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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发信站: 听涛站 (Fri Feb 16 20:14:34 2001), 转信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话说金荣因人多势众, 又兼贾瑞勒令, 赔了不是, 给秦钟磕了头
, 宝玉方才不吵闹了。大家散了学, 金荣回到家中, 越想越气, 说:
"秦钟不过是贾蓉的小舅子, 又不是贾家的子孙, 附学读书, 也不过
和我一样。他因仗着宝玉和他好, 他就目中无人。他既是这样, 就该
行些正经事, 人也没的说。他素日又和宝玉鬼鬼祟祟的, 只当人都是
瞎子, 看不见。今日他又去勾搭人, 偏偏的撞在我眼睛里。就是闹出
事来, 我还怕什么不成? "
他母亲胡氏听见他咕咕嘟嘟的说, 因问道: "你又要争什么闲气
? 好容易我望你姑妈说了, 你姑妈千方百计的才向他们西府里的琏二
奶奶跟前说了, 你才得了这个念书的地方。若不是仗着人家, 咱们家
里还有力量请的起先生? 况且人家学里, 茶也是现成的, 饭也是现成
的。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 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来的, 你又
爱穿件鲜明衣服。再者, 不是因你在那里念书, 你就认得什么薛大爷
了? 那薛大爷一年不给不给, 这二年也帮了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你
如今要闹出了这个学房, 再要找这么个地方, 我告诉你说罢, 比登天
还难呢!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顽一会子睡你的觉去, 好多着呢。" 于是
金荣忍气吞声, 不多一时他自去睡了。次日仍旧上学去了。不在话下
。
且说他姑娘, 原聘给的是贾家玉字辈的嫡派, 名唤贾璜。但其族
人那里皆能象宁荣二府的富势, 原不用细说。这贾璜夫妻守着些小的
产业, 又时常到宁荣二府里去请请安, 又会奉承凤姐儿并尤氏, 所以
凤姐儿尤氏也时常资助资助他, 方能如此度日。今日正遇天气晴明,
又值家中无事, 遂带了一个婆子, 坐上车, 来家里走走, 瞧瞧寡嫂并
侄儿。
闲话之间, 金荣的母亲偏提起昨日贾家学房里的那事, 从头至尾
, 一五一十都向他小姑子说了。这璜大奶奶不听则已, 听了, 一时怒
从心上起, 说道: "这秦钟小崽子是贾门的亲戚, 难道荣儿不是贾门
的亲戚? 人都别忒势利了, 况且都作的是什么有脸的好事! 就是宝玉
, 也犯不上向着他到这个样。等我去到东府瞧瞧我们珍大奶奶, 再向
秦钟他姐姐说说, 叫他评评这个理。" 这金荣的母亲听了这话, 急的
了不得, 忙说道: "这都是我的嘴快, 告诉了姑奶奶了, 求姑奶奶别
去, 别管他们谁是谁非。倘或闹起来, 怎么在那里站得住。若是站不
住, 家里不但不能请先生, 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许多嚼用来呢。" 璜大
奶奶听了, 说道: "那里管得许多, 你等我说了, 看是怎么样! " 也
不容他嫂子劝, 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车, 就坐上往宁府里来。
到了宁府, 进了车门, 到了东边小角门前下了车, 进去见了贾珍
之妻尤氏。也未敢气高, 殷殷勤勤叙过寒温, 说了些闲话, 方问道:
"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 " 尤氏说道: "他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着,
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 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 到了下
半天就懒待动, 话也懒待说, 眼神也发眩。我说他: `你且不必拘礼
, 早晚不必照例上来, 你就好生养养罢。就是有亲戚一家儿来, 有我
呢。就有长辈们怪你, 等我替你告诉。' 连蓉哥我都嘱咐了, 我说:
`你不许累ц他, 不许招他生气, 叫他静静的养养就好了。他要想什
么吃, 只管到我这里取来。倘或我这里没有, 只管望你琏二婶子那里
要去。倘或他有个好和歹, 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 这么个模样儿,
这么个性情的人儿, 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 他这为人行事, 那个
亲戚, 那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他? 所以我这两日好不烦心, 焦的我了
不得。偏偏今日早晨他兄弟来瞧他, 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 看见
他姐姐身上不大爽快, 就有事也不当告诉他, 别说是这么一点子小事
, 就是你受了一万分的委曲, 也不该向他说才是。谁知他们昨儿学房
里打架, 不知是那里附学来的一个人欺侮了他了。里头还有些不干不
净的话, 都告诉了他姐姐。婶子, 你是知道那媳妇的: 虽则见了人有
说有笑, 会行事儿, 他可心细, 心又重, 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 都要
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今儿听
见有人欺负了他兄弟, 又是恼, 又是气。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
扯是搬非, 调三惑四的那些人, 气的是他兄弟不学好, 不上心念书,
以致如此学里吵闹。他听了这事, 今日索性连早饭也没吃。我听见了
, 我方到他那边安慰了他一会子, 又劝解了他兄弟一会子。我叫他兄
弟到那边府里找宝玉去了, 我才看着他吃了半盏燕窝汤, 我才过来了
。婶子, 你说我心焦不心焦? 况且如今又没个好大夫, 我想到他这病
上, 我心里倒象针扎似的。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 "
金氏听了这半日话, 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
盛气, 早吓的都丢在爪洼国去了。听见尤氏问他有知道好大夫的话,
连忙答道: "我们这么听着, 实在也没见人说有个好大夫。如今听起
大奶奶这个来, 定不得还是喜呢。嫂子倒别教人混治。倘或认错了,
这可是了不得的。" 尤氏道: "可不是呢。" 正是说话间, 贾珍从外
进来, 见了金氏, 便向尤氏问道: "这不是璜大奶奶么? " 金氏向前
给贾珍请了安。贾珍向尤氏说道: "让这大妹妹吃了饭去。" 贾珍说
着话, 就过那屋里去了。金氏此来, 原要向秦氏说说秦钟欺负了他侄
儿的事, 听见秦氏有病, 不但不能说, 亦且不敢提了。况且贾珍尤氏
又待的很好, 反转怒为喜, 又说了一会子话儿, 方家去了。
金氏去后, 贾珍方过来坐下, 问尤氏道: "今日他来, 有什么说
的事情么? " 尤氏答道: "倒没说什么。一进来的时候, 脸上倒象有
些着了恼的气色似的, 及说了半天话, 又提起媳妇这病, 他倒渐渐的
气色平定了。你又叫让他吃饭, 他听见媳妇这么病, 也不好意思只管
坐着, 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就去了, 倒没求什么事。如今且说媳妇这病
, 你到那里寻一个好大夫来与他瞧瞧要紧, 可别耽误了。现今咱们家
走的这群大夫, 那里要得, 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 人怎么说,
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 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
四五遍来看脉。他们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子, 吃了也不见效, 倒弄得一
日换四五遍衣裳, 坐起来见大夫, 其实于病人无益。" 贾珍说道: "
可是。这孩子也糊涂, 何必脱脱换换的, 倘再着了凉, 更添一层病,
那还了得。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 可又值什么, 孩子的身子要紧, 就
是一天穿一套新的, 也不值什么。我正进来要告诉你: 方才冯紫英来
看我, 他见我有些抑郁之色, 问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诉他说, 媳妇忽
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 因为不得个好太医, 断不透是喜是病, 又不
知有妨碍无妨碍, 所以我这两日心里着实着急。冯紫英因说起他有一
个幼时从学的先生, 姓张名友士, 学问最渊博的, 更兼医理极深, 且
能断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给他儿子来捐官, 现在他家住着呢。这么
看来, 竟是合该媳妇的病在他手里除灾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
名帖请去了。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来, 明日想必一定来。况且冯紫英
又即刻回家亲自去求他, 务必叫他来瞧瞧。等这个张先生来瞧了再说
罢。"
尤氏听了, 心中甚喜, 因说道: "后日是太爷的寿日, 到底怎么
办? " 贾珍说道: "我方才到了太爷那里去请安, 兼请太爷来家来受
一受一家子的礼。太爷因说道: `我是清净惯了的, 我不愿意往你们
那是非场中去闹去。你们必定说是我的生日, 要叫我去受众人些头,
莫过你把我从前注的<<阴骘文>>给我令人好好的写出来刻了, 比叫我
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倘或后日这两日一家子要来, 你就在家
里好好的款待他们就是了。也不必给我送什么东西来, 连你后日也不
必来, 你要心中不安, 你今日就给我磕了头去。倘或后日你要来, 又
跟随多少人来闹我, 我必和你不依。' 如此说了又说, 后日我是再不
敢去的了。且叫来升来, 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 尤氏因叫人叫了
贾蓉来: "吩咐来升照旧例预备两日的筵席, 要丰丰富富的。你再亲
自到西府里去请老太太, 大太太, 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你父
亲今日又听见一个好大夫, 业已打发人请去了, 想必明日必来。你可
将他这些日子的病症细细的告诉他。"
贾蓉一一的答应着出去了。正遇着方才去冯紫英家请那先生的小
子回来了, 因回道: "奴才方才到了冯大爷家, 拿了老爷的名帖请那
先生去。那先生说道: `方才这里大爷也向我说了。但是今日拜了一
天的客, 才回到家, 此时精神实在不能支持, 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
脉。' 他说等调息一夜, 明日务必到府。他又说, 他 `医学浅薄, 本
不敢当此重荐, 因我们冯大爷和府上的大人既已如此说了, 又不得不
去, 你先替我回明大人就是了。大人的名帖实不敢当。' 仍叫奴才拿
回来了。哥儿替奴才回一声儿罢。" 贾蓉转身复进去, 回了贾珍尤氏
的话, 方出来叫了来升来, 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的话。来升听毕,
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午间, 人回道: "请的那张先生来了。" 贾珍遂延入大
厅坐下。茶毕, 方开言道: "昨承冯大爷示知老先生人品学问, 又兼
深通医学, 小弟不胜钦仰之至。" 张先生道: "晚生粗鄙下士, 本知
见浅陋, 昨因冯大爷示知, 大人家第谦恭下士, 又承呼唤, 敢不奉命
。但毫无实学, 倍增颜汗。" 贾珍道: "先生何必过谦。就请先生进
去看看儿妇, 仰仗高明, 以释下怀。"
于是, 贾蓉同了进去。到了贾蓉居室, 见了秦氏, 向贾蓉说道:
"这就是尊夫人了? " 贾蓉道: "正是。请先生坐下, 让我把贱内的
病说一说再看脉如何? " 那先生道: "依小弟的意思, 竟先看过脉再
说的为是。我是初造尊府的, 本也不晓得什么, 但是我们冯大爷务必
叫小弟过来看看, 小弟所以不得不来。如今看了脉息, 看小弟说的是
不是, 再将这些日子的病势讲一讲, 大家斟酌一个方儿, 可用不可用
, 那时大爷再定夺。" 贾蓉道: "先生实在高明, 如今恨相见之晚。
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 可治不可治, 以便使家父母放心。" 于是家下
媳妇们捧过大迎枕来, 一面给秦氏拉着袖口, 露出脉来。先生方伸手
按在右手脉上, 调息了至数, 宁神细诊了有半刻的工夫, 方换过左手
, 亦复如是。诊毕脉息, 说道: "我们外边坐罢。"
贾蓉于是同先生到外间房里床上坐下, 一个婆子端了茶来。贾蓉
道: "先生请茶。" 于是陪先生吃了茶, 遂问道: "先生看这脉息,
还治得治不得? " 先生道: "看得尊夫人这脉息: 左寸沉数, 左关沉
伏, 右寸细而无力, 右关需而无神。其左寸沉数者, 乃心气虚而生火
, 左关沉伏者, 乃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 乃肺经气分太虚
, 右关需而无神者, 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虚而生火者, 应现经期
不调, 夜间不寐。肝家血亏气滞者, 必然肋下疼胀, 月信过期, 心中
发热。肺经气分太虚者, 头目不时眩晕, 寅卯间必然自汗, 如坐舟中
。脾土被肝木克制者, 必然不思饮食, 精神倦怠, 四肢酸软。据我看
这脉息, 应当有这些症候才对。或以这个脉为喜脉, 则小弟不敢从其
教也。" 旁边一个贴身伏侍的婆子道: "何尝不是这样呢。真正先生
说的如神, 倒不用我们告诉了。如今我们家里现有好几位太医老爷瞧
着呢, 都不能的当真切的这么说。有一位说是喜, 有一位说是病, 这
位说不相干, 那位说怕冬至, 总没有个准话儿。求老爷明白指示指示
。"
那先生笑道: "大奶奶这个症候, 可是那众位耽搁了。要在初次
行经的日期就用药治起来, 不但断无今日之患, 而且此时已全愈了。
如今既是把病耽误到这个地位, 也是应有此灾。依我看来, 这病尚有
三分治得。吃了我的药看, 若是夜里睡的着觉, 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
了。据我看这脉息: 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 聪明忒过,
则不如意事常有, 不如意事常有, 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 肝
木忒旺, 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大奶奶从前的行经的日子问一问,
断不是常缩, 必是常长的。是不是? " 这婆子答道: "可不是, 从没
有缩过, 或是长两日三日, 以至十日都长过。" 先生听了道: "妙啊
! 这就是病源了。从前若能够以养心调经之药服之, 何至于此。这如
今明显出一个水亏木旺的症候来。待用药看看。" 于是写了方子, 递
与贾蓉, 上写的是:
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
人参二钱白术二钱土炒云苓三钱熟地四钱
归身二钱酒洗白芍二钱 创 芎钱半黄芪三钱
香附米二钱制醋柴胡八分怀山药二钱炒真阿胶二钱蛤粉炒
延胡索钱半酒炒炙甘草八分
引用建莲子七粒去心红枣二枚
贾蓉看了, 说: "高明的很。还要请教先生, 这病与性命终久有妨无
妨? " 先生笑道: "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 非一朝一
夕的症候, 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 今年一冬是不相干
的。总是过了春分, 就可望全愈了。" 贾蓉也是个聪明人, 也不往下
细问了。
于是贾蓉送了先生去了, 方将这药方子并脉案都给贾珍看了, 说
的话也都回了贾珍并尤氏了。尤氏向贾珍说道: "从来大夫不象他说
的这么痛快, 想必用的药也不错。" 贾珍道: "人家原不是混饭吃久
惯行医的人。因为冯紫英我们好, 他好容易求了他来了。既有这个人
, 媳妇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参, 就用前日买的那一斤
好的罢。" 贾蓉听毕话, 方出来叫人打药去煎给秦氏吃。不知秦氏服
了此药病势如何, 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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