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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x (睡觉的猫),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3
发信站: 听涛站 (Fri Oct 20 23:47:07 2000), 转信
叙述者的话
公鸡的信并没有把快快从苦闷中解救出来,他却越益陷入孤独中去。
那一年正当教育开始革命了,拔白旗了,当然没有后来六六年那场文化大
革命来得彻底。大学生们白天劳动锻炼,晚上则开会谈思想收获。他往往
只能在晚上,全校统一的熄灯铃之后,在厕所里挨到宿舍里的同学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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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再那牧锏娇占无人的教室楼里去看书。他没有公鸡豁达,总免不了
有种负罪的感觉。因为他不曾积极为墙报抄写稿件,看的又不是政治理论
书籍,加上他的家庭出身,自然有走白专道路之嫌。学校里开展了“交心
运动”,这也是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的先声,每人心须把自己心灵深处的丑
陋统统挖掘出来。一次小组会上,他也止不住交了心,讲了自己的苦闷。
他说他害怕孤独,可他更害怕无所作为,虚度一生。他承认他不愿意
甘当一颗小螺丝钉,哪怕是发亮的小螺丝钉。为什么不可以作个大螺丝钉
呢?为什么不可以当一部发动机?他认为社会主义建设需要有螺丝钉,可
更需要发动机。他检查他自己的骄傲,他自认为智力过人,他想推翻一些
过时的概念,创立新的学科或新的学派。说实在的,他也渴望荣誉,希望
有朝一日做出大贡献,赢得人们的承认和尊重,当当作响地度过一生。他
说他并不认为这就是个人主义,可他确实感到自己情绪不健康,同这火热
的时代格格不入。他内心很矛盾。他还说他不是个个人主义者,他愿意为
社会主义祖国作出一切牺牲,甚至于生命,只要这生命不至于白白被浪费
掉。他恳请大家帮助他分析批判,他愿意驱逐掉内心中的阴影,生活得光
明磊落。
他没有料到他被提为全年级的典型,之后又成为系里的典型。他没有
作为“白专”来批判而只作为“只专不红”予以大会帮助,已经是一种幸
运了。因为两者多少还有些区别,尽管帮助和批判的政策界线有时也不容
易划得那么清楚。
全系大会上,各年级都有代表发言。发言也都非常尖锐,资产阶级个
人主义啦,名利熏心啦,从不关心政治已经滑到危险的边沿啦!只差没有
把他说成是右派分子。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子讲得特别激烈,仿佛他就
是大家的敌人。他本来低着头缩在会场的角落里。可那女孩子口齿灵利,
一些最尖锐的言词接二连三地飞迸出来,他不能不抬起头痛苦地望着她,
他不明白素不相识的这位女孩子为什么竟对他怀着那么大的仇恨。她剪着
运动员式的短发,一双活泼的眼神,嘴角分明,脸蛋绯红,她太激动了。
可她列举的例子都不是事实!他真想站起来反驳,但还是克制住了,他知
道反驳将会引起公愤,就更脱不了身。她如果不是长得这样讨人欢喜,他
也许还不至于这样痛苦。他真想不到,她心底竟这样狠毒,和她的外表全
然相反。他总认为女孩子们都应该是可爱、善良、温顺的。他不了解她
们。真是深不可测,眼前就是这样一位。
后来他才知道,批判她的这个姑娘是刚入学的新生,也在他们系,还
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她的名字叫燕萍。
快快的话
我绝没有想到后来她竟主动来找我请教。我在阅览室里总有个固定的
位子,堆着一大堆参考书,我不愿每天背来背去。我的位子靠窗口,光线
好。冬天,阳光射进来,也很暖和。我正在看书,她走到我身边,先向我
笑了笑。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那种讨人欢喜的微笑,我也没忘记一年前她
对我的那番批判。
“对不起,我想打搅你一下,”她说,“可以请教一道习题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我心里说。她便伏在桌子上把课本摊开,问了一道
函数习题。我向她作了讲解,又把做这种习题的几种解法都列举出来。
“明白吗?”我问。
“你讲得很清楚,都懂了。”她又是那么一笑,我当然也只好笑笑。
真怪,批判我的是你,主动来向我问问题的也是你。这就是女孩子,
她们捉摸不定,今天不知道明天要干什么。她竟然拉过一把椅子,在我旁
边坐下了。
“如果不占用你太多的时间的话,我想请你谈谈你的学习经验,”她
说。
都是这一套,我们班里的那些女生都以为学习上有什么捷径。可她那
么直率地看着我,我不能拒绝。我说,没什么经验可谈,要说经验,就是
不满足老师讲的,因为老师讲的只不过为完成教学大纲,将来独立工作需
要的却是自己分析解决问题的能力。我以为这样应付一下,她可以走了。
当然,我并不想应付她,也不希望她就走。我想说的是心中要有个高标
准,那些小障碍你一鼓劲就跨过去了。比方说跳高,杆子放在一米三,你
把它当作一米五来跳,自然就越过去了。一米五的高度你作两米的高度的
练习。为什么不可以把标尺定得更高一些呢?国家纪录之上还有世界纪
录。可我能同她这样交底吗?她没有走,还望着我,等我继续讲下去,那
双清亮的眼睛,充满了信赖。我就真介绍起自己的经验来了。
我说上大学不像上中学,仅仅做做习题,把笔记整理好,背一背,那
都是小孩子的学习方法。她眼睫毛一扬,看了我一眼,显然她就是这么学
习的。我并没有挖苦她的意思。我怎么会去挖苦她呢,老实说,她那么看
我一眼倒使我很不自在。我避开她的眼睛,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我还
谈到不要迷信老师。如果你想成为一个数学家,你就得怀疑你的老师,找
出新的路子来。我这可能又狂妄了吧?女孩子就是健忘,正是她说过我狂
妄,别人没用过这个词。我平时很随和,从来就不是个狂妄的人。自信不
叫狂妄,不学无术又蛮不讲理才是狂妄。她当时在批判我的发言中说我
“狂妄自大”,我真恼火极了。一个学生不想超过他的老师,不想在他所
学的知识中得出新的见解,我说,那么他只能永远是个学生。如果这就叫
狂妄,我觉得有这样的狂妄比没有更强。可话刚出口我就觉得失言了,我
不应该这样责怪她,她当时并不了解我,她依然望着我,认真听着,好像
完全忘记了她过去发言中对我的攻击,我当然也就原谅了她。你怎么能同
一个女孩子去计较呢?更何况,她那双眼睛那样清亮……
叙述者的话
窗外的阳光,被洁白的雪反射着,而这份明亮都映在燕萍的那双眼睛
里。那是一双令人神往的眼睛。睫毛的闪动都令人心跳。此刻,快快多希
望谈话能继续下去,但燕萍把书本合上了,说:
“谢谢,以后有做不出的习题,我还要请教你。”
“不是请教,应该说是讨论问题。”快快接着说。“因为我们已经过
了做习题的时代。”他又觉得他必须在燕萍面前保持他的傲慢。
快快给公鸡的信
公鸡:
好长时间没收到你的信了,我最近遇到一件麻烦事,我指的是谈恋
爱。我好像爱上了一个姑娘,而且还是一个批判过我的人,你看这多
倒霉,当然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还不是问题的主要方面,主要的是
我不知道她对我究竟怎样看。我觉得她似乎对我有好感,她经常来向
我问问题。我们现在的接触已经到了频繁的阶段,就是说,每隔一两
天都能碰一次面。只要我不上课,而她也没课,在阅览室里我总能看
见她。你也许又要笑话我这柏拉图式的恋爱了。
我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也没向她表示过爱慕的意思,只是一起
讨论功课,或者说,我给她辅导。可我爱上她了,这多么糟糕。我也
冷静地考虑过,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她的父亲,你知道是谁?
就是宋责成,我们市的市委书记。可我出身这样的家庭,我根本不敢
向她表露这方面的意思。我现在又处在困境之中。我相信你的判断能
力,相信你对生活,对人的了解,包括对女孩子们的了解,都比我
强。你能给出点主意吗?我应当继续下去,还是到此为止,还是仅仅
维持这种辅导员的关系?希望及时得到你的回信。
快快
公鸡给快快的回信
快快:
你的信收到了。我以为这个问题很好处理;关键看你有没有勇
气。你既然看到了幸福,就应该去把它牢牢抓住。把幸福从身边放过
的人,我认为是傻子,是懦夫,你不是这样的人!
在科学的道路上,你深信没有艰难不能克服,那么,在生活道
路,你也应当敢于去争取幸福,向她大胆表白吧!如果她犹豫,或是
回避你,我甚王要说些你不愿意听的话,那就追求她,追求你的爱
情。从你的信中看得出,你非常爱她。爱情和科学同样需要巨大的热
情。伟大的事业伴之以巨大的热情;真正的爱情也同样产生于强烈的
热情。我以为科学与爱情两者并不矛盾,是可以很好结合的。一个科
学家不应当心肠冷漠。心肠冷漠的人是不可能持之以恒去从事一种事
业的。你不是一个冷漠的人,我相信你生活上的难题也能迎刃而解。
你不要怕在这上面花费一点时间,谈恋爱要花费时间,但爱情会以另
一种方式来报偿你,促进你的事业。
给她写信吧,向她表白,当然最好是当面向她表白。和她散步,
和她约会,怎么样?有这样的勇气吗?我相信你一定有的!
你的公鸡
燕萍的日记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我完全没有料想到,不,说没有料到也不对。有
种预感,我不明白,也说不清……他就来了,就向我表白。
我认识他才不过三个多月,三个月零十天。当然,一年前我刚入学的
时候,似乎有那么回事,在发言中我狠批了他一通。有没有说他狂妄我记
不清了,可他还记得呢。他不狂妄,他是个有才能的人。当人们对才能不
了解的时候,一般人眼里,会认为这是狂妄。可我越同他接触就越了解
他。他有高尚的理想,他一心扑在科学上,那么专心致志,别的什么都不
在乎,都不计较。他是我见到过的男孩子中最杰出的一个。我周围的男孩
子都好逞能,说大话,没有真才实学。自从和他接触后,我才感到我们不
少干部子弟,那么浅薄,却自负狂妄得可笑,无非是靠父母亲的条件来讲
阔气,摆排场。他却完全不一样。我相信他将来会有非常大非常大的成
就。他那个脑袋瓜多宽阔,天门很高。外表看来,他似乎瘦弱,可实际上
他比别人更有力量,因为知识最有力量。
他对自己那么自信,我有时忍不住,真想敲敲他的脑门子,别那么自
信。他使我不能安宁,能说我爱他吗?还不能这样回答,我只能说我喜欢
他。这和爱是一回事吗?不知道,我不能回答他,但他要求我回答。怎么
办?不知道!
快快给公鸡的信
公鸡:
我又给你写信了,我现在心烦意乱。有时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有时又觉得痛苦,爱情不是我这样搞科学的人应有的。
你又要责怪我了,说我软弱,说我不敢追求她。我照你的意见办
了,给她写了信。可一个星期过去了,她也不回我的信。她有时避开
我,装作没看见。但有时她又照样和我坐在一起问问题,就是绝口不
提我和她之间的事。我问她收没收到我的信?她笑了笑。我又追问
她,她才说:“收到了。”我还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呢?”
她仍然不回答,却说:“我们谈别的好吗?”我说:“我又不是机器
人。”她笑了。这就是全部情况。
我觉得她在折磨我,爱情是残酷的。我永远也无法理解一个女孩
子的心理。你帮我分析分析吧。焦急地等你的回信。
快快
公鸡给快快的回信
快快:
你真是个傻瓜,有你这样谈恋爱的吗?你想想,她收到你的信还
愿意和你见面,可有时又出于女孩子的羞涩心理,或是矛盾复杂的心
情,回避你,这正说明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你应该给她再写封信。
乃至接二连三。可我认为现在最主要的是你要和她开诚布公地谈一
谈。开诚布公,你不要理解成像开科学讨论会一样,双方摆出各自的
观点,不是那种书呆子的模式。你可以同她约会,约她出去看电影也
好,去公园里玩也好,借机会再一次向她表白。也就是说,你可以亲
吻她一下。当然前提是她同意,否则不能做那种莽撞的事,弄不好就
全砸锅了。
我不知道控制论中有没有关于这种分寸感的论述,你可以做一个
精微的计算,用于生活中,来衡量一个女孩子的感情。我想你至今也
还没同她亲吻过吧?那你就试着去做一次!很快你就会摆脱这种困
境,都会一目了然。我的建议也许是不得当的,你自己斟酌吧,因为
对于爱情来说,这太微妙了,是无法事先制定作战方案的。明白吗?
祝你成功!
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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