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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owing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瞬间全部溶化成黄油), 信区: reading&culture
标 题: 3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Tue Apr 13 23:42:33 2004), 转信
玉米(3)
有庆家的是从李明庄嫁过来的。李明庄原来叫柳河庄,一九四八年出了一个烈士,叫李
明,后来国家便把柳河庄改成了李明庄。有庆家的姓柳,叫粉香,做姑娘的时候相当有
名气的。主要是嗓子好,能唱,再高的音都爬得上去。嗓子好了,笑起来当然就具有号
召力,还有感染力。而她的长相则有另外一些特点,虽说皮肤黑了一些,不算太洋气,
但是下巴那儿有一道浅浅的沟,嘴角的右下方还有一颗圆圆的黑痣,这一来她笑起来便
有了几分的媚。最关键的是,她的目光不像乡下人那样讷,那样拙,活动得很,左盼右
顾的时候带了一股眼风,有些招惹的意思。人们私下说,这是她在宣传队的戏台上落下
的毛病。柳粉香微笑的时候先把眼睛闭上,然后,睫毛挑了那么一下,睁开了,侧过脸
去接着笑。关于柳粉香的笑,李明庄的人们有个总结,叫做听起来浪,看上去骚,天生
就是一个下作的坯子。柳粉香的名气大,不好的名声当然也跟着大。人们私下说:"这丫
头不能惹。"话说得并不确切,反而让人浮想联翩,听上去黏糊得很,有了"母狗不下腰
,公狗不上腚"的意思,也许还有摊上谁就是谁的味道。有些话就这样,不说则罢,只要
说了,越看反而越像,一刀子能捅死人。不管怎么说,柳粉香是带着身子嫁到王家庄来
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眼力老到的女人曾深刻地指出:"至少四个月!"屁股在那儿呢。
柳粉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不容易弄得清。尖锐的说法是,柳粉香自己也弄不清
。那阵子柳粉香在各个公社四处汇演,身子都让男人压扁了。身子扁了下去,肚子却鼓
了起来。女人就这样,她们的肚子和她们的嘴巴一样,藏不住事。柳粉香被她的肚子弄
得声名狼藉,赔大了。但是王家庄的王有庆却赚了,可以用喜从天降和喜出望外来双倍
地形容。柳粉香办婚事的速度比她肚子的成长速度还要快,称得上雷厉风行,真是说时
迟,那时快。才听说王有庆刚刚订了婚了,一转眼,柳河庄的柳粉香已经在王家庄变成
有庆家的了。柳粉香连一套陪嫁的衣裳都没有捞到,就算王有庆置得起,以她现在的腰
身,还浪费布证做什么。
有庆家的并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当晚见红,当夜小产了。据说
,只能是据说了,谁也没有亲眼看见,是她的婆婆"一不小心撞了她的屁股",把她从桥
上推了下去。那还是有庆家的过门不久的日子,有庆家的和她的婆婆一起过桥,两个人
在桥上说说笑笑的,像一对嫡亲的母女。快到岸边的时候,婆婆一个趔趄,冲到她的屁
股上了。
婆婆站稳了,有庆家的却栽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河岸上。有庆家的一躺就是一个月,
婆婆屋里屋外地伺候,有庆家的还吃了半斤红糖,一只鸡。婆婆对人说,"我们家的粉香
把小腰闪了。"婆婆真是精明得过了分了,精明的人都有一个毛病,喜欢此地无银。谁还
不知道有庆家的躺在床上做小月子呢。不过有庆家的说起来也怪,带着身孕过门的,过
了门之后却又怀不上了。转眼都快两年了,有庆家的越来越苗条。
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婆婆。婆婆相当地怨。她在有庆的面前嘟囔说:"我算是看出来了,
这丫头当着不着的,是个外勤内懒的货。"有庆听了这话不好交待,委屈得很,但是有庆
太老实,只能在床上加倍地刻苦,加倍地努力。然而,忙不出东西。可是有庆他不该在
老婆的面前搬弄母亲的话。有庆家的一听到"外勤内懒"这四个字脸都气白了,她认准了
是婆婆在嚼舌头。有庆老实巴交的样子,放不出这样阴损毒辣的屁。有庆家的发了脾气
,大骂有庆,一字一句却是指桑骂槐而去。有庆家的一不做,二不休,勒令王有庆和寡
母分了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有庆家的把婆婆扫地出门之前留下了一句狠话,"×
老了,别想夹得死人!"其实婆婆说那句话是事出有因的,有庆家的总是生不出孩子,外
面的话开始难听了,好多话都是冲着有庆去的。做母亲的怎么说也要偏着儿子,所以才
对儿媳有怨气。外面是这样看待有庆的:"有庆也不像是有种的样子。"有庆家的心里头
其实有一本明细账,她是生不出孩子来了。只不过有庆太死心眼,在床上又是那样地吃
苦,不忍心告诉他罢了。她小产的那一次伤得太重,医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有庆家的
自己当然也不肯甘心,又连着吃了三四个月的中药,还是没有用。说起中药,有庆家的
最怕了。倒不是怕中药的味道,而是别的。按照吃中药的规矩,药渣子要倒到大路的中
央去,作践它,让千人踩,万人跨,这样药性才能起作用。有庆家的不想让人知道她在
吃药,不想让人知道她有这样的把柄,很小心地瞒着。好在有庆家的在宣传队上宣传过
唯物主义,并不迷信,她把药渣子倒进了河里。但是瞒不住,中药的气味太大,比煨了
一只老母鸡味道还传得远。只要家里头一熬药,过不了多久,天井的门口肯定会伸头伸
脑的,门缝里挤进来的目光绝对比砒霜还要毒。这一来有庆家的不像是吃药了,而像在
家做贼,吃药的感觉上便多了一倍的苦。有庆家的后来放弃了,哑巴苦当然是不吃的好
。
有庆家的和王连方的事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事实上,他们没有事。王连方真正爬上
有庆家的身,还是在一九七年的冬天。时间并不长。要是细说起来,有庆家的做完小
月子不久就和王连方在路口上认识了。王连方和蔼得很,目光甚至有点慈祥。但是有庆
家的只看了他一眼,立即看出王连方的心思来了。有了一官半职的男人喜欢这样,用亲
切微笑来表示他想上床。有庆家的对付这样的男人最有心得。她冲王连方很不好意思地
笑了笑,知道被他睡是迟早的事,什么也挡不住的。有庆家的心里并不乱,反而提早有
了打算。无论如何,这一次她一定要先怀上有庆的孩子,先替有庆把孩子生下来的。这
一条是基本原则。还有一点不能忘记,既然是迟早的事,迟一步要比早一步好。男人都
是贼,进门越容易,走得越是快。有庆家的在这个问题上有教训,历史的经验不能忘。
但是王连方急。有庆家的认识王连方的时间不算长,已经感受到这一点了。他在寻找和
创造与她单独见面的机会。不管怎么说,当着外人的面王连方还是不好太冒失。猫都知
道等天黑,狗还知道找角落里呢。王连方要是逛到她家的天井里来了,有庆家的热情得
很,嗓门扯得像报幕,还到隔壁去讨开水,高声说:"王支书来了,看我们呢。"王连方
很窝火。但是你不能对人家的热情生气,只能亲切,再加上微笑。有庆家的大大方方的
,把一切全做在明处,这和胆小慎为和时刻小心的女人大不相同了,你反而不好下手。
你不能像公鸡那样爬上去就摁母鸡的脑袋。王连方有一次都跟她把话说破了,说:"有庆
这个呆子,我哪一天才享到有庆那样的呆福。"有庆家的心口咯噔了一下,都有点心动了
。但是有庆家的装出一脸的没心没肺,嗓子还是那么大,反而把王连方弄得提心吊胆了
。不过有庆家的却拿捏着分寸,决不会让王连方对她绝望。王连方要是对你绝望了,到
头来你一定比他更绝望。有庆家的知道自己,懒。懒的人必须有靠山,没靠山只能是等
死了。
那一回生产队长已经摊派有庆家的沤肥去了。沤肥是一个又脏又累的活儿,工分又低。
生产队长这样摊派有庆家的,显然是给她颜色了。有庆家的扛着钉耙,夹在男人堆里一
路说说笑笑地向田里去。迎面却走来了王连方,一起招呼过了,走出去十来步,有庆家
的却回过身,来到王连方的面前。她把王连方衣领上的头皮屑掸干净,随后扯出一根线
头。有庆家的没有用手,而是把脸俯上去,用牙齿咬住了,咬断,在舌尖上打成结,很
波俏地吐了出去。有庆家的小声说:"死样子,一点不像支书,替我沤肥去!"有庆家的
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话,王连方被弄得魂不守舍,幸福得两眼茫茫。有庆家的当然没有
和那些男人一起沤肥,她只是在地头站了一会儿,把绿格子方巾从头顶上摘下来,窝在
手里头,说"不行",说她得"先回去"。有庆家的当着队长的面扛上钉耙打道回府了。屁
股一扭一扭的,像拖拉机上的两只后轮。
没有人敢拦她。谁知道她什么"不行"了呢?谁知道她"先回去"干什么呢?
到了一九七年的冬天,有庆家的对自己彻底死了心了。她不可能再怀上。有庆似乎也
放弃了努力,他忙不出什么头绪来。一赌气,有庆上了水利工地。大中午王连方来了。
有庆家的刚刚哭过,想起自己的这一生,慢慢地有了酸楚。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怎
么会落到这一步的。有庆家的当初是一个心气多旺的姑娘,风头正健,处处要强,现在
却处处不甘,处处难如人意了,越想越觉得没有指望。王连方进门了,背着手,把门反
掩上了。人是站在那儿,却好像已经上了床了。有庆家的并没有吃惊,立起身,心里想
,他也不容易了,又不缺女人,惦记着自己这么久。对自己多少有些情意,也难为他了
。再说了,作为男人,他到底还是王家庄最顺眼的,衣有衣样,鞋有鞋样,说出来的话
一字一句都往人心里去,牙也干净,肯定是天天刷牙的。有庆家的这么一想,两只肩头
松了下去,望着王连方,凄凉得很。眼泪无声地溢了出来。有庆家的慢慢转过身,走进
屋里,侧着身子缓缓地拿屁股找床沿,揿下头,脖子拉得长长的,一颗一颗地解。解完
了,有庆家的抬起头,说:"上来吧。"
有庆家的到底是有庆家的,见过世面,不惧王连方。就凭这一点在床上就强出了其他女
人。王连方最大的特点是所有的人都怕他。他喜欢人家怕他,不是嘴上怕,而是心底里
怕。你要是咽不下去,王连方有王连方的办法,直到你真心害怕为止。但是让人害怕的
副作用在床上表现出来了。那些女人上了床要不筛糠,要不就像死鱼一样躺着,不敢动
,胳膊腿都收得紧紧的,好像王连方是杀猪匠,寡味得很。
没想到有庆家的不怕,关键是,有庆家的自己也喜欢床上的事。有庆家的一上床便体现
出她的主观能动性,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没人敢做的动作她敢做,没人敢说的话
她说得出,整个过程都惊天动地。
做完了,还侧卧在那儿安安静静地流一会儿眼泪,特别地招人怜爱,特别地开人胃口。
这些都是别别窍的地方。王连方一下子喜欢上这块肉了。王连方胃口大开,好上了这一
口。
这一回王连方算是累坏了,最后趴在了有庆家的身上,睡了一小觉。醒来的时候在有庆
家的腮帮子上留下了一摊口水。王连方拖过上衣,掏出小瓶子来,倒出一只白色的小药
片。有庆家的看了一眼,心里想,准备工作倒是做得细,真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呢。王连
方笑笑,说,"乖,吃一个,别弄出麻烦来。"有庆家的说:"凭什么我吃?我就是要给王
家庄生一个小支书---你自己吃。"从来没有人敢对王连方说这样的话,王连方又笑,说
:"个要死的东西。"有庆家的歪过了脑袋。不吃。无声地命令王连方吃。王连方看了看
,很无奈,吃了一颗。有庆家的也吃了一颗。王连方看了看有庆家的,把药片吐出来了
,放在了手上。接着笑。有庆家的抿了嘴,也是无声地笑,慢慢地嘴唇咧开,两排门牙
的中间咬着一颗小白片。
王连方很幸福地生气了,是那种做了长辈的男人才有的懊恼,说:"一天到晚和我闹。"
赌气吃下去一颗,张开嘴,给她普查。有庆家的用舌尖把小白片舔进去,喉头滚动了一
下,吐出长长的舌头,伸到王连方的面前,也让他普查。她的舌头红红的,尖尖的,像
扒了皮的小狐狸,又顽皮又乖巧,挑逗得厉害。王连方很孟浪地搂住了有庆家的,一口
咬住了。有庆家的抖了一下,小药瓶已经给打翻在地,碎了,白花花地散了一屋子,像
夏夜的星斗。两个人都吓得不轻,有庆家的说:"才好。"王连方急吼吼的,却又开始了
。
有庆家的吐出嘴里的药片,心里想,我还用吃它?这辈子没那个福分了。这个突发的念
头让有庆家的特别地心酸。是那种既对不起自己又对不起别人的酸楚。但是有庆家的立
即赶走了这个念头,呼应了王连方。有庆家的一把勾紧了王连方的脖子,上身都悬空了
,她对着王连方的耳朵,哀求说:"连方,疼疼我!"王连方说:"我在疼。"有庆家的流
出了眼泪,说:
"你疼疼我吧!"王连方说:"我在疼。"他们一直重复这句话,有庆家的已经泣不成声了
,直到嘴里的字再也连不成句子。王连方快活得差一点发疯。
王连方尝到了甜头,像一个死心眼的驴,一心一意围着有庆家的这块磨。有庆在水利工
地,正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可是有些事情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一
天中午偏偏出了意外,有庆居然回来了。有庆推开房门,王连方正站在床边,气焰十分
地嚣张。有庆立在门口,脑子转不过来,就那么看着,呆在那儿。王连方停止了动作,
回过头,看了一眼有庆。王连方说:"有庆哪,你在外头歇会儿,这边快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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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手把锄头,
步行骑水牛,
人在桥上过,
桥流水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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