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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kycat (skycat),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生存体验10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Mar 26 10:19:56 2000), 转信

夜宿十元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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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的边缘行走
    1998年4月16日下午5点08分,我拨通了一个“十元住宿”旅店的电话,自称来深不

到一个月,一直住在亲戚家里,牙齿和舌头也有不和的时候,昨日,与亲戚吵架,想搬

出来住,余钱不多,只好投宿十元店。对方随口附和说,远亲还不如十元店哩!你过来

住吧!他问我的位置,我说在上海宾馆,他想了想,让我坐462路中巴到田心村村口;
依旧打这个电话给他,他会来接我。
    我之所以要乔装旅客住进十元旅店,是因为这种旅店大都处于非法经营状态,因其

价格实在低廉,对外地来深圳的求职者、打工人员极具吸引力。在深圳市的罗湖区。福

田区华富路、岗厦以东地段,尤其是宝安北路等几个大型人才、劳务市场四周,举凡公

共电话亭、电线杆、公交车牌上,全是信笔涂鸦的手写体,或贴膏药一般地粘贴着巴掌

大的印刷小广告,这种广告主要有两大类,一是“办证”,一是“10元住宿”。前者主

要帮人伪造各种身份证明、学历、资历证明,后者帮你花最少的钱在高消费的都市里落

脚。这种“十元住宿”的广告一般只有一个电话或BP机号码,根本不标明地址。想要住

宿的人先要打电话,按照电话里的约定,按时到达指定地点,在那里就会有专人来接你

当然,你事先要说清你的基本特征,不要接错了人。这就像地下工作者的镜头,处于神

神秘秘的状态。
    打的到达田心村,只花了8分钟时间。我第一步就犯了一个错误,按照路程,搭462

路中巴是没有这么快抵达这里的。如果立刻打电话给人家,会被人怀疑。我只好拎着行

李包,在田心村酒店附近溜达。我穿着破旧的浅米色大衬衣,黑色长裤,行李包是塑料

皮革制成的,有两处已经龇牙咧嘴。知道我来住十元店,母亲考虑到卫生问题,在我的

行李包里塞了一床棉线毯和几件换洗衣物。这付行头全是5年前来深圳时在省城购置的。

这一刻,我感觉我又回到5年前的初冬,回到了开头,成为一个还没有谋到一个饭碗的
求职者,在城市的边缘行走,在生存的夹缝中寻求突围。
    这是一个阴雨霏霏的傍晚,田心村内各大酒店食肆喧哗热闹,夜幕将垂,倦鸟归林

路人脚步匆匆,各惴心事朝前赶路。我怀着一点点忐忑不安、一点点好奇,更多的是对

即将要探访的十元店的兴奋,独自溜达。不到2分钟,一个黝黑的男青年迎上前来,先
鬼头鬼脑地看看周围的人,看看有没有危险,再对我殷勤地摊开手中的一张报纸,报纸

上用红笔醒目写着:“十元住宿,带电话、带电视、带热水器……”等字样,每个字足

有一个中秋月饼那么大。我笑笑,对他摇摇头。不多会儿,原先在田心村牌坊前逡巡的

年轻妇人折转过来问我,住不住十元店?她反复强调她的十元店价格便宜,住了一个月

的熟客,可以八折优惠。我窃笑,自认为扮相蛮成功的。
    估摸与坐中巴的时间大致吻合,便打了电话给那人,约好了在田心村的村牌下面等

5分钟后,一位高瘦的男青年笑迎上来,这位青年脸庞白净,看得出保养得很好,一点
也不像住十元店的住客。后来我才知道,他刚刚来深打工不到三天,住在我要去的那家

十元店内。我电话打过去刚巧就是他接的。落脚十元店的住客知道十元住宿有一条不成

文的规矩,那就是,如果是你带来的客人,你就可以免费住一晚。所以,他趁老板不在

放下电话即过来接我这个客人,几步之劳就让他赚了10元钱。
    这位青年问清我是吵架出走的女人后,带领我像进入迷宫一样在田心村穿街走巷,

走进一幢多层商品房的501室。
    推开单元大门,一股潮湿闷热的气息,夹杂着人体的汗馊昧,热烘烘地围了上来。

    一眼望去,约25平方米的客厅,杂乱而热闹。客厅内较宽的一边齐排排三张上下铺

铁床拼成了统铺。床铺之间没有留任何空隙,联起来像一张硕大的床铺,只不过比起一

般旅店的统铺更脏更乱。下铺有3个男人在就着茶水猜拳,躺在上铺的男青年独自叹气。

另一头空间略窄,只放了两张上下铺铁床。一张下铺窝了3男1女在打牌,另一张下铺有

3个人在下军棋。大门对着的空地上,大约有14个人,或站或坐,边看电视边吃盒饭。
    我对这家十元旅店的总体印象是:一个单元套房,四房一厅,原本住一家五口,现

在各个房间都塞满了上下铺的铁架子床,四五十个来自五湖四海的求职或是打工的青年

人挤住在一起,将这里权当契入深圳腹地的落脚点、桥头堡,文雅一点说是人生驿站。

藏污纳垢与藏龙卧虎并存,脏乱差与人情味共处。
    店老板很年轻,蛮和顺的样子,带我走进一间房门上用红漆书写着“女客房”三字

的小房间。约8平方米的房间内,三张上下铺架子床占去大半空间,开门时只能开细细
的一条缝。房内,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躺在上铺看书,神情有些忧郁。她斜照了我一眼

目光又扎进书里。怔忡之间,老板拿来一床特别薄的棉胎被,垫在对着门的上铺草席上

指指说:“喏,这就是你的地盘了。”
    我舒口气,将所谓的行李放在床下,爬上床稍微一动,床铺就发出吱呀叫唤的抱怨

浅蓝色花的薄棉胎被,感觉湿漉漉的,似乎有点发粘。我下意识地俯下身闻了闻被子,

一股腥臭味直刺鼻腔,催人欲吐。恰好老板进来,讨好地笑着,拎起我的被子说准备给

我换一床,说完带上房门出去了。躺在上铺的草席上,刚想整理一下思绪,有人有礼貌

地敲了两下问,不等房内人的回答,随即一位面色清瞿的青年闪了进来,一身笔挺的西

装,毫无住十元旅店穷困潦倒的样子,手拎一只漂亮的密码箱。他对着看书的小姐说:

“就这样,再会了啊!我找到工作了!”说罢转身离去。小姐放下书,略带哀怨和无奈

地看着他离开,动作近似于机械。这时,老板在门外叫喊新来的旅客去交钱。我从上铺

爬下来的时候,已经不看书的女子忽然对我说:“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走了,他怎么也

得给我留个地址。”说罢,从床上滚下来,狂奔而出,找密码箱青年去了。
    我想,在这个十元店的人生驿站上,这两个男女青年一定有恩恩怨怨的故事。
    我敲开了登记室的门。所谓登记室,实际上又是一个贮藏室,堆满了房客们的行李

5平方米的房间,放了两张上下铺架子床。上铺堆满了住宿者的行李,大包小包挤满了
上铺的空间,还不停地向上发展,使得上铺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小山包。下铺是一床薄胎

棉被,枕头旁还有一架早已不再流行的录音机,几盒邓丽君的翻版磁带随意地散落在床

头。这个相当有限的空间内,还塞了一张破破烂烂的小桌子,桌上有个带锁的电话。墙

上贴一张《电话使用须知》,一些歪歪扭扭的字提醒我,打一次市话五角,打BP机一元

老板就住在这里。他要了我的身份证去看,所谓看,也只是瞥一眼,随后在一个小本子

上登记身份证号码,他将身份证还给我的时候,问我住几天,交待每天晚上交房费。我

第一次入住,需要一次性地交付20元押金,还按要求交了第一天的房费。他从抽屉里拿

出一张粉红色的压塑卡给我,是深圳市某设计研究院某某防水工程公司的工作证。老板

反复叮咛我时常带着工作证,碰见有人进门查“三无”人员,也有个说法。
    所谓的十元店,其实是一个典型的四室一厅的出租屋。房间里放了20张上下铺架子

床,可供40个人住。我悄悄点了点人数,今夜的住宿客有32位,住房率达80%。住在这

种陌生的地方,我一直无法入睡。说话的、看电视的、冲凉的、打呼噜的、辗转反侧的

各种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交织着盛大的“交响乐”。直到凌晨1点半左右,我才在一片
鼾声呓语以及蚊子的轰鸣中,头昏脑涨地睡去。
生存的夹缝中寻求突围
    4月17日早上6点多钟,各种嘈杂的声音搅得人无法再睡个回笼觉。昨天下午躺在上

铺看书的女子已经醒了,坐在床头梳头。我友好地对她笑笑,问:“昨天傍晚,你追到

了那个年轻人吗?”
    她一听这话,眼神中平添了一层忧郁:“有什么好追的?追上了又能说什么?他自

己还自身难保呢,怎么能和我在一起……”这个女孩子看上去很年轻,一问才24岁。五

官长得很清秀,只是有太多的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忧郁。
    生活中有这么多的无奈吗?
    我拎着牙刷牙膏去卫生间。卫生间不大,最多6平方米。由于人多,湿气重,满墙
洇着水迹,斑斑驳驳的,像是信笔涂鸦画上去的抽象图画。地下淌着水。我穿着拖鞋,

小心翼翼地淌水过去,前面有3位男性住宿者在排队等候。好不容易轮到我,男人力气
大,他们拧紧的水笼头,我拧了两次才费力地打开。水流倒是很急的,等到我拧紧时,

水笼头又出了毛病,再也拧不回去了,我只好抱歉地笑笑,让下一位排队者来处理吧!

    早晨7点30分,我对店主谎称外出找工作,其实是赶往报社上班,直到下午5点半才

回到十元店。今天是周末之夜,也许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
    正值晚饭时分,一位潮州仔双手拎着大约十几盒盒饭送上5楼。“开饭了,开饭
了!”他气喘吁吁地边叫边收钱。看电视的、呆在房中闲聊的人们倾巢而出。原来,十

元店内不开伙,只依靠底楼的快餐店送饭。旅客也可以不要,自己下楼去吃。十几盒饭

堆放在客厅一角的小桌子旁,空气中即刻蒸腾起一阵饭香,夹杂着十元店挥之不去的汗

馊昧和别的什么味道,几乎让人窒息。我顺手拿起一盒饭,饭盒内的米饭不多,几块潮

州咸菜与豆腐,还有几片青菜,没有荤,收费3元。我交了3元钱,取了一盒饭,坐在门

口边,边吃边和室友们一块聊天。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发牢骚的是“胖子”。
    “胖子”看起来其实并木胖,1米70左右的个头,自称有69公斤。投宿十元店的求
职人员大多瘦削单薄,他的体积稍为突出一些。他原先是山西某县一个国营饮食店的大

师傅,闯深圳已有一个多月。据说,每餐吃饭时他都会抱怨一番。
    “是不是没有胃口?”我笑着搭话。
    “能有胃口吗?早在家乡,想吃什么就拿什么……”他原先占据“大旱三年,饿不

死厨师”的国营伙头军的位置,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南下特区餐餐吃咸菜,反差太大,

心理一直不平衡。他无奈地笑笑,敲了敲手中的饭盒,塑料饭盒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给人一种压抑感。
    “要是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你会不会回去?”我问。
    “回不去了,也没脸回去了,”他有些伤感,神色黯然地告诉我,当初雄心勃勃地

要来深圳,以为深圳满地都是金子,谁知道,竞争会这么激烈甚至残酷。再说”临走前

家人、朋友都劝他留下来不要走,他不听,现在落到这个地步,哪里还有脸再回家呢?

只要还有点钱维持起码的生活,他就一定不会离开这里,继续找工作。
    “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
    “我住了一个月,喏,这三个都是两个月,还有几个住了三个月。只有你刚来,才

有一天的历史。”有人笑着接我的茬。
    “我住了七个月!我所住的那间房的人,都是住宿超过一年的老资格,”一位个头

很矮,不足1米50的30岁左右的男人踱了出来,对我打着手势,指一指最里边的那间房,

“所以,我们那间房叫‘油条房’。”
    一听这话,我们都开怀地大笑起来。
    “最长的住了多久?”我笑着问。
    “最长的住了……”来自安徽的戴眼镜的刘生刚要说话,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伴

着敲门声响起,他马上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喏,就是他,我们的‘劳斯莱
斯’,他在十元店住了1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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