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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ell (叮当*新年好),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玉娇龙(13)
发信站: 听涛站 (Mon Jan 29 00:53:40 2001), 转信
第十三回
跋涉追踪万般辛苦
慷慨仗义一朵莲花
京城南面虎幄街北端,有一家取名“四海春”的客栈,是一座三重房的大院,除
经营客栈外,还设有茶馆洒肆,生意做得兴隆。
老板姓刘名泰保,年方一十九岁,因他胸前纹刺着碗大一朵莲花,街坊上都称他
为一朵莲花刘泰保。
这“四海春”也算城南一家老客栈,原是刘泰保的叔叔所开,因他叔叔年老无子
,便将他从乡下接来,开始让他当个管事,不料一年后他叔叔便去世了,这家三合一
的客栈便由他继承下来。
这刘泰保虽然年纪不大,但为人处世却很练达随和,加上他在家乡时曾学过一些
拳脚,两臂也略有三几百斤臂力,且有几分血性,遇到街坊上发生了什么纠纷,他便
出面排解,碰上有人遇到什么危难,他也能挺身出来或鸣个不平,或解囊相助。因此
,他在城南一带的街坊上也颇有些名气,一般惹事生非之徒和游手好闲之辈,也都畏
服他几分。
这日午后,刘泰保见中秋佳节已近,想到街上去办置一些过节货品,便将栈内诸
事委给坐柜管事应酬,随身带上一些散碎银子向闹市走去。不料刚走出虎幄街口,便
见对面空地上围着一大圈人在看闹热。刘泰保也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便忙走了过去
,立在人群后面踮脚一看,原来是一老一少在那儿献技。那老者年约五十来岁,颌下
胡须已经花白,面孔虽显得清瘦,两目却炯炯有神。只见他两手交叉抱臂,双脚分开
半步,稳稳站在那儿,一对眼睛虽始终只紧紧盯着正在献技的少者,但却毫未放松对
周围人群的警觉。刘泰保从那老者的神情气度上,便已看出他是一位久历江湖和饱经
沧桑的人物。那少者是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穿一件酱红色短衣,采蓝色下裤,腰
束白色宽丝紧带,正在一根紧绷着的绳上舞刀献技。只见她在绳上展开刀路,上盘下
旋,前砍后劈,忽而狐步进探,忽而腾跃回环,身手矫健异常,脚步自如契合,把周
围观众看得出神。刘泰保再看那姑娘,见她生得身体壮实而不失轻盈,肤色微黑而益
显健秀,两腮黄里透红,两眼黑亮,双眉细长,紧闭着的嘴唇却仍在角边留着笑意。
刘泰保自到京城两年以来,所看到的女子,不是庄如木偶,便是搔首弄姿忸怩作态,
白的白得毫无生气,黑的又黑得妩媚全无,他哪里见过这般丰采。因此,他只管站在
那儿呆着,把要办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姑娘最后来了个干净利落的腾空倒翻,然后收刀抱拳,轻轻一点跃立地上。人
群中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可是,就在那姑娘使出最后腾空倒翻一招时,衣襟向上一翻,不觉竟让一段雪白
的肚腰闪露出来。一些老成的观众谁去注意这些,有的虽已注意到了,但却并未在意
,不料却被人群中的几个轻薄之徒看在眼里了。那几个人连声怪叫乱喝之后,要那姑
娘重上绳索上再来一次倒翻。那姑娘还误认为那几个人是在真心为她喝采,怀着感激
心情,兴致勃勃地重登绳上,果然又一连来了两个倒翻。也和前次倒翻一般,又把那
段雪白的肚腰两次闪露出来,又惹得那几人连声怪叫,不断吼喝要那姑娘重来。那老
头已察出其中蹊跷,脸含怒意,上前一步,抱拳说:“小姐这点薄技不算什么,多蒙
诸位夸捧,真是赏脸得很!为感厚意,还是让老夫来为诸位练路九节鞭好了。”
不料那几个人只是不依,而且出言污谩,气势汹汹。
老头强忍住气,不软不硬地说:“人谁无六亲姊妹,积德就是积福,还望诸位自
重。”
这时,人众中有人已经明白过来,纷纷怨怪那几人不是。不料那几人不但不肯罢
休,反而恼羞成怒。其中一个为首的跳了出来,指着那姑娘的肚腰说:“你那勾人处
别人抱都抱得,难道爷们就看都看不得!”
又是惹起那几人一阵哄笑。
姑娘这时方才明白过来,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两眼闪出怒火,忙将腰间丝带整了
整,冲着那几人骂了声:“下流胚!”。
为首那人趁此抢步上前,满口污语,伸手去摸那姑娘的脸蛋。眼看手指离脸还差
两寸光景,那姑娘猛然将身一蹲,随即发出一腿,正好踢在那人肚上。那人嚎叫一声
,仰面跌出一丈开外。
那几个人大喝一声,各自从袖内、身边,抽出铁尺、短刀,蜂涌上前。那姑娘也
从地下拾起单刀,亮开架式;老头亦忙提起九节软鞭上前背靠着姑娘,大声喝道:“
且慢动手!诸位再容我一言。”大家被他一喝,虽暂时住了手脚,却并无退罢之意。
老头将拳一抱,愤然说:“我父女闯荡江湖,纵横万里,进过龙潭,入过虎穴,只以
薄技谋生,从未丢失礼义。常言道得好来,‘兔子追逼也咬人。’望诸位不要逼人过
甚!”
那几人哪肯在众人面前丢此脸面,那为首的不由吩说,吼了一声“上”,便一齐
向他父女二人扑去。一时之间,只见刀光闪闪,铁器碰击之声锵锵,空地上顿时展开
一场恶斗。
围观的群众,一些胆小的赶忙逃散开去;胆大的也退到远处去观望;也有一些为
他两父女抱不平的,则仍站在旁边替他父女呐喊助威,刘泰保站在一旁,把这场格斗
掀起的原因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心里对那几人的无端肇事也感到异常气愤
。只是见那几人都是一些陌生面孔,不像是城南一带的朋友,欲待上前劝阻,又怕结
怨码头,招来仇祸,加以自己又手无寸铁、冒昧上前,定会吃亏。他正在进又为难、
退又不忍之际,猛想起新任九门提督玉大人不久前曾张过文告,严禁在街上聚众械斗
,一经拿获,轻则重杖,重则收监,连日来都派出各门巡捕在街头巡查、于是,他便
在眼看那献艺父女被几人轮番围攻已处于劣势之际,大声喊道:“巡捕来了,还不快
跑!”这一喊果然奏效,只见那几人赶忙跳出圈子,收起兵器,仓惶逃去。老头和姑
娘也停下手来,茫然四顾。刘泰保这才走上前去,将拳一抱,说:“老伯不必惊慌,
我这是施的‘抬出钟馗来吓鬼’之计。那几人不知是哪道门的滥龙,不用为他们生气
!”
老头连忙抱拳施礼说:“多感小哥相助解危,敢问小哥尊姓台号。”
刘泰保说:“不敢,小侄姓刘名泰保,街坊上的弟兄还送了我个一朵莲花‘的绰
号。”姑娘本来在一旁生气,听刘泰保说出“一朵莲花”这个绰号时,不禁“噗嗤”
一声笑了。老头回头招呼姑娘说:“么妞儿,过来见过刘哥。”
姑娘腼腆地上前抱刀一拱,叫了一声:“刘哥。”
刘泰保连忙还礼说:“大妹子受屈了!”
姑娘笑了笑,没答话,埋下头用衣袖拂拭着她的刀刃。
刘泰保又问老者道:“请问老伯尊姓大名?”
老头略略迟疑了下,说:“贱姓易,排行第九,江湖人都称我易九。”
刘泰保又问:“易老伯想是初来京城,不知落脚在那家客栈?”
老头说:“实系初来贵地,住在横街升平客店。”
正在这时,一些原在远处观望的人又渐渐围聚拢来。
刘泰保说:“此处不是叙话之地。小侄就在附近的虎幄街北端开了一家‘四海春
’客栈。老伯如不嫌弃,欢迎你和大妹迁过来住,我也好为你老尽点心力。”说完,
将手一拱,分开人群,便去办他自己的事会了。当他走到空地对面的阶沿上,回头再
向这边一望时,恰好那姑娘也正踮起脚尖向他这边望来,两人的眼光同时遇上,姑娘
赶忙又低下头去;刘泰保心头也猛然“咚咚”地跳了几下。他不奈暗自问了声:“我
这是怎么啦?”
晚上快到上灯的时候,老头带着姑娘,背着行头果然来了。
刘泰保喜出望外,连忙接了进来,亲自将他父女安顿到后院上房,还叫小二送来
几样上等酒菜,殷勤地陪着他父女饮酒叙话。
刘泰保起身离去时,对老头说:“今晚的房钱酒菜费用一概不收,就算小侄与老
伯和大妹接风好了。”、老头慨然说:“好。你这份情我领了。”
第二天一早,老头和姑娘吃过早饭、便又背着行头出外献技去了。
一连三天都是这般,父女俩人一早出去,快上灯对才回栈;老头显得闷闷不乐,
饮几杯闷酒便上床睡了;姑娘也是心事重重,进出都不大吭声。
刘泰保暗暗纳闷,不知他父女为着何来。其实这三天里,他都暗暗跟在他父女后
面,一来是怕那几人又来生事;二来是让自己在暗中好尽情地看着那姑娘。使他感到
不解的是:别人献技总是住热闹处去,诸如天桥、前门等地,这父女俩总在附近一带
的小街胡同,因此,来看的人不多,收入自然很少。这是由于不熟京城路道,还是另
有别的原因?还有一点引起他注意的是:他总觉得这父女俩不像一般江湖上献技人物
。论行为习性,老头是言行谨严,沉着机智;开场收尾,说话有分有寸,不似一般江
湖那样浮言夸耀,哗众迎合,对观众来多来少,看罢后给不给钱,毫不计较。那姑娘
则是朴朴实实,技艺上一丝不苟,从不弄姿弄色,以轻佻去招来喝采,以卖弄去换来
掌声。论技艺刀法,父女俩施展的都不是一般江湖路子,踩绳全在脚底轻功,刀法拳
路毫无一点花架。刘泰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闷在心里,他总想弄个明白。
这天正逢中秋,父女俩本应趁此多扯几场圈子,多找一些盘费,不料却比平日反
而收场更早,未时刚过便背着行头回栈来了。
刘泰保笑吟吟地迎上前去,说道:“今天是中秋佳节,老伯和大妹是异乡作客,
小侄也是有店无家,我已备下薄肴水酒,请老伯和大妹就到后三院侧院敝室一同对饮
,也好畅叙一番。”
老头说:“已经打扰过了,又何必为我父女费事。”
刘泰保恳切地说:“小侄这店名‘四海春’,正是取与五湖四海的朋友同福同乐
之意。我看老伯近来活讨似不顺心,趁今夜中秋,暂且丢开烦恼,痛快,痛快。”
老头尚在犹豫,姑娘说:“爹,难得刘哥一片美意,就去坐坐好了。”
老头看了姑娘一眼,说:“也好。就依么妞所说。刘哥请便,我父女随后就来。
”
酉时一过,京城上空一轮皓月高悬,照得前庭后坝如白昼一般。刘泰保索性将酒
肴瓜果摆在院坝石桌上面,凑个赏月雅兴。
他刚刚张罗就绪,老头带着姑娘踏影来到。三人入席,老头坐在西方,姑娘与刘
泰保南北对坐,把东首留了出来,以免遮了月光。
刘泰保殷勤把盏,谈的都是一些客套话语。饮了几杯之后,大家肠肚一热,心怀
也渐渐打开,彼此谈话也就越来越露真情。刘泰保试探着说:“我看老伯近来好像有
什么心事?”
老头叹了口气,没答腔。。
刘泰保给斟了怀酒,又说:“老伯如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说来;有需小侄尽力
处,亦尽管告知!”
老头又叹了口气,说:“我系上的这个铃不是你能解的。这事不劳刘哥操心,你
的盛情我心领了。”
刘泰保见他说得含糊,不便深问,便又把话岔开;又劝了几杯,老头已有几分醉
意,谈起江湖上一些不平之事,老头目张须动,情绪更见激昂起来。刘泰保也乘机恳
切地说道:“我看老伯和姑娘决非江湖献技之辈,不知竟为何事流落江湖?如不见外
,望以实情相告!”
老头注目看了刘泰保一会,站起身来,在桌旁踱来踱去。
刘泰保正面看着姑娘说:“我说得如何?”
姑娘点头默认了。当她看到刘泰保的眼光还盯住她,似乎在催她答话时,她才又
轻轻补了句:“这事让爹给你说去。”
这时,老头似已下定坦露真情的决心,抢步回到座上,慨然说道:“实不相瞒,
我本姓蔡,并非姓易,人称蔡九,原是陕西蒲城捕快班头,只因追捕一名要犯,带着
女儿装作献技,从陕西跟踪到甘肃,又由甘肃追捕到西疆,不料进入西疆后突然断了
线索,父女流落荒漠,几至乞讨过活,后经潜探暗访,费尽心机,终于又探得一些蛛
丝马迹,我父女二人又辗转来到京城,前后历时一年有余,在返跋涉一万余里,一路
风尘仆仆,忍苦合辛,不料这个要犯真不愧是只狡猾的狐狸,竟躲进了一个叫人望而
怯步不敢贸然触犯的所在,弄得我连日来真是一筹莫展,进退两难。想我纵然受尽千
辛万苦,也是职责所在,自当毫无怨言,只是苦了么妞这孩子了。”老头说到此处,
也泫然情动,只见那姑娘的脸上已经有一大颗珠泪滚落下来。
刘泰保万没想到,他这一问竟问出这样一段离奇而又神秘的事来。他在一旁肃然
地听着,心里充满了尊敬与好奇的。他侧身过去,压低声音问道:“蔡爷所说的那个
要犯,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他又躲在什么样的一个所在?”
蔡九说:“此人姓耿,排行第六,人称耿六娘。因她为人心性奸狡、江湖上给她
取了个‘碧眼狐’的绰号,所以又称她为碧眼狐耿六娘。此人原是绳妓出身,后嫁与
蒲城富商王乙品为继室。因她原是放荡惯了的人,不安于室,仍经常与江湖上一些不
三不四盼人往来,王乙品恼怒,责骂了她几句;不料她竞索性放肆起来,公然将一些
来路不明的人引到家里;纵酒逞横,其势汹汹。王乙品无奈,告到衙里,碧眼狐顿萌
恶念;乘夜将王乙品和他前妻留下的一个刚满七岁的儿子一齐毒死,席卷他家金银细
软,逃离蒲城,不知去向。官府因此案是个逆伦大案,令我限期将碧眼狐捉拿归案。
我为此在陕西境内四处查访,一连数月竟踪迹全无。我为此也受过两次刑杖,幸衙内
弟兄念我过去功劳和平时为人厚道,杖责时并未认真,做了些手脚,将大爷敷衍过去
了事。因此,皮肉尚未受多大痛苦。后听江湖人传:李慕白因他师兄哑侠在河北交河
被耿六娘谋害,还盗走哑侠身边一卷九华山秘传的拳剑全书。因此,李慕白正在追寻
于她。我得此消息,便向大爷请得缉捕耿六娘的通行公文一纸,请以一年为限,带着
女儿离开陕西四处查访。不料在山西河津遇到一位卖解的朋友,从他口中探知,他曾
于数月前在甘肃边界见到过耿六娘,说她骑着一匹大青马往西去了。我父女一路追踪
,直到西疆乌苏,打听到玉帅府里数月前来了位高师娘,所谈容貌与耿六娘一般无二
。可惜我父女夫迟一步,高师娘已于我父女到乌苏之前几天去迪化随玉夫人回京来了
。因此,我父女才又跟来到此地。”
刘泰保问道:“蔡爷所说的玉帅,可就是现任京城九门提督的玉大人?”
蔡么妹说:“正是这位玉大人。”
刘泰保不禁倒抽了口冷气,说:“高师娘确在玉府?而且确是耿六娘?蔡爷可拿
得实在?”
蔡九已明白了刘泰保这一问话的意思,迟疑了下说道:“实言相告,拿得不甚实
在。”
刘泰保担心地说:“这就棘手了!这玉府乃是侯门,‘候门深似海’,就已经难
办的了,何况这玉大人乃是新任的九门提督,手里握有生死大权,就是京城权贵也要
让他几分,一般平民百姓,那个敢去拔他虎须。这高师娘是否确是耿六娘还拿不实,
就是拿实了,又能把她怎样!九爷还须审慎行李才是。”
蔡么妹见刘泰保说得这般严重,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焦虑地说:“难道就罢了不
成!?”
刘泰保忙说:“我是说要审慎行事,并无劝你和蔡爷罢休之意。”
蔡九沉重地说道:“为世人除害,为死者偿命,那有罢休之理。只要能拿实高师
娘确是碧眼狐,我便去向提督衙门投文求捕,我蔡九也是为官家办事,看他玉大人又
能把我如何!”
刘泰保见蔡爷说得这般沉着在理,心里着实钦佩,胆量也大了起来,忙说:“蔡
爷说得在理。目前至关紧要的是拿实高师娘是否即碧眼狐。这事就交我丢办好了。玉
府就在南端,府中差杂下,人偶尔也来栈里饮酒喝茶,容我设法打听明白后,再来商
量行事。”
蔡么妹听刘泰保这么一说,脸上又露出笑容。蔡九将拳一抱,说:“这事就拜托
刘哥了。”
蔡么妹忙提起酒壶端端给他斟上一杯,说:“多感刘哥相助,我来敬你一杯。”
刘泰保心里乐滋滋地举杯一饮而尽,抿抿嘴说:“我看蔡爷和么妹明日就不必再
去献技了,就在栈内歇息两天,等我打听出了眉目再说。”
第二天,蔡九和蔡么妹果然不再上街献技了,呆在栈里等候消息。刘泰保除了忙
着照顾栈里生意外,还不时抽空给蔡九父女送茶送水,情意殷切,照顾也很周到。蔡
九心里当然感激,蔡么妹也觉心里过意不去,总想能给他做点什么才安心似的。
又过了两天,刘泰保正在柜台前面和管家叙话,忽见玉府更夫李双贵喝酒来了。
刘泰保心里暗暗高兴,忙上前招呼说:“李爷、多天不见了,来,请这边坐。”说着
便将他让到堂角里一张桌子坐下后,忙又亲去取了一大盘牛肉和一壶酒给他送来。刘
泰保也坐到桌旁陪他叙话。在闲聊了一些栈内生意情况和街上新闻之后,刘泰保若不
在意地问道:“玉夫人、玉大人都先后从西疆回京来了,府里今年中秋想定热闹得很
?”
李双贵说:“当然,当然。与往年光景大不一样。”
刘泰保指着盘里的牛肉说:“听说玉夫人带了许多西疆丫环回来,又听说那些女
子最爱吃这种肉,这话可是真的?”
李双贵说:“你休去信那些胡言。府里只玉小姐从西疆带回来一个丫环,可也是
河北籍人,吃食穿着也和咱们一样。”
刘泰保说:“原来如此。可街坊上都这般说,还说玉小姐有个西疆奶娘,也带回
府来了。”
李双贵呷了口酒,说:“玉小姐身边倒是有个妇人,可并不是奶娘,也不是西疆
人,听太太房里的赵妈说,是玉小姐的老师的女人,府里人都叫她高师娘。”
刘泰保见李双贵壶里的酒已快喝光,回头吩咐小二再送来一份酒菜后,又漫不经
心地问道:“那高师娘有多大年纪,是怎样一个人品?”“李双贵说:“我只一个月
前在前面花园里看玩爬竿时远远看到过一眼、只觉得身材很瘦,人也显得苍老。因离
得远,面貌看不清楚。”
刘泰保奇异地问道:“你也住在府里,竞难经常看到?”
李双贵说:“侯府不比客栈,规矩严啦,就说后花园,因玉小胆住在那里,平时
除夫人外谁也不准进去。高师娘正好陪同小姐住在一处,外人哪能看见。”
刘泰保失望了,知道从他口里再也打听不到更多的情况,便站起身来正要抽身离
去,不料李双贵却拉着他问道:“听说前两天街上来了两个献技的,都夸说有个小姐
的绳技不错,你可曾看过?”
刘泰保听他夸奖蔡么妹,又兴冲冲地坐了下来,忙说:“看过,看过。那妹子踩
绳的确踩得不错,脚下功夫极好。”
李双贵惋惜地说:“可惜我来看到。这虎幄街清静倒很清静,可惜就是没有什么
好看好玩的。凑热闹的玩意不肯来,来也只是过个路。日前也来过两个爬竿,正好被
夫人看见,便叫人去把那二人带进府去,叫他二人在前花园耍了几套竿技,把府里上
下的人都叫来看了,难得这么闹热一阵。夫人很高兴,赏银出手就是十两,足够他二
人吃缴两个月了。如在外面扯圈子,一月也难挣这许多。”
刘泰保心里一动,忙问:“玉小姐来看没有?”
李双贵说:“来啦。还带着高师娘和香姑。我也就是那天才看到高师娘的。”
刘泰保触动心机,猛然间竟生起一个主意。但他还是不露声色地说:“你何不将
那踩绳的妹子也叫进府去热闹热闹。”
李双贵连连摇手说:“我等人谁敢作这般祥的主,这要夫人传话下来才行。”
刘泰保这时已经在心里想好了一个主意。他赶忙抽身离座。
来到蔡九的房里,把适才从李双贵口里探知的一切情况告诉蔡爷。他最后说:“
蔡爷,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闯进府去看个究竟
。”
蔡么妹说:“你不是说‘侯门深似海’吗,这又如何闯得进去?”
刘泰保胸有成竹地说:“我已有了个主意:设法惊动玉夫人,让她派人来请你和
蔡爷进去。”
蔡九说:“就请把刘哥的高见说来听听。”
刘泰保这才不慌不忙地说:“玉府旁边那条胡同就靠近玉府花园,明日蔡爷和么
妹带上行头到那条胡同里去献技。我去邀约些哥弟来给蔡爷和么妹扎圈子捧场。到时
候蔡爷把锣打响点,我请哥弟们把喝采声吼热闹些,意在惊动玉夫人。只要玉夫人命
人出来过问,我看事情就有八成望了。”
蔡九听后,想了片刻,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又要让刘哥劳神费心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蔡九和蔡么妹收拾停当,带上行头向那条胡同走去。到了胡同
中段,见一块不太宽的空地上,早已有些人守候在那里了。蔡九心里明白,这些人都
是刘泰保邀约来的。蔡九忙走上前去,抱拳拱手一一招呼。蔡么妹暗暗一数,约莫巳
有三十来人,再看那些人的衣着神态,虽都是一些平时已经见惯了的那种游手饷闲、
爱吃爱喝、逞强斗狠的人物,但今天却一个个都显得异常规矩,举动谈话也都安份有
礼。蔡么妹也心里明白,这些人都是为了刘泰保的情义才变得这般样的。她不觉感到
一阵温暖袭进她的心头,脸上也透出了欣慰的微笑。
蔡九放下行头,向四周看看,见左边是一道高高的围墙,围墙上半露出一株株古
柏的树梢,他知道那围墙里正是玉府的花园。围墙外有几株高大的柳树,万条柳枝把
空地覆得一片浓荫。
空地右边是一排住家独院,门多是失闭着的,胡同本已寂寂,加上柳树枝头噪起
的阵阵蝉鸣,整个空地更加显得冷冷清清。蔡九心想,要不是意在玉府,谁还能选到
这样一个净僻的所在来献技。为了达到个进府的机会,蔡九只好打起精神摆设场地。
他因地制宜,将绳索就绷栓在两诛柳树之上。一切收拾停当,然后提起小锣,用力敲
打起来。锣声时疏时密,足足敲打了一袋烟的功夫,早已守候在那儿的二三十个闲汉
,一个挨着一个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那些独院的门也开了,又有不少男女扶老携幼
来到场上。本来清静的空地突然热闹起来。蔡九明知这是一场假戏,但假戏也得真做
,他见周围已聚了五十来人,便停下锣声,将手一拱,说了一番江湖上献技前常用的
套话,然后就命蔡么妹踩绳献技。蔡么妹抖擞精神,提着一把雪亮的钢刀,来到绳前
站定,吸气凝神,将刀一抱,一蹬脚便纵上绳素,任绳索左右晃动,她却稳立绳上,
面色自如,纹丝不动。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掌声、哨声和喝采声。声音之大,犹如滚
起一阵春雷。蔡九也紧紧凑上,将铜锣急雨般地敲打起来。蔡么妹趁势亮开刀,上盘
下旋,左劈右砍,忽前忽后、时进时退,只见银光闪闪,红裳翻飞。人群里又爆发出
一阵震耳的喝采声。一路刀已舞过,蔡么妹收刀在怀,凝立片刻,然后跳下地来,趁
此迅速地向人群里环视一眼,却仍不见有刘泰保的身影,她感到一阵怅然,心里好象
欠缺了点什么。
正在这时,从空地那边来了一位老头,穿一身深蓝色的细布衣服,瘸着腿,一跛
一跛地向这边走来,走到离圈子还有十来步的地方,便靠着柳树站住了。他两手叉抱
胸前,露出一副冷眼旁观的神情,不时打量着场内的蔡九父女,又不时打量着场外的
人群:他既不惹人注意,也就谁也没有往意到他。
蔡么妹退在一旁歇息去了。蔡九又走到场中练了一路长拳。
那二三十个受刘泰保之邀托前来呐喊助兴的汉子,大多懂得一些拳脚,见蔡九那
路长拳打得毫无破绽,干净利落,一个个点头称赞,暗暗佩服。等他刚一收拳,人群
中又掀起一排声浪。
蔡九刚刚退下,蔡么妹又一纵上绳。她这番手中并无兵器,单献踩绳技艺。只见
她在绳上快步如飞走了两个来回,然后就从这头绳端,一连四个空翻翻到那头绳端,
脚刚着绳,又突然跃起,落在绳索中段,随即来个金鸡独立,用全身重量制住绳索的
摆动,稳稳站在那儿,有如仙女下凡一般。这时,人群里立即响起了一片比前更加猛
烈的呼喝声和鼓掌声。蔡么妹愉眼向人群看去,猛然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欣然自得
地注视着她。蔡么妹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正是她在寻找和等待的眼睛。她突然触发一
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把她爹戒她不要轻易显露的绝招也使了出来,忽地腾空跃起,向
后翻了两转,落索时双脚分开,丢了个漂亮的一字,稳稳停在绳上。这一下,整个场
坝上都爆开了。那二三十个本是受托前来喝采的汉子,这时也把受托之事丢在脑后,
发狂般地喝起采来,直喝得力竭声嘶方才停住。
蔡九开头是看见女儿竟然忽地使出这一绝招,伯她失手,心里一紧,后来见她做
得那般干净利落,心里也感到一阵欣慰。但他还是用一种既有赞许又带责备的眼光瞅
了女儿一眼。蔡么妹娇媚地一笑,将大辫一甩,背过身去。蔡九这才拱着手,绕场一
圈,向所有的观众,特别是那二三十个专程前来捧场的汉子表示谢意。就在围观的群
众纷纷离去的时候,一直站在柳树下面那位瘸腿的老头走过来了。他用一种略带严厉
的语气对蔡九说道:“你可曾打听过这墙内往的是何等样人的府第,竟敢贸然在这里
扯场喧哗!”
蔡九忙抱拳警觉地说:“兄弟初到宝地,实实不知,有哪些不周犯禁之处,还望
老兄明言指点才是。”
那瘸腿老头说:“这墙内乃是九门提督玉大人的府第,万一玉大人怪罪下来,你
可担待不起。”
蔡九不卑不亢地说:“京城乃天子脚下,就是宫墙外面尚容百艺谋生,兄弟迫于
穷途才在此求点生活,想玉大人定能宽恕。”
那瘸腿老头又把蔡九父女打量了两眼,意味深长地说:“真佛面前不念假经,这
儿哪是找钱之所,你却偏到此扯场,竟是何意?”
蔡九心里暗吃一惊,已掂出了他这一问的份量,便叹了口气,说:“京城不比小
埠,有的是卧虎藏龙,多的是潜魔隐怪,我父女人生技薄,惟恐闹市招凤,才出此下
策,但求拾得几个铜钱,略够一饱也就足了,实无他意。”
那瘸腿老头把还朱散去的人群环视一眼后说:“这些后生都不是本街坊上人,却
都寻到这儿来了,可见你父女人缘不错。”
蔡么妹在旁插嘴说:“这些客官我们谁也不识,你如不信,可去问问他们。”
哪瘸腿老头并不理她,又关照蔡九说:“我看你们父女也不象是江湖上卖技之人
,听我劝告,还是休在这墙外喧扰的好。”说完,他转过身去,一瘸一瘸地走了。约
莫走了十来步远之处,又回过身来,问道,“请问老哥尊姓?现在落脚何处?”
蔡九答道:“敝姓易,就住在虎幄街北端‘四海春’客栈。”
那瘸老头说:“请易哥珍重,我确是一番好意。”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瘸出胡同去
了。
蔡九回到客栈后,心事重重地坐在床边,连刘泰保送来的午饭都迟迟未动。蔡么
妹也觉得扫兴,气呼呼地说:“那瘸老头真怪,阴不阴阳不阳的,不知碍他甚事。”
蔡九不满地看了女儿一眼,说:“我看此人一定有来历,决非等闲之辈,我们必
须特别小心才是。”
蔡么妹不以为然地说:“我就不信他有甚来历,我和爹闯川走县,见过许多人物
,怕过谁来。”
蔡九有些生气地说:“你难道就没有听出他那些话来!几乎句句都是话中有话,
真叫人难以捉摸。看来刘哥这条闯府之计要落空了。”
恰在这时,刘泰保满面春风地领着一人进房来了。刘泰保指着蔡九对那人说:“
这位,就是适才在墙外胡同献技的易爷。”那人将手一拱,忙自我介绍说:“兄弟姓
王,在本街南端侯府当差。适才易爷在墙外献技,喧闹声惊恼夫人,命沈爷出来查看
,多亏沈爷回禀时为易爷美言了几句,才息了夫人怒气。现夫人传下话来,叫易爷父
女明日进府献技。”
蔡九听了,心里暗暗高兴,忙拱手说:“有劳王哥奔走,易某遵命前去就是。”
刘泰保把王听差送出栈后,又忙回到蔡九房里对他父女说:“原来适才那位瘸腿
老头就是府内查院沈爷。听差王哥说:夫人原是叫沈爷来请蔡爷和么妹的。可沈爷不
肯前来,说他是奉玉大人之命防卫全府,哪能把跑江湖的人带入府内。夫人奈他不得
,才命王听差前来相请的。”
蔡九觉得那位沈爷不但行事谨慎,用心深沉,而且机警过人,应付得体。他不由
引起阵阵疑虑,更认定这沈爷决不是等闲人物。他甚至隐隐感到,那位沈爷似已察知
他的底细和来意。如果耿六娘确果潜伏玉府,不管沈爷是玉大人的心腹还是耿六娘的
羽党,都将难于对付,甚至还可能使自己尽弃前功,落得一败涂地。
蔡么妹哪里会想到这些,只兴冲冲地和刘泰保在一旁商谈明日进府之事。她忽然
发现她爹那忧心忡仲的神情,不禁怨怪地间道:“爹,眼看就要入虎穴去得虎子了,
你为何还这般踌躇?”
蔡九苦笑了笑,带着忧伤充满怜爱地说:“你啊,你还不懂得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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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的艳红,是拿来给女子点缀的
薄荷酒的翠绿, 是拿来给男子浪费的
高楼上的灯火,是拿来给旅人凝视的
而我自己的孤独,是拿来给我等待的那个人挥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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