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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x (睡觉的猫),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7
发信站: 听涛站 (Fri Oct 20 23:51:17 2000), 转信

                        小妹的话
  
    公鸡哥哥那次走了以后,没两个月我就下乡了。我是我们班里第一批
报名上山下乡的。学校贴出了光荣榜。我回家告诉我妈,我妈死活不肯,
说:“你年龄还小,等两年再下去,又不是养不活你。”我说:“早去早
上来,同学们都要下去的。”我妈说:“你能干得了什么?不是你们平常
下乡,三天两天就回来了。这回下去,可能回不来了。”我说:“妈,你
放心,回不来,我就在农村干一辈子革命!”我当时想,下去劳动锻炼锻
炼,我又不是吃不了苦,我可没想得那么远。我哥是一直没有说话。直到
临走,我让他帮我打行李包,他把我的被子朝床头一扔,说:“别走了,
我养你。”当时我气得冲了他一句:“我才不在家里吃闲饭呢!”我也不
要他替我打行李包了。走的时候,我硬是不让他们到车站去送,我怕我妈
哭。我想,不就跟大串联一样嘛,到处瞎闹一通,挺快活的,还谁都怕我
们。车站上来送行的好多家长哭,我们班的女同学都哭了。幸亏我妈没来,
这种场合她准哭得比谁都凶。不过,火车开动的时候,大家哭唏唏的,我
心里倒也挺难受。  
    就这样,我到了农村。我们几个女同学集中住在生产队里的一个旧仓
库里。头半年,我还是过得挺开心。也没大人管,于完活就唱啊,跳啊。
我们还搞宣传队,办起了红夜校,挺神气。社员也都叫我们毛主席的红卫
兵。我们就说:“我们是向贫下中农学习来的。”就是农活重,不过我不
怕,我身体好,也不那么娇气。下去头半年,我就能挑一百来斤的担子,
跑个半里路一里路不在话下。我那个时候能吃能睡,晒得黑黑的,大家都
开玩笑,叫我黑姑娘。黑有什么不好?黑劳动好!社员下地,那些年青妇
女还怕晒黑,我可不,晒得越黑越好,没那些穷讲究。  
    可时间长了,我也真想家,只好忍着。头一年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
了。不过,我发现我们同学中,刚下来时的那股热劲没有了。她们说我傻
,又说我太积极,想冒尖。我觉得有些同学嫉妒我。女的就好嫉妒,其
实我根本没有冒尖的想法。我想既然下来就好好干,要不干吗下来?  
    春节的时候,大家都忙着要回家,我也准备回家,公社把我们叫去,
号召大家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留下来挖河泥积肥。不少同学还是走了。
我心里很犹豫。我们宿舍有个叫小严的同学,她出身不好,父亲是资方代
理人。我过去没听说还有这么个成分,估计同资本家是一类的吧?他文化
革命中不知怎么死了。小严她母亲也早死了。小严要我留下和她作伴。我
见她一个人怪可怜的,就留下了。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说要过一个革命
化的春节,不回家了。小严比我大一岁,人长得挺秀气,几个女生都不大
和她合得来,说她阴阳怪气的。这跟她的家庭出身不好有关系,她们瞧不
起她。不过,我不这样看人。她身体弱,可劳动起来真干,我们挺要好的。
大年夜吃年饭,就我们俩一起,我们杀了一只老母鸡,炖了一锅鸡汤,足
足开了一顿,还喝了点酒,她耳根都红了。她说:“我们唱唱歌好
吗?”我说:“好啊!”她就把她偷偷藏着的一本《外国名歌二百首》拿
了出来。好些歌我以前都会唱,可是破“四旧”不让唱了,说尽是黄歌。
黄歌就是爱情歌曲。反正就我们两人在,我们也就撒了野,唱了一首又一
首,一直唱到半夜。唱完歌,挺兴奋的,我们俩也睡不着觉,就吹了灯,
她和我头靠头躺在一起。我发现她身子一抽一抽地,哭了。我问她怎么回
事,她说她有个男朋友,因为她出身不好,不可能再和她好了。我问她:
“他在哪儿?”她说他也下放了,到建设兵团去了。她一边说,一边哭,
哭得很伤心。我心里也很难过,想好好安慰她,可又讲不出什么能安慰她
的话来,就抱着她也傻哭了一场。打这以后,我们什么都谈。她问我有没
有朋友,我说:“我压根儿还没想到这问题。”她说我会生活得很幸福,
可她命中注定不幸。我只好劝她别多想,我同情她。但我绝没有想到她遭
到真正的不幸。  
    就在春节期间,同学们还没回来,有一天下午,队长来找我,叫我帮
助油房的会计算帐。我一直弄到天黑,点灯的时候才忙完。回到宿舍,屋
里墨黑,房门敞开着。我进屋点灯,她不在。我又到屋前屋后、山坡上喊
她,也没有人应。我只好回来,见灶上她洗好的菜。我下了两人的米,菜
饭都做好了,她还没回来,我只好一个人吃了饭,把她的饭温在锅里。很
晚了,还不见她回来。我有点担心,便跑到附近的老乡家,他们都说没见
她来。我又回到宿舍,她还是没回来。夜深了,我也不敢出门,插上门闩
,一个人坐在床上。
  
    我从来没有害怕过,可这个夜晚我真怕。我吹了灯,躺在床上,睁大
了眼睛,仔细听着四下的动静。狗叫,屋后小溪汩汩的流水声,风声,可
就是听不见她的脚步声。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醒了,全身像长了毛似
的不舒服。天快要亮的时候,我听见门上扑通一声。我大声嚷道:“谁
呀?”才听见她微弱的声音:“我……开门……”我立即跳下床,赤着脚,
扑到门前,又问了一声,确实是她的声音,我把门闩拉开。她一进门就抱
着我痛哭起来。我问她出什么事了,她不说。我把灯点着了,只见她披头
散发,两腿都是泥。我好歹把她弄上床,给她洗了脚,盖上被子,然后陪
着她。她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我不停地哭。在我的追问下,她才吞
吞吐吐地告诉我,我出去后,队长来把她污辱了。她说她想死,又没有勇
气。她不让我对任何人讲,她怕传出去,她就没脸再活下去了。她说她还
年轻,她还想活。我憋得难受,她使我从梦中一下子醒来,觉得周围是那
么可怕。恶心,我实在受不了。我真怕黑夜,要不是后来知道快快哥哥也
在这里受苦,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正凡的话
  
    有一天,我在自行车铺门口打气,后面有个女的接过气筒。我看脸很
熟,可想不起是谁。她也望了我好一会,才问:  
    “你是快快的同学正凡吧?”
  
    我记起来了,她是燕萍!她胖了些,可脸型没变。  
    “你一直没离开这里?”我问。我听说她父亲关进牢里了,我不好多打听。
  
    “我刚从干校回来。我父亲的问题正在解决。他放出来养病……”她说。  
    我点点头,也没有更多话好说的。她父亲反对她同快快好,这已经是
老早的事了,可老头自己又哪能想到他在运动中会倒这么大的霉。体育场
的批斗大会,我们厂里的工人都去开了,我也在场。几个小伙子把老头的
胳膊反拧着,老头跌跌撞撞地被推上台来……也够惨的。  
    我们推着车走了一段路,她没上车的意思,我不好就上车。我对她也
没有什么意见,原来还很有些好感,她不像有的高干子弟那样盛气凌人。她
很开朗,人也随和。我有些同情她,这些年的打击恐怕也够她受的了。  
    “快快有信给你吗?”她问我。
  
    还惦着快快呢,我又为她难过。我完全原谅她了,便告诉她,快快在农
村插队落户了,现在在一个公社中学代课,还不是正式教员。
  
    我们又走了一程,她还没有上车的意思,我便又补了一句:  
    “他一直没有结婚。”  
    她的自行车前轮碰到我的车上了,她仿佛扶不住车,我立即站住了。
她咬了一下嘴唇,随后又不好意思地苦笑着。我懂得那是什么滋味,便说:  
“你想知道他的情况的话,我们厂明天轮休,我在家。我妹妹插队和
快快在一个县里。你以前不是和快快来过我家?还记得吗?”  
    她点点头,我因为要赶去上班,便蹬上车,回头见她扶着车还站在路口……   
  
       
                        燕萍的话
    生活真像一场梦,什么都变了。我看透了人善变的脸,真像演戏一样
,一场又一场。我不也在变?从市委书记的女儿一下子变成黑帮的女儿。
原来恭维我的人立刻变脸了,恨不得扑上来,踩到我身上。这不是我小时
候做恶梦,都真真切切,就连我那位丈夫也一样。
  
    我父亲一揪出来,我也成了他向上爬的包袱。他回到家里,就说某某
人因为家庭有问题,被调出了军队,谁谁谁又因为同样的问题,从指挥机
关调到了地方部队。机关里,人们都躲得我远远的,没有一个战斗队敢吸
收我参加,我并不在乎。可回到家里,也同样没有一点温暖。他从来没有
安慰过我一次,就连他有时不得不克制他那种烦躁,也好像是对我的恩施。
我才开始明白,她爱的是市委书记的女儿,并不是我。我的价值原来
竟同我父亲的政治地位联系在一起。你明白,我醒悟到这点的时候,我是
什么心情吗?你是不会明白的,这变化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因为正凡你们
是靠自己的努力去生活的。而我,不管我自己愿意不愿意,都依仗着这种
条件,我现在却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都不如。我真后悔,我当时为什么
屈从这种条件。我现在才明白,只有在快快面前,我才是我,才是我自己
的模样……父亲入狱了,他对我的态度更坏了,可这时候我发现我怀孕
了。我告诉他,他只说了一声,知道了。我哭了整整一夜,他却装做睡着
了。我真恨我自己……  
    我不该同你讲这些,对不起,因为你是他的好朋友。我是说,生活真
像一场梦,可这一切又都是真的,人真会做戏。  
    现在我父亲放出来了,听说要安排工作。我家才给的两间房又热闹起
来了,都是来看我父亲的。他过去的老战友,和他一起倒过霉的人,过去
不敢沾边的,现在都来了。而过去批他、斗他的人也笑呵呵地来了,还是
‘书记”长、“书记”短叫着,仿佛在前一幕里,他们就根本没有当过打
手。我父亲说到林彪,他们就骂这秃子怎么坏,比我父亲骂得还凶。我父
亲说,这些年,把国家搞得一塌糊涂。他们也赶紧跟着说,是啊,乱极了,
乱极了……我父亲一说要整顿,他们就举出火车晚点,车间里上班工
人打扑克,再不就是昨天他们家不远的一条巷子里就有人手表被抢了,来
说明我父亲的看法英明。原先我单位里那些在清队时追查我的所谓“反动
言论”的人,见到我也又有说有笑,没有事也要打个招呼,说句笑话。他
们完全忘了,我怀孕反应,恶心呕吐,不能上班的时候,正是他们要我每
三天交一张医院的病假证明,也正是他们带着公函,到医院去对大夫说我
是逃避运动,不能给我开病假证明,同时勒令我每天八点整必须到清查组
报到。我变得胆小了,我怕被批斗,我怕受到侮辱,我怕挨打,我只得谨
小慎微、担惊受怕地熬日子。我每天七点钟就出门,上班挤车。我跌倒了
……我睁开眼睛,看见车轮子缓缓滚过,似乎就轧在我身上……我流产了
……我不该同你谈这些……我没有人可谈……真对不起……在我流产后不
到两个月,单位里第一批下放,他们又把我下放到干校去盖房子……我是
后来才转到我母亲的干校里去的。她在干校病故了……把我的情况都告诉
他吧。噢,我父亲回来后,我已经同陆南正式离婚了……小妹什么时候回
来?            
                        小妹的话
  
    快快哥哥和我在一个县,我一直不知道。还是去年大学招生,除了公
社推荐还要考文化课。最难的是数学,我们区四个公社就一个考生考到二
十来分。大家都急坏了,忙着抓复习功课,他就是这样从插队落户的地方
被抽到上河坝公社中学当代课老师的。我们这些插队知青都想找老师补习
。大家传开了,说上河坝公社中学请了个数学家补课,还说他会好几门外
语,在国外都发表过用英文写的论文。我和几个同学就找去了。我们属下
河坝公社,离上河坝公社只有十几里路,翻过一道岭就到了公社所在地。
他在公社粮站的楼上借了一间小屋住,因为粮站的何站长也找他帮他儿子
补习功课。
  
    我们推开他的房门,他一个人正背对着,坐在窗前。房里就一个木板
床,一张方桌于,地上、桌上和床上都堆满了书。他穿着汗背心和裤衩,
瘦伶伶的,见我们几个女孩进去,连忙套上长裤,穿上衬衣。我一看,这
不就是快快哥哥!他还没有认出我来,我好多年没见过他了,他当然认不
出我了。我辫子也剪了,晒得漆黑,像个农村姑娘,社员都说看不出我是
城市里来的。大家问问题的时候,我就偷偷翻了翻床上的书,上面写着名
字,果真是他。可我不愿意大家知道他跟我哥还是好朋友,我就装做也问
了些问题。第三天是星期六,他学校里没课,我一个人去找他。我想他弄
到这地方来,准有什么问题。我们家床底下还存了一大包用旧报纸包着的
他的笔记本呢,他也不取走,肯定跟哥哥也没联系。
  
    那一天我真开心,我像找到了亲人一样。我们谈过去的事,讲到我们
偷船玩,人家追来了。他说我急得直哭,他挟着我,把我抱下船来。他问
我还唱歌不?我说,早不唱了。他还记得我那时候唱过的《听妈妈讲过去
的故事》,我都忘了。妈妈死了,这首歌我不知怎么搞的就再也不想唱了。
  
    他卷碎烟叶子抽,又咳嗽,眼角、嘴角都是皱纹,跟过去大不一样了
。我说:“快快哥哥,别抽这破烟了,这样老得快。”
  
    他苦笑了。我立刻觉得这话讲得不合适,改口说:  
    “这对你身体不好,你看你多瘦啊。”  
    后来,我谈到了我们家床底下他的那包笔记本。他眼睛立刻放光了,
问:“都还在?”  
    我说:“当然在,每回打扫房间的时候,都要为你那包东西折腾一番
呢。我哥说,这都是你的心血,他用绳子捆得好好的,把你的那个包放在
垫了石灰的破瓦盆里,说怕受潮发霉了。”我又说,“我哥特崇拜你。”  
这回他又笑了,笑得挺美的。他说:  
    “我也时常想他,可不能给他写信,怕连累他。”
  
    “你怎么到这地方来的?”我又问。他不愿多说,我们就扯开谈别的
。我也老了。我记得妈妈在世的时候,老讲过去的事,反过来正过去总说
个没完。我说,妈,人家都听过上十遍了!人老了就只会记住过去的事。
我也变成这样了。快快哥哥说:“对过去的事,值得记忆的,应该永远记
住,不值得记忆的,就应该把它忘个干净,就当它根本不存在!”燕萍姐
姐,你说他这话对吗?我有时真想照他的话办,可不知怎么的,总是常常
想起在家的时候,一点小事都记得很清楚,就是忘不了。有一次我哥打我
,他要同公鸡和快快哥哥去游泳,我也要去,他们不带我去,我就告诉我
妈了。我妈不准我哥游泳,怕他淹死。他回来,我妈狠狠把他骂了一顿,
还要打他。他跑到厨房里,把门紧紧顶住,我妈怎么也进不去,气得直跺
脚。后来我妈气消了,也就没事了。可我哥特恨我,为这件事,他拧过我
耳朵,还警告我:“我看你下次还敢告密不?死丫头!”就连这事现在回
忆起来,也觉得心里热呼呼的。燕萍姐姐,你也经常想过去的事吗?        
    
                        快快的话
  
    小妹把我从大学到研究所那些年的五十多个笔记本全给我带来了,把
我以为失去了的前半生的生命又捡回来了。翻阅着这些笔记本,我发现,
原来我的这些想法在大学就已经萌芽了,不知不觉地在这方面收集了许多
资料。这些资料是我现在根本无法找到的,它们又补充、丰富了我的想
法,刺激我进一步思考。你问我这一套系统工程体系的思想是从什么时候
开始有的?我从我大学四年级的笔记本中找到了这样的话。你看:“人们
对各个学科都做了那么深入的研究,却缺乏对各个领域中的发现加以总体
的考虑,远远没有充分利用现代科学所取得的成就。有人说这种综合是不
必要的,有人说这不过是科学思维的一般的方法论。不,应该有一门新型
的现代科学,它专门研究基础理论和工程技术的结合。那么,便可以把认
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差距缩小到最低限度。”  
    爱迪生一生取得了一千多件发明,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超过他。他显
然找到了,或者他并不意识到,可他确实有一把充分利用他同时代科学研
究成果的钥匙。如果今天能找到这样一把金钥匙,并且把它系统化,那么
便可以免去人们在盲目摸索中被浪费掉的难以计算的无效劳动。在二十世
纪也许可以创造本来要等到二十一世纪才能达到的文明。公鸡,你知道
吗?就是这样一些幻想使我着迷。你要知道,在科学的道路上,没有幻想,
将多么寂寞啊。幻想就像一座灯塔,它在迷茫的夜雾中指引着你,它
就有那么一种神奇的力量。科学上任何一个重大的发现都来之不易,可发
现之后,却要等上几十年,甚至一两个世纪,才得到应用。如果有了这样
一门科学,把两者结合起来,并且有一批人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人类的文
明就会加速度前进。  
    一个人在一生中将不再只是做出几件、几十件发明,而是成百、成
千,甚至上万件,那人们的生活将会有怎样急剧的变化啊!你想想,这是
多么有意义的工作。公鸡,这不会使你着迷吗?            
                        燕萍的信  
快快:
    
    你想不到吧,我会给你写信。你这个骄傲的人。你还活着,我也  
活着。我不愿意谈到别后这些年来我的经历,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样
过来的。我从正凡的妹妹那里得到你的消息,所以给你写了这封信。  
现在正在落实政策,有消息说我父亲就要恢复工作。他还没有得到组
织上的通知,可现在我们家又门庭若市了。对不起,我又谈到了他,  
可我毕竟是我父亲的女儿。正因为如此,我也许能给你一些帮助。
    
    你想必在运动中也受到很大的冲击,你能给我写份材料吗?把那  
些加在你头上的不实之词和你的情况写一写,寄给我。我想找一些关
系。我现在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父亲关押期间,妈妈病故在干校。我  
怀过一个孩子,流产了,正像我的婚姻一样,这样倒也好。希望你不  
至于不回我的信。
                          
                                                燕萍            

                        快快的信  
燕萍:
    
    收到了你的来信,小妹也告诉了你的消息。我不是个骄傲的人,  
只不过由于固执,吃了很多的苦。然而本性难移,我依然是固执的,
我不抱怨。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如今我才充分认识到为科学献
身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对我一生来说,也许是个极大的错误,可我已
经陷得这么深,再也无力自拔了。我曾经躺在田间的坟头上,傻望着  
天上的浮云,或是太阳落山放工之后,沿着陡峭的河岸,长久地听着
河水在昏暗中咆哮……我当然也想过就此罢休,拿一辈子锄头,种一  
辈子田,不让国家再负担我的口粮。那么,世上多我这么个人又有什
么意义呢?如今,我不为别的,只为科学活着,因为没有人再需要我  
了。可也正是这种痼疾挽救了我,帮助我渡过了难以忍受的孤独。我  
又重新开始我的工作了。
    
    我刚完成了一篇论文,现在抄写一份寄上。这是我一系列的论文  
中的一篇。我需要时间,需要能继续工作的条件,也就是说能够看到
一些最新的科技资料。如果你能给我一些这样的帮助的话,我就感激  
不尽了。    
    至于我的问题,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开始批我是“修正主义的黑
尖子”,以后说我搞什么“裴多斐反革命小集团”,这完全是无中生  
有。我们几个研究生,不过是一起讨论过科学上的问题。我先作为专
政对象弄到了干校,“监督劳动”,以后又作为“废品”“处理”了,
到农村插队落户。到底我有什么问题,组织上从来也没有对我正式宣
布过。我现在的处境还好,每月二十五元生活费,只要不停发,还能  
维持生活。我也不再参加农田劳动了,抽到中学里代课,当然还没有
一个正式教师的名义。但是,你要知道,农村的空气毕竟比城市好,  
没有那么多污染。当然,这里的河水由于化肥和农药过量,鱼虾据说
比过去少多了。不过还能够吃到,只是价钱贵一些。过去的事就让它  
过去吧,要善于学会遗忘。    
    祝你快乐!
                         
                                                    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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