在里头,身子会烂的!”
艳婷哭叫道:“伍大爷!你不要这样!”
伍定远脚趾疼痛,似已慢慢地被毒水浸蚀。他忍痛往前走去,一步步都是钻心之痛,
他低头一看,赫然见到脚趾已被腐蚀见骨,下半身的衣衫也都烂去。
慢慢地湖水越淹越高,已至伍定远的腰间,伍定远大步走去,眼见卓凌昭已在丈许
之外,伍定远抬头看着艳婷,惨笑道:“小丫头,咱们再见了!”
艳婷惊道:“你……你自己呢?”
伍定远全然不理,当即喝道:“卓掌门!求你救她一命!”他猛地一翻白眼,跟着
双臂一振,用力将艳婷丢出。只听呼地一声,艳婷娇小的身子便往卓凌昭飞了过去,卓
凌昭伸出左手,霎时已将艳婷抱住。
卓凌昭提声喝道:“伍定远!你抓好了,本座拉你过来!”他嘿地一声,右手立时
抛出衣带,他功力深厚,霎时那衣带便缠住伍定远手臂,卓凌昭右手用力,便要将他拉
将过来。
伍定远看着手上的衣带,心道:“我身为捕快,非只不能将歹徒绳之以法,为了多
活这一刻半刻,居然还要受这贼人的恩惠,我……我是天下最没用的混蛋!哈哈!伍定
远啊伍定远,你这般可笑,不如去死!去死!”
伍定远看着四下惨叫垂死的人群,霎时惨然一笑,竟将衣带甩开,转身往湖里走去。
卓凌昭惊道:“伍定远!你不要命了吗?”
伍定远仰天狂吼:“老天爷!”跟着哗啦一声,已然跳入湖水,霎时隐没不见。
众人心下骇然,纷纷惊叫。艳婷更是惨叫一声,已然昏晕。
卓凌昭茫然不解,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为何不让我拉你过来,这样你不就
可以活命么?你又何必自命什么清高?”
江充见伍定远跳湖自杀,心下惨然,寻思道:“这领路人死了,却要我们如何过去?”
金凌霜却想道:“这人当真是条好汉,他舍命救了这小姑娘,这等胸襟胆识,世间
几人能有?”却听钱凌异大声嘻笑,道:“这人是个白痴!”
众人胡乱猜想伍定远为何跳湖,却无人知道他的真心。
伍定远不是自命清高的人,也不是立志做大事的料子,旁人喜欢沽名卖直,喜爱逢
迎拍马,这些事都不是他爱干的。他只是个知所进退的世故捕快。三十六岁的他,早知
道什么时候该睁眼,什么时候该闭眼,在这乱世之中,他心中自有一把尺。
可是为了燕陵镖局的案子,这位信守中庸之道的捕头却被动摇了。齐润翔死在他怀
中的那一刻,他还只是警觉到大案子来了,但在齐伯川死亡的刹那,他却深深地明白,
他心中的公道正义已经被粉碎。
为了燕陵镖局的案子,知府陆清正曾经威吓他,止观、方子敬也都劝过他,大家都
叫他放下这个重担,要他不必硬扛这桩涉及政争的大案子。如果伍定远真的放掉这个案
子,相信也没有人会来责难。
像他这样一个深知人情世故的捕头,为何会选择一意孤行,还弄到丢官亡命的下场?
因为,伍定远心中的尺被打烂了。
对伍定远而言,你可以在他面前杀一个镖师、甚至杀两个镖师,他都不会拿你当仇
人,他最多只是来抓你,办你,但他就是不会恨你。可是,你就是不能在他面前把人家
全家灭门,你如果连最后一个遗孤都杀死,他就很难忘了你。
只怕永远都不会。
可惜昆仑派的人做了,江充也做了。在那生死的一刻,伍定远知道自己不能接受卓
凌昭这些人的救命恩情,他完全明白,只要他领受了这份恩情,他心中的尺会没办法原
谅自己。
伍定远选择一死,是恨自己的弱小无能,是恨老天压在他肩上的担子太重,是恨自
己的良心太多,是恨人生的无奈……
可怜这位亡命天涯的捕快,便这般死在神机洞中。
一文不名的死去。
眼见伍定远跳湖自杀,众人正自讶异纳闷间,忽听远处轰隆隆地巨响缓缓止歇,潮
水便往后退去,那大水退得好快,转瞬间便退出数十丈。
江充等人见已得救,双腿都是一软,三人一齐坐倒在地。他们转头望去,只见数十
名锦衣卫好手已然全数覆没,罗摩什带来的火枪手也无一得免。
安道京抹去头上冷汗,问道:“江大人,这神机洞实在太可怕了,咱们还要过去么?”
江充脸现凶残狠毒的神气,凝视远方的冥海,冷笑道:“我若见不到那人,我告诉
你,我是绝不罢休的!”
安道京见了他的神情,吓得浑身发抖,良久说不出话来。
那厢昆仑众人见大水退潮,纷纷从石壁上跃了下来。卓凌昭脸上神色难看,喃喃自
语道:“伍定远已死,少了这引路之人,我们却要如何过去?”
余人见了这等天地巨变,脸上神色都是难看至极,只有艳婷一人泪眼汪汪,她眼望
赤红的湖水,想起伍定远跳湖自尽的豪举,一时却似痴了。
第七章一代真龙海中生
却说伍定远摔在湖水里,霎时全身火烧般地剧痛,跟着剧痛攻心,他看着自己的身
子烂成一团,外皮烂去,内脏心肺竟尔裸露出来,冥海淹来,伍定远双目一痛,眼前一
片黑暗,竟也瞎了。
这样一位捕快,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咑地一声,冰凉的水滴落下,打在伍定远的脸上。
万籁俱寂中,他如同死尸,一动不动,仰躺在一处水池中。天顶紫光闪烁不定,光
芒流动,窜成了两行字:“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正中央闪烁着一个人
面蛇身的图样,黑暗中隐隐生辉。
这里不是冥海,也没有奸臣,只有一片幽暗宁静。
良久良久,伍定远一声呻吟,终于睁开双眼。他全身困乏,缓缓坐起身子,猛地见
到自己肚腹皮肤早已烂去,五脏六腑竟都暴露出来,心脏正自不住跳动,肠胃也在蠕动
不休。
伍定远见了这残酷至极的景象,心下大惊:“我……我当真死了?”霎时放声大叫,
惊骇之下,又自晕去。
一股热气喷上了脸,伍定远给这股热气一激,又再次醒来。
身周紫光流动,眼前一对炯炯双眸凝视着他,那眸子幽绿森蓝,说不尽的诡异。
伍定远心下一惊:“阎罗王,阎罗王来了……”
黑暗中,忽地嘴里被人撬开,跟着喉头灌来苦水,伍定远心中大惊:“孟婆汤!他
们要我喝孟婆汤!”想起自己身负仇怨,伍定远纵声大叫:“我不要喝孟婆汤!我要报
仇!我做鬼也要报仇!”
昏沉之际,汁液灌入口中,却让他不得不吞落,汁水入腹,只觉恶臭无比,正想呕
出,猛地腹中一痛,那疼痛感从腹中窜出,缓缓上至胸腹,跟着急冲而下,循心、肺、
脾、肝、肾五脏而去。剧痛攻心,伍定远乱滚乱叫,全身如火煎熬,痛苦万状中,终于
又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伍定远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梦中自己有时回到家乡,有时身在
京城,但最多的时候,却是在那燕陵镖局的血案现场。
梦中他在众多死尸中仓皇走避,一个又一个垂死之人不断伸手出来,只想抓住他的
脚踝,伍定远掩面叫道:“不要抓我,我没有办法帮你们,不要抓我啊!”
忽然之间,无数死尸消失无形,自己身边缓缓亮起,拢在紫光之中,天上好似传下
一个声音,低低说道:“伍定远……伍定远……你被上天选中了,伍定远……伍定远…
…你不能忘了自己的抱负……”
伍定远茫然望天,喃喃地道:“我的抱负?抱负……”
忽然之间,伍定远双目睁开,已然醒了过来。
四下幽深黑暗,全无人声,伍定远一愣:“我在什么地方?”他回头看去,只见远
处一片黑沉,不只没见到艳婷,连卓凌昭、江充、安道京等人都不见踪影。想起先前自
己坠入冥海,心下忽地一惊:“地狱,这里该不会是地狱吧?”
念及一众恶徒至今仍好端端活着,自己这个捕头却要掉入地狱,受那无穷无尽的苦
难,只觉上苍不公平之至,他心中一悲,抱头痛哭,叫道:“老天爷啊!你的眼生哪儿
去了?阎罗王呢?小鬼呢?这里不是十八层地狱么?你们快出来审我啊!”激动之间,
只想对天上神佛倾诉心中的不平,竟有些癫狂之态。
过了良久,只听远处回声不断,却无一人回答自己,伍定远狂叫一声,猛地站起身
来,才一站起,便觉身上有些寒冷,低下头去,只见自己全身赤裸,正站在一处宽广至
极的水池中,但身上完好如初,便连外伤也没一个。
伍定远呆呆看着自己的身体,想起先前自己内脏都已烂出,心中惊疑不定,想道:
“我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着脚下的水池,寻思道:“不管这里是人间还是地狱,先把情况搞明白了。”
也是他一路受苦受难,早已豁了出去,不管等在前面的是阎王还是小鬼,反正总须见上
一面,当下便要走出水池。
他脚下微微用力,只听轰地一声,水花不起,他竟已飞到了岸上。
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那水池有三丈长宽,谁知他轻轻一跃,竟能飞过宽广的池面。
伍定远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一双赤脚,心道:“我……我是怎么了?我这一跳,便是武林
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办到,我……我怎会变得如此了得?”
略提真气,霎时一阵沸水般的热流从丹田涌出,热烫烫地流经四肢百骸,伍定远大
吃一惊,这内力强猛无比,远胜自己过去所练的内功百余倍,一时心下骇然,暗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模样?”
错愕之中,伍定远回思往事,那时自己本已跳湖自杀,照理早该死在冥海之中,却
怎地出现在这个奇妙至极的地方?又怎会变成现下这个奇异模样?他寻思道:“究竟发
生什么事了?艳婷呢?卓凌昭呢?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他低头望向水池,见池水色做淡紫,隐隐生出磷光,水池前立着一处石碑,上书
“伏羲宝池”四字。
伍定远寻思道:“原来这池子叫做‘伏羲宝池’,却不知与我身上的古怪内力有何
关连。”
他左右看了一阵,自己身处一座巨大石室之中,室形五角,天顶浑圆,对面石壁上
刻着大大的“仁之心”三字,伍定远微微一奇,便往四下石壁看去,霎时只见各面墙上
写着“义之肝”、“信之肾”、“智之脾”、“勇之胆”等字,他细细思索:“伏羲宝
池,仁义信智勇……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忽见池水隐隐有紫光反照,伍定远抬头看去,蓦地见到洞顶隐隐有着紫光流动,正
是“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两行字。
伍定远一怔:“这不是神鬼亭里的那两行字么?我怎地又见到了?”他张大了嘴,
霎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我不是在地狱里,我还活着,而且还是在神机洞中!”
心念于此,不禁大喜过望,想道:“太好了,我还没死,我还没死!”忍不住手舞
足蹈,喜乐异常。
过了良久,伍定远慢慢宁定下来,他抚摸自己的脸孔,见自己的身体完好如初,喜
出望外之余,心中便生出熊熊求生火焰,只想生离此地,逃出众多魔头的毒手。
伍定远望着远处石门,心道:“我现下若要出洞,定会与江充他们照面,且让我查
上一查,看看有无别的出口。”当下恢复了捕快的机警灵敏,便走出室门,想把出口寻
找出来。
走出门外,只见眼前一条长长的甬道,却是一片漆黑,难以辨认方位。
伍定远皱起眉头,想返身去找火褶之类的物事,赫然之间,只觉甬道慢慢亮了起来。
伍定远呆了半晌,心道:“这是怎么回事?怎地黑暗中忽然现出光来?”
正惊疑间,只觉甬道里越来越亮,一切物事清晰可见,他回头往石门内看去,霎时
光芒耀眼,令他双目刺痛难当。伍定远猛地醒悟:“不是光线亮了,是我生了夜眼!”
他心下惊骇,不知自己的体质还有什么异常之处,一时心中忽生莫名恐惧,就怕自
己已经变成妖怪,宛如梦中那只人面蛇身的怪兽般。
正走间,忽然背后一阵热气喷来,伍定远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看去,背后一物昂首
吐信,生满金色鳞甲,赫然便是一条活生生的金龙!
伍定远吓了一跳,此地怪物极多,一见又有妖魔,猛地往前窜去,远远逃开。
他魂飞天外,奔了一阵,回头看去,却见那条金龙只停留原地,丝毫不见追来。
伍定远心中惊疑不定,想道:“这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是龙么?”
那日他与卓凌昭在一处湖边探查地形,便曾见过一只丈许长的蛇虫,倒与这怪物有
些相似,伍定远想起江充说过的洞中机密,心中好奇之心大盛,眼看那怪物静默不动,
他便大着胆子,往前走上两步。
走到近处,伍定远凝目细看那怪物,只见这怪物约有十丈长短,头做五彩赤红,双
目更是粲然生光。看来只要装上两只鹿角,再给六只足爪,便要成了传说的金龙。
伍定远心下一醒,那羊皮上有记载,说这神机洞中向有四兽镇守,那长右、蚌贼、
肥遗都已见过,这怪物定是什么金鳞了。伍定远吞了口唾沫,心想:“我昏迷时有双眸
子盯着我看,该不会就是这只妖怪吧?”
正想间,那大蟒摇晃了一阵,竟快速绝伦地游来,转瞬间便已行到面前。伍定远又
惊又怕,当下举脚去踢,想将那蟒蛇吓走。谁知那蟒蛇却只昂首吐信,既不逃走,也不
攻击。
一人一蛇,面面相觑,都是一动不动。伍定远满面惊恐,想道:“这怪物到底要干
什么?莫非要吃了我么?”
伍定远缓缓退后,只想趁势离开,谁知他稍一走动,那蟒蛇却又往前游动,伍定远
吃了一惊,连忙停下脚来,那蟒蛇却又停步不动,只昂首吐信,对着自己连连晃头。
伍定远料知有异,当下拱手道:“这位老兄,在下不是有意闯入贵宝地,还请高抬
贵手,别再跟着我了。”说着往后退开两步,哪知那金鳞大蟒又游动上前,丝毫不放自
己离开,却也不过来攻击,只是摇头晃脑,看那模样,好似要他跟着走。
伍定远心下起疑,暗道:“这蛇虫有些灵异,莫非有人将它养驯了,用来看守山洞?
我可跟去看看。”他咳了一声,缓缓往前跨了一步,那蛇虫彷佛大喜,便转过身去,朝
甬道深处移动,伍定远亦步亦趋,跟在那蛇虫之后。
每当伍定远停下脚来,那蛇也就停步不动,直到伍定远跟上为止,若伍定远掉头跑
走,那蛇又追了上来,说什么也不放他离去。
伍定远越看越是心惊,寻思道:“这蛇聪颖至此,绝非凡物,到底它要带我去见的
是什么人?难不成是神仙么?”
那时江充不停出言恫吓,就是要众人不得深究洞中的秘密,伍定远现下人在洞内,
如何不感好奇?想起自己从西凉一路亡命京师,为了羊皮四下奔走,如今终于要找出最
后的秘密,忍不住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那蟒蛇行出百余尺,忽地静止不动。伍定远心下一凛,赫见前方一处石室,里头似
乎住得有人。他心下一惊,暗道:“这里住得是谁?莫非便是让江充食不落饭、睡不得
安的那人么?”
此处名唤“神机洞”,号称牵连天下气运,四险阻隔,四兽看守,所有神奇难解之
处,都与此处石室有关。伍定远想起“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那
四句话,忍不住全身发抖。
伍定远站在洞口,大声道:“有人在吗?在下西凉伍定远,在此拜见前辈!”他喊
了几声,不见有人出来,也没人说话答应。
伍定远此时全身赤裸,不便见人,但总不能这样呆呆站着,他硬着头皮,喊道:
“前辈,你再不出来,在下只有贸然进去了!”当下伸手遮掩身体,扭扭捏捏地走向前
去。
踏入室中,只见四下一片空旷,正中一处高台,旁边有处石碑,上刻“女娲天台”
四字,台上却摆着一幅巨大的石棺,棺上隐隐有篮光照下,此外别无长物。
伍定远走上高台,站在石棺之旁,身上也给映成一片湛蓝,宛若蔚蓝海水。他抬头
望上,只见洞顶镶着一片琉璃,原来此处的蓝光便是从上头照下的,便如那“伏羲宝池”
的紫光一般。
伍定远低头看着石棺,想道:“这口棺材好生神秘,里头不知装的是什么人?”想
要打开棺材,转念又想此地怪异难言,一路走来,每多怪兽埋伏,又是长右,又是肥遗,
棺中便有僵尸妖怪躲藏,那也毫不稀奇。
伍定远摇头苦笑,不敢再去碰那石棺,只得跳下高台,在石室绕行一圈,他看了良
久,一不见有人,二不见有物,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发起愁来。自己多年流亡,辛苦
倍尝,一切都为那张羊皮而起,好容易九死一生,来到这最后秘密之所在,若还不能找
出真相,却叫他如何甘心?他看着棺材,心道:“说不得,只有开棺来看了。”
虽说要开棺,但此处幽冥可怖,说什么也不能乱来,他先恭恭敬敬地下跪,向石棺
喊道:“在下西凉伍定远,只因机缘巧合,冒昧来到此地,绝非有意打扰,还请恕罪则
个。”
他在公门当差,这些鬼神之事自是宁可信其有,虽说当年扬刀立约,豪情万丈,但
此时身在玄地,饱经妖怪惊吓,自当执礼甚恭,就怕得罪妖魔一类。
伍定远磕头一阵,大着胆子,伸手掀开石棺顶盖,棺盖一掀,忙往后一跃,远远避
了开来,就怕有什么僵尸鬼怪跳将出来。
过了许久,不见有任何怪物出来,伍定远松了口气,蹑足走向石棺,大着胆子,缓
缓凑过头去。
一眼望去,只见石棺里空无一人,却只有一袭黄衫。
伍定远嘘出一口长气,想道:“还好没有怪物。”转念又想:“连这棺材里也没东
西,这可要怎么查下去?”一时颇感失望。
他叹息一声,将那黄衫取出,他全身赤裸,不能没有衣衫蔽体,心道:“说不得了,
先借这套衣服一用吧!”想起这衣衫是由棺材里拿出来的,恐怕是死人的寿衣,忍不住
心下发毛,但有衣穿总比赤身裸体强些,当下便套了上去。
伍定远穿上那衣衫,只觉质料轻盈,通体舒适,不由得心下一奇,暗道:“这衣服
料子剪裁非凡,那死人身分定是高贵无比,不知是什么来历。”他就着蓝光看去,猛见
身上的衣服上头绣着一只五爪金龙,伍定远心下大惊,双手不禁微微发颤。
这件衣服来头非小,竟是皇帝的龙袍!
伍定远满面诧异,寻思道:“这……这衣衫是帝王所穿,难道这神机洞是古代陵墓
么?可这石棺里的尸身呢?为何又不见了?难道已给盗墓者带走了吗?”
正自猜想不透,忽觉背后一阵热气喷来,伍定远心下一惊,急急回头,却见那金鳞
大蟒朝他游来,兀自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往他咬下。这蟒蛇先前温驯无比,此刻却怎地
变得凶猛无比?
伍定远心下醒悟,想道:“糟了,这蛇定是看守陵墓的守卫,它一见我盗取棺中的
东西,便要过来咬我。”
只见那大蟒已到自己眼前,蛇嘴便往手臂咬上,伍定远大吃一惊,厉声道:“走开!”
那大蟒却不理会,更是急速向前扑过,上下颚张开,伍定远大吃一惊,眼见不能再
拖,右掌一挥,登即劈出。
只听啪地一响,这掌正中巨蟒腹部,那大蟒登时飞了出去,猛力撞上石壁。
伍定远见自己掌力大的异常,心下也是骇然,他摇了摇头,随即朝那大蟒走了过去,
只见那大蟒兀自在地下扭动,腹部腐蚀出一个大洞,好似被什么毒液浸染般,眼看是不
活了。
伍定远心下一惊,寻思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蟒蛇的肚子怎么烂成这样?”看着
自己的右掌,只见掌心隐隐发出一阵紫光,黑暗中倍觉醒目。伍定远心下一惊:“我这
手掌上蕴有剧毒!”
那大蟒中了一掌,尚未死透,它在地下扭动一阵,又朝伍定远游来,一张嘴仍是大
大地开着,伍定远想道:“这蟒蛇不怕死么?怎地还来讨打?”他这次不敢卤莽,看着
那蟒蛇的大口,忽见它嘴中居然含着一物,似是要交给自己。
伍定远“啊”地一声,才明白这蟒蛇的用意,原来他不是要来咬死自己,而是有东
西要呈递给他。伍定远见这蟒蛇腹部穿洞,已是命在旦夕,心中微有歉疚之感。
他蹲在地下,接过了蟒蛇口中的物事,只见那物已然破损得厉害,却是一本陈旧破
烂的册子。那蟒蛇见伍定远接过东西,似乎甚是喜乐,它游上了伍定远的腿边,将斗大
的脑袋搁在伍定远的膝上,眼中似乎露出了哀伤的神情。
伍定远心中难过,道:“对不住,我出手太重,却把你伤成这样。”
那蟒蛇吐了吐蛇信,慢慢地僵直身子,竟尔死了。
伍定远长叹一声,心道:“我此刻武功非同小可,出手时定要留下分寸,否则日后
受我掌力的非死即伤,必定杀生太过。”
他伸出右手,轻抚那蛇虫的脑袋,霎时那大蟒的脑门竟又烂出一个深洞,伍定远大
惊,看着自己的右手,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我的手掌怎会毒成这样?”
自离“伏羲宝池”以来,先是察觉自己内力雄浑,远在昔日之上,后来发觉自己生
出夜眼,现下右手又有掌毒,彷佛妖怪一般。伍定远呆了半晌,已是作声不得,他看着
金鳞大蟒的身躯,只觉又痛又怜,当下伸出左手,将它轻轻搬开了。
伍定远拿起那蟒蛇交给自己的薄薄的册子,心想:“这本书不知是什么来历,可与
这神机洞的秘密有关么?”就着洞中的蓝光读去,只见书皮处写着“披罗紫气”四字,
似是武功秘笈之名。
伍定远一惊:“披罗紫气?我右手这般阴毒,便是这披罗紫气么?”他翻开第一页
去看,只见此页所载的文字并非练功法门,而是一篇记述,伍定远心知定与洞中奥秘有
关,当即小心翼翼,逐字读去。
“汝先得天符,后取谒语,沥鲜血,投冥海,连过四险四难,天命所归,汝已继吾
之志,为一代真龙也。”
伍定远呆了半晌,想道:“什么一代真龙,这是什么意思?”又往下头翻看,读道
:“天道难测,隐讳不明。汝若见此记文,此时业已改朝换代。余虽自命超卓,举世无
一抗手,然奸佞炽张,致使亲征锻羽覆没,国家有若危卵。余情不得已,只有封印此洞,
暂迎圣驾于此山神机洞中,以待时局平静,日后重登三宝大位。”
伍定远赫然一惊,寻思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亲征锻羽覆没?皇帝不是好
端端的在北京城里享福么?怎地又有什么暂迎圣驾?”他此行受柳昂天之托,意旨在调
查羊皮来历,却不知还有这些怪异之事。
伍定远茫然不解,心道:“不管了,等我离山之后,到时再去问杨郎中好了。”想
以杨肃观的渊博,定能查知其中由来。
又往下读道:“神机洞隐密至极,若无天符指引,世间无人可得其门而入。只防人
之心不可无,江充面相非小,隐有三公之相,此人若别有居心,圣上安危可虞也。余为
期圣驾平安,遂释放洞中天兽,以图守卫,又于神鬼亭藏下机密,世人若无亭中谒语指
引,纵有天符,亦难寻觅圣上踪影。此诚防备之心也。”
伍定远呆了半晌,心道:“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费尽苦心,到底想要保护谁?
难道棺里的人真是皇上?这怎么可能?”
他一时不解,只有往下读去:“汝取镇邪天符在先,复又投身冥海于其后,如此大
仁大勇,必有天命护身。念此仙佛机缘,尔当自强自发,报效国家,饮女娲天酒,浴伏
羲宝池,得仁心、治义肝、发信肾、取智脾、获勇胆。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
生。”
伍定远心下恍然,方知来龙去脉。那神鬼亭中藏有两句谒语,第一句叫做“神胎宝
血符天录”,用意在以鲜血洒上羊皮,便能破解洞中各项机关;第二句则叫“一代真龙
海中生”,此刻回想起来,原来是要见过谒语的人跳入冥海之中,这才能够破解神机洞
中最后一关的秘密,若非如此,洞中的绝世武功决计无法取出。
伍定远回思当时情景,自己跳海之际,只为一时悲愤,倒也没想过自己这般自杀,
却能恰巧解了最后一道难关。
他心中度测,想来那安排洞中机关的前辈极为重视心性品德,非只在心栈中测度来
人的品格,最后还用这超脱生死的法子试炼人心,看来这人定是担忧传人日后为非作歹,
这才以此相试,谁知竟给他误打误撞,竟以此获传神功。伍定远轻轻苦笑,摇了摇头,
心道:“这真是天意了。也许我真如书上所说,是个有天命护身的人吧。”
过去无论是圣洁如方丈灵智,还是奸恶如权臣江充,莫不以自己的面相为异,现下
回想起来,倒真有些道理。
他发了好一阵子呆,又想道:“这书上说的什么女娲天酒,伏羲宝池,便是我身上
古怪内力的由来么?”
自己昏迷时,好似被那金鳞灌下苦水,当时还以为是地狱的“孟婆汤”,哪知却是
叫做“女娲天酒”的玩意,至于那浸泡身子的冰冷池水,则是什么“伏羲宝池”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心道:“现下我身上的内功,定是卓凌昭朝思暮想的天山武学,
这帮奸人无恶不做,算尽机心,却反而让别人捡了个便宜,真是好笑啊!”想起卓凌昭
等人必然失望难受,不禁忍俊不禁,霎时间哈哈大笑起来。
伍定远正自大笑,忽见洞中泥沙飕飕而落,竟是被自己的内力所震,连忙收慑心神
:“我身在玄境,尚未脱险,可别得意忘形了。”
他吐纳片刻,便继续翻看册子,读道:“汝身负天命,得传神功,不可或忘真龙之
志。圣驾于神机洞一事,天下间只余与江充二人得知,汝万不可外传。此际江充业已叛
国,当此国难,尤需竭心尽力,迎吾皇以归京城,使其重登大位,再行仁政,方无愧真
龙之名也。”
再看署名,却不见任何字号,只有一行小字:“此间情事,不可与外人言,否则徒
令朝廷动荡祸乱,奸党反而得利,切记!切记!”
伍定远将那本书细细翻过,只见除这篇记文之外,便是“披罗紫气”的练功法门,
他脑中乱成一片,一时无暇细看,便把书本收入怀中。
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石棺,喃喃自语道:“此际若已改朝换代,则江充业已叛国?
这话从何说起?皇上好端端的留在北京,什么时候改朝换代了?”
他想着想,蓦地心中一惊,想起当今皇帝原称“泯王”,这皇上并非以太子登基,
而是先皇武英皇帝的御弟,只因武英皇帝英年早逝,泯王才得继位为帝。伍定远心中醒
悟,这才明白这洞中所藏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皇兄,昔年的武英皇帝。
伍定远心下骇然,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龙袍,寻思道:“我这身衣服,莫非便是武英
皇帝所穿的么?这……这又怎么能够?”这武英皇帝早在三十年前便已驾崩,倘若他并
未身死,而是躲在此地,想来也过五十岁了。
他心中惊疑不定,寻思道:“这武英皇帝不是已死在奸人手上了吗?他死了几十年,
怎能又跑了出来?这……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要是这人还在人间,却要我们这些臣子
怎么办?”
他越想越慌,便趴到石棺之中,细细察看一番,只见石棺中确无残骸遗骨,除了自
己身上的龙袍,实在别无蛛丝马迹。
伍定远心中忽起轻松之感,心道:“看来这篇记述不尽不实,连个署名都没有,八
成是江湖妄人所为。这神机洞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一个活人如何待得上几十年?只怕
闷都把他闷死了。”
他正想哈哈大笑,心中忽有一个声音道:“不对……倘若这篇记述是胡说八道,这
世上怎能冒出一张羊皮出来,还惹得江充这些人追杀抢夺?”
伍定远呆立半晌,心道:“不管怎样,眼下这武英皇帝已然失踪了,他既不在洞里,
也不在人间,便跟死了没两样。这样也好,国无二主,他既然死了几十年,便让他随风
而逝吧,可别再出来作祟了。”
伍定远看过上头记载后,心中多少有了谱。想来此处山洞必是千年前的贤人建造而
成,只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曾有人将武英皇帝藏在此中,只是这可怜的皇帝多半在洞中
生出了什么意外,竟尔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只余下这身龙袍供人凭吊。
想来武英皇帝若不是给蟒蛇吃掉,便是不小心掉入冥海溶解了,说不定还是因为受
不了这洞里的气闷,这才跳湖自杀。
伍定远叹息一声,当下对着石棺膜拜,道:“前辈在上,非是晚辈不来竭心尽力,
这武英皇帝既已消失不见,连尸骨也找不到,却要晚辈如何效忠于他?不论你是何方神
圣,还盼你英灵有知,能够原宥则个,晚辈感激不尽。”说着又磕了几个响头。
伍定远正自下跪祭拜,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声响,伍定远侧耳听去,只觉一个声音低
沉,一个声音高亢,好似一男一女在那儿说话,伍定远急急转头,只觉夜眼一闪,似乎
飞过了两团灰影,竟是快逾鬼魅。
伍定远见那两个灰影间夹了个东西,便似尾端相连的两只怪物,他猛地想起南天门
上绘的一男一女两个神像,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心下大骇:“鬼!有鬼来了!”那两个
神像人面蛇身,诡异之至,若真要出来作祟,自己如何还能活命?想起梦中齐伯川的怪
模怪样,心惊胆跳之余,急急朝甬道奔逃而去。
跑了一阵,伍定远只觉自己脚下如腾云驾雾,飞快无比,他越奔越是心惊,可又不
敢停步,这洞中实在诡异至极,只想早些找到出路离开。
正害怕间,忽见甬道前端有光芒洒下,伍定远急忙奔向前去,却见甬道顶端一处破
洞,约莫二尺见方,伍定远大喜过望,连忙从洞中望出,此时外头已是深夜,满天繁星,
尽在天顶,看来只要从此处爬出,定能逃出生天。
伍定远心下兴奋,只想直接跳出破洞,但这处破损恰在甬道顶端,实在过高,伍定
远暗暗忧心,不知自己有否这个能耐上去。
他回头往阴沉的甬道看去,心中暗暗害怕,就怕人面蛇身的怪物忽然出现,他轻轻
吐了口气,运起轻身功夫,双脚奋力在地下一蹬,忽觉身子一轻,竟尔高飞而起,如同
大鸟般冲天飞起,直朝洞顶而去。
伍定远见自己跳跃过高,忍不住“啊”地一声大叫,心下惊骇无比,他想缓住身形,
却又不得其法,只觉自己还在袅袅上升,忽然头顶一痛,已然撞上洞顶,跟着轰隆一声,
洞顶竟给他撞坍一块。
伍定远大吃一惊,丹田气浊,当场摔下地来,只跌得全身疼痛不堪。
他趴在地上,看着洞顶的破孔,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披罗紫气的威力么?”
直到此时,伍定远方知天山武学的无穷奥秘,自己若不小心运使,只怕未得其利,
反蒙其害。他看着洞孔,再次跃起,这次他小心许多,不敢用力过猛,轻轻一纵,身子
已然飞起,霎时间便已飘出洞去。这次他虽然有备,不曾撞破什么,但见自己身负如此
神功,趋退间如同妖怪一般,还是感到骇然。
伍定远飞出洞顶,随即落在地下,他朝四方望去,只见自己身处在一处高原上,数
里外一片连绵无际的山脉,想来便是天山了。
此时方值深夜,他上观星辰,看来已近午夜。寒风吹来,空气极尽清新,伍定远深
深吸了一口,只觉心旷神怡,此刻不管江充也好、卓凌昭也罢,再也没人奈何得了他。
他看着远处雄奇的山峦,一时心力松弛,倒在地下,痴痴看着天上的银白月轮。
一片宁静祥和中,伍定远静静思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闭上了眼,想道:“怎么
办,这羊皮根本不是江充卖国的证物,真只是张宝藏图而已。凭这张东西,要如何推倒
江充?我此番大大得罪这帮奸贼,以后该怎么办?柳侯爷保得住我么?”
眼前情势明白,那羊皮不过是块莫名其妙的神符,绝非王宁、梁知义他们猜想的卖
国证物,自也不能藉此推倒奸臣江充。想起自己一年多来奔波劳苦,千里亡命,到底为
的是什么呢?眼下身处谜团之中,除了见到一幅空棺,一个空洞,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更不晓得这案子要如何查下去,不禁摇头苦笑。
他叹息一阵,心道:“既然那羊皮不是什么物证,想来王御史、柳大人都白忙一场
了。羊皮既然无用,也无人奈何得了江充这奸臣。我若要继续与他作对,只怕会死得惨
不堪言。唉……人生不过百年,眼下我自由自在,何必再回什么京城,不如回西凉去开
个店铺,了此残生算了。”一时心灰意冷,只觉气馁无比。此来天山,算是由死到生走
了一遭,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尽成转眼云烟,实不足自己挂怀,此刻便有隐
退的打算。
他闭上了眼,正想沉沉睡去,忽地又想到了艳婷,他猛地一惊,坐起身来,寻思道
:“不行!这小姑娘还在卓凌昭手中,若要受了玷污,我如何对得起她死去的师叔?”
想起艳婷楚楚可怜的神色,更感心惊不已,好似她现在正给人撕裂了衣衫,受那帮无耻
淫贼的侮辱。
伍定远咬牙切齿,仰望天际繁星,心中浮起齐家满门惨死的景象,更感悲愤,他暗
自责备自己,想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当年齐伯川死前,你说
了什么?你现下斗不过江充,便只想顾着自己逃命么?当年多少人为你出生入死,你只
想平安度日,你怎么对得起他们?”他猛地跳了起来,凛然看着群山,大声道:“我不
能!我不能!”
伍定远热血沸腾,心道:“无论如何,这场仗还有得打。便是没了羊皮,咱们还有
柳侯爷撑腰,未必便输那奸臣了。”他望着脚下的神机洞,心道:“当今最重要的大事,
便是把艳婷那小姑娘救出来,我现下得了‘披罗紫气’,若要回到洞里,偷偷摸摸的抱
她逃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轻轻吐纳,更觉体内真气充沛至极,想来只要不正面遇上卓凌昭,便是遇见安道
京、钱凌异这些好手,料来自己也还能应付,他心中惧意渐渐淡去,大叫一声,便往破
孔跳下。
伍定远走回洞中,慢慢寻着出路,只听远处有着浪涛声,他心下一喜,知道冥海就
在眼前,便急急走出。果见远处赤红的湖水拍打岸边,对岸一片黑暗,看来艳婷、卓凌
昭他们便在那儿。
伍定远望着冥海,正自盘算如何渡湖,便在此时,忽听对岸传来轰然巨响,跟着湖
面水花四溅,却不知发生了何事,伍定远行到高处,极目往对岸看去,霎时惊得呆了。
只见对岸有一人神色阴沉,正自指挥大炮轰击,那人唇上留着短须,面色阴沉,正
是江充,只听他大叫道:“给我轰!把对岸的一切都给我轰烂了!”跟着炮声一响,炸
到了湖里,煞那间湖水飞溅,激起了偌大水柱。
伍定远一惊,心道:“这江充真是疯了,他自己过不来,便要把这一股脑儿的炸烂。”
却听得一人道:“江大人,你真把对岸炸烂了,却要我如何去拿武林秘笈?”
那人功力深厚至极,虽在炮声隆隆之中,说话仍是清晰可闻,世间有此功力的屈指
可数,伍定远不必去看他的面貌,也知他是“剑神”卓凌昭。
江充止住了炮手,道:“卓掌门啊!照眼前的情势看,这神机洞太过难搞了,与其
让别人进到此间,还不如几炮轰得稀烂,省得便宜了旁人。你说怎么样?”
卓凌昭叹息一声,道:“这样也好,咱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伍定远站在岸边,霎时听到江充狂笑不止,跟着炮声隆隆,不住地往岸上轰来,轰
隆一声大响,炮弹正炸在伍定远身边不远处,岩洞耐不住炮轰,顿时开始崩塌。
伍定远心下大惊,急忙沿着甬道冲出,只见一路都是崩塌的石块碎屑,满天尘埃中,
伍定远飞身窜到那破损处旁,提气一纵,便往上头跃去。
逃出神机洞,只觉脚下还在震动,他略一停留,便觉地面正在塌陷,只要脚下稍停,
便会掉入地下。他惊慌之余,急运轻功飞驰,一路逃难而去。
奔出数里后,他回头看去,只见整片山头已然陷落,想不到江充的炮火如此猛烈厉
害,经此一炸,看来这神机洞已成遗迹,从此不能复现江湖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仰头看去,此时已明月高照,凄清的月光照下,映在冷冷的天山
上。伍定远想起日后的无数硬战,心下忽地一馁,只觉疲惫不堪。他猛地摇了摇头,心
道:“不行!我绝不能气馁!我已然获传天山里的绝世武功,岂能再有迟疑之心?”
他运转真气,只觉全身精力弥漫,想到自己武功远胜昔日,不复是当年四处流亡的
小小捕头,心中更是一阵激荡。
最早他接到燕陵镖局的案子,只是拼着一股气血,最后竟尔落到丢官亡命的下场,
之后遇上柳昂天、杨肃观等人,在侥幸拾回官职性命之余,便有意重作冯妇,再来干一
个奉公守法的朝廷命官,至于那燕陵镖局的案子,自也交给上级办理,不再逞强。也因
如此,才会被郝震湘等人讥讽,让他倍感困窘。
只是天意难测,再加机缘巧合,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练成神功,仗着这身“披罗紫
气”的威力,或能再扛起这个大案,为苦主申冤也不一定。
无论是福是祸,总之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他想到自己武功大进,忍不住哈哈大笑,
身影一闪,便往山崖跃下,伍定远仗着精湛无比的内力,一路从悬崖攀缘而下,竟是快
若神鹰,势如妖魔。
第八章披罗紫气
伍定远出得天山,想起与杨肃观等人的约定,要在元宵之夜会集西凉,他进洞已久,
早不知时日,只怕错过了与众人会合的时辰,当下急忙起身,连夜赶路而去。
路上想起艳婷尚在卓凌昭手中,伍定远不禁心情烦忧,不知昆仑山众人是否会对她
不利。那艳婷说来不过是个孩子,与昆仑诸人毫无仇怨,只盼卓凌昭念在自己宗师身分
上,别去为难她一个小小姑娘。
行出十来里后,慢慢真气发动,汹涌澎湃,似是用之不尽,取之不竭,体内好像胀
得快炸开一般。伍定远提起真气,往前纵出一大步,身子立时飘出两丈远近,他人在半
空,又是一个大步跨出,如此接连不息,竟然快逾奔马。
奔出半个时辰后,竟觉得有些收不住脚,脸上更是劲风扑面,如同刀刮。伍定远心
下骇然,只觉体内随时随地都是暖烘烘地,真气可说强韧已极。照这个模样看,只怕自
己已有一甲子以上的深厚功力,这天山密藏的武功果然非同凡响。
路上歇息时,伍定远取出洞中携出的秘笈,细读之下,才知这“披罗紫气”的大威
力,远在自己的想像之上,至于那练功法门,更是怪异难言,世间绝无第二套武艺足以
相比。
只见练功总则上写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苦心志,毁其发肤,是已欲成
神功真龙,必先五内俱焚,去心、坏肾、破胆,以孕神胎,无肝无脾,则随心所欲矣。”
这段话令人目瞪口呆,伍定远虽已熬过种种苦难,读到此处,还是打从心里寒起。
原来这“披罗紫气”的练功法子怪异奇特,绝不同于世间任何武学,一般练功多由
苦练修行而成,不是练内力,便是习拳脚,乃是由内生外,靠的是自己的能耐。但这
“披罗紫气”却大大不同,练功者需以种种奇门毒药秘方浸泡,以之改变体质,靠的纯
粹是外力,与练功者并无太大关连。
也是为了转化体质,那开辟山洞的前辈才设下“冥海”一关,让人泡烂肌肤,暴露
内脏,好使“伏羲宝池”、“女娲天酒”的效力加大,如此一来,练功者方能“得仁心”、
“治义肝”、“发信肾”、“取智脾”、“获勇胆”,以之锻造全身脏腑,终得“神胎
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的最高境界了。
只是这“披罗紫气”并非人人可练,若体质不当,机缘不巧,定会死于半途,非但
练不成神功,反为药酒所害。正是为此,那总则上开宗明义地写着:“凡人一生,披金
罗紫,皆命也。成此神功,全仗天命。习功者若非四柱同命、抑或三奇盖顶之人,必死
无葬身之地。戒慎、戒慎。”
照此看来,伍定远能成此神功,一半靠的是天生的命数机缘,一半靠的是自己的胆
识,若无种种巧合,自己绝无可能破解难关,成为那“一代真龙”了。只是卓凌昭千想
万想,却怎么也想不到天山武学竟是这般练法,倘若要他跳湖自尽,恐怕打死也不愿意
吧?
伍定远看着那本“披罗紫气”,自知若是依法习练,便能将真气越练越强,招式越
练越精。只是他那条泛紫的右臂却仍不听使唤,运使真力时更会泛出一股燐燐紫光,隐
隐有着剧烈无比的毒性,这伤是给地底怪蛇咬出来的,书上不曾详载,只不知是否会妨
害自己练功。
伍定远看着自己的右臂,心道:“我这手臂上的毒伤好生厉害,不知毒性是否还在?
会否伤了我的身子?”他皱眉苦思,颇为担忧,但既然身上毫无中毒之象,行止举动时
更有神清气爽之感,也就不再理会了。
伍定远急于与杨肃观等人会合,便连夜赶路,直奔了几个时辰,只见天际渐渐泛白,
清晨的沙地上结了淡淡的冰霜,放眼望去,偌大的平原都拢在破晓的浓雾中,倍觉朦胧。
此时他已奔出两个多时辰,但仍感精神奕奕,丝毫不觉疲累,脚下更如腾云驾雾,风雷
电掣之际,身周景致无不倒飞而过,恐怕比世间最快的千里马,都还要再快十来倍。
又行了一阵,隐隐约约见到前方有一处牌楼,极目望去,只见牌楼上题了有字,见
是“玉门关”。
伍定远心下一惊,暗道:“我这一夜居然赶了几百里路?这怎么可能?”
他去时被昆仑山高手押在车中,足足乘了十余日的车马才抵达天山,谁知回程时仅
用了区区一晚,他看着自己的双脚,心中的骇异直是难以言喻。他呆了半晌,这才朝关
内行去。
伍定远走到关隘不远处,自知身穿龙袍,决计不能贸然入关,当下便摸入一旁的民
家,想要偷出衣衫换上,谁知才走到门口,便给一名挑水老汉撞个正着。
伍定远正要闪开,却见那老者吓得魂飞天外,惊声道:“这……这是皇帝啊!”当
场下跪道:“小民叩见皇上!”
伍定远骇然失笑,道:“我……我不是皇帝……”
那老汉往两旁张望一眼,低声道:“原来皇上是微服……那个龙袍出巡,皇上放心,
小民不会出去乱说的……”
伍定远尴尬一笑,道:“我……我真的不是……”
那老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这些我都懂,我不会说出去的。”说着又道
:“皇上是来找乐子的,还是走失了什么妃子啊?”
伍定远心道:“看来遇上了个怪人,我可赶紧脱身才是。”他轻咳一声,道:“我
……我是来借衣服的。”
那老汉哦地一声,道:“原来皇上嫌龙袍穿起来难受,想要换一身衣衫穿啊!”
伍定远喜道:“正是,老汉可有衣物借我。”
那老汉心道:“难得遇上皇帝,总要敲个竹杠才是。”当下道:“借是没什么难的,
可老头我总要有个回报。”
伍定远眉头一皱,道:“老兄要啥样的回报?”
那老汉心道:“老子我一不会读书,二不会做官,难得遇到皇帝,还是讨个皇亲国
戚的身分好了。”当即阴侧侧地道:“我家有个闺女,三十岁还嫁不出去,拜托皇上了。”
伍定远心下一惊,忙道:“这怎么使得?你可别乱来。”谁知那老汉已然喊了起来
:“桂花啊!别睡啦!有大事啊!你快起来看啊!”他喊了一阵,只见一名蓬头垢面的
女子冲了出来,揉着眼道:“爹,什么事啊?有小偷么?”
那老汉指着伍定远,大叫道:“皇上来啦!”
伍定远见那女子血盆大口,虽不至青面獠牙的惨状,但也是难得一见的无盐,只吓
得屁滚尿流,全身冷汗狂冒。天幸那女子见了伍定远,只是上下打量几眼,一脸狐疑地
道:“这人看起来笨头笨脑的,真的是皇上么?该不会是戏台上的戏子逃班了吧?”
伍定远心中一宽,想道:“好险!这女子对我没意思。看来可以借件衣服穿了。”
谁知那老汉道:“自古皇帝都是长得一幅笨样子,不然怎么当皇帝?你快别啰唆了,
快上去跪拜啊!”
那女子咕哝一声,便自向前跪倒,口中乱叫道:“民女桂花,参见万岁爷。”
那老汉拉住伍定远,笑道:“皇上快来歇息,你俩好过以后,我便是国丈了……”
说着将伍定远拉进卧房里,便要替他宽衣解带。
眼看那女子已然冲进铺被,跟着裂开血盆大口,对伍定远媚笑道:“看万岁爷傻头
傻脑,身子骨却是强壮,来!让臣妾好好服侍你吧!保管你销魂蚀骨,马上忘了三千佳
丽啦!”
饶他伍定远练成盖世神功,闻到那女子口中的大蒜气味,又见了她的海碗大嘴,此
刻也是两腿飕飕发抖,他大叫一声,猛地点中那老汉的穴道,跟着开始扒他身上衣衫,
那老汉惊道:“皇上怎么了?莫非不爱闺女爱老汉?”
伍定远虎吼一声,也将自己的龙袍脱了下来,露出一身结实强壮的筋肉。
一旁那闺女大怒道:“你这兔子,枉自练了一身铁打筋骨,谁知不是男人!”说着
便要冲来撕打。
那老汉喝道:“桂花不要乱来!”跟着陪笑道:“皇上爱这调调也成,老汉虽老,
却还是老而弥坚,您要上下左右都成,便是前后翻转,老汉也可以搏命一试……”他还
待要说,只见伍定远已然抱着他的衣衫,疯狂飞奔而去。
经此一事,伍定远更加明白天有二日的可怕,倘若武英皇帝仍在人世,不免引起天
地偌大的纷争,天幸此人已死,否则不知要惹出多少祸患。
伍定远穿好衣衫,此时方在黎明,来往行旅不多,玉门关守军尚未开城,伍定远行
到关下,左右探看,想找条进关的方便之路,正看间,忽听后头一人喝道:“你是干什
么的!怎么在此地徘徊?”伍定远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军官带着十来名小卒,正对着自
己戟指喝问,想来这些人是在此地巡逻的守军。
伍定远抱拳陪笑道:“在下是西域回来的客商,只因赶路赶得迟了,没想到误了进
城的时光,是已在此逗留。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小可早些进城。”
那军官冷冷地道:“原来你想要进城啊!随我来!”
伍定远忙道:“多谢军爷。”便随那军官行去。走不到三步,两旁军士忽然伸手将
他架住,另一名小卒更伸手入怀,在他身上掏掏摸摸。
伍定远惊道:“在下是寻常百姓良民,大人此举何意?”
那军官狞笑道:“我管你是谁?便是皇帝老儿来此,也要交上一百两白银,这叫做
过关性命钱哪!若不是咱们日日夜夜在此看守,你们这些该死的老百姓哪来的好日子过?”
伍定远心中暗暗叫苦,他先前落在昆仑山手中,身上物事早已被人搜走,此刻身无
分文,却要他如何行使贿赂?
众小卒搜了一阵,说道:“这人身上没有银两,只有他奶奶的一本书!”说着递给
那军官,伍定远心中暗暗叫苦,那书不是平常的物事,乃是天山中带出的“披罗紫气”,
自己一身武艺全着落在上头,岂可任人拿走?
他正自盘算对策,只见那军官已将书本接过,骂道:“死穷酸,连一两银子也没有,
居然还敢自称是生意人,老子看你定是敌国的奸细!”说着往书皮看了一眼,又骂道:
“披罗紫气?老子披你奶奶个头!要带书也带本图文并茂的玩意儿,这算是什么狗屎!”
大怒之下,便要把书本撕破。
伍定远忙道:“这书是要紧东西,大人万万撕不得!”
那军官狞笑道:“死东西,还敢啰唆!”说着用力一扯,便要将书本撕开。
伍定远大喝一声,两手使劲,猛地往后一振,那两名小卒原本拉住了他的臂膀,只
听轰地一声,两人的身子如同烂稻草般,远远地飞了出去,跟着脑袋撞在墙上,有如烂
泥般地瘫在地下。
那军官一惊,喝道:“大胆狂徒,你胆敢拒捕!”抽出腰刀,便往伍定远脑门砍落,
伍定远见他这招凶狠劲急,心道:“你不过是要些银钱,与我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
必出手就是杀招?”
他有意教训那军官,当下落手也不容情,一招“开门见山”,右拳猛往那军官鼻梁
打去,这招拳法甚是常见,便是小孩也识得,那军官骂道:“死小子!”跟着侧头躲开,
谁知一股劲风刮来,味道腥臭无比,那军官气息一滞,颈子竟然动弹不得,伍定远的拳
头便从那人脸颊擦过,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那军官滚倒在地,呼号不已。
伍定远冷冷地道:“你莫作死,快快站起来吧!”那军官只在地下打滚,哀号不断,
一旁小兵见状,吓得四下乱窜,各自逃命去了。
伍定远眉头一皱,将那军官揪起,却见他已然一动不动,伍定远抡起拳头,作势欲
挥,喝道:“大胆贪官,你快快带我进关!”却见那军官的脑袋只剩下了一半,余下的
一边已然烂去,有如被强酸腐蚀一般,连头骨都露出来了,伍定远大吃一惊,心道:
“又来了!我这拳不过是轻轻一打,怎能有这般威力生出?”
原来方才那拳这么一擦,居然已将这名军官活生生的毒死,另两名小卒给他手臂力
道一震,也已撞墙而死。伍定远暗暗心惊,知道自己的武功已然高不可测,日后出手之
时,可要留下三分余地,否则定会杀生太过。
忽听后头无数军士叫喊道:“奸细在这里,快把他抓起来。”却是方才散逃的兵卒
引人过来。
伍定远不愿与之缠斗,他看着城墙,心道:“以我此时的武功,说不定可以一举越
过这座城墙。”当下伸足出去,奋力往墙上一点,只听碰地一声大响,墙上的砖石竟给
他一脚踢瘫,陷出一个深洞来。
伍定远心下骇异,他放轻脚步,只用了二成真力,轻轻地往墙上轻轻一点,饶是如
此,身子还是飘飘凌空,猛往城上飞去。待到力尽之时,伍定远伸脚再点,又往上飞去
五丈有余,已如幽灵般飘上城头。
下头军士见他武功高强若斯,都已惊得呆了,众人抬头仰看,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城上守军见伍定远飘身上来,更是吓得屁滚尿流,纷纷惨叫,霎时四散奔逃,跑得无影
无踪。
伍定远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头,不禁微微摇头叹息,想不到这西疆第一等的关隘要塞,
军纪竟然败坏至此,守军更是不堪一击。
他飞身下关,便往西凉方向急奔,路上找人问了,此时已是正月十七,他与杨肃观
等人约好十五相见,虽然马不停蹄的赶路,还是晚了两日。伍定远心知他们必是朝华山
而去,倒也不感心急,只是艳婷还在江充一干人手里,倒是件麻烦事,眼看一时无法与
杨秦等人会合,索性便缓缓而行,也好打量情势。
又行了两日,已近凉州城郊,伍定远身子虽不疲累,却已又饥又渴。他见到一旁有
间客店,连忙抢进,跟着要了两张面饼,一壶白酒,便即张口大嚼。他这几日都在路上
采摘野果,不曾好好吃上一餐,这顿饭只吃得香甜无比,不一会儿,便已吃干喝尽。
伍定远舔了舔嘴,还想再要些吃食,忽地想起囊中羞涩,金银都给昆仑山搜去了,
却是一文钱也无,他面色一变,寻思道:“这可该怎么办?难不成要吃白食么?”转念
又想道:“我旧日是此地的捕快,便赊他一顿,那也算不上什么。”当下又要小二送上
吃喝的来。
一旁掌柜的见他伸手往怀中一摸,跟着脸上变色,已然看出他身无分文,谁知他还
大声叫道:“小二,给我切盘牛肉来,再加两张面饼。”
那小二答应一声,从后厨送上菜肴,那掌柜冷笑一声,将小二拦在道中,喝道:
“慢点送!”他哼了一声,往伍定远这桌走来,冷笑道:“这位客倌,咱们是小本生意,
请您先结了帐,会了钞,这再吃喝不迟。”
伍定远道:“我今日手头有些不便,回头再补给你。”
那掌柜道:“客倌啊,莫说我们小气,你手头既然不便,为何又来吃食?小店向来
有个规矩,从不施舍乞丐。还请你赶紧付钱吧!”
伍定远听他说得难听,当下面色一沉,道:“我旧日是西凉城的捕快,朋友旧识不
计其数,绝不会在此白吃白喝,你只管送上菜肴,我回头便送钱过来。”
这种自吹自擂的说话,那掌柜一日里怕没听上百回,当下笑骂道:“你若是西凉捕
快,我还是甘肃的提督哩!我管你是官是民,有钱便是大爷,没钱便别来吃喝,休在我
这里赊上一顿半顿的。”
伍定远给他数落一顿,不禁面色尴尬,寻思道:“现下我身无分文,却要如何会钞,
难不成大摇大摆的走开么?”
昔日里他最是痛恨这种白吃白喝的勾当,若有下属干了这等恶行,他定会重重责罚,
此时他虽已不是捕快,却也不愿坏了自己昔日的规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掌柜道:“这位大爷,方才您吃的酒饭共是一钱银子,请您快快付吧!”
伍定远伸手掏摸,却良久摸不出半文钱来,只见那掌柜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伍定
远把心一横,暗道:“说不得了,今日权做一回流氓。”
他正要转身逃走,忽见一名女子走了过来,塞了只金元宝在那掌柜的手里,娇笑道
:“十两黄金给你做饭钱,这够了么?”
其时金贵银贱,这十两黄金足足抵得上三百两白银,那掌柜的大喜道:“够了!够
了!便买下我这间小店,那也是绰绰有余!”
伍定远颇为讶异,抬头望去,只见那女子媚眼流波,娇笑横媚,却是那女魔头百花
仙子,伍定远猛见此女,一时心下大骇,当场跳了起来。
忽然一人举刀架住他的脖子,冷笑道:“你乖乖坐下,咱们等了你好久。”这声音
说不出的难听冷峻,却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
伍定远依言坐倒,偷眼望去,只见九幽道人、番僧罗摩什等人各站一旁,约计有十
来名好手。
远处一张八仙桌上坐着两名汉子,一人满脸的精明强悍,脸上蓄着短须,正是十八
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另一人身材修长,满脸斯文气味儿,却是昆仑掌门“剑神”
卓凌昭。眼看卓凌昭与江充低头饮酒,见了伍定远,面上神色一如平常,似乎早已料到
他会生离神机洞。
只见众人穿着寻常商贾客商的服饰,装做了百姓的模样,但脸上却有倦容,想来众
人快马加鞭、风尘仆仆,才在区区两日内赶到凉州。
伍定远心下只是叫苦连天,怪自己没能小心谨慎,进店时不曾察看可疑人等,终于
还是着了道儿。
卓凌昭笑道:“伍制使命大啊!那冥海这般毒性,居然没伤你一点皮毛,天山的神
功当真了得啊。”言语间却是无比艳羡。
江充也是一叹,道:“命好运好身好,到老荣昌。伍制使果然是三奇盖顶之人,了
得,了得,真个成了‘一代真龙’哪。”
伍定远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极为讶异,但转念一想,江充既能看出自己面相的特异
处,对天山的武学渊源定然详熟,自能说破自己的武功来历了。
伍定远也是老江湖了,眼下虽强敌在侧,但自己有“披罗紫气”护身,那也不必示
弱。他想探听艳婷的消息,当下微微一笑,道:“托两位大人的福,在下才侥幸逃过一
死。说来还要多谢两位。”
此话镇静异常,全不同伍定远往日愁眉苦脸的模样,众人都是一奇,不知他既已落
入敌人掌握,居然能泰然若此?实叫人惊疑不定。
江充双眉一轩,大笑道:“伍制使说的是,若不是咱们有缘,伍制使也不会因祸得
福,获传一身神功了。说来大家正是一家人哪!”只听他哈哈大笑,又道:“只是咱们
两家这般亲近,兄弟若没金银使唤,怎不吩咐一声?哥哥我什么没有,便是孔方兄最多。”
他使了个眼色,一名好手连忙取出两只重重的金元宝,送到伍定远的面前。
伍定远知道他们有意拉拢自己,便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大人若是有意款待在下,
何不把我颈上的刀子撤下。”
此时安道京兀自举刀架着他,听得此言,便要将兵刃收起,孰知江充摇了摇头,道
:“天山传人,号为‘一代真龙’,我与你同席共饮,便与猛兽同寝无异,岂能不防。”
安道京闻言,刀子又是一紧。
却听卓凌昭道:“你们只管放开他,有我在此,天下间无人伤得江大人。”这几句
话说来豪气干云,众人都是为之动容,看来卓凌昭自负绝学在身,根本没把伍定远看在
眼下。
江充哈哈大笑,道:“卓掌门既然这般说了,你们可以退下啦!”
安道京嘀咕一声,喃喃自语道:“他妈的,这般神气。”
却听昆仑山那桌有人喝道:“安道京,你嘴里不干不净的放什么屁?”
伍定远见两方人马仍然不睦,当即微微一笑,道:“安统领还是这么惹人厌啊?”
安道京哼了一声,却不打话,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九幽道人对掌柜小二喝道:“你们快快送上酒菜。”
几名夥计连忙端出几盆热炒,抢上服侍。
罗摩什低声向众人道:“咱们有要事相商,把闲杂人等都请出去了。”
百花仙子闻言,立时大剌剌地走到门口,朗声道:“大家听好了,这间店我们要了,
闲杂人等,一律滚开!”
店中客人登即哗然,这客店恰在入关要道上,来往客人甚是众多,如何能一举赶光?
一名挑夫忿忿不平,登时走了上来,怒道:“婆娘干么这般横行霸道的?叫你相好的出
来,我可不打女人家!”
伍定远知道胡媚儿手段毒辣,不禁叹息一声,知道这挑夫立时要糟。
果听胡媚儿哼了一声,霎时一个耳光打去,已将那人满口牙齿打落,跟着一脚踢出,
将他骨溜溜地踢出店门,锦衣卫好手见店内客人兀自不走,喝道:“看什么?你们找死
么?”
一众客人见这几人满脸横肉,手中还提着明晃晃的家伙,当即惊叫连连,赶忙冲出
客店,没一个敢留,偌大的客店便空了下来。
锦衣卫众人哈哈大笑,都觉爽快,便在此时,只听角落中传来一声轻咳,众人转头
看去,却见一人身穿斗篷,头缠白布,身着异国服色,正独自坐在角落,低头饮酒。
胡媚儿见那人停留不走,喝道:“你这人好不识相,快快给我滚了!”
那人低头不语,好似聋了一般。伍定远见他的服饰打扮,想来是个西域人士,听不
懂汉语,便只一笑,道:“这人听不懂中国话,你向他大吼大叫,这不是白费功夫么?”
胡媚儿呸地一声,道:“人话听不懂,暗器总看得懂了吧!我就是要他滚!”她举
起银针,正待掷出,却听江充道:“仙姑别伤人!既然这人是个外国人士,想来碍不到
事,就放他过去吧。”
胡媚儿皱眉道:“江大人在此饮酒,如何能被外人打扰?”
江充笑道:“不打紧,咱们人在西凉,不比在京城的时候,排场小些无妨。只要这
人听不懂汉话,那便不碍事。”
安道京赞叹一声,称颂道:“大人果然气度非凡,从来不与升斗小民计较。”这安
道京果然了得,随时随地都能生出大堆马屁,想来江充与他一块儿行走,定是乐趣无穷。
江充哈哈大笑,他喝了杯酒,向伍定远上下打量几眼,道:“怎么样啊!当个一代
真龙,滋味可是如何?”
伍定远心下一凛,道:“江大人此言何意?”
江充微笑道:“你既然渡过冥海,岂能空手而返?想来定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啊?”
伍定远寻思道:“这世间只三人知晓这神机洞的秘密,一人是我,一人是卓凌昭,
还一人便是这奸臣了。想以这秘密的重大,他必定把我当成眼中钉,我可要小心应付。”
他装作讶异的模样,只是哦地一声,问道:“什么秘密啊?江大人的话怎么这般难懂?”
江充何等厉害,见伍定远神情微微一变,已知他掌握了神机洞的奥秘,当下轻咳一
声,道:“伍制使,你知道了也好,不知道也罢,可你定要懂做人的道理,否则脑袋再
多,也不够人家砍。”
伍定远哦了一声,道:“什么道理,还请江大人明说。”
江充嘿嘿一笑,森然道:“有些话该说,便用唱的也成。有些话不该说,那是杀了
脑袋,也不能哼出一个字,这就叫做‘守口如瓶’,你懂了么?”
伍定远心道:“这江充好生厉害,方才我不过皱了眉头,他便已看出我心里有鬼。
且让我探探他的底。”他轻咳一声,道:“江大人,我这人没别的好处,一向想说便说,
想做便做,那才是正人君子所为。若有人要我藏头露尾,不免让我全身难过,成了无耻
小人。”
江充给他这么一顶撞,脸上黄气一闪,森然道:“伍制使,你真要与我为敌么?”
伍定远冷冷地道:“伍某人行走天下,不曾与谁有仇,从来只是奉公守法,大人若
行得正,坐得端,伍某如何敢得罪?”
那时伍定远在神机洞中不惜跳湖自尽,也不愿受卓凌昭的恩情,此刻他已练成天山
里的“披罗紫气”,更万无低头之理,当下出口便不容让。
江充大怒,正要说话,卓凌昭却微微一笑,插口道:“伍制使说话这般嚣张,想来
是仗着天山里绝世武功吧?不如本座与你讨教几招,也好让伍制使消消火气,怎么样啊?”
伍定远心下一惊,这卓凌昭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自己的武艺虽已非往日可比,但
与这剑神较量,岂同寻常?实不知自己能否挡下卓凌昭的惊天一击,当即沉默不语。
江充哼了一声,道:“当了一代真龙,眼界大概也高了。不过伍制使啊,你倘若记
性不坏,应该还记得在京城时,我曾参你一本么吧?”
伍定远吃了一惊,登时想起何大人到柳府查问自己的往事。他双眉一皱,寻思道:
“听这奸臣说来,定有无耻阴谋要对付我。倘若真的与他为敌,只怕他日后定会想尽办
法对付于我,我即便逃出此地,又有什么平安可言?”这奸臣害人之法不只一端,日后
三番两头的找碴,每日里参个伍定远一本两本,只怕会给整得死去活来,只要在朝为官
的一日,那是再高的武功也没用的。心念及此,面色已成惨白。
江充见他面露忧色,料来已怕了自己,便笑道:“你别那么怕我,我江充也不会存
心找你麻烦。只要你好好的答应了两件事,从此你我两家不会再来相害。你说好不好啊?”
伍定远料知对方财大势大,高手众多,即便有柳昂天护住自己,也不见得讨好,当
即哼了一声,道:“阁下有什么要求,一块儿说出来吧。”
江充笑道:“第一件事再简单不过了,你把嘴闭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那
一切都好谈了。”
伍定远心下了然,他知道江充有所忌惮,深怕武英皇帝在神机洞中待过的秘密外传,
自己若要大肆渲染,不免引起朝中人士议论。当即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伍定
远做得是皇上的臣子,当然是效忠皇上。这张嘴只挑利于国家的事说,绝不会胡言乱语。”
他这话倒不是讨好江充,先皇死于神机洞之事甚为隐密,岂能任人议论,自己若一
个不小心,将这些情事外传,非但会引人侧目,恐怕还会引来朝廷动荡,那创制神机洞
的前辈高人也曾以此嘱咐,要他不得胡乱外传秘密,伍定远心念于此,自是少提为妙。
江充喜道:“懂事!懂事!”
伍定远不愿过分示弱,掉了面子,当即道:“话虽然这般说,但伍某对那些专进谗
言,整日里污蔑圣聪的人么,我可一个也容不下眼里。”
江充大笑不止,说道:“没错!我老早就看东厂的刘敬不顺眼了,说得好!说得好!”
伍定远见他轻而易举的转了话头,心下也暗自钦佩他的口才机智,他清了清嗓子,
道:“江大人,你要交代的第二件事呢?不妨说来听听吧?”
江充嘿嘿一笑,道:“伍制使,这第二件事非同小可,我江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
可。只要此事一日不明,我可是吃不落饭的。”
伍定远心道:“看他这个模样,这第二件事定非小可,我得小心了。”他轻咳一声,
道:“大人有话便说,不必多言其他。”
江充双眉一轩,神色变得异常严肃,只听他森然道:“伍制使,你见到‘他’了么?”
伍定远听了这莫名其妙的“他”,登时悚然一惊,心道:“好啊!他在问武英皇帝
的事!”
旁人不知什么“他”不“他”的,都是一头雾水,只有卓凌昭面色一变,知道江充
在逼问关系国运的大事。
江充见伍定远神情如此紧张,料知他情急之下,定会胡言乱语,当下冷笑道:“伍
制使啊!我江充做人最是公道,绝不会白问你的。只要你能老老实实地把回答我,我马
上给你顿甜的吃。”说着伸手一挥,道:“都带上来了!”
只见一名将领从旁走来,拿出一只小小的锦盒,里头装着厚厚一叠银票。
江充笑道:“这盆是甜的,一张银票一百两,共是一千张,整整十万两白银在这里。”
众人见到这般巨大的数目,忍不住惊叹出声。那安道京更是唾沫横流的模样。只见
江充伸手一推,将银票送到了伍定远面前,道:“只要你说出你在神机洞中的所见所闻,
这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嘿嘿,就是你伍定远的囊中物了。”
伍定远向来奉公守法,廉洁自重,但此时见到这厚厚的一叠银票,却也不禁怦然心
动,他一年的饷银不过是二百四十两银子,若要赚到这十万两白银,那可要整整五百年
的功夫,如何不让他心中惊叹。
伍定远虽非道学君子,但也知这帮匪人的钱财来源肮脏,不是受人贿赂,便是中饱
私囊,万万取之不得,便咳了一声,道:“江大人此举是白费工夫了。钱财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我伍定远不是什么贪财的人,你不必以此相挟。”
江充冷笑道:“哦!不爱甜头吗?那吃点苦头如何?”跟着挥了挥手,道:“把苦
的端来了!”
伍定远一愣,心道:“什么苦的?”一旁锦衣卫众人答应一声,过不多时,只见一
名少女给押了出来,却是艳婷。
伍定远又惊又喜,当即叫道:“艳婷姑娘!”艳婷也是大喜,叫道:“伍大爷!天
可怜见,你……你总算没事!”她满面泪水,便要往伍定远扑来,一名卫士将她拦腰抱
住,喝道:“别动!”
伍定远见艳婷给人抱在怀里,不禁惊叫道:“你们别伤她!”
江充何等厉害,在天山察言观色一阵,便知伍定远对这女子有情,他冷冷一笑,道
:“伍制使,苦的来啦!你若是一个回答不慎,跟我吹牛皮、卖关子,嘿嘿,这儿十来
个壮汉,人人都是虎狼之性,放着黄花大闺女在这儿,你知道意思吧?”
伍定远哼了一声,道:“你少来威胁我!”
江充笑了笑,登即使了个眼色。安道京笑道:“伍制使,看好了!”只听刷地一声,
他的“九转刀”已然出鞘,当场削下艳婷肩头的一片衣服,他刀法俐落,没伤到分毫皮
肉,饶是如此,艳婷已吓得尖声大叫,伍定远魂不附体。
江充笑道:“伍制使,少点废话,多点正经生意,知道了么?”只见角落里的那名
酒客身子一颤,似乎颇为骇异于眼前的逼供情状。店中掌柜见了这群凶神恶煞,更早早
躲到后厨去了,没半个敢出来问上一句。
伍定远咬住了牙,沉声道:“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江充笑了笑,替伍定远斟上了酒,道:“以前朝廷有个人,名叫武德侯,不知道你
听过没有?”
伍定远哪管他说东道西,只摇了摇头,随口道:“没听过。”
江充脸上闪过一阵狡猾的神色,笑道:“你没听过也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这你懂么?”伍定远心下不忿,但眼前形势禁格,只有点了点头。
江充道:“这武德侯是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所谓忠臣孝子的气节,在这人身上是一
点也看不到。这人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意图不轨,当年在玉门关外谋害了先皇,这你晓
得么?”
伍定远凝视着艳婷,只见她甚是害怕,眼神中满是泪水,当即道:“大人有话快说,
我还有事要办!”
一旁安道京跳了出来,喝道:“大人说话,你给我专心点听!”便要往艳婷身上出
刀,这江充却是十足十的厉害角色,他见伍定远神思不属,不住望着艳婷,便伸手拦住
安道京,笑道:“想来这椅子太硬,却教我们伍制使坐不住。来人,请这位姑娘坐过去
了。”命人搬过椅子,让艳婷坐在伍定远身边。
艳婷甫一坐下,登时抱住了伍定远,哭出了声。伍定远大喜,低声道:“姑娘别怕,
我们一会儿定可平安脱身。”艳婷抽抽咿咿地道:“我本以为你死了,还好老天有眼,
没让你死在那鬼洞里……”
伍定远正要回话,却听江充哈哈大笑,道:“伍制使,这下椅子舒服多了吧!”
伍定远脸上略红,道:“大人有话请说。”口气顿时松了许多。
这江充果然厉害,一眼便能看出旁人心里的需求想法,若非如此,天下这般多的豪
杰,却怎会一一顺服于他?
江充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伍制使何必脸红呢?”
他见伍定远面色一沉,知道他甚是脸嫩,便转过话头,道:“说起这武德侯嘛,这
人真是朝廷的麻烦,好容易把他全家抄斩了,谁知这人还是阴魂不散,定要跟我作对,
唉……说起来,这人还算是你半个师父哪!”
伍定远虽然心神不属,一双眼尽瞅着艳婷的小脸,此时听了这话,仍是吃了一惊,
他抬起头来,道:“什么?我的半个师父?”
江充笑道:“你当天山的绝世武功是从何而来的?那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伍定远见卓凌昭脸露钦羡之色,顿时醒悟,他颤声道:“这位武德侯,便是他创出
神机洞的武学么?”他过去也曾柳昂天提过这位明臣,却万万没料到他竟与自己身上的
武功有关,心下自感诧异。
江充笑道:“果然是捕快出身,说起话来还挺聪明的。”
伍定远想起柳昂天转述这位名臣的种种事迹,不由得茫然出神,怔怔地道:“这位
武德侯,莫非他并没有死……”
卓凌昭插口道:“这个你大可放心,他早已死了。”
伍定远嗯了一声,虽知这位前辈当如柳昂天所言,早已不在人世,听了卓凌昭这么
一说,心下仍感一阵怅然。
江充笑道:“你好像很失望啊?小朋友,这人要还活着,天下恐怕要死一大半的人,
他可是当世第一大魔星啊,你却遗憾个什么劲儿?”
伍定远叹息一声,道:“大人到底要知道什么,赶快吩咐吧。”
江充笑道:“武德侯这个王八蛋,死后还留了几个难题出来,又是什么戊辰岁终,
龙皇动世,又是什么绝世武功,神机鬼洞,成日里就想引人往那洞里钻,想我们卓掌门
这么高明的武学见识,也差点中了这人的挑拨离间,就可知其他凡夫俗子如何妄想了。”
卓凌昭脸上青气一闪,沉声道:“江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向来自高自大,岂
容旁人出言侮辱,此时便出声质问。
江充拍了拍卓凌昭的肩头,笑道:“卓掌门武功天下第一,到那洞里不过是要找出
武功相若的高手,好来切磋一番,哪会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卓掌门,你说是么?”
卓凌昭抬头望天,不发一言,看来着实不悦。
江充不再理他,自对伍定远道:“说这么一大堆,其实不过是要告诉你一句话,你
在天山里的所见所闻,全是胡乱杜撰的一派胡言,万万不该传出去,这你懂了么?”
伍定远嘿嘿干笑,不置可否,心中却想道:“他越是这般说,越是显得心虚,看来
这奸臣虽然了得,那神机洞还是让他怕得要命。”
江充笑了笑,低声道:“伍制使啊!你倒说说,你进了神机洞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见到‘他’了么?”
这问题已是第二回问出,仍是让伍定远心头大震,知道这重头戏已然上演了。他轻
咳一声,道:“见到了如何,没见到又如何?”
江充森然道:“见到了就该死,没见到么,哼哼,那是最好不过了。”
伍定远见他神情变得阴森无比,饶他武艺初成,心下也是震惊不已,寻思道:“传
我披罗紫气的前辈也曾在书上交代,要我决计不可将秘密外传,否则定有奇祸,看江充
紧张成这个德行,这秘密定是异常了得,说什么我也不能漏口风。”心念及此,便缓缓
地道:“老实说吧,我没见到什么人。江大人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江充面色一沉,道:“当真没见到人?”
伍定远摇头道:“我要是见到这人,那是何等重大的事,如何还有闲情在小客店里
吃食?”这话甚是有力,登让江充放心不少。
江充提声道:“说得好。只是此人的尸骨呢?你没见到人,总会见到尸骨。你倒说
说,那尸骨呢?”
伍定远心下一凛,暗道:“看来武英皇帝真的在那洞里待过一阵,不然以江充的精
明,决计不会这般紧张。”
江充见他低头沉思,忽地厉声道:“姓伍的,你给我说,他的尸骨呢?”艳婷见他
须发俱张的恐吓神态,只吓得花容失色,一时惊叫出声。
伍定远却甚是镇静,他只摇了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见到。”
江充喝道:“此话当真!”言语间极尽恐吓。
伍定远冷笑道:“江大人!你不必这般说话,你爱信便信,我又能如何?”
安道京喝道:“大胆!在江大人面前还敢贫嘴!”
一刀削出,猛向伍定远胸前砍去,眼见安道京这刀来得好不劲急,伍定远此时手无
寸铁,慌忙间只有探出右手,便往胸前挡去,只听剥地一声,刀锋已然刺中伍定远的手
腕。
刀锋隐没,看来入肉甚深。艳婷尖叫一声,叫道:“伍大爷!你的手……”大惊之
下,便要过来察看伤势。伍定远也是心下惨然,暗道:“我这条右手要废了。”
江充怒道:“安统领,谁教你下手这般重!”
安道京陪笑道:“是……是他自己伸手来挡的,这可不能怪我……”
说话间,猛听喀啦一声响,那安道京的钢刀不知怎地,边缘竟已裂成碎片,全数断
在地下,伍定远的手腕却丝毫不见半滴鲜血。众人见得这个异状,都是骇然出声。
安道京大吃一惊,他提起刀锋一看,却见刀身已然破损,缺口处更像是给火烧溶一
般,黏糊糊地溶成一团。安道京揉了揉眼睛,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邪术?”
伍定远自己也是惊骇异常,他张大了嘴,看着自己的右掌,只见手掌除了色做深紫,
其他也无异状,不知怎会变得刀枪不入。
众人骇异之间,只听卓凌昭冷冷地道:“好一个‘披罗紫气’啊,不愧称为天山武
学,当世第一阴损的武功。”
伍定远听他叫破自己的武功来历,心下甚是惊讶,只呆呆地看着卓凌昭,一时无语。
那厢江充却甚为烦恼,他见伍定远完好,便不再理会。只见他来回抚摸自己的五官,
叹道:“这……洞里没有人影,也没有尸骨,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凌昭端起酒杯,轻啜一口,道:“反正炮火打去,便天大的秘密也要湮灭了,江
大人何必忧虑呢?”
江充摇了摇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唉……总之我没亲眼见了尸首,心里就是
放不下。”
卓凌昭见江充烦忧,当即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江大人不必这般折腾自己,来,
咱们喝一杯吧!”
江充取过酒杯,忽地长叹一声,怔怔地道:“我江充怎地这般劳碌命啊!朝廷那帮
混帐,整日里就是想尽办法除掉我。打昔年的反逆算起,直到今日的刘敬、柳昂天,哪
个不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不然明反,不然暗杀,全不知我忠君爱民的苦心。唉!我为
何如此歹命啊!”说着一饮而尽,卓凌昭等人都陪了一杯。
伍定远心下暗骂道:“这狗官还有良心么?自己不知害了多少人,却还在怨天尤人。”
江充放下酒杯,见伍定远神色不忿,怒目望向自己,便道:“看伍制使这般神色,
似乎也想喝上一杯啊?来人,给斟上了酒。”一旁安道京抢了上来,为两人各倒一杯。
江充举杯向他一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上回我诚心邀你一起共事,今日藉这
一杯水酒,从此化解敌意,戮力报国。你说好么?”
伍定远见他笑吟吟地,一幅老奸巨猾的模样,登想起这些年所见的不平事,他心下
一横,当场将酒水洒在地下,大声道:“谁要化解敌意?你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杀了
多少人?你看看这世间给你整成什么模样?官不官,民不民,每人都只想捞好处,害人
害己,无一为善!你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你羞也不羞!”
众人听他疾言厉色的数说,都是大怒,纷纷抽出家伙,只等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击
杀。一旁艳婷见他当面顶撞江充,也是吓得花容失色。
谁知江充不怒反笑,只听他拍了拍手,笑道:“好一个伍制使啊!这番话说得真是
精彩至极。这是柳昂天教你说的吗?”
伍定远戟指骂道:“天下间的好汉,谁不知你便是万恶渊薮,你若还有羞耻之心,
赶紧退隐了吧!别在那里害民了!”
江充微笑道:“万恶渊薮?这太也抬举我了吧?伍制使啊,是非黑白绝不如你想的
那么简单,真要把烂帐翻开,朝中没人讨得了好。实在告诉你吧,当朝大臣中我还算是
个好人,这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伍定远哼了一声,不愿理会。
江充摇头道:“看你这样子,八成还在错怪好人。不过来日方长,我慢慢劝你不迟。”
伍定远听他有意押解自己,当下急转念头,寻思道:“等会儿定要找个法子,速速
带着艳婷姑娘逃走。否则落入这群贼人手里,沦落到为虎作伥,那可生不如死了。”
江充叹了一声,举起酒杯,慢慢饮尽。他舒了一口长气,道:“说了这许多,咱们
也该付帐了。掌柜的,过来吧!”
那掌柜连忙奔来,陪笑道:“大爷要走啦!可还吃得尽兴?”
江充笑道:“吃得尽兴,聊得也尽兴。你这店不坏,我日后还会来光临光临。”说
着取出一只重重的金元宝,扔给那掌柜。
这金元宝看来足足有十两之重,那掌柜双手一沉,急忙抱住,大喜道:“多谢江大
人。”
江充面色忽地一变,沉声道:“你叫我什么?”
那掌柜不知他何以发怒,慌道:“江大人息怒,我…我只是听他们这般叫,也跟着
一起叫了,没别的用意……”
江充叹道:“你可知道,江大人三字不是随便叫得的?”
那掌柜吓了一跳,道:“这……小人不知道。”
江充叹道:“一声江大人,却是来招魂。”
霎时只听得店内传来几声惨叫,店中几个夥计已然身首异处,竟已被江充手下杀死。
伍定远与艳婷都是一惊,吓得惊叫出声。安道京怕伍定远出手干预,连忙举刀架住艳婷,
示意伍定远不要妄动。
那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下,拱手讨饶道:“诸位大爷,你们高抬贵手,我什
么都不知道,只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几名好手望着江充,等他示下,江充摇头道:“我这次微服出京,决计不能让旁人
知道,否则给那刘敬参上一本,那可不是好玩的。这掌柜已然知晓我的身分了,绝对不
能留。”一名好手举刀一挥,那掌柜惨嚎一声,倒卧血泊之中。
伍定远忍无可忍,大声道:“你们好生残忍,这人不会武功,你们居然下得了手!”
安道京大声道:“江大人的话便是圣旨,你少说两句,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此时店中只余下一名客人,正是方才头缠白布的那名客商,只见胡媚儿已往那人欺
去,她手上银针发出,便要将那人当场结果。
银光一闪,霎时间百来枚银针飞出,便往那客商射去,便在此时,也是一阵金光闪
过,竟有一物朝胡媚儿撞来,半空中叮叮噹噹之声不绝于耳,无数银针都撞上那物事,
顷刻间洒落一地。
那金光冲破百花仙子射出的银针阵,势道兀自不停,猛烈绝伦地朝胡媚儿身前冲去。
胡媚儿见金光冲来,煞那间急忙滚倒,避了开来,一旁安道京叫道:“这是天外金轮!”
众人闻言,都是吃了一惊。
那客商冷冷一笑,尖声道:“安统领好眼力,知道本座已然驾到。”猛见他冲天飞
起,窜上八仙桌,举轮乱杀,正是东厂的“花妖”薛奴儿。
江充嘿地一声,显然也没料到此人会在此地出现,他举手一拍,喝道:“别让这人
走了!快快把他拦下!”只见九幽道人、罗摩什、百花仙子等人已围在他身边,正自激
斗不休,但薛奴儿暗器工夫着实霸道,他与三大高手相斗,竟是丝毫不露败象。
罗摩什曾被薛奴儿削去一只手指,此刻更想诛杀此人,以泄心头之恨,但他抢攻过
急,冷不防肩上给金轮划出一道口子,登时痛彻心肺。其余两人见他受伤,更是气馁,
一时连连后退。
薛奴儿大声骂道:“江充!你这千刀万剐的无耻奸臣,你到底去天山干什么了?快
快从实招来!”
江充脸色一变,他与东厂的仇怨甚深,那刘敬更非善与之辈,乃是他生平第一号劲
敌,这薛奴儿若是逃得性命,今日之言必会传到刘敬耳中,日后刘敬若要查起神机洞的
秘密来,只怕株连祸结,永无宁日。言念及此,江充更是暴喝:“你们加把劲,快快杀
了他!”
众人连连呼喝,暗器兵刃齐上,但薛奴儿身法灵动,金轮倏忽而至,如鬼如魅,一
时间无人能挡。
江充转向卓凌昭,求恳道:“卓掌门,请你出手吧!”
卓凌昭自恃宗师身分,不愿与胡媚儿、安道京等人混在一起,便自一笑,道:“请
江大人要这些朋友退下了。”
江充喝道:“你们先退开,卓掌门要亲自出手了。”
众人听得卓凌昭此言,那是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时都是暗恨在心,反而形同拼
命,猛往薛奴儿冲去。
江充见无人愿意退让,只急得他连连大叫:“叫你们退开了,怎么还不走!”众人
听得此言,更是大怒欲狂,只想将这薛奴儿早些杀死建功,攻得更加劲急了。
罗摩什哼了一声,道:“江大人要杀这人,何必另求他人,且看老衲的!”他跳出
圈外,从怀中掏出一柄物事,道:“瞧仔细了。”众人急忙去看,却见他手中拿着一只
火枪,却是他从西域重金购得的宝物。
罗摩什举起火枪,“轰”地一声大响,猛往薛奴儿射去。薛奴儿此时恶斗正急,左
挡九幽道人戳来的判官笔,右闪百花仙子砸下的拂尘,岂能再有余力闪躲火枪?只听他
尖叫一声,腿上已然中枪,须臾间血流如柱。
胡媚儿见有机可趁,拂尘扫出,猛往薛奴儿背后打落,薛奴儿手上金轮奋力掷出,
却是朝向江充扔去,众人大惊失色,这江充不会武艺,若给金轮砍中,那是非死即伤的
大祸,霎时三人急向江充身边跳去,一齐挡格霸道凶狠的天外金轮。
这江充虽无武艺在身,却是个明白人,他叫道:“别中计了,他这是围魏救赵的计
策啊!”
罗摩什等人登时醒悟,忽听一声大响,急忙回头去看,薛奴儿却已冲破屋顶,如飞
鸟般地遁走了,那金轮却好端端的夹在卓凌昭指上。
罗摩什眼望江充,颤声道:“若给这人逃得性命,可会生出什么事来么?”
江充嘿嘿冷笑,眼见薛奴儿已然走远,便是暴跳如雷也无济于事,他向来阴沉稳重,
等闲不露本性,此时只摇了摇头,道:“算了,等我回京之时,大家再各显神通吧!”
只是想起刘敬的厉害之处,还是忍不住皱眉烦心。
伍定远见场面混乱,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见众人心神略分,抱住艳
婷,双足一点,便往店门外冲出。
安道京登时察觉,喝道:“你干什么!”他正要拦截,伍定远轰地一拳,那泛紫的
右拳已朝他门面打来,安道京鼻中闻到一股恶臭,知道拳力古怪,慌不迭地往旁滚开,
一旁众多好手见伍定远脱身逃走,急忙赶上截住,将他围在核心。
伍定远拉住艳婷,将她护在身后,他环顾四下,只见众人个个武功高强,无一不是
硬手,一时不知如何脱身,忽听一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凌厉的掌风向背后袭来,伍
定远急忙转身,只见那人掌做硃砂,使的当是毒掌之类的阴毒工夫,掌力尚未及身,伍
定远已然闻到腥臭之气,他急忙挥出右掌,碰地一声,已与那人的手掌对上。
两人掌力激荡,却听那好手惨叫一声,猛地往后滚开,众人只见他右掌冒出阵阵白
烟,掌心处已然溃烂,那溃烂越来越深,逐渐往手臂上沿腐蚀而去。那好手惨叫道:
“好邪门啊!”他拔出腰刀,大吼一声,猛将自己的右掌切了下来。
余下众人大骇,眼见伍定远掌力如此阴毒,连硃砂掌这等工夫都接不下他的一掌,
何况其他?众人不敢与他硬拼掌力,都是举刀砍去,伍定远左肘后打,右脚前踢,招式
虽然平庸,但势道却是快极,霎时连中两名好手,偌大的劲道灌入,那两名好手惨嚎一
声,如脱线风筝般地飞了出去,只见他们的身子撞上了照壁,跟着破墙而出,已然不活
了。
江充微微冷笑,道:“好厉害,不愧是天山出来的!”
九幽道人惊道:“这就是‘披罗紫气’么?果然了得!”
罗摩什更不打话,运起“幽冥玄指”,便往伍定远身前攻去,伍定远见他指法精奇,
内力深厚,不敢稍有怠慢,一掌猛朝罗摩什门面挥去,罗摩什见他右臂中隐隐有紫光流
动,心下一惊,不敢硬接伍定远的掌力,他跳开一步,举起手上火枪,喝道:“站着不
要动,否则休怪和尚的火枪不长眼!”
伍定远不去理他,当下抱住艳婷,便往门口窜去,罗摩什大喝道:“站住了!”
碰地一声巨响,烟硝弥漫中,那枪打在墙上,伍定远却已窜出店门。胡媚儿娇声叫
道:“让我来!”她举手一挥,百来枚银针便朝伍定远背后射去,伍定远急忙闪避,但
银针数量实在太多,还是有十来只射上他的肩头,胡媚儿叫道:“你已经中了我的毒针,
若要活命,那就乖乖的留下来!”
艳婷惊道:“你中毒了,怎么办?”
伍定远把心一横,暗道:“死便死了,我也不能任凭艳婷姑娘再度沦入敌手。”当
下更不打话,左手夹住艳婷的腰身,放足狂奔。
奔出百尺,远远听到胡媚儿叫道:“你越是奔跑,血行越是加快,快快停步了!”
伍定远却不理会,体内真气发动,脚下如飞,转瞬间便已奔出里许。
艳婷见离店已远,深怕伍定远毒性发作,急忙叫道:“伍大爷,你先歇歇吧!”
伍定远回头一看,不见有追兵过来,当下停住了脚,艳婷急忙抢上,将他肩上衣衫
解开,只见中针处色成深黑,艳婷急道:“怎么办?我们快去抢解药吧!”
伍定远沉吟片刻,道:“这倒不忙。”这百花仙子的剧毒向来阴损险恶,片刻间便
能要人性命,但此时他剧烈奔跑之下,却始终没有发作,其中定有隐情。
伍定远提起内力,运转周天,只觉中针处渐渐发热,跟着肩上的深黑色缓缓朝手臂
流动,色泽竟是越来越淡,前后约莫一盏茶时分,那深黑之色竟尔消失不见,全数吸入
右臂的紫气之中,模样一如平常。
艳婷骇然道:“伍大爷,你把毒性都吸到体内了!”
伍定远自也惊疑不定,他举掌一挥,只听轰地一声,掌上竟隐隐有风雷之声,功力
竟有提升。艳婷见他这掌功力更加深厚,也是神色诧异,嚅囓地道:“这……你这掌力
好像更威猛了……”
伍定远眉头紧皱,寻思道:“怎会这样?这银针的毒性何等厉害,照理我该死于非
命才是,这掌力怎能增大这许多?”世间原有引毒、驱毒的练掌法门,但能将毒性吸入
体内的武功,那却是前所未闻,究竟这“披罗紫气”是什么来历,确实令人大惑不解。
艳婷看了一会儿,道:“看来伍大爷只要再练个几年,功夫一定厉害得紧。”
伍定远点了点头,他看着自己的燐燐紫臂,心道:“现下我功力大进,自不是昔年
的吴下阿蒙,也许……也许我可以找昆仑山的人报仇……”他见自己武功已有如此造诣,
想起方才自己对江充的让步,不禁微微后悔,想道:“早知我武功如此,刚才根本不必
与江充多说什么,直接夺门而出,料来这群贼子也拦不住我。”
此时伍定远已知“一代真龙”的巨大威力,绝非江湖上虚妄杜撰之言,料来以后遇
上罗摩什等人,那是不必再有忧惧了。言念于此,心下又多了几分自信。
正想间,忽听一人笑道:“伍兄弟好厉害的武功啊!连百花仙子的剧毒也耐你不得,
这世间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伍定远听这话声好熟,心下顿时一凛,他抬头看去,只见眼前一人状似饱学宿儒,
手上却提了柄长剑,正是自号“剑神”的卓凌昭。
伍定远心道:“嘿!才一想到这贼子,他便就来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伍定远立时想起燕陵镖局的案子。他压下满腔怒火,沉声道
:“卓掌门好快的身手,居然赶在我的前头了。”
卓凌昭笑道:“不敢。伍制使手上抱着一人,多少吃了亏。”他二人相互凝视,心
下都是忌惮。
伍定远寻思道:“眼前可以是个一对一的报仇良机,我只要能杀了他,便算是为燕
陵镖局满门复仇了。可这卓凌昭剑法通神,我早在神机洞里见识过了,凭我现在的功力,
可能挡得下他的一剑?”
卓凌昭见他跃跃欲试,心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伍定远不过是刚从天山出
来,武功却高到这个地步,今日若要放过他,以后怎么制得住?我可得小心了。”
伍定远屏气凝神,暗暗凝聚功力,右手慢慢幻出一阵紫光,卓凌昭伸手按住剑柄,
内力到处,剑鞘中也隐隐现出青光。两人心神专一,都是凝视对方的眸子,谁也不敢稍
动。一旁艳婷又急又怕,却又无能为力,只得躲在树下,暗自为伍定远祝祷。
两人正要动手,忽听远处有人大声喧哗,却有大批武林人物走来。只听一人道:
“老张啊!你每日里宁不凡长,宁不凡短,怎知这宁不凡真是有心退隐?”
另一人道:“你休要说长道短,讥讽于人。若是有胆,咱们便来赌一把,这不就知
道了?”
又一人道:“宁不凡退不退隐,关我们屁事?这有啥好赌的?咱们猜猜以后谁才是
天下第一,那才是真格的。”
谈话间,只见十余人朝前走来,众人行到近处,一人忽地大叫道:“这不是昆仑掌
门,‘剑神’卓大侠么?怎地会跑来西凉啦?”
听这人言语,想来与卓凌昭熟识,果然几人快步上前,纷纷叫道:“卓掌门!好久
不见啦!”
卓凌昭听得众人的叫唤,自知不便在此杀人,收手回去,凛然道:“伍制使,算你
命大。”
伍定远嘿地一声,只觉全身已被冷汗浸溼。
众人围住卓凌昭,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题都离不开宁不凡退隐,几名好事之徒更是
大叫:“天下第一!卓掌门武功天下第一!”卓凌昭听得众人的奉承,脸上忍不住露出
了笑容。
伍定远面色铁青,想要上前动手,却又是不敢,直至艳婷伸手来拉,低声道:“伍
制使,咱们走吧。”伍定远叹息一声,这才缓缓离去。
卓凌昭远远望着两人,脸上现出一丝冷笑。
第九章浓情蜜意
路上伍定远问起别来情事,艳婷道:“那日江充那些人见你跳到湖里,都气得半死,
说少了引路之人,怕再也进不去了。后来那江充从外头调来大炮,说要把岩洞炸掉,我
以为你已经死了,哭得好生难过……”
伍定远见她情真意切的看着自己,心下感动,笑道:“姑娘不必哭,你看我不是好
端端的么?”
艳婷笑道:“是啊!要知你那么命大,我也不必哭了。”两人登时一笑。
伍定远道:“你想直接回九华山去?还是随我上华山?”
艳婷忽地眼眶一红,摇头道:“我师叔被那妖女害死,师妹不能没人照顾,我还是
先上华山去好了,等找到师妹再说。”
伍定远颔首道:“说得也是。你师妹年纪还小,不能没你这个师姐陪伴。”想起娟
儿平日乱七八糟的样子,忍不住微笑道:“你师妹打小便是这样调皮么?”
艳婷想起师妹,也是破涕为笑,道:“是啊!这小孩子平日里除了师父的话以外,
她是谁也不理睬,每日里都是些鬼灵精的主意,真不知她那小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伍定远笑道:“你姊妹的感情真好,真是叫人羡慕。”
艳婷问道:“伍大爷家里还有什么人?可有兄弟姊妹么?”
伍定远摇了摇头,道:“我自小便是孤儿,从没有什么亲人。”说着想起卢云,忍
不住又是一叹。
两人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市集,伍定远闻得远处摊子传来一阵香味,却是卖烤肉串
的,伍定远见艳婷馋涎欲滴,知道她也饿了,当下笑道:“想吃么?”
艳婷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伍定远伸手入怀,谁知半天却掏不出半个子儿,他忍不
住脸上一红,说道:“我倒忘了,我身上没带得钱。”
艳婷也是满脸尴尬,低声道:“这下糟了,我的钱包也给昆仑山的人搜走了。”
伍定远叹道:“早知道就拿了江充的十万两白银,现下就方便许多啦!”
艳婷皱眉道:“现下说这些都没用了,咱们可要怎么办呢?一路行乞到华山吗?”
伍定远拍了拍她的头顶,笑道:“别慌,看你大哥的。”说着将艳婷带到一处客栈,
吩咐掌柜送上两间上房。
艳婷低声道:“咱们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怎能住得这等昂贵居所?这可是要钱的。”
伍定远笑道:“我在这里有几个朋友,等会儿便去商借些盘缠,你莫要担忧。”跟
着命掌柜整治一桌酒席,给艳婷送到房里,酒席中大鱼大肉,足足有十来碗菜肴,甚是
丰盛。
艳婷正要吃食,忽见伍定远匆匆出门,忙问道:“伍大爷,你不一起吃么?”
伍定远回头一笑,道:“你先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艳婷嗯了一声,心下甚感奇怪,但也不敢多问,也是饿极了,便自行吃了起来。
伍定远走在街上,随意找了名路人,问道:“这县城衙门怎么走?”
那路人听他问起衙门,忍不住一惊,道:“衙门?你去哪儿作什么?可是去寻死么?”
伍定远皱眉道:“什么寻死?阁下的话好生难懂。”
那路人低声道:“老兄是外地来的吧?这衙门老爷有个不中听的外号,人称敛财大
魔王,平素最是凶恶不过,只要给他见到,没有不给剥皮的。你没事可别自找麻烦。”
伍定远笑道:“成了,我便是要找这种鬼地方。”
那路人白了他一眼,咕哝一声,道:“大白天的却见到疯子,真是莫名其妙。”
到得傍晚,艳婷见伍定远回到客栈,手上却还抱着一个大包袱,便笑道:“这些是
什么东西?这般大包小包的?”
伍定远笑道:“都是给姑娘吃穿用的。”说着将包袱一抖,取出一件貂皮袍子,另
有些胭脂首饰,都是昂贵之物。
伍定远道:“小地方买不到什么好东西,你先将就着用,回头伍大哥再给你挑好的。”
艳婷见那些物事莫不贵重无比,她惊呼一声,道:“这些物事样样都贵得紧,我怎
生受用得起?”
伍定远哈哈大笑,道:“怎会受不起?这些首饰衣物平日尽是穿戴在有钱人家的丑
婆娘身上,它们若有灵性,只怕也会哭得厉害。快过来试试吧!”说着将貂皮袍子提了
起来,披在艳婷的肩上。艳婷伸手抚摸袍子,果然是一流裁剪,缝工质料无不是一时之
选。
伍定远笑道:“似你这般美丽的女孩儿,更该穿戴这些名贵的首饰衣裳,那才显得
出整齐来。”
艳婷听他夸赞自己,不由得满脸娇羞,低声道:“伍大爷谬赞了,艳婷哪里称得上
漂亮……”
伍定远笑道:“你若不算美人儿,天下还有谁算得?难不成是江充那丑怪家伙么?”
艳婷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起来。
待到晚间,艳婷果然换上伍定远送的衣裳,只见她身穿蛮腰貂袍,脸上淡淡施了胭
脂,耳上更戴了两只玛瑙耳环,艳婷容貌本已极美,这一打扮之下,更是衬得人比花娇,
楚楚动人。
伍定远看得心旷神怡,连连赞道:“姑娘果然很美!很美!嘿嘿!”伍定远读书不
多,连说了几个很美之后,却也挤不出什么话来赞赏。饶是如此,艳婷也已心下暗暗欢
喜。
伍定远道:“我一会儿要去买几匹马,难得你穿得这般美艳,不如随我去走走吧!”
艳婷欣然答应,当下两人一齐出门。
行到路上,果见满街男子不住往艳婷偷眼打量,显然都是惊叹于艳婷惊人的美貌。
那艳婷虽只是个乡下姑娘,未曾见过大世面,但此时给人品头论足,行止却极大方,丝
毫不觉腼腆害羞。
两人到马市,伍定远要艳婷稍留片刻,他自去挑选马匹,此处虽只是个小市集,但
因靠近西域,颇有良驹,伍定远选了几匹上好骏马,吩咐夥计送到客栈,便回去寻找艳
婷。
走到近处,猛见大批男子挤在前头,都在围着艳婷说话。想不到须臾间,竟有这许
多油头粉面的男子前来搭讪,那艳婷却板着一张俏脸,一幅冷冰冰的模样,想来这群男
子太过庸俗,没一个人入得了她的眼去。
众男子正自争风吃醋,猛见后头走来一条大汉,一张国字脸甚是猛恶,众人发一声
喊,喊道:“瘟神来啦!”霎时走得一干二净。
那大汉不是旁人,自是堂堂的制使大人伍定远了,他见艳婷大受欢迎,当即笑道:
“你看看你,不过一会儿工夫,也能倾倒众生啊!”
艳婷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柔声道:“伍大爷说笑了。”
伍定远见了她红通通的粉嫩脸蛋,又看她身材玲珑,腰是腰,臀是臀,双腿修长浑
圆,全是北方女郎的高挑身段,忍不住也是怦然心动,想道:“这女孩儿当真美丽得紧。”
竟是有些浑然忘我。
艳婷给他看的满脸通红,一时娇羞难抑,腻声道:“伍大爷,你别这样瞧着我,让
人家怪难为情的。”
伍定远急忙收慑心神,干笑道:“对不住,可吓坏你了。”
两人正自相互凝视,忽然后头冲来几名官差,便往墙上张贴布告。
艳婷心下一奇,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伍定远回头看了一眼,微笑道:“他们要抓贼。”
艳婷哦地一声,奇道:“抓贼?这么个小地方,也有贼子出没么?”
说话间,只见官差贴好了告示,朗声向人群道:“诸位乡亲,这只贼子光天化日里
进到衙门府库,整整偷了五百两银子出来,大家招子放亮点,只要能抓到此人,县老爷
重重有赏。”
艳婷见文榜上画着一名通缉犯,那人生得一张四方脸,满脸都是横肉,模样凶狠至
极,不禁笑道:“咱们去把这人抓了出来,那便能赚些盘缠用了,伍大爷你也犯不着去
借了。”
伍定远笑道:“是啊!不过这逃犯画得也太差劲,把好好一张俊面孔画成这般凶恶
模样,这画师真该打上几十大板才是。”
艳婷往那画像看去,皱眉道:“说得也是,这人画成这模样,倒和伍大爷有些神似,
想来那画师定是胡画一通,随便下笔。”伍定远听了这话,只是哈哈大笑,却不言语。
当夜两人自回客栈睡了,第二日伍定远买了辆大车,更用四匹宝马拖着,他自做车
夫,让艳婷舒舒服服的坐在车厢里,艳婷自小随师父住在山上,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等的
繁华安逸,只觉自己如同天上仙女一般开心。
此时还只正月,离二月初一尚有十余日,伍定远自知秦仲海、杨肃观等人必会在华
山聚集,两人便一路游山玩水,缓缓朝华山而去。
第十章风云将起
夜已深沉,天山脚下一片幽暗,朝天边望去,那月轮高挂中天,点缀得雄伟山峦满
是银辉,望之倍感凄美。
山边偏僻,寒风阵阵吹来,吹拂起满地积雪。只见一名老者蹲在地下,望着一只大
麻袋,他面上不带一点胡须,看似仙风道骨,此时脸上却是老泪纵横,显得甚为激动。
远处一名男子手抱长剑,冷冷看着那老者与地下麻袋,他眉头深锁,似是若有所思。
那老者抹去面上的泪水,叹道:“宁掌门,人已经带出来了,你还执意要退隐么?”
那男子道:“请恕我任性了。人既然出来,为了我华山百年基业着想,我定须退出
江湖,否则……你也知道下稍如何。”
那老者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下稍不下稍,讲忠尽义,死而后已,何不放手一搏?”
那男子听了这话,只淡淡一笑,似想说些什么,忽听脚步声细碎,似有大批人马过
来。他面色微微一变,轻轻吐了一口浊气,道:“算我怕了,此事宁某已然尽力,无愧
所托,还请阁下好自为之。”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不论如何,我都欠你一份情。”他看了看麻布袋,轻轻地
道:“琼贵妃就要过来了,你真不愿见她一面?”
那男子凄然一笑,道:“见了又如何?不过徒增烦恼而已。”说着将长剑挂在腰间,
便朝暗处走去,这人身法也不怎么快,但行起路来彷佛足不沾地,须臾之间,身影便已
消失在黑暗中。
那老者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宁不凡啊宁不凡,你
这生平最后一战,可要万般小心啊……”
自言自语间,背后脚步声响起,跟着听得一个声音道:“启禀总管,属下已照总管
吩咐,将琼贵妃请来此处。”
那老者缓缓起身,回头望去,只见几名男子簇拥着一名美女,正自向前行来。
那美女轻轻一福,道:“刘老。”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一路上舟车劳顿,还须东躲西藏,真是辛苦你了。”
那美女淡淡一笑,道:“只要能见到‘他’,再辛苦我也不怕。”
那老者微微一笑,伸手向地下麻布袋一指,那美女身子一震,霎时泪水盈眶,颤声
道:“刘老,这……这就是‘他’了吗?”
眼看老者轻轻点头,那美女心下大悲,猛地扑向那麻布袋,便要紧紧抱住。
那老者一把拉住,低声道:“先别急着过去,‘他’住在幽暗洞底三十年,身子非
常弱,神智也未复。现下我正以雪莲水替他滋养,你且耐心等着。”
那美女抹去泪水,点头道:“我理会得。刘老,可否让我守着‘他’,我只要看‘
他’一眼,那便心满意足了。”
那老者叹道:“都等了三十年,何必急在一时。”
那美女哽咽道:“过去我只当自己死了,今日知道‘他’还在人世,要我如何忍得?”
那老者摇了摇头,他见那女子面容满是期待,便摆了摆手,道:“算了,随你吧。”
眼见那美女满脸欢喜,慌不迭地奔向布袋,那老者不愿打扰她,便自行走到一旁。
十来名属下见他走来,立时围拢上来。那老者神色威严,沉声道:“江充人在何处?”
一名属下禀道:“江充已离开天山,直往华山而去。”
那老者森然一笑,道:“好小子,他想对付宁不凡。”他哼了两哼,又问道:“我
要你们去查武德侯后人的下落,你们办得如何了?”
只听远处传来尖锐至极的笑声,道:“公公所料不错,那混帐王八蛋,果然是九州
剑王的弟子。我看他脱不了干系。”
众人听了声音,一齐转过头去,只见远处走来一名高瘦男子,脸上擦着厚厚的白粉,
模样妖异无比。只是他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地,好似腿间受了什么重伤。
那老者嗯了一声,道:“这事他自己可曾察觉?”
那高瘦男子尖笑道:“那白痴懂个屁了?我看他自己啥也不知,真个愚蠢至极。”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只要他自己不知,那柳昂天也被蒙在鼓里,这
次政变就有希望了。”
众人听了“政变”二字,霎时全体跪倒在地,全身不住颤抖。连那高瘦男子也是面
上变色,显得十分忌惮。
那老者不去理会众人,只缓缓抬起头来,仰望夜空。霎时之间,只见他眼中生出异
样光芒,好似那熊熊火焰一般,直冲青天三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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