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ell (叮当*新年好),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玉娇龙(15)
发信站: 听涛站 (Mon Jan 29 01:07:55 2001), 转信


                 第十五回
               柳暗花明原形又露
               夜凉园静旧好重修
   那个名叫仇双虎的汉子自从来到“四海春”客栈以后,平时很少出门,只独自在
 房里闷坐,偶尔出去办办事情,也多在掌灯以后。刘泰保已坐栈两年,也有了些经验
 ,知他是在避着什么。但他究竟是属哪路人物,刘泰保亦还看不清楚。他见那汉子慷
 慨大方,平时一举一动又毫无鬼祟之状,心里也暗暗佩服。平时便捡些好酒好菜给他
 送去。开始那汉子对他十分冷淡,好似怀有戒心,后来见他那般殷勤周到,也就渐渐
 和他熟悉起来,有时还把刘泰保留在房中和他一起喝上几杯酒。刘泰保几次想试着探
 他一些身世,他都把话岔开,点滴不漏。有时蔡幺妹也帮着刘泰保送茶送水去那汉子
 房中,仇双虎却对她特别亲切,把她当作亲人一般看待,常常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这样
 一句话来:“我也有个妹妹,长得也有些像你,要是她还活着,也该满十六岁了。”
 蔡幺妹也从他这句话里,尝到一些酸苦,因此,有时也借故去他房里走走,为的是给
 他送去一些宽慰。
   京城已是深秋,天气也渐渐冷了起来。一天,蔡幺妹想给爹爹做件新棉袍,便到
 街上去扯了一丈蓝布,在回客栈路过玉府门口时,恰好香姑正从大门出来,她一见到
 蔡幺妹便跑上前来,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亲热极了。二人站在门外街边谈了一会,
 香姑忽然问道:“姐姐,那天我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会说西疆话来?”
   蔡幺妹说:“我去过西疆。”
   香姑高兴得跳了起来,说:“这太好了。我来到京城后,还没碰到一个曾去过西
 疆的人,心里憋得慌,没人和我说西疆话。”
   蔡幺妹说:“玉小姐身边的高师娘,听说不也是从西疆来?”
   香姑将嘴一扁,说:“休要说她,她根本不爱西疆。”
   蔡幺妹说:“都因你在侯府,哪见得外边世面!就我住的”四海春“客栈中,前
 几天也还来了位曾在西疆闯过的汉子。”
   香姑好奇地问:“是个何等样的人?”
   蔡幺妹笑笑说:“摸不清他是干什么的。人极好,也长得俊,一身虎气。”、、
 香姑楞了楞,不解地问道:“怎的一身虎气?”
   蔡幺妹说:“身子长得虎一般威壮,名字又叫个仇双虎。不论他坐着或站着,看
 去都有老虎般的气势。]香姑张大了眼,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当蔡幺妹告别转身
 离去时;香姑才又追上前来对她说:“我抽空到客栈看姐姐去,也去看看那‘虎气’
 。”
   第二天下午,香姑果然到客栈里来了。她向小二问明蔡幺妹的住处后,便向后院
 走去。当她穿过二院院坝时,那仇双虎恰好正站在上房门口。香姑一下见到了他,便
 不觉突然停下步来,心里吃了一惊。她觉得这汉子曾在哪里得见过来,那一副熟悉的
 身影,那一双熟悉的眼睛,但她一时想不起来。那汉子开始也略略显得有些惊诧,但
 惊诧的神色很诀就隐去了,又浮现在眼里和挂上嘴边的是一种亲切的笑容。他还没等
 香姑回过神来,便亲切地叫了声:“香姑:来,快到屋里坐。”同时,那汉子很快地
 便闪进屋里去了。
   香姑虽仍是恍恍忽忽地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毫不迟疑地进到屋里去了。
   那汉子压低声音说:“香姑,别猜疑,我是哈里木的朋友。”
   香姑这一下才真正震惊了。她把眼睛张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汉子。过
 了一会,她猛然又象想起什么似的,一转身,两步跨到门边,将头探出房门左右看看
 ,又才转过身来,轻轻地颤声问道:“你可是罗大哥……?”
   那汉子微笑着,点点头。
   香姑充满担忧他说道:“你怎的也到这京城来了?”
   那汉子并不在意他说:“这京城也算不了啥,我是来寻访我妹子的。”
   香姑还想说点什么,但她只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来。那汉子走到她身边,用
 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说:“你都长成大人了。哈里木兄弟也经常惦念着你呢!”
   香姑两腮顿时飞上红晕,嗫嗫地说:“哈里木哥哥近来可好?他在草原还是在林
 子里?”
   那汉子说:“他也没个准,时儿在在草原,时儿在林里,不过,他和他的大红马
 都会安然无恙的。”
   香姑伤感他说:“我真想回西疆,玉小姐也答应过要送我回去的。”
   那汉子略略怔了怔说:“好。过两年我叫哈里木兄弟来接你。”
   香姑仰起头来,感激而信任的看了看他。那汉子犹豫了下,说道:“去告诉你玉
 小姐说,我从达美那儿来,达美要我向她打听一个姓春的姑娘的下落。”
   香姑困惑地间道:“玉小姐……姓春的姑娘?!”
   那汉子抚着她的肩膀说:“香姑,别多问,你只这么告诉她去。但要小心,别让
 任何人知道。”
   这汉子在香姑的心目中简直就是神,就是活佛,对于他的话是无须去猜疑的。她
 领会地点了点头,也就不再问什么了。又过了会,香姑才把自己为什么要到这客栈来
 的缘故告诉了他。那汉子爽朗地笑了,说:“好,你到后院找你姐姐去。记住,我姓
 仇,只说你曾在草原上见过我,也不知我是于什么的。”
   香姑见院子里无人,赶快走出房来,向后院走去。蔡幺妹正在房中替他爹剪裁棉
 袍,见香姑来到,赶忙迎了出来,一阵笑语之声,早已惊动了对房的刘泰保,一齐涌
 到蔡爷房中坐定。香姑脸微微红了红,说:“姐姐,我进来时已经在二院遇到了那个
 姓仇的汉子。我在乌苏草原上曾看到过他几次,只是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蔡爷问道:“姑娘,你觉得那姓仇的为人如何?”
   香姑本来想说不知道的,但她不能这样做,还是动情他说道:“是个很好的人。
 我爹娘在时,他给我家送来过大袋麦面;我爹死后,他也给我家送来过麦子和银两。
 ”
   蔡爷说:“听说西疆有个外号半天云的马贼,经常在沙漠草原上出没,专门劫富
 济贫,但愿他没有离开西疆才好。”
   香姑的脸一下发白了。
   蔡幺妹接过话去,说了些西疆的风土人情,把她和她爹在西疆所受的苦也说得来
 甜滋滋的。香姑笑了,笑得像一朵花。房里变得乐融融的。
   蔡幺妹说着说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把话一转,间道:“昨天和你谈起高师娘
 ,妹妹像不大喜欢她似的。其实我看高师娘也是慈眉善目的。”
   香姑诧异地问道:“姐姐几时见过高师娘来?”
   蔡幺妹也诧异了,忙说:“那天进府献技时,她不是站在玉小姐身边的吗?”
   香姑说:“那位哪是高师娘,是少奶奶房里的赵妈。”
   顿然间,满屋的人都呆了。大家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很久都没人说话。过了会
 ,蔡爷才走过来,盯着香姑说:“香姑娘,那天高师狼为何没有去?”
   香姑也感到大家的神情有些不对,但她毕竟心地单纯,哪里想得许多,还是坦然
 地答道:“高师娘说她头闷,没去,赵妈才去陪伴玉小姐的。”
   这时,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蔡幺妹进一步试探着说:“听府里的人说,高师娘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可
 还很标致。我错把赵妈当成了高师娘,一直还在笑哩。”
   香姑扁了扁嘴,说:“高颧骨,凹眼睛,简直像个猴,标致个啥!”
   刘泰保也紧问一句:“眉心里是否有颗红砂痣?”
   香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说:“对,在这儿。”
   蔡爷怕引起香姑疑心,忙把话岔开了。接着大家又谈了些别的,香姑见出府已久
 ,便告辞回府去了。
   等香姑走后、蔡爷父女和刘泰保才又来商量捉拿碧眼狐的事情。已经显得消沉衰
 老陷于一筹莫展的蔡九,这时又意气风发起来。只见他双目炯炯,胡须飘动,勃勃的
 雄姿使他突然变得年轻多了。他真没料到,仅仅一个来月,情况几经变化,眼看已是
 山穷水尽,忽又柳暗花明。他刚刚才恨过自己失手,现在又来愧自己粗心。他兴奋己
 极,不禁以手加额向天祝告:“多感老天有眼,碧眼狐也有今日,我父女尚可还乡。
 ”
   当大家商议如何捉拿碧眼狐归案时,蔡爷主张迳向九门提督衙署投递公文,指明
 案犯正藏身玉府,要求玉府将人犯交出押解回陕西结案。刘泰保则认为这等做法未免
 形同走险,因对碧眼狐既未经亲眼认定,一来唯恐万一有误;二来又要防被人掉包。
   宦场难测,何况玉大人手中握有生死大权,万一翻过脸来,祸将不测。蔡爷觉得
 刘泰保虑得也有道理,便又提出,准备夜探玉府,亲自去见碧眼狐,逼她出来就范。
 刘泰保也连连摇手表示不可。
   他说这玉府不是一般人家,府内不仅有打更巡逻,而且专门养有护院,若有漏失
 ,那还了得。蔡幺妹见刘泰保瞻前顾后,这也怕,那也怕,笑他胆小,说他不像个男
 子汉。弄得刘泰保啼笑不得,连连睹咒发誓、表明心迹。蔡爷怕他羞恼,忙替他转环
 说:“泰保所虑也是。我看那个瘸腿老头就不是个等闲之辈,还须想个万全之策才是
 。再说,我父女又是住在泰保家里,凡事也得替他想想。”
   蔡爷这最后一句,大概戳到了刘泰保心里,他的脸不禁红了起来。蔡幺妹看了眼
 刘泰保,心里也为他难过,深悔自己刚才不该说话刺他,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不无
 歉意他说:“都怪我莽撞!刘哥,你说怎样才是万全,我和爹听你的。”
   刘泰保没甚把握他说:“我看这亭也不急在这几天,耐着性子等一等,是狐总要
 出洞的。等那碧眼狐出府来时,就在府外捉住她,这就万无一失。”
   蔡爷想了想,也只好答应了。
   再说香姑回府以后,几次想对玉小姐谈出罗小虎要自己转告给她的那番话来,可
 又不知如何启口。她因此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晚上,她站在梳妆台旁给玉小姐卸装
 ,见玉小姐用手卷弄着她鬓边那绺曾经剪短过的头发出神,香姑心想她定是在思念达
 美了。于是,她鼓起勇气但却仍然装成若不介意的样子说:“小姐,我今下午在府外
 北街口碰到一桩怪事了。”
   玉小姐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香姑说:“我碰到一个从西疆来的汉子,他说他从达美那儿来,要我向小姐打听
 一个姓春的女子。”
   玉小姐一下回过头来:警觉地问道:“你认识那汉子?”
   香姑忙摇头说:“不,我并不认识他,不知他怎的却认识我。”
   玉小姐又紧忙问道:“那汉子怎生模样?”
   香姑说:“长得一身虎气,却很俊。”
   玉小姐全身微微一震,突然转过身去。
   香姑从镜子里看到她将双眼闭上,脸色也顿时发白起来。这样只有短短的一瞬,
 玉小姐又恢复了平静,慢慢回过头来,说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香姑道:“他只说想见见你,替达美打听一下那位姓春的女子。”
   玉小姐问道:“你可知那姓春的是谁?”
   香姑道:“就是小姐。小姐那次逃回迪化时我曾听你说起过。”
   玉小姐突然追问了句:“那汉子又怎会知道我与姓春的有什么关系来?”
   香姑不知该怎样回答了。怯生生地,显得有些慌乱起来。
   玉小姐眼里露出审讯的神色,问道:“你真的不认识那汉子?”
   香姑差点要哭了,说:“真的不认识。”
   玉小姐又问道:“你可问过他是谁?”
   香姑迟疑了下,嗫嗫地说:“问过。他说他姓仇。”
   玉小姐两眼紧紧地盯着香姑。香姑把头慢慢地低了下去,房里静静的。。
   过了好一会,玉小姐才又用平时那般温和的声音说道:“你看我是见见他的好,
 还是不见的好?”
   香姑毫不迟疑他说:“见见的好。”
   玉小姐:“那姓仇的汉子住在哪儿?”
   香姑:“北街口的”四海春‘客栈里。“玉小姐:“怎样见法,难道要我到客栈
 去?”
   香姑不开腔。
   玉小姐:“你去领他进府来?”
   香姑还是不应声。
   玉小姐起身踱到房中,停了停,又在桌旁坐下来,沉思着。香姑偷眼望去,正遇
 上玉小姐也向她投来的眼光。她从玉小姐那目光里感到了她平日受宠时那种对她疼爱
 的神情。她壮着胆,轻轻来到玉小姐身旁,小声对她说:“后花园门的钥匙在赵妈那
 里,明天我去向她要来。”
   玉小姐没置可否,慢慢站起身来,满怀欣慰之情,把香姑拉到她的怀里,紧紧地
 偎抱着她。香姑感到玉小姐的胸口在咚咚地跳。她已从玉小姐的抚爱中得到了报偿和
 满足。
   玉小姐在她耳边柔声他说:“你明天去对那汉子说,要他晚上二更后到墙外后门
 来。”
   当香姑退出去时,玉小姐又叫住她,说:“你去告诉高师娘,说我明晚要在花园
 里多呆一会儿,叫她别到花园来。”
   第二天傍晚,玉娇龙仍和往日一般,独自去花园练武。可今晚她再也无法专心致
 意下来,只略略练了几路,便收好剑,在花园里徘徊。夜是静俏悄地,深秋的寒意已
 经禁住了虫声。月亮正升过墙头,如水的清光洒满幽静的角落。玉娇龙心神不定,不
 时东张西望,她明知这后花园是谁也不敢贸然闯来的,但她今晚总是提心吊胆,放下
 下心。她心里从未有过如此的烦乱。她一想到那即将到来的罗小虎,心里便不由一阵
 颤动起来。自从那次在张家口外的风雪中曾经远远地见过他的身影以后,又快一年了
 ,连夜来入梦都那般困难。不久前,虽曾从父兄口中听到一些有关他的消息,但给她
 带来的却更是揪心的忧念。消息无由打听,相思向谁诉去,枉自过着堆金拥锦般的生
 活,心里却比在沙漠里还寂寞。好不容易今晚又要重相会了,但跟他说些什么呢?他
 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呢?还不是匆匆相见,又匆匆别去……
   玉娇龙的心里心翻腾着,有如钱塘江的潮涨一般,一潮拥起一潮。忽从前面花园
 那边传来了二点更声。玉娇龙的心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忙闪身到一排古柏下的石
 山旁边,借古柏的阴影把自己隐蔽起来。她屏住气,侧耳听去,不一会,墙边的门响
 了,接着,她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向她走来。她感到一阵气促,喉咙里好像被塞住似
 的。那身影是那样熟悉,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虽然也还距有好几步远,可她似乎已经
 感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一股热气,一股带有曾使她心颤动的汗味的热气。当那身影倒
 映在地上的影子也投入树阴时,那汉子便已来到了她的跟前。玉娇龙如痴了般地望着
 他。那汉子用一种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我来了。”
   玉娇龙微张着嘴,还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那汉子又说了句:“在张家口外的庙子里我晚来一步,只看到你已远去的车影。
 ”
   玉娇龙这才好象猛醒过来似的,轻轻地惊呼了声:“啊,小虎!”她向前跨了半
 步,正要扑进罗小虎的怀里去,却又突然停住了。她紧张地回头向四周张望了下,还
 是满园清辉,一片寂静。她又举头向后园那边望去,见母亲房里还亮着灯光,母亲的
 身影正照映在窗上。玉娇龙心悸了,她似乎看到了母亲那双含着谴责的眼睛正望着她
 。一时间,满园里的每个花丛、角落、石旁、树后都闪着府内上下人等的眼睛:父亲
 严厉的眼睛,哥哥含怒的眼睛,嫂嫂怨怪的眼睛,赵妈鄙夷的眼睛,高师娘幸灾乐祸
 的眼睛,以及香姑惊惧凄惶的眼睛……。玉娇龙的心不由一阵战栗。但站在她面前这
 人,却正是自己朝思暮想、悄悄藏在心里的人啊!她真恨不得在这一瞬间整个玉府和
 京城都沉入地下,把这儿变成一片草原,让她毫无悸忌地投到罗小虎的怀里,尽情地
 痛哭一场。
   无须再诉说什么,就让眼泪来倾诉自己心中的苦,心中的怨和爱,一任泪水流满
 自己的脸,洒满罗小虎的胸膛。
   罗小虎和玉娇龙就这样久久地对站着,谁也没再吭声。罗小虎从玉娇龙那肩膀的
 微微抖动中,知道她在悄悄地哭泣。他正想伸出手去把她拉到身边,撩起良己的衣襟
 为她拭干泪水,恰好一阵微风拂过,从玉娇龙身上散出一股刺鼻的香气,罗小虎不禁
 皱了皱眉头,他的手停住了。正是这股香气使他犹豫起来,他这又才意识到,站在自
 己面前的已不是西疆草原上那个矫健任性的姑娘,而是侯门的千金小姐。
   罗小虎愀然他说:“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和我说的?”
   玉娇龙咽哽地说:“你怎竟敢闯到京城来了!”
   罗小虎毫不在乎他说:“有何不敢!这里又没人认识我。纵有人认出我来,也不
 会出卖我的。”
   玉娇龙优伤地说:“你在这儿没有自己人,你会很孤单的。”
   罗小虎没说话了。是的,他只身回到内地,为了寻找仇人,历幽燕,走齐鲁,闯
 河南,他昼伏夜出,枕刀荒野,他是孤单的。但他每到一处,却都有人同情着他,卫
 护着他,甚至冒死涉险为他通风报信,使他绝处逢生,使他得以手刃仇人,一偿多年
 宿愿,他又是不孤单的。就是来到京城以后,他遇到的蔡九、蔡幺妹、刘泰保,还有
 香姑,也都是些好人,他相信他们也会护着他的。罗小虎想到这些,欣慰地笑了。说
 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我才不孤单呢!”
   玉娇龙见他说得那般自豪,笑得那般得意,心里也为他感到欣慰。他不禁想到自
 己,在府里虽可一呼百诺,但淮可真正信赖,谁又能够为她分忧?父母兄嫂虽然疼爱
 她,但她只感到那些爱在筑成一道禁锢着她的墙,使她越来越不自在;高师娘又如长
 在身上的一个痈,割也难,留也难……。玉娇龙突然感到自己才是真正的孤单,她对
 罗小虎那种自豪的样子不禁有些嫉妒起来。
   罗小虎继续对她说道:“我的大仇已报,也不在活这一生了。”
   玉娇龙充满担忧地说:“你千万不能再回沧州去,那里正在四处张榜捉拿你。”
   罗小虎又用玉娇龙熟悉的那种略带嘲讽的音调说:“那是你哥哥玉玑干的。”
   玉娇龙申辩说:“我知道。我哥哥念你孝烈,不忍你遭毒手,才用此法逼你离开
 沧州的。”
   罗小虎依然带着嘲讽的声音说:“做官的人会有这等心肠?!拿住个罗小虎对他
 有甚好处,拿住了半天云,也许还可连升三级。不过,半天云也不是好捉的,玉帅在
 西疆调了上万的官兵都未拿住呢!”
   玉娇龙感到伤心了,负气地说:“你就是为和我谈这些而来?!”
   罗小虎笑了,虽在树荫里,却还是隐隐看到了他那一排雪亮的牙齿。他伸出大手
 ,把玉娇龙拉到怀里,充满柔清他说:“我冒死来到京城,除了办我的事,也是为来
 看看你的。”
   玉娇龙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她温顺地将脸紧贴到罗小虎的胸前,她又从他那厚实
 的胸口上感到一阵融融的温暖,那股还带着草原气息的马草味和汗味,又沁进她的心
 头,她闭上眼睛,感到一阵阵魄散神摇。那恬静的帐篷,那辽阔的草原,那簸摇的马
 背,也是这样的一般气味使她陷于迷惘而无法矜持。玉娇龙暂时忘掉了周围的一切,
 闭着眼睛喃喃地说:“我怎处?你叫我怎处啊?!”
   罗小虎俯下头来,在她耳边热烈他说:“随我回西疆去。你有那么好的剑法,尽
 可横行沙漠,自由自在地过活。”
   玉娇龙悲伤地说:“不能啊!我只能让我的心随你走,这身子却是父母的,我得
 为父母着想……我不该生在这样的门第…我不能啊。”
   罗小虎默然不语了。
   玉娇龙又好似梦吃般他说道:“除非我能像哪叱那般把自己的骨和肉都割还父母
 ,再长出个莲花身子来,我就自在了。我就随你去。”
   罗小虎笑了笑,说:“我这身骨肉也是父母给的。但他却可以为我的弟兄们舍去
 。”
   玉娇龙无可奈何他说:“我和你不同啊!我是个女人,又生在这样一个门第!…
 …”说完,她又伤心地抽泣起来。
   罗小虎见玉娇龙那般难过,心里不忍了,又俯下头去安慰她、话音里充满了真挚
 和怜爱,并从怀里摸出个香囊似的小布包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说:“这里面包的是
 你割下的那绺头发,我一直揣在怀里。我永远记住我们在迪化城边林子里分手时你曾
 说过的话。我这时要对你说的,也还是我那句‘两心不变,后会有期’。”
   玉娇龙一往深情他说:“我等你,直到死。”
   这时,前面花园那边传来了三点更声。
   罗小虎一怔,沙哑他说:“我该走了。”
   玉娇龙仍然紧偎在他的胸前,央求他说:“难道你就不能去投军,谋个一官半职
 来。”
   罗小虎说:“官府已行文天下,到处绘有我的图形,投军何异自投罗网,我已难
 有出头之日了。”
   玉娇龙心里又是一阵凄楚。她不忍再提投军的事了。她茫然地说:“也许…也许
 朝廷会大赦的。”
   罗小虎轻轻将她推开,宽慰而又带有激励他说:“天无绝人之路,事在人为。我
 终会娶得你的。”
   玉娇龙明知罗小虎说的只不过是句宽心话,但她还是,从中感到一种幸福和慰藉
 。
   罗小虎正想抽身离去,玉娇龙又象想起什么似的,忙拉住他的衣袖说:“你来京
 城,除看我外,还为着何来?”
   罗小虎说:“也为找寻我那胞妹罗燕。”
   玉娇龙赶忙说道:“听说有位在吏部衙门里当差的德秀峰,十年前收养了个名叫
 燕姑的姑娘,好象也姓罗。我疑她是你妹妹,你可设法打听去。”
   罗小虎喜出望外,仰首向天,拱手祝告:“苍天!如果真是妹妹,我纵死亦无憾
 了。”接着又对玉娇龙说:“我该走了,你要多多珍重!”说完,又深情地看了看玉
 娇龙,然后转过他那巨大的身躯,踏着他那巨大的影子走了。
   玉娇龙呆呆地站在树荫下,动也不动,一直到四更。
   香姑等得疑了,前来寻到她,把她扶回房里时,见她有如痴了般,满身衫袖全湿
 了,也不知是浸的夜露还是洒的泪水。
   第二天,玉娇龙推说身体不适,一直睡到下午方才起床,连香姑送上楼去的早点
 、午饭都一口未尝。香姑刚给玉小姐梳好妆,高师娘进房来了。玉娇龙一振精神,立
 即恢复了平时仪态,温声地问她道:“高师娘有甚事来?”
   高师娘两眼游离不定,逡巡道:“昨夜小姐到花园散闷去了,我到大奶奶那边房
 里找赵妈闭话去。回来时见沈班头仍在前面花园闲荡。这人眼真尖,我走在荫丛里竟
 也被他认出来。我真佩服玉大人好眼力,找来这好一条看家狗。”
   玉娇龙心里暗吃一惊,知高师娘这话里有暗示。但究竟暗示什么呢?是指昨夜自
 己和罗小虎在花园相会之事已被沈班头察觉,还是高师娘又在玩弄讹诈故技?她很快
 回想了下昨夜情景,当时自己虽然迷惘难禁,但却也并未忽视周围动静,连蝙蝠都不
 曾掠过,更未发现任何人影。玉娇龙一面暗忖,一面笑笑说:“高师娘嘴也太损,怎
 把沈班头比做狗了,你也不看他上了年纪。”
   香姑也在一旁埋怨高师娘说:“沈班头护着你,你却去作贱他。这就是高师娘的
 不是。”
   高师娘诧异他说:“他几时护着我来?”
   香姑说:“昨天我出府去,在门口碰见沈班头,他还对我说,小姐有甚外差,要
 我多跑跑,说高师娘是长辈,休叫出府去,免被人闲话。这不明是护着你的。”
   高师娘哆嗑了下,脸也微微发白了。她已从沈班头的这番关照中,预感到一种危
 机和不祥。她不再吭声了。
   玉娇龙心里也明白几分,准是沈班头发现蔡九父女又在近旁出现,怕高师娘败露
 有损玉府声名,才作这番暗示。她见高师娘害怕了,便对香姑说:“沈班头说得也是
 理。其实府内有外差,我何曾劳过高师娘,以后高师娘有甚事你就替她办办去。”
   高师娘道了声谢,闷闷地下楼去了。
   香姑嘟着嘴,不乐意地站在一旁。玉娇龙上前拉着她的手说:“高师娘虽不如我
 俩亲,但她毕竟是长辈,你也该尊重她些才对。”
   香姑这才又高兴起来。
   过了两天,玉娇龙总是惦念着罗小虎,怕他被人识破,又担心他在京城闯出祸来
 ,还接着他缺少缴用。于是,她取出一些银两和几件贵重手饰,包成一包、用线密密
 缝好,交给香姑,只淡淡他说:“你把这银两送去给那姓仇的汉子做些盘费,也不在
 他受达美之托前来看我一场。”
   香姑也颇乖巧,不声不响,揣着布包便出府去了。
   玉娇龙一直不安地在房里等着香姑。从未时直等到晚饭以后,香姑才回府来。她
 仍从怀里取出那包银两递还玉小姐,说:“小姐,你倒是番好意,可你看错人了。那
 位大哥说,钱财对他算什么,他也不乏银两;他去看你岂是为的这些!他还说,你的
 好意,他心领了。”
   玉小姐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才又问道:“你为何去了这久才回来?”
   香姑见玉小姐动问,这才兴冲冲地把她在客栈里见到的一桩事儿谈了出来:她去
 到客栈里时、正碰上一个大姑娘带着一个小姑娘去到客栈里,她俩原来也是找那仇姓
 汉子去的。那个小姑娘进到仇姓汉子的房里后,便和那汉子抱头痛哭起来。不料惊动
 了客栈里的其他房客,许多人便围上前去看闹热,在门外说这说那,七嘴八舌。那大
 姑娘出来招呼,说他俩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在此相会,劝大家各自回房,不要在此多管
 闲事。一些人知是这般情况,感叹着各自走开了。偏有两个带醉的房客不识趣,不但
 不肯走开,反而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来。那大姑娘恼了,厉声喝斥他们。不料那两人
 却更忘形起来,一个说那个姑娘是婊子,一个又说那大姑娘是院妈。那大姑娘也不再
 答话,上前就是一拳,将一人打得跌出一丈开外,只在地上嚎叫,起来不得。另一个
 人赶忙亮开架式,向大姑娘一拳击去。大姑娘顺手将拳按住、飞起一脚,也将这人踢
 出丈余,趴在地上,出声不得。正闹热间,掌柜刘泰保出来了,他一下就认出那大姑
 娘来,连忙带责带劝地将那两人扶进房去,又回身过来给那大姑娘直代二人赔不是。
 经过这样一番打闹,不久,大姑娘便带着那小姑娘离开了客栈,她这才得乘机去见那
 仇姓汉子。不想经过这样一番耽搁,回府已是晚饭后了。
   玉小姐听香姑说出这番经过以后,心里又喜又惊。喜的是罗小虎已经找到他的胞
 妹,他最后一桩心愿终于得偿;惊的是那轻轻一出手便击倒两人的大姑娘究竟是谁呢
 ?客栈里那姓刘的掌柜也能认出她来!
   玉小姐并不多问香姑那仇姓汉子兄妹相会之事,却只问了一句:“你可听说那大
 姑娘是谁?”
   香姑说:“俞秀莲姑娘。”
   玉娇龙心里已经怀疑是她了,又果从香姑口里说出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对玉娇
 龙来说,既充满了倾慕,又充满了神秘,俞秀莲那段带血带泪的往事,不时在她心中
 浮起,搅动她不得平静。
   玉娇龙突然暗下决心,定要设法会会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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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的艳红,是拿来给女子点缀的
                           薄荷酒的翠绿,  是拿来给男子浪费的
高楼上的灯火,是拿来给旅人凝视的
                           而我自己的孤独,是拿来给我等待的那个人挥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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