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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kycat (skycat),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生存体验11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Mar 26 10:20:19 2000), 转信

背井离乡的谋生人
    一位瘦高个推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车子走了进来。
    被人誉为“劳斯莱斯”的年轻人,是十元店中唯一拥有自行车的“大腕”。进得门
来,他脸也不洗,就拿起桌上的一盒饭,先吃了两口,再掏出3元硬币,塞到先替他付
钱的胖子手中。不到1分钟,饭盒就见了底。
    他吃完了饭,我取了墙角的热水瓶递给他,让他倒水喝,自然是为了讨好他,要紧
的是下面的这句话:“给我们讲讲你住十元店一住十年的故事吧?”
    “劳斯莱斯”一脸的沧海桑田。他告诉我们,早在1988年他便来深圳谋生。这些年
他一直做厨师,人很勤快,手艺却不精,只能在小小的饭店掌勺。深圳最吸引人的地方
就是大家都端的泥饭碗。坐铁交椅、捧铁饭碗的官员不说他,端泥饭碗的好处在于易破
也容易再找一个,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深圳人叫“跳槽”,把自己当作马匹。十年
来,他换来换去的,这家不行去那家,却一直没有发展。没有钱去租房子,私人小餐馆
又不提供住宿,只有继续住十元店。这样一来,光是十元店也换了20多家。每次换工作,
也换住宿地,找距他打工餐馆近的十元店住,不知不觉就过了10年。谈起家庭,他神色
黯然,一改刚才豁达开朗的笑意。他认为自己谋生尚且困难,怎能拖累别的女子?他笑
言住在十元店,倒是看过许多靓女。这些年来,还真有几位靓女分别对他垂青过。她们
都曾是十元店内的过客,住过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她们找到工作后,飞出去的凤凰再
也不会回到鸡窝里来怀旧,更不会飞回来与他重续旧缘。他很自卑,也自傲,看她们发
展都比他好,不敢也不愿去找她们。岁月蹉跎,他也成了一个“钻石级”王老五。
    十年岁月,先后在二十多家十元店落脚谋生,他都快成深圳十元店的活档案了。他
说,十元店还有好有坏。好的十元店首先是店主好。开明资本家把投宿的人都当人,来
去都是客,山不逢水相逢,让同处一室的来自全国各地的求职人员有一种同船过渡的感
觉,大家也就十分帮衬,有人遇到难处,大家都尽力相帮。他原先住过一家就很好,那
时他母亲突然病故,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能千里奔丧尽孝子之心,只有将所有的积
蓄都寄回家聊表心意。丧母的悲痛还没有结束,饭碗又丢了,只剩一点点吃饭钱,实在
付不起房租。同住一屋的一个朋友帮他付房租,这一付,就付了1个多月,直到他找到
了工作。坏的十元店也就坏在店主身上。这种人看不起房客,哼,一个穷鬼饿鬼,把一
屋子的人看成洪水猛兽。他也不想想,有钱的人住你的十元旅店?没有这批穷鬼饿鬼涌
进深圳,你十元店还开得下去?他仇视投宿者,投宿的人也就互相防备,猜疑,有什么
招工信息也就藏在自己肚子里。他坚信“出门靠朋友”的处世之道,在那样的十元店,
他待人还是热情大方。说到这里,他有些自得地哈哈一乐,说挺有意思的,时间长了,
好多人都成了他的“朋友”,天天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东西还要偷他的东西,等他
们找到工作后说走就走了,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给他留下。他实在无法忍受就搬了出来,
找另一家十元店住了下来。
    我问起他的年龄,才知道他和我竟然是同年老庚。他的眼角嘴边都有细细密密的皱
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五六岁。
    除了“劳斯莱斯”在十元店住的时间最长以外,安徽来的戴眼镜的刘生也住了两年
了。此外来自河南、四川、江西、山西、吉林。广西以及湖北的求职者,也还没有谋到
饭碗,还得继续住下去,直到找到工作,有了住宿的地方才会结束这一段人生的旅程。
他们当中学历最高的是江西的李生与河南的张生,大专文化,湖北的贺生是退伍军人,
四川的涂生与山西的“胖子”都是高中毕业。
    “唉,”“劳斯莱斯”回首十年不免有些伤感,说:“我始终没有真正地走进深圳
人的圈子。我真地好想和本地户口的真正的深圳人交朋友。”
    我的心一热,多么小又是多么浓烈的愿望呀。我对他说:“请你相信,不久后,你
便会交上这么个朋友的。”其实,他已经是我的朋友了,只是他不知道我是深圳人罢了。
    “有什么用?深圳就是这样,现在人越来越多,真正找到工作才算本事!”女客房
内走出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子,她睡我的下铺,外号叫“开心果”。她刚刚从冲凉房出来,
头发湿漉漉的。她是我找人聊天时进去的,洗完澡看见我还靠在那里和别人东拉西扯,
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说:“我说新来的,你快点去冲凉吧,现在这些大男人都在看电视,
等会儿电视看完了,你再想冲凉就排不上了。不到半夜一点钟,你不要想冲凉!”
    我感激地冲她点头笑笑,正想进屋去拿换洗衣服冲凉,十元店中年龄最小的“小不
点儿”朝我走来,手上拿了一束花。这束花原先在她的窗台边绽放。她对我说:“大姐
姐,你帮我插这束花吧,前两天我过16岁生日,男朋友送的,都快蔫了。”
    这事并不难。我将一大束玻璃纸包裹的鲜花放在厅房地上,这束花很大,有红、黄
玫瑰,有康乃馨,还有满天星。我将还未枯萎的花朵—一捡出,细心地剪枝、整理,再
找来一个矿泉水瓶高低错落地—一插好。不一会儿,一大束行将枯萎的花朵重新又焕发
了青春。“太好了!大姐姐,你的手真巧,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吧?”“小不点儿”欢呼
雀跃,给我来了个热烈的拥抱。她的快乐像会传染似地,将这个周末的十元旅店之夜妆
点得快乐异常。
    “打牌吧!打牌吧!”客厅内一位男生发出热情的邀请。十元店的住客们在周末的
晚上似乎都有一种暂时逃避一切的轻松感。“好呀!”正在看电视的几个人积极响应,
说干就干,拿来两副牌,6个人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在牌桌上,安徽来的刘生讲起了他自己的经历。他是先天近视,从5岁起就开始戴
眼镜,书却读得不多,仅高中毕业。原先在内地一家机床厂当工人,后来工厂倒闭,到
深圳来谋生,是属于盲目南下的那种人。他先是在龙岗台资某大型鞋厂打工,每天的工
作就是往鞋帮上打眼,工资计件制,一个月才400元。每天吃饭时必须按照老板划的线
排好队去食堂吃饭,吃完后又统一地按照划好的回程线回到车间。车间离食堂仅200米。
老板划的长条形双轨线宽度仅够一个人站立,假如有人违规踩出线外,一次罚款5元。
打工所有的苦他都忍受得了,唯独受不了这两条线的束缚。收工了,喂肚子,为什么不
能放松一下呢?他屡屡犯规,不得不离开了这家工厂。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老板
划这条线的目的究竟是统一管理工人?还是希望能够多罚回一些工人从他们那里领走的
报酬?
    他先后跳了七次槽。在一家美资厂开机床时,不幸遇上火灾。他命大侥幸逃过,一
根房梁硬是不放过他,结结实实落在他的左手手臂上。厂子因违反有关消防条例被迫宣
布停产整顿,他没有工作,又找到刚来深圳落脚时的这家十元店住了下来。他心态很好,
甩出一张红桃K说:“人有旦夕祸福”嘛,没什么了不起的。如今,他干上了推销这一
行,时断时续地推销点小玩艺,从打火机到一次性剃须刀,成天拎着一个大公文包为自
己打工,所赚不多尚能温饱。在十元店其他的住客眼里,他算是没有工作的。大家眼中
的工作,都是那种正规工,管食宿,不像“眼镜”这样,成天打野鸡一般。
    “这不是闹心嘛!谈什么狗屁经历!深圳这个地方,只要有钱,干什么都不一样,
人家说的好,‘英雄不问出处’,哪像你们想得那么悲惨!”
    一声洪亮的吼声,将我们从“眼镜”的叙述中拉回,来自吉林的“小长春”叫我们
莫谈个人,干脆拿来老板的录音机,在客厅里播放邓丽君的情歌。大家都有些讨厌这个
北方大汉的霸道,却谁也不敢去惹他。
    “你知道吗?他现在不上班,每天的收入还有30多块钱呢?”“胖子”压低声音,
在我的耳边鼓捣起来。原来,这位北方大汉挺骄傲的,就是落魄到住进十元店,也决不
低头。每天昂首挺胸,谁也不理。只是有一天,他偶尔一低头,发现地上有一角钱纸币,
再低一下头,又有5角钱硬币。他通过两三天的观察发现,在闹市旺地,人流量大,硬
币与5角。1元的纸钞随地可见。再傲气的人也在金钱面前低头了,他干脆不上班,天天
勾着头,拣行人失落在地上的零散钞票。上个星期地拣到了一部手机,卖给一个移动通
讯代办点,得到300元钱。前两天拣到了一块旧手表,送给了“小不点儿”做生日礼物。
“小不点儿”也不嫌弃,成天戴在手腕上。我敢说,他是深圳唯一的一个拣钱“专业
户”,也不出门找工作了,反正是过一天算一天。
    这个夜晚,由于和房客们聊得十分尽兴,等我想起要冲凉时,冲凉房内外,已经有
20多个大男人在排队,直到夜里1点20分后,才轮上我冲凉。
    冲完凉回房睡觉,看见上铺看书的女子,化着浓浓的妆,拎着一个小巧而精致的包
正准备出门。这位四川省某县粮食学校的毕业生,来深找工作刚刚一个月。她白天卧床
休息,晚间离店出门。这么浓重的夜,她又投宿哪里呢?
    躺在床上,摸摸身上被蚊子咬的小包,数了数,不多不少,整整18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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