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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S (友人A☆心入秋水,将寒二载),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第四章
发信站: 听涛站 (2002年03月02日11:47:13 星期六), 站内信件



                                四

    十来天过去了。

    周正在井下的工作经常变动,时而当采掘小工,时而扒溜子,时而推车……但

是,不管走到哪里,都好像有人事先打过招呼似的,没有人再欺侮他这个新犯人。


    他明白这是乌龙和罗盘在暗中保护他,心中很是感激。但这两个人在监房里却

从不和他来往,他有时想凑近前说一两句话,他们却使个眼色远远闪开。

    他想了想才明白,这两个对监狱生活有经验的犯人,是有意避嫌,监狱里是不

准犯人有亲密来往的,只允许相互监视、检举揭发。

    有一天,周正收到他母亲寄来的一个小包裹,里边有两件汗衫裤和一包白糖。

这正是“文革”中期,工厂停工停产、市场萧条,能搞到这么一点东西,对他那没

人供养只能靠卖酸萝卜过活的老母亲是多么不容易。

    望着那在监狱围墙内外飘舞的碎雪,周正恍惚看到在那寒气逼人的街头有个满

头银发的老人瑟缩地蹲在那里,雪花在她头上肩上一点点融化,化成水、化成泪。

那就是他的母亲……

    他心里一阵酸痛,又哭了。

    唉!刑期是二十年呀!二十年后还能见到老母亲么?

    这天他们是中班。下午三点钟吃饭,四点钟下井。

    周正被派去和罗盘在运输巷道推小车。

    推小车的活路是前松后紧,下了矿井后要闲一两个小时,等上边采区炸下了煤

后,他们才忙。所以,推车工下井后,只要把那窄窄的轨道清扫、检查一下,试试

那一次可装半吨煤的小车运转是否灵便,就可以找个避风的角落,熄掉安全帽上的

灯,静静地闭目养神。

    这条运煤巷道长约是百余公尺,上边是采区,下边是大巷,很少有人来这里,

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周正把一小包白糖塞给罗盘。

    这小贼也不推辞,接过来就吃,还悄声问:“收到家里的东西了?”

    “妈寄来的。”周正回答。

    “她生活困难吧?”罗盘关切地说。

    “从前靠我供养,如今,她……”他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唉!”罗盘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惯偷,坏处不少,但对母亲却是极其孝顺,从前他母亲在世时,他怕抓进

监牢没人奉养,更怕见母亲来探监时的眼泪,还愿找点临时工做做,母亲一病死,

从感情上到经济上他都没有负担了,也就不愿再当那工资不高却很劳累的小工,又

干起了扒窃的勾当。他们以为人生有限,快活一天是一天。

    “为了养活你妈,你也该从这里出去。”罗盘躺在一块横木上悄声说。“出

去?”周正一时间还不明白,“政府会答应?”

    罗盘笑了笑:“嘿,你怎么这样老实?政府不关够你二十年会放你走?矿井底

下时常塌方,说不定今年你就没命了呢!”

    “你是说,说……”周正结结巴巴地不知该怎么说好。

    “我们自己想办法,找个机会溜他娘的!”罗盘说。

    周正被吓得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你怕,我可不怕。”罗盘却神态悠然。

    “抓着了,会杀头的。”周正说。

    “哪有那么严重。一是不容易抓着,二是抓着了也无非加几年刑。有了机会我

们再跑,我可不愿累死、压死在这井底下。”说到这里,他又补了一句:“这种劳

保设备差的矿井,干上一两年,十有九个得肺病,不死也活不到二十年。”

    周正虽不敢答应,也暗暗觉得有道理。矿井底下确实是煤灰四溅,灯光下只见

雾腾腾的,在井底工作八九个小时出来,人全部染成了黑色,而且这煤灰一直渗透

到了皮肤里,虽然洗澡时再三冲洗,表面看来已干净了,睡进被子一出汗,又从毛

细孔里排了出来,染得被子、衬衣裤都是乌黑的。煤灰既然能往毛细孔里钻,当然

也能通过鼻、喉渗进肺里。

    想到这些,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跟我走吧!中国这么大,还怕没地方呆?出到外边,我先弄一千块钱寄给你

娘。”罗盘很懂得这时候周正的心情。

    周正还是不作声。

    罗盘又悄声说:“我在外边藏了好几千块钱呢!”

    周正怀疑地问:“你为什么看中了我?”

    “我是同情你那可怜的老娘。”罗盘说。“你不愿意走。我也不勉强,只是你

别去告发我。”

    “不会,不会。”周正老实地说。

    这时,煤块“哗哗啦啦”地顺着钢溜子倾泻下来,打得那停在溜子口上的空车

“哐当”作响。

    罗盘把头灯一开,跳起来说:“下煤了。”

    他们忙着推车,也不再说这事。

    一连几天,罗盘再也没和周正谈起逃跑的事。

    罗盘在悄悄观察着,看周正会不会去告发?后来见没什么动静,也就放心了,

不过也不再和周正谈这事,他知道急不得。

    乌龙却急不可耐了,他真想立即逃出去把那二千五百元弄到手,还有女人。

    那天工休时,是个难得的晴天。虽然远山近树的白皑皑冰雪还没有化,户外仍

然冷得很,犯人们还是在监狱内的空坪上走来走去晒太阳。长时间在井下,缺少紫

外线照射,见了这冰冷的太阳也觉得很亲切。

    乌龙索性搬了个小板凳靠墙坐着。

    对面山头上是条运煤的公路,常有人车来往。失去了自由,看看外边的汽车、

行人也是种乐趣。

    乌龙最喜欢看女人,就是从附近村寨来捡煤渣、卖山货,衣着破烂的乡村妇

女,他也两眼发直地长久盯着不放。那些女人走远了,他便惘然若失地唉声叹气,

恨不得推倒这高墙追出去。

    罗盘见了他这色迷迷神态只觉得好笑。

    这天,一辆运煤卡车从远处驶来,在这矿井对面停住,从驾驶室里走出个风姿

姣好,约二十八九岁的年轻妇女,一件红底白花的棉罩衫在那雪地里更是鲜艳夺

目。

    乌龙眼睛都红了,问罗盘:“这小妇人是哪家的?”罗盘笑笑没有作声。

    另一个老犯人说:“魏队长的媳妇,看来是赶街回来。”乌龙想女人想昏了

头,竟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周围有许多犯人,他放肆地说:“他娘的,这个魏大江

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婆娘,什么时候让老子搂一搂,死也甘心!”

    “你乱说些哪样?”罗盘赶紧制止他。

    乌龙才感到自己失言了,但那对眼睛却还是长时间尾随着女人的修长背影不
放。

    第二天下工后,魏大江气冲冲走进了监房。大喝一声:“乌龙!”

    乌龙慌忙从床上滚下来,直挺挺站着。

    魏大江上去就是两耳光,:“烂杂种,你昨天说了些什么?”

    “报告,我没有说哪样!”乌龙还想抵赖。

    魏大江又是一拳:“你还不老实。”他转过身来喊叫:“罗盘!”

    罗盘一见魏大江进来早就从床上爬起来,垂手站立在一旁,这时忙大声回答:

“犯人罗盘在!”

    魏大江吼道:“你说,他昨天说了些什么话?”

    这个小偷是个聪明人,早就猜到有人写检举,还把他的插话也写上了,忙说:

“报告队长,他昨天对你爱人说了一句不恭敬的话,很不好,是反改造言行,这里

犯人多,我就不重复了!”

    魏大江给乌龙一耳光,“你还敢抵赖么?”

    “是,是,我罪该万死!”乌龙也只好认错。

    魏大江临走时,对罗盘说:“你不错,能接受改造,从今天起,我命令你监督

他!”

    “是!”罗盘表现得很恭敬。

    乌龙的牙齿可是咬得紧紧的。

    这天,下井时,乌龙在斜坡底追上了罗盘,他见四周没有人,抡着斧头冲了过

来:“烂贼!你敢出卖老子!”

    罗盘却不慌不忙地说:“你这个烂色鬼,差一点坏了我们的事。”

    乌龙举起的斧头在罗盘头上停住,气呼呼地问:“我坏了什么事?”

    “看女人就看女人嘛!哪个叫你乱说乱讲?人家检举了你,还把我也牵连了进

去。魏大江来问,我若不直说,那不是连我也一起挨揍。揍几拳头不要紧,痛一阵

也就过去了。可是却在他面前暴露了我们是一伙,监督一严,我们还跑什么?”

    听罗盘这一说,乌龙的气也消了一半,但还是骂着:“他娘的,是哪个告的
状。”

    罗盘说:“不要紧,搞得清楚的,到时候再收拾他。不过,这次可是坏事变成

了好事,他叫我监督你,你我常来往也不要紧了。”

    乌龙是又气又觉得好笑,咕哝着:“这个魏大江打起人来拳脚好重。老子不和

他婆娘睡一觉不是人!”

    罗盘笑了笑:“算,算了,你少说几句。等出去了,会有女人和你睡觉。”

    乌龙还在想那穿着鲜艳红衫于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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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刀骏马醇酒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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