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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owing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瞬间全部溶化成黄油),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天津闲人(二十)
发信站: 听涛站 (2002年12月06日22:23:01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唯一蒙在鼓里的人,只有一个,陆文宗。他是外来户,而且是山西人,和天津
人死合不来,天津人大体上不排外,只排广东人和山西人。天津人认为广东人到天
津来只想憋宝,天津卫地上的宝贝全让广东人给"憋"走了。譬如居住在鼓楼下面
的一队金老鼠,栖息在铃铛阁上面的一只金夜猫子,老地道下面的避水珠,九河口
底下的万年绿毛龟、如今全落在了广东人的手里。那么山西人呢,山西人善理财,
把全天津卫老少爷们靠汗珠子挣来的家业,全算计到他小金库去了。据说山西人家
家户户院里都有几只大水缸,那大水缸就是放银元的,存满了一缸,夜里就装上大
马车往山西运,所以山西越来越富,天津是越来越穷。

    《晨报》上登出消息,说俞秋娘请到大律师袁渊圆,状告隆兴颜料局逼死亲夫,
陆文宗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恶汹汹地咒道:"胡扯尿,明明是他自己不辞而别,咋
怪我逼死人命,偏不信这天下就没地方讲理。"

    总得找出个闲人来成全事呀,陆文宗冥思苦想,没想出第二个人来,还得是苏
鸿达。

    若说起来,这苏鸿达和隆兴颜料局关系不错,几年前一桩闲事就是苏鸿达给说
和的。从那之后苏鸿达常来隆兴颜料局闲坐,东拉西扯地不外就是泡一顿饭吃。吃
顿闲饭倒也没啥,只是柜上这么忙,谁看着苏鸿达在一旁闲坐也心烦,久而久之,
伙计当中就有人出来说话了,见到苏鸿达还闲坐在柜上不走,账房上的先生就差一
个小力巴儿出来,高高地给苏鸿达敬上一盅茶,客客气气地说:"今儿中午,掌柜
的有话要对柜上讲,苏先生不见外,就先到厨房去随便用点便饭,中午就不敢挽留
苏先生了。"苏鸿达明白,这是撵客,不过总还是因为肚子饿,低三下四地随着伙
计去厨房吃碗清汤面,早早地被人送到了大门外。

    这次没等陆文宗去请,苏鸿达自己却找上了门来,进店门,过柜台,几声"爷"
"爷"和老少爷们儿打过招呼,他直奔后院上房,找到了正在捧着《晨报》发呆的
陆文宗。

    "陆爷。"苏鸿达坐在陆文宗对面,知心地招呼一声,故作深沉地说下去,
"事态闹大了,这场人命官司……'--

    "我等着他。"陆文宗作出一副不含糊的样子,神色镇定地回答说,"乐无由
是本号辞退的先生,他与本号没有纠纷,本号的店规,非山西同乡不用,他先来时
声称是山西人,俺到山西会馆查对,没这号人,俺辞他,占理不占理?"

    "这话,陆爷要到公堂上去对大法官说的。"苏鸿达和颜悦色地回答着,"只
是,陆爷如今身为被告,自己不能辩护,民国维新,公堂上要请律师,出庭一次按
时间计算,一小时四百大洋。"    "谁付?"陆文宗放下报纸问。
    "当然是谁请的律师谁出钱啦!"

    "我没钱!"陆文宗斩钉截铁,在钱财问题上他决不含糊。

    "没钱就是没理,大法官就定你败诉,败诉就是官司打输了,你就要给人家乐
太太赔偿,报上说,要四万大洋。"苏鸿达说着俯身过去在报上寻找那条新闻,陆
文宗心烦,将报纸塞到了桌子下面。

    "有便宜的律师没有?苏二爷帮我请一个。"无可奈何,陆文宗知道这场劫难
已是不能逃脱了,忍痛咬牙,他也只好如此了。

    "玩笑了,陆爷。"苏鸿达笑了笑说着,"这律师又不是鞋子,皮鞋十八元,
布鞋一元五,草鞋二角,律师,就是一律的讼师,童叟无欺,言不二价。"

    "那女子请的谁?"陆文宗问。

    "袁渊圆。"

    "瞧这名号,一听就不正经,有本分的律师没有?"陆文宗气呼呼地又问。

    "这个,我可不敢插手,请到好律师,三分理能打成七分理,五分理能打成十
分理,倘若官司打赢了,这场请律师的钱不光不用陆爷破费,全部要由对方包赔,
他还得赔偿你的损失,也是四万!"

    "啊!"陆文宗眼睛一亮,"这顶得上一年的生意,莫怪人人都这么爱打官司,
这四万元钱是赢定了。我占理,她丈夫跳河与本店只字无干,再说,那女子明明是
蒙世,乐无由从来就没说过有什么妻室。"

    "慎之,慎之。"苏鸿达忙摇着双手解劝,"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人家摆出
凭据,你就要赔偿名誉费,又是四万。"

    "那就一共是八万。"陆文宗吸了一口长气,暗自为这八万元胆战心惊,"这
官司我打不起,我不干。"

    "你不干不成呀,人家告了你。"

    "哪有缠着人打官司的道理?真是没处说理。"陆文宗气急败坏地倒在椅子上。

    "怎么会没处说理呢?报上好说理呀!"苏鸿达从桌子下面取出《晨报》放在
陆文宗面前。

    "报上只说一面理。"陆文宗推开报纸。

    "你不花钱,人家如何替你说理呢?"

    "怎么,这报纸能替俺说话?"陆文宗眼睛亮了一下,下意识地又去摸那份报
纸,似是觉得这张《晨报》又有了几分温暖。

    "实不相瞒,这《晨报》主笔是我的莫逆,陆爷若是有意思……"

    "我摆、我摆宴!"陆文宗立即满口答应着说,"我全懂、全明白,这年月不
摆酒席就休想开口,苏二爷出面吧,无论用多少钱,我包下来了,我把真情对报馆
说说……"

    "光吃饭不行吧,报馆那边不得有点什么表示吗?"苏鸿达侧目望着陆文宗,
暗示他不要不通世故。

    "好,你先把主笔请来,多大的意思,看事情办到什么程度。"

    "好,一言为定,陆爷放心,这事我包了。"说着,苏鸿达伸出一只手来,心
照不宣,他是向陆文宗要现钞,好摆酒宴请《晨报》主笔。

    陆文宗平生唯谨慎,而且凡事每到掏钱的时候便更要犹豫,他一双手紧紧地揣
在袖里,好长好长时间拿不定主意。

    "陆爷,您老是没跟人家主笔打过交道,人家那脑袋瓜儿那才叫'窜',你这
儿只三言两语才提个头儿,人家早千言万语写成了文章。不必你唠叨,人家便知道
你打算怎么着,你想说什么,你避讳什么,白的如何说成黑,黑的如何说成白,方
的要怎样才能说成圆,圆的又该如何说成方,嘿,活儿作得细,让你一点破绽看不
出来,欺世蒙人,瞒天过海,陆爷,你早该开开眼界了。只要钱花得到,他乐无由
投河与你有什么关系?他夫妻两个吵架……"

    "行,我依了你,早算定我二年要走背兴字儿,破财,俺认了。"陆文宗终于
下了决心,哆哆嗦嗦掏出一小叠钱来,交给苏鸿达去摆宴请严而信,求《晨报》替
自己说几句公道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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