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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kycat (skycat),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生存体验16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Mar 26 10:22:23 2000), 转信
征婚亲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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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这家据说在深圳属于“元老”级别的婚姻介绍所,不知怎么就有点惶惶然。
婚介所设在邻近深南路的一家小宾馆的二楼。宾馆一楼大堂正在装修,两名工人在
焊接铁条,焊花一朵朵迸射而出,刺得人眼睛有些疼。我们小心翼翼地躲避过那些瞬息
即灭的焊花,走进了这家简陋的婚介所。窗外阳光灿烂,正是八月下旬天气炎热的正午
。
婚介所内,一派繁忙景象。访客不断,人声嘈杂,与窗外的气温、一楼的电焊花一样热
情高涨。
在这个夏天,我到婚介所来征婚,有两个原因:一是自身也想来看看,不想让岁月
在指缝间蹉跎而过,希望借“月老”的红线能够结束“单身贵族”的生活;二是源于一
个闺中好友对婚介所的投诉。她在13个婚介所征婚已达1年,花了5000元钱交会员费,
先后做了13个婚介所的会员,最近,她发觉上当了。她说,有无数的事例可以证明,那
些婚介所内,端坐的都是骗子。
征婚,通往婚姻殿堂的多种道路中的一条辅助性支路,在改革开放之初出现。在婚
介所成为男女扩大社交面的中介机构以后,征婚及其婚介所曾一度成为传媒关注的热点
,
多次给予肯定的评价,在深圳这样一座移民城市里,你真的不容易遇见你所喜爱的另一
半,如果,有一个以爱为本的中介机构为你搭建“鹊桥”,有谁会去在乎那点点“介绍
费”呢?况且,作为一个服务性的机构,也需以盈利维持日常开销嘛,毕竟,天底下没
有赔本的买卖。我想,即便有人用征婚牟利,也不过是“温柔一刀”,不至于太离谱吧
!
刚巧,《企业市场报》记者老陆的一个朋友,在征婚中也曾屡屡受骗,交了许多钱
也受了许多气之后,把婚介所的黑幕告诉了老陆。老陆决心一探个中秘密,与我一同去
“征婚”。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亲自尝一口,真实地了解这一特殊市场,撩开婚介所
温情脉脉的面纱。
临行之前,我们商定了一个下午,决定隐瞒记者身份,在外以堂兄妹相称。我提议
用百家姓中的第一大姓为我们的姓氏,化名为赵强、赵敏这类普通的名字。
婚介所大堂内没有空调,显得十分闷热。约15个平方米的大堂内,左边放着三四张
办公桌,每个桌子旁坐着一位笑容可掬的年轻小姐,个个一副精明过人的模样。我们走
进去时,谈笑间的小姐们忽然噤声,对我们行“注目礼”,令我们感觉颇有些“隆重”
。
赵强随意在第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未语先献上一片笑容。
“先生,是不是想找老婆?”
赵强笑着点点头。
“对啦!对啦,来这儿就对啦,我们这儿就是为你找老婆的。”
赵强笑笑不语。
“先不忙,看看我们的资料吧!”那女子有一张圆圆的脸,翘翘的鼻子。她从桌底
抽出一本厚硬壳的公文夹,逐一翻开,各种女子彩色照片倩影在眼前急速闪过。“不过
,
不知道先生喜欢哪一种类型?清纯型的还是性感型的,成熟些的还是嫩些的?这样吧,
可否先填表格呢?”
赵强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征询我的意见。我想看看戏剧故事如何发展,佯装热乎他
对他说:“大哥,你都快奔40的人了,还不快找个老婆?省得你老娘整天骂你!”
“那你也别晃悠了,”赵强反过来将了我一军,对桌后小姐们说,“我这个老妹呀
,
总是天马行空,都三十的人了,还是钻石级别的女王老五,只要你们帮她找到一位婆家
,
多少钱我也舍得花。我一定还包一个大大的红包给你们。”
“来我们这儿,这就对了——”这时,从里屋箭步闪出一位年届五十的大妈,笑眯
眯地看着我们说:“我们开张4年,不知已经成功介绍多少对了,红包也拿过上万元啦,
你去问问,谁不知道我们这儿?会员超过4千人,哪家有我们这儿这么多的资料,那都
是我们五六年的辛苦啊!”
大妈是个东北人,说话极具煽动性,眼看一单生意到手,兴奋得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
刚说开张4年,转眼兰州拉面般拉到五六年。不用她再动员,我们的赵强已经行动了,
开始认真地填写登记表格。除了假名以外,他填写的籍贯、学历、身高、体重等都是真
实的,填到“工作单位”与“财产”一栏时,不禁有些犹豫。
我对他说,就写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吧,反正你的实业公司不赚钱。在我们假意“商
讨”之际,负责接待我的丹凤眼女子甚感兴趣,对我们说的每个字都不放过。“我问这
位大哥,你家中有没有车?”丹凤眼问。我看了赵强一眼,给了他一个暗示,说:“大
哥,你说,你刚刚卖掉的那辆本田还算不算啦?我们最近的新车还没有到岸。”丹凤眼
一听就两眼放光,热情洋溢地建议:“唉呀,唉呀,有车就说嘛,这不是有车是什么?
写,写上去。”赵强瞪了我一眼,似乎有责怪之意,我假装看不见。
在登记表格里,有一栏是“对对方要求”,需要填表人详细地标明你所希望的对方
身高、体重、月薪、兴趣等等非常实在的内容。旁边一张桌子上,一位先生也在仔细地
填写这一栏,我倒转身子斜瞥了一眼。当我看见,他填写的“身高在1米60以上,体重
不超过110斤,月薪不少于3000元”等字样时,不禁伸了伸舌头,没想到有人对自己的
“另一半”有这么具体的硬性指标,这和我想象中的爱情婚姻相差甚远。这边厢的赵强
怔忡片刻,大概也不知怎么填写,刚想落笔,丹凤眼又叫了起来:“对对方要求不必太
苛刻,关键是人好!”她看我们瞪眼看她,又强调说:“在深圳,男女最需要的就是有
爱心、善良,有责任心!”这话讲对了,看来,这里的工作人员还懂一点婚姻心理学。
赵强说“好吧”,表现得极为“宽容”,在要求对方栏里只填上“心地善良”四个字。
面对眼前的表格,我沉吟片刻,决定除了化名和单位外,尽量真实地填写。工作单
位改成了广告公司。职务嘛:副总经理,自封的。在对对方的要求中,特别强调“会英
文,懂电脑”等时髦内容。
填完表后,我们被请进里屋看资料。里屋坐着两个小姐,靠墙的柜子上摆着一本本
的活页夹。一位小姐告诉我,尖子里都是征婚者的资料,我们翻查到合意的人选,就可
以由婚介所代为约见。我找了张凳子坐下来,拿过一本活页夹来翻找。拿活页夹的手竟
然有些颤抖,这是让我们与一大批没有谋过面的单身异性,进行无声的对话,面对的是
照片或姓名后面陌生而鲜活的生命。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刚走过婚介所时我为什么有
些惶惶然。
这家婚介所共有男女资料17大本,每本内插《婚姻登记表》大约180张,60%登记
者没有附上照片。男土资料只有5本,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深圳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我翻开资料,由于感到新鲜和好奇,开头还一张张仔细地看过去,看了三四份以后
,
阅读的兴趣潮水一般退了下来。在这些表格里,看不到任何闪现个性色彩的记载,只觉
得都差不多,每一份都那么空洞和浮泛,肉麻与功利。为了不让这些文字符号将我催眠
入睡,翻看的速度已不是一目十行,而是拒绝观看,只是机械地打开资料夹,又木然地
合上搁在一边。
“小姐,”负责接待我的丹凤眼小姐,大概看出了我的厌倦,转而建议说,“我觉
得你条件不错,气质也好,干脆看看我们的‘海外版’吧?”我刚反应过来,她已递给
我一本“海外版”。我这才搞清楚,之前让我看的,是“国内版”。
翻开厚厚一本“海外版”,满目都是港、台、澳门、美等外籍人士,尤以经商者居
多。各色男人背景衬着国外的建筑,露出友好而精神的笑容。我粗粗翻了翻,发觉“海
外版”的男士大多是年龄偏大者。我“看中”了其中3位人士,一位来自台湾(我偷偷
记下他的手提电话),一位在本埠证券业做涉外翻译,另一位是澳大利亚籍华裔。赵强
在我的指导下,也挑了3位至少在照片上看起来心地善良、长相较好的女子。
“好吧,欢迎你们入会!”小姐们热情高涨,紧接着丹凤眼紧追不舍地叫我们交钱
:
“我们今年的会费较去年提高了,由原来的388元改为399元。只要你交上会费,我们就
在一天之内安排你们想见的人给你见面!”
似乎很美好,想让照片后面的男人走到台前来见见面,只需花费399元即可。我问,
要是双方不中意呢?接待赵强的翘鼻子小姐许诺说,她们这儿至少还有四五千位会员,
男性有2000位左右,可以一直让我们找到为止。赵强留了一个心眼,指着一张女子相片
说:“将她约过来,我就给你们钱!”
“成交!”翘鼻子小姐的尖鼻头显得生动而可爱。
“那我也这样吧,一有消息,就通知我们。”我指着那位澳大利亚籍男士的名字,
对丹凤眼说,先不交钱,约见时再交。
当我们交上登记表(照片未带,自然未交)时,赵强忽然意识到,登记表上的字体
好坏,直接影响对方未见人之前的第一印象,竟然要过一份新表,不厌其烦地用隶书一
笔一笔地重新填过,还说我的字体不漂亮,也由他重新抄写一份。
我们此番目的,除了查访婚介市场外,说真的,也真希望婚介所能发挥作用,帮助
我们成功。从老陆一笔一划的认真书写中,看得出我们在寻找另一半生命时的那种真诚
。
我们被塞进卷宗,闲置高阁
第二天上午10点半,在报社,老陆找到我,神秘兮兮地笑着说,昨日他指定约会的
那位女子已经让婚介所“约”到了,翘鼻子小姐打电话给他,约定双方在晚上7点钟见
面。
“为了一睹红颜,你得掏钱啰?”我调侃道。赵强得意地一笑。我也很高兴,希望
凭借婚介所的东风,吹开钻石王老五婚姻的花朵。
我立即找出偷记下的台湾男士的电话号码,怀着朦胧的希望打过去,却是一个已经
暂停使用的电话号码。搞什么鬼?我立即拨通婚介所电话询问。
丹凤眼反倒埋怨起我来了:“我说赵敏小姐,你怎么私下里将我们的资料抄走了呢
?
小姐,对不住,为了客户的隐私和利益,那上面的电话大都改了号了。你要是交了钱,
我们就给你一个他在台湾的电话号码。你看这样好不好?台湾的那位已回台探亲去了,
只要你过来交钱,就可以认识另一位台湾男友。再说,证券人士和澳大利亚男士已经找
到了女朋友,很抱歉,你已经晚了。不过,我们还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台湾男子准备介绍
给你,你过来交一下钱,看一看人吧,他就住在我们宾馆的楼上。”
“可是,”我有些气恼,说出一个电话号码就值399元,世界上有这么昂贵的电话
号码咨询费吗?对不能约见那个证券界人士与澳大利亚籍男子,我耿耿于怀,责问道:
“你们为什么不把‘名花有主’的人的登记表收好,存起来,反倒用他们的条件来吸引
其他征婚者?”
“他们还未结婚,也许他们拍拖后又分手呢?”对方的反击使我一愣,噎得我说不
出话来,只有沉默。电话那头,她依旧热情有加:“你亲自过来看一看吧,这个台湾人
的条件很俏,再不来,他就被别人抢走了。”
中午12点半,我再次来到婚介所。我承认,这是一种诱惑,我要是不来亲眼看看
“俏”台湾人,我会后悔的。还是那个丹凤眼,先是满脸堆笑,笑得两眼的距离拉得更
开,眼角更往上吊,随后满怀歉意地说,台湾人出门吃饭去了,刚刚还在,要我先交钱
,
也许半个小时后,他就回来了。
“哎,你怎么把我的‘老公’又介绍给别人?”接待大堂内,坐在我旁边的一位短
发小姐忽然惊叫起来,十分惊恐地盯住我。丹凤眼随即“开导”那位小姐:“让她看看
也没关系,也让人家男士做出选择吧!”
我这才搞明白,我和短发女子要见的是同一个人,只不过“短发”已经抢占了先机
。
也许情场如战场,没有什么游戏规则。我对她友好地笑了笑,谁知人家不吃这一套,只
是把我当成“情敌”看待,哼了一声,远远地离开我,对我怒目而视。
我只当看不见,耐心地等着。半个小时过去,神秘的台湾人还未露面,我有些不耐
烦了。又过了1个钟头,当时钟指在下午2点15分时,我腾地站起来,准备离开,对丹凤
眼说:“假如台湾人回来了,能否再跟我联系?”丹凤眼一脸抱歉,柔声细语地安慰我
说,他的确是住在楼上宾馆里的,刚来3天,是来找老婆的,想把他在台湾的所有业务
转到深圳来。他想找的,就是一个既能出得厅堂又能入得厨房的贤内助。她瞄了一眼远
处的短发女子,压低声音说:“真不巧,今天上午他都在我们这儿,我们给他介绍了好
几个,他都不满意。我想,你的素质高,也许你们有缘。”我承认被吊起了胃口,给她
留下了手机号码。她眉梢一场,向我保证,下午4点左右一定会和我联络。
我出门的时候,那位短发女子还在痴痴地等待台湾人。
我下到一楼大厅,昨天就曾打过照面的大妈,喜笑颜开地冲下来,留住了我,热情
万分地拉着我的手,神秘地说:“现在就有一个条件非常好的人,是韩国籍商人,懂英
文和白话,是常驻深的办事人员。你想不想见一面?”
我点点头。她要我马上交会费,一俟成为会员,就可以终身享受被介绍与介绍给别
人的“权利”。这是一个商业运作的社会,我照规定付了399元钱。那种感觉,仿佛领
到了一张曾经盼望过的通行证,或者说被领到了一个幸运的大门口。
大妈拉着我的手,一直走到大堂尽头的小房间。小房间没有门,只有一块看上去有
些肮脏的布帘子。布帘子一拉开,里面一位身高不超过1米70的小个子男人,有点受宠
若惊的样子,慌慌地站起来迎候,神情有些猥亵。这就是韩国人?大妈给双方介绍了一
番,赶紧抽身而退说:你们聊聊吧,看得上,就自己约会。我是多余的“第三者”了,
我不管你们了。
就像是一种买卖,我被推到了台前。“韩国人”穿着打扮与港人差不多,操一口非
常流利的粤语。他先递了一张名片给我,名片上的头衔是香港某商行的老板。说要赶3
点整的火车回香港,家中的生意正忙。还未等我说话,就仓皇出逃。
这是一场多么蹩脚的骗局!奇怪的是,明明有预感,甚至事先就知道,为什么连我
在内,竟有那么多的女孩子会上当呢?懊悔的同时,我又能说什么呢?你说,别人欺骗
你,那么,昨天,我们填表格,自己推销自己,又有几分是真实的呢?我们尽拣好的写
,
甚至自封“副总”,人家当然顺着你虚荣心的杆子往上爬。征婚者倘若上当受骗,首先
需要反省的还是自己。
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一个接待小姐呼过我的BP 机,没有人告诉我,那位台湾男
士的消息。我想,这位台湾人士可能也是子虚乌有的吧?唯一的解释就是,我的会费已
交,他们在我身上已经达到敛财的目的,用不着也不会再理会我了。
晚上赵强去“相亲”,也很惨。他交了钱之后,“相中”的那位小姐倒是如约来了
,
只是,让人奇怪得很,她与那位翘鼻子小姐似乎很熟络。后来,赵强与她的交谈中,终
于探明,她与婚介所的老板很熟,经常帮人相亲,看起来应该是个“婚托”。
可怜的赵强心灰意冷,翌日一早,他打电话给我说,实在不相信那厚厚的一叠征婚
资料,再也不想征婚了。
他另有采访任务,不能与我共同作战,祝我隐性采访与征婚相亲双丰收。
在随后等待的一个星期里,婚姻介绍所没有任何人联络过我。情况愈来愈清楚,我
与赵强又一次让他们实现了商业价值,随即都被他们夹进了卷宗,闲置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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