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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kycat (skycat),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生存体验1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Mar 26 10:15:06 2000), 转信

梦断DJ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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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居住的这个城市里,人们常说的DJ小姐,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三陪”小姐的

代名词。
    所谓DJ,原本指娱乐场所控制音响效果的专业人士,是Disc Jockey的英文缩写。
但在深圳,却被广泛地用在夜总会各大包房中帮人点歌或点食的小姐们身上,按她们的

工作性质来说,她们应该叫做KTV包房服务生才较为准确。
    夜总会中的服务生、保安与谘客,每月工资由夜总会负责发放。除包食宿外,每夜

收工后,夜总会还要负责他们的宵夜。DJ小姐则不然,不仅既无工资又无宵夜,每月还

要向夜总会交纳一定的坐台费用。她们靠什么过日子?靠为客人服务以后,客人所给予

的小费。这个经济基础,是与“三陪”相同的。最重要的是,部分DJ小姐,其实就是
“三陪”,在与客人周旋之后,还做着皮肉生意。
    但她们与“三陪”又有着许多差别。“三陪”常结伴而行,在各个娱乐场所妈咪控

制调派下,接待来往于风月场所的男客。DJ需要经过娱乐场所的严格挑选、考核与聘用

才能进驻各大包房充任服务生。有些DJ的素质很高,有较高的专业水准和接待能力。许

多方面,也会受到娱乐场所的种种限制,假如有客人要带DJ出街,最起码需经DJ经理的

同意才行。
    DJ的社会角色差不多介乎于“三陪”与服务生之间,一直是在都市的边缘行走。
漂亮的琼子
    1999年的元月初,二十世纪最后一个元旦刚过,天气十分阴冷。站在这家新开张不

久的迪斯高舞厅的接待室里,琼子和我都感觉有点冷。
    琼子今天刚得到某家大型迪厅将于近日开张、下午开始招聘DJ的消息,决定去应聘

并建议我也去试试。假如幸运的话,她和我都能被录取。她去找一只饭碗,我却能体验

一下她的生活。她说:“你去看看我的工作就知道了。最起码,我没有像别人那样放任

自流。”
    琼子干这行断断续续已有3年之久。半年前,她认识了一位年轻台商。台商是来深
圳谈生意的,由客户请他去迪厅跳舞时认识琼子。他看中琼子的清秀靓丽,一心想拉她

走上正道。他觉得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一定会变坏的。再说,也没有什么

前途。他鼓励她先辞工,读电大或补习班,边读书边找份正当的工作。琼子扑闪着一双

大眼睛,静静地听客人为她指路。没有假意的殷勤,没有大包大揽的武断,只是建议她

人生路上要走好。这中间,固然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愫,说白了,就是对她有好感。但

更多的是,哥哥对妹妹的一份呵护。在他离开深圳的当天,她就辞了工,开始用自己的

积蓄供自己生活和读书。在清贫而刻苦的读书日子里,她会想起那位台商,间或打电话

联系。冬天来临的时候,她的脑际流过“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旋律。三个月后,她手

头拮据,准备找工作时,突然接到台商朋友从台北打来的电话,告诉她,台商在车祸中

不幸丧生。
    琼子的星辰突然陨落。她觉得别无其他谋生门路,决定还是回去作DJ。她说她不会

沉沦,想再赚半年钱,白天去学电脑打字,下半年,正经八百地找间外企做文员。
    琼子是我高中女同学琪琪的表妹,比我们小三岁。高二那年六月间,琪琪带一个女

孩子到我们学校来玩,刚走到教室门口,就有男生惊呼:“哇,林妹妹来了!”当然说

的不是粗蛮的琪琪,而是她身后那个柳条似的琼子。瓜子脸,柳叶眉,未说话先漾起两

个小酒窝。直直的刘海稀稀地搭拉在洁净的前额上,脑后拖一条扎得紧紧的长辫子,随

着腰肢的扭动而摇晃。花布裙,浅黄色的塑料凉鞋。看上去有些乡气,却清清秀秀,明

丽可人。她的父母都是国营农场的职工,隶属于司法部门的劳教系统,就在风光秀丽的

鄱阳湖畔。
    琼子有林黛玉的秀美,却没有林黛玉的眼泪,像湖畔的花朵,自由地开放,生活无

忧无虑,性情活泼开朗。她是农场子弟学校初三学生,她说那里教学质量不行,继续读

下去一定误了前程。她要到省城来读书,然后是北大。清华,然后是牛津、哈佛。我们

班的同学都很喜欢这个有志气、有激情的女孩子,纷纷为她进军省城出谋划策,尤其是

男生。
    一个农场子女要到省城来读重点中学,没有非常背景、非常钱财几乎是不可能的。

听说,那个把“林妹妹”送给琼子的男生,给她介绍省教委的一个老头子当她的“干
嗲”,罩着她,让她“曲线救国”,她觉得不自重,没有答应。
    她继续在农场子弟学校读书,名义上是高中,课本也是高级中学的,老师却是她当

年的高小、初中的任课教员。即便如此,她高一还没读完,就辍学了。原因是她父亲突

然病故,遭水涝的农场效益不好,母亲无力负担她和弟弟的学杂费。
    就在我和琪琪高考前夕,琼子第二次到省城来看望琪琪,特意从农场带来小半筐无

花果给我们吃,嘱我们好好考。这回见到她,清瘦了许多,眉宇间平添了一些忧郁,再

没有一年前那么开朗了。
    六七年后,我独闯深圳,我的同学好友包括琪琪都不知道我在哪里。我来的第二年

一个温暖的冬天,门卫说有人找我,是江西来的老乡。找我的这个人就是琼子,衣着和

神情又有了改变。原先一条大辫子散落开来,形成瀑布般的长发,从头顶一直垂挂在肩

头。一身深灰色套装,里面是白色小尖领衬衫,衣服有些嫌大,但她骨架子不错,撑得

起来。脚下一双红艳艳的皮鞋,瘦高跟,三四寸长,钉子似地插在地板上。这恐怕是那

个冬天,深圳年轻职业女性的时髦着装。我断定她不是刚到深圳,而是来了好些日子,

并且有了工作。我的猜测没有错。琼子勉强读到高中毕业,清华、北大只能在她的梦里

大学考不上,工作也找不到,在家里呆了将近一年。在那个夸她是“林妹妹”的男孩的

关照下,她到了省城,参加一支服装模特表演队,也在声讯台打过工,吃过不少苦。半

年前,她来到深圳,据她说在某某酒店(五星级)当公关小姐,到报社来找我的这个冬

天已经是总经理文秘,收入还不错。
    人在异乡,突然有个老家的熟人来访,并且同在一个城市奋斗,我当然感到异常高

兴。我拉她在我们食堂吃饭,格外炒了几个小菜,边吃边聊。她是打听了很久才找到我

的,也很兴奋。此后,每年我们都会见上一两次面。我对她担任本市某五星级酒店总经

理文秘一职的事,一直心存疑问。从她的衣着、谈吐、神态。气质上看,都不像。她每

次到报社来看我,都是临近中午,好像刚睡醒的样子,懒懒的,说是请我吃饭,到头来

都是在食堂或附近酒家由我作东。在酒楼吃饭,出于礼貌,每回我给她点菜,总要先问

她喜欢吃什么,这位老乡嘛,什么菜贵她点什么,我又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即便心疼

得不得了也要假装慷慨大方。吃饭时,她呵欠连连,饭后她立即到我宿舍午睡。倒在床

上,很快响起轻轻的鼾声,鼻翼一张一翕,倒也惹人爱怜。
    “你说吧!”我猜测她是吃夜饭的女人,不仅在于她白天精神欠佳,缺少睡眠,而

是举手投足间的情懒神情。在她身上,已经很难看到她少女时代的那份单纯、脱俗。我

以大姐的身份逼她说出真相:“这些年你到底在干什么?看起来,你收入比我高许多的

喔!”
    她迟迟疑疑地不肯说,我再三逼迫,大概台商之死使她梦想断裂,她只得告诉我当

DJ的真相。
    “但是,我不是‘三陪’!”她慎重声明,说话的底气却不足。
    “我们许多人,也跟‘三陪’差不多。”她说了实话,把DJ与“三陪”之间仅隔一

层薄纸,或者干脆合二为一的关系,尽她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我。
在两个男人审视的目光下
    这次,我决定和琼子一同去应聘做几天DJ,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我一直想了解DJ的

生存情况。
    迪厅的接待室是一间约40平方米的大包房,中间拦腰掐了一下,看上去像只华丽的

大葫芦。“葫芦”的上下两部分里都放了巨大的真皮沙发,沙发上分坐着27位年轻女子

我和琼子在一角坐下来,等候面试。看来,在这帮女子中,我的年龄是最大的。
    招聘通知下午2点钟面试,姐妹们一点来钟先后到达,等到现在3点45分,还不见老

板的影子。难捱的等待中,有女子悄悄说老板故意摆谱;有女子说,迪厅是否开张,也

许老板自己都搞不掂呢。说笑之中,一位约45岁年龄的女士走进来,说:“你们先出去

逛逛吧,老板有急事,面试要等到晚上7点半。”
    晚上,好容易熬到规定的钟点,胖老板和瘦高个助理轮流对所有女孩进行面试。Z5

岁的琼子因为做过DJ被录取了。面对两位男人审视的眼光,我心虚得低下头。“原来做

过这一行吗?”助理问我,我笑着摇摇头。“那你有咩特长呢?(那你有什么特长呢)

我坦诚相告:“我会唱歌跳舞兼带英文对话,还干过两年公关,能拉来客户。”我背出

琼子教我的“毒招”。因为近年迪厅越开越多,生意越来越难做。按DJ的行规,各个娱

乐场都要求DJ小姐身兼拉客的公关任务,有的地方竟要求每月拉10个包房的量,不然就

炒你鱿鱼。
    就在我悄悄揣摩眼前两个判官的心理时,老板说“三天后,来参加公司业务培训,

培训后,就可上岗了。”
    我吁口气。比我的想象要简单容易一些。琼子认为,老板一定是看我能拉客户,才

录用“生手”的。这间迪厅规定,DJ每月有拉8个包房的任务。
    “你们记住,任何一位客人走进来,你们都要面带微笑,并说欢迎光临。你们知道

好世界酒楼为什么生意那么红火吗?就是因为,每当任何一位客人走进来,所经过地段

的服务小姐都会说上一句:欢迎光临。这就是一种无微不至的服务,客人长久后会习惯

等他们习惯了,别的地方不这样做,他们还会觉得不舒服呢……”给我们讲课的,据悉

是这家娱乐城的公关经理。她年约35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与我一同接受培训的同行共有65名,都挤在一间很大的包房内,如同一瓶鲜活的沙

丁鱼罐头。她们的体型大都属于瘦高型,基本身材都在1米63以上,穿着打扮不仅花枝
招展,而且尽可能怪异诡秘。有的穿着外短内长的两件套头毛衣,有的如大学生打扮,

仅穿着一件毛衣一件牛仔裤,大部分女子都穿得很性感。琼子,当年从农场出来,像湖

畔清风的琼子,现今就穿着一件豹妹似的低胸哩衣,外罩咖啡色的超短薄皮衣。怪异型

女子也多,一个女子的纤纤手指上,套满了慈禧太后的长银指套,长长的弯曲型,像是

巫婆的手指。另一女子干脆做“梅超风”式的造型,齐耳短发,压住眉毛的刘海,嘴唇

涂成紫黑色,黑眼睑,活像从坟墓里复活出来的女鬼。我怕冻,穿了一件红色的皮褛,

是DJ中着装最多最厚的一位。
    讲课的人并没有什么学问与实际经验,尽讲一些初级公关的皮毛玩意,琼子根本就

懒得听,睁着眼在打瞌睡。她先后起码换了5家迪厅,每家迪厅对新招的DJ都要培训两
三天,每次讲课也就是几句“欢迎光临”的废话。再不就是:一俟客人进入包房,便说

“你好,我是这间房的DJ,为您服务,你们要喝什么,点什么,尽管吩咐。”至于开启

卡拉OK中的擦麦与弄麦的程序,到上班就自然会知道。
    我每天上午耐着性子参加培训。第三天下午,一位副总经理来上课,他告诉我们,

每个人需交上岗费800元,服装费400元。
    我有些惊讶,还未开工先失财,为着哪般?琼子暗示我不用多言。她私下里告诉我

哪家迪厅都是这种惯例。除了场地之外,从不给DJ提供任何好处。况且,琼子笑着眨眨

眼说,这么点钱,坐几个晚上的台,就回来了。
    就当是一次特殊的人生体验吧,我咬咬牙,把钱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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