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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attoo (小矮马),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续上
发信站: 听涛站 (Tue Jun 27 15:04:57 2000), 转信

入冬,我们全连搬进自已盖前新屋。军宣队要让我们好好过个年,吃一餐丰盛
的年夜饭,免得我们苦苦思家。
  外文所原是文学所分出来的。我们连里有几个女同志的“老头儿”(默存就是
我的“老头儿”——不管老不老,丈夫就叫“老头儿”)在他们连里,我们连里同
意把几位“老头儿”请来同吃年夜饭。厨房里的烹调能手各显奇能,做了许多菜:
熏鱼、酱鸡、红烧猪肉、咖喱牛肉等等应有尽有;还有凉拌的素菜,都狠可口。默
存欣然加入我们菜园一伙,围着一张长方大桌子吃了一餐盛馔。小趋在桌子底下也
吃了个撑肠拄腹;我料想它尾巴都摇酸了。记得默存六十周岁那天,我也附带庆祝
自己的六十虚岁,我们只开了一关头红烧鸡。那天我虽放假,他却不放假。放假吃
两餐,不放假吃三餐。我吃了早饭到他那里,中午还吃不了饭,却又等不及吃晚饭
就得回连,所以只勉强啃了几口馒头。这番吃年夜饭,又有好菜,又有好酒;虽然
我们俩不喝酒,也和旁人一起陶然忘忧。晚饭后我送他一程,一路走一路闲谈,直
到拖拉机翻倒河里的桥边,默存说:“你回去吧。”他过桥北去,还有一半路。
  那天是大雪之后,大道上雪已融体,烂泥半干,踩在脚下软软的,也不滑,也
不硬。可是桥以北的小路上雪还没化。天色已经昏黑,我怕默存近视眼看不清路—
—他向来不会认路——干脆直把他送回宿舍。
  雪地里,路径和田地连成一片,很难分辨。我一路留心记住一处处的标志,例
如哪个转角处有一簇几棵大树、几棵小树,树的枝叶是什么姿致;什么地方,路是
斜斜地拐;什么地方的雪特厚,哪是田边的沟,面上是雪,踹下去是半融化的泥浆,
归途应当回避等等。
  默存屋里已经灯光雪亮。我因为时间不早,不敢停留,立即辞归。一位年轻人
在旁说,天黑了,他送我回去吧。我想这是大年夜,他在暖融融的屋里,说说笑笑
正热闹,叫他冲黑冒寒送我,是不情之请。所以我说不必,我认识路。默存给他这
么一提,倒不放心了。我就吹牛说:“这条路,我哪天不走两遍!况且我带着个很
亮的手电呢,不怕的。”其实我每天来回走的路,只是南岸的堤和北岸的东西大道。
默存也不知道不到半小时之间,室外的天地已经变了颜色,那一路上已不复是我们
同归时的光景了。而且回来朝着有灯光的房子走,容易找路;从亮处到黑地里去另
是一回事。我坚持不要人送,他也不再勉强。他送我到灯光所及的地方,我就叫他
回去。
  我自恃惯走黑路,站定了先辨辨方向。有人说,女同志多半不辨方向。我记得
哪本书上说,女人和母鸡,出门就迷失方向。这也许是侮辱了女人。但我确是个不
辨方向的动物,往往‘欲往城南往城北”。默存虽然不会认路,我却靠他辨认方向。
这时我留意辩明方向:往西南,斜斜地穿出树林,走上林边大道;往西,到那一簇
三五棵树的地方,再往南拐;过桥就直奔我走熟的大道回宿舍。
  可是我一走出灯光所及的范围,便落入一团昏黑里。天上没一点星光,地下只
一片雪白;看不见树,也看不见路。打开手电,只照见远远近近的树干。我让眼睛
在黑暗里习惯一下,再睁眼细看,只见一团昏黑,一片雪白。树林里那条蜿蜒小路,
靠宿舍里的灯光指引,暮色苍茫中依稀还能辨认,这时完全看不见了。我几乎想退
回去请人送送。可是再一转念:遍地是雪,多两只眼睛亦未必能找出路来;况且人
家送了我回去,还得独自回来呢,不如我一人闯去。
  我自信四下观望的时候脚下并没有移动。我就硬着头皮,约莫朝西南方向,一
纳头走进黑地里去。假如太往西,就出不了树林;我宁可偏向南走。地下看着雪白,
踩下去却是泥浆。幸亏雪下有些黍秸秆儿、断草绳、落叶之类,倒也不很滑。我留
心只往南走,有树挡住,就往西让。我回头望望默存宿舍的灯光,已经看不见了,
也不知身在何处。走了一回,忽一脚踩个空,栽在沟里,吓了我一大跳;但我随即
记起林边大道旁有个又宽又深的沟,这时撞入沟里,不胜忻喜,忙打开手电,找到
个可以上坡的地方,爬上林边的大道。
  大道上没雪,很好走,可以放开步子;可是得及时往南拐弯。如果一直走,便
走到“中心点”以西的邻树去了。大道两旁植树,十几步一棵。我只见树干,看不
见枝叶,更看不见树的什么姿致。来时所认的标志,一无所见。我只怕错失了拐弯
处,就找不到拖拉机翻身的那座桥。迟拐弯不如早拐弯——拐迟了走入连片的大田,
就够我在里面转个通宵了,所以我看见有几棵树聚近在一起,就忙拐弯往南。
  一离开大道,我又失去方向;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在黍秸丛里。我且直往前走。
只要是往南,总会走到河边;到了河边,总会找到那座桥。
  我曾听说,有坏人黑夜躲在黍秸田里;我也怕野狗闻声蹿来,所以机伶着耳朵,
听着四周的动静轻悄悄地走,不拂动两旁黍秸的枯时。脚下很泥泞,却不滑。我五
官并用,只不用手电。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面横着一条路,更前面是高高的堤岸。
我终于到了河边!只是雪地又加黑夜,熟悉的路也全然陌生,无法分辨自已是在桥
东还是桥西。—因为桥西也有高高的堤岸。假如我已在桥西,那条河愈西去愈宽,
要走到“中心点”西头的另一个砖窑,才能转到河对岸,然后再折向东去找自己的
宿舍。听说新近有个干校学员在那个砖窑里上吊死了。幸亏我已经不是原先的胆小
鬼,否则桥下有人淹死,窑里有人吊死,我只好徘徊河边吓死。我估计自己性急,
一定是拐弯过早,还在桥东,所以且往西走;一路拢去,果然找到了那座桥。
  过桥虽然还有一半路,我飞步疾行,一会儿就到家了。
  “回来了?”同屋的伙伴儿笑脸相迎,好象我才出门走了几步路。在灯光明亮
的屋里,想不到昏黑的野外另有一番天地。
  一九七一年早春,学部干校大搬家,由息县迁往明港师部的营房。干校的任务,
由劳动改为“学习”——学习阶级斗争吧?有人不解“学部”指什么,这时才恍然:
“学部”就是“学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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