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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eilong (梦想与光荣),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金锁记-4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Aug 20 15:41:11 2000), 转信


  无论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微妙而尴尬,他们认真的 
做起朋友来了。他们甚至谈起话来。长安的没见过世面的话 
每每使世舫笑起来,说:“你这人真有意思!”长安渐渐的 
也发现了她自己原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样下去,事 
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连世舫自己也会惊奇。 

  然而风声吹到了七巧耳朵里。七巧背着长安吩咐长白下 
帖子请童世舫吃便饭。世舫猜着姜家是要警告他一声,不准 
他和他们小姐藕断丝连,可是他同长白在那阴森高敞的餐室 
里吃了两盅酒,说了一回话,天气,时局,风土人情,并没 
有一个字沾到长安身上,冷盘撤了下去,长白突然手按着桌 
子站了起来。世舫回过头去,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 
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 团龙宫织缎袍,双手 
捧着大红热水袋,身旁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外日色昏 
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 
没有光的所在。世舫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人——无缘无故的 
,他只是毛骨悚然。长白介绍道:“这就是家母。” 

  世舫挪开椅子站起来,鞠了一躬。七巧将手搭在一个佣 
妇的胳膊上,款款走了进来,客套了几句,坐下来便敬酒让 
菜。长白道:“妹妹呢?来了客,也不帮着张罗张罗。”七 
巧道:“她再抽两筒就下来了。”世舫吃了一惊,睁眼望着 
她。七巧忙解释道:“这孩子就苦在先天不足,下地就得给 
她喷烟。后来也是为了病,抽上了这东西。小姐家,够多不 
方便哪!也不是没戒过,身子又娇,又是由着性儿惯了的, 
说丢,哪儿就丢得掉呀?戒戒抽抽,这也有十年了。”世舫 
不由得变了色。七巧有一个疯子的审慎与机智。她知道,一 
不留心,人们就会用嘲笑的,不信任的眼光截断了她的话锋 
,她已经习惯了那种痛苦。她怕话说多了要被人看穿了。因 
此及早止住了自己,忙着添酒布菜。隔了些时,再提起长安 
的时候,她还是轻描淡写的把那几句话重复了一遍。她那平 
扁而尖利的喉咙四面割着人像剃刀片。长安悄悄地走下楼来 
,玄色花绣鞋与白丝袜停留在日色昏黄的楼梯上。停了一会 
,又上去了。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七巧道:“长 
白你陪童先生多喝两杯,我先上去了。”佣人端上一品锅来 
,又换上了新烫的竹叶青。一个丫头慌里慌张站在门口将席 
上伺候的小厮唤了出去,嘀咕了一会,那小厮又进来向长白 
附耳说了几句,长白仓皇起身,向世舫连连道歉,说:“暂 
且失陪,我去去就来。”三脚两步也上楼去了,只剩下世舫 
一人独酌。那小厮也觉过意不去,低低地告诉了他:“我们 
绢姑娘要生了。”世舫道:“绢姑娘是谁?”小厮道:“是 
少爷的姨奶奶。”世舫拿上饭来胡乱吃了两口,不便放下碗 
来就走,只得坐在花梨炕上等着,酒酣耳热。忽然觉得异常 
的委顿,便躺了下来。卷着云头的花梨炕,冰凉的黄藤心子 
,柚子的寒香……姨奶奶添了孩子了。这就是他所怀念着的 
古中国……他的幽娴贞静的中国闺秀是抽鸦片的!他坐了起 
来,双手托着头,感到了难堪的落寞。他取了帽子出门,向 
那小厮道:“待会儿请你对上头说一声,改天我再面谢罢! 
”他穿过砖砌的天井,院子正中生着树,一树的枯枝高高印 
在淡青的天上,像瓷上的冰纹。长安静静的跟在他后面送了 
出来。她的藏青长袖旗袍上有着浅黄的雏菊。她两手交握着 
,脸上现出稀有的柔和。世舫回过身来道:“姜小姐……’ 
她隔得远远的站定了,只是垂着头。世舫微微鞠了一躬,转 
身就走了。长安觉得她是隔了相当的距离看这太阳里的庭院 
,从高楼上望下来,明晰,亲切,然而没有能力干涉,天井 
,树,曳着萧条的影子的两个人,没有话——不多的一点回 
忆,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她的最初也是 
最后的爱。芝寿直挺挺躺在床上,搁在肋骨上的两只手蜷曲 
着像宰了的鸡的脚爪。帐子吊起了一半。不分昼夜她不让他 
们给她放下帐子来。她怕。外面传进来说绢姑娘生了个小少 
爷。丫头丢下了热气腾腾的药罐子跑出去凑热闹了,敞着房 
门,一阵风吹了进来, 使郴砝世事乙。首幼 动地放了下 
来,然而芝寿不再抗议了。她的头向右一歪,滚到枕头外面 
去。她并没有死——又挨了半个月光景才死的。绢姑娘扶了 
正,做了芝寿的替身。扶了正不上一年就吞了生鸦片自杀了 
。长白不敢再娶了,只在妓院里走走。长安更是早就断了结 
婚的念头。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 
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 
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 
她。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 
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 
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就连出了嫁之后几年,镯子里也只塞 
得进一条洋绉手帕。十八九岁做姑娘的时候,高高挽起了大 
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上街买菜去。 
喜欢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弟兄丁玉根,张少 
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喜欢她,也许只是喜欢跟她开开玩 
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 
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七巧挪了挪头底下的荷叶 
边小洋枕,凑上脸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泪她就懒 
怠去揩拭,由它挂在腮上,渐渐自己干了。 

  七巧过世以后,长安和长白分了家搬出来住。七巧的女 
儿是不难解决她自己的问题的。谣言说她和一个男子在街上 
一同走,停在摊子跟前,他为她买了一双吊袜带。也许她用 
的是她自己的钱,可是无论如何是由男子的袋里掏出来的。 
……当然这不过是谣言。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 
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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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这只野鸟,在你的双眼中找到了天空 
她们是清晓的摇篮,她们是星辰的王国 
我的诗歌在她们的深处消失 
只让我在着天空中高飞,翱翔在静寂的无限空间里 
只让我冲破她的云层,在她的阳光中展翅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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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是一种罪, 沉默是一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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