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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gmen (独品),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铸剑(2)
发信站: 听涛站 (Fri Dec 15 09:27:47 2000), 转信


    他又觉得很可怜,仿佛自己作了大恶似的,非常难受。他蹲着,
呆看着,站不起来。
    “尺儿,你在做什么?”他的母亲已经醒来了,在床上问。
    “老鼠……。”他慌忙站起,回转身去,却只答了两个字。
    “是的,老鼠。这我知道。可是你在做什么?杀它呢,还是在救
它?”
    他没有回答。松明烧尽了;他默默地立在暗中,渐看见月光的皎
洁。
    “唉!”他的母亲叹息说,“一交子时〔3〕,你就是十六岁了
,性情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地,一点也不变。看来,你的父亲的仇是
没有人报的了。”
    他看见他的母亲坐在灰白色的月影中,仿佛身体都在颤动;低微
的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悲哀,使他冷得毛骨悚然,而一转眼间,又觉
得热血在全身中忽然腾沸。
    “父亲的仇?父亲有什么仇呢?”他前进几步,惊急地问。
    “有的。还要你去报。我早想告诉你的了;只因为你太小,没有
说。现在你已经成人了,却还是那样的性情。这教我怎么办呢?你似
的性情,能行大事的么?”
    “能。说罢,母亲。我要改过……。”
    “自然。我也只得说。你必须改过……。那么,走过来罢。”
    他走过去;他的母亲端坐在床上,在暗白的月影里,两眼发出闪
闪的光芒。
    “听哪!”她严肃地说,“你的父亲原是一个铸剑的名工,天下
第一。他的工具,我早已都卖掉了来救了穷了,你已经看不见一点遗
迹;但他是一个世上无二的铸剑的名工。二十年前,王妃生下了一块
铁〔4〕,听说是抱了一回铁柱之后受孕的,是一块纯青透明的铁。
大王知道是异宝,便决计用来铸一把剑,想用它保国,用它杀敌,用
它防身。不幸你的父亲那时偏偏入了选,便将铁捧回家里来,日日夜
夜地锻炼,费了整三年的精神,炼成两把剑。
    “当最末次开炉的那一日,是怎样地骇人的景象呵!哗拉拉地腾
上一道白气的时候,地面也觉得动摇。那白气到天半便变成白云,罩
住了这处所,渐渐现出绯红颜色,映得一切都如桃花。我家的漆黑的
炉子里,是躺着通红的两把剑。你父亲用井华水〔5〕慢慢地滴下去
,那剑嘶嘶地吼着,慢慢转成青色了。这样地七日七夜,就看不见了
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底里,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
    “大欢喜的光采,便从你父亲的眼睛里四射出来;他取起剑,拂
拭着,拂拭着。然而悲惨的皱纹,却也从他的眉头和嘴角出现了。他
将那两把剑分装在两个匣子里。
    “‘你只要看这几天的景象,就明白无论是谁,都知道剑已炼就
的了。’他悄悄地对我说。‘一到明天,我必须去献给大王。但献剑
的一天,也就是我命尽的日子。怕我们从此要长别了。’
    “‘你……。’我很骇异,猜不透他的意思,不知怎么说的好。
我只是这样地说:‘你这回有了这么大的功劳……。’
    “‘唉!你怎么知道呢!’他说。‘大王是向来善于猜疑,又极
残忍的。这回我给他炼成了世间无二的剑,他一定要杀掉我,免得我
再去给别人炼剑,来和他匹敌,或者超过他。’
    “我掉泪了。
    “‘你不要悲哀。这是无法逃避的。眼泪决不能洗掉运命。我可
是早已有准备在这里了!’他的眼里忽然发出电火随的光芒,将一个
剑匣放在我膝上。‘这是雄剑。’他说。‘你收着。明天,我只将这
雌剑献给大王去。倘若我一去竟不回来了呢,那是我一定不再在人间
了。你不是怀孕已经五六个月了么?不要悲哀;待生了孩子,好好地
抚养。一到成人之后,你便交给他这雄剑,教他砍在大王的颈子上,
给我报仇!’”
    “那天父亲回来了没有呢?”眉间尺赶紧问。
    “没有回来!”她冷静地说。“我四处打听,也杳无消息。后来
听得人说,第一个用血来饲你父亲自己炼成的剑的人,就是他自己—
—你的父亲。还怕他鬼魂作怪,将他的身首分埋在前门和后苑了!”
    眉间尺忽然全身都如烧着猛火,自己觉得每一枝毛发上都仿佛闪
出火星来。他的双拳,在暗中捏得格格地作响。
    他的母亲站起了,揭去床头的木板,下床点了松明,到门背后取
过一把锄,交给眉间尺道:“掘下去!”
    眉间尺心跳着,但很沉静的一锄一锄轻轻地掘下去。掘出来的都
是黄土,约到五尺多深,土色有些不同了,随乎是烂掉的材木。
    “看罢!要小心!”他的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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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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