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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iaoer (二多~不说再见),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绿化树10
发信站: 听涛站 (2001年10月11日18:05:59 星期四), 站内信件
十
回到土房子,我的几个组员对"家"都很满意。"营业部主任"首先把自己的脸盆坐在
炉口上,他说这房子热得可以擦澡。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围着火炉。有了火,彼此的关
系似乎亲密了一点,话也多了。报社编辑没有忘记他的本行业务,这一天,他打听到很
多情况。据他说,这个农场占的面积很大,从北至南,沿着山边分散着十几个队。我们
这个队是一队。队与队之间至少有十里,到场部还有二十里。最偏远的队在山脚下,离
这里竟有一天的路程。场部有个商店,但现在除了盐没有别的货物,农工们都叫它"盐务
所"。想买什么东西,要上三十里路以外的镇南堡去,那里有老乡的集市,好像是这一带
最繁华的地方。要进城,可以坐火车,朝东去三十里有一个慢车停一分钟的乘降所,每
天凌晨四点钟过一班车。这个队没有书记,副队长害了浮肿病,躺在炕上,谢队长是政
治生产一把抓。他还说,农工们反映:"只要不倒着抹谢队长的毛,这还是个好人。"最
可怕的是山脚下的那个队。那里管得最严,进去出不来,农工们把它叫做"鬼门关",是
专治农场里调皮捣蛋的农工的。
报社编辑又说,这个队的农工绝大多数是本地人和甘肃、陕西跑来的农民。因为这
个队的基础是公社的一个村子,谢队长本人原来就是公社的大队书记。别的新建队各种
各样的人都有:浙江支边青年、复员转业军人、劳改劳教就业人员、工厂里精简下放的
工人等等。
"啧、啧!"老会计惊叹道,"这个农场比劳改队还复杂。"
"赶快离开这穷窝窝子。""营业部主任"边洗脚边发牢骚,"劳改队还有期,呆在这儿
简直是无期。这儿他妈比劳改队还劳改队!"我没有精神听他们闲聊。我全身仿佛被掏空
了一般,光剩下一种感觉——累的感觉,累得都不想呼吸,但是却睡不着。有时,为了
多吃一口,要付出远比这一口食物所发的热量还要多的热量。想想真不上算,但人还是
要盲目地这样做,于是就越来越虚弱。今天,我干了不少活,结果累得如那妇女说的,
"脸都发灰了"。身体虚弱的折磨,在于你完全能意识、能感觉到虚弱的每一个非常细微
的征象,而不在虚弱本身。因为它不是疾病,它不疼痛;它并不在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刺
激你,或者使你干脆昏迷;它无处不在,无所不到。实际上,要真昏迷过去倒也不错。
当我意识到,我才二十五岁,又没有器官上的疾病,却如此虚弱的时候,我真有些万念
俱灰。有的人万念俱灰会去皈依佛教,有的人万念俱灰会玩世不恭,有的人万念俱灰会
归隐山林……这都是有主观能动性的万念俱灰,他本人还有选择的自由。已经失去主观
能动性的、失去了选择的余地的万念俱灰才是最彻底的。这种万念俱灰不是外界影响和
刺激的结果,是肉体质量的一种精神表现。油干灯灭,但火焰总是逐渐微弱下去的。它
最后那一点萤火虫似的微光,还能照着你看着自己怎样地死去。也就是说。它要把你一
直折磨到底。死,并不可怕,尤其在我这样的时候;可怕的是我能非常清醒地看见自己
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的全过程,看着生命怎样如抽丝一般从我的躯壳里抽尽……
啊,拉撒路!拉撒路!①……
①拉撒路为基督教《圣经》中一个患癞病的乞丐,死后因基督之力复活,成为病人
的守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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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是否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走向那条漫漫永无止境的路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
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情到深处人孤独
※ 来源:·听涛站 tingtao.dhs.org·[FROM: 匿名天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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