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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owing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瞬间全部溶化成黄油), 信区: reading&culture
标 题: 4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Tue Apr 13 23:43:12 2004), 转信
有庆转身就走。王连方出门的时候房门、屋门和天井的大门都开在那儿。王连方一边往
外走一边把门带上。王连方对自己说:"这个有庆哪,门都不晓得带上。"
玉米现在的主攻目标是柳粉香。也就是有庆家的。有庆家的现在成了玉米的头号天敌。
这个女人实在不像话了,把王连方弄得像新郎官似的,天天刮胡子,一出门还梳头。王
连方在家里几乎都不和施桂芳说话了,他看施桂芳的眼神玉米看了都禁不住发冷。施桂
芳天天在家门口嗑葵花子,而从骨子里看,施桂芳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了。在王连方的
那一边,施桂芳一生下小八子这个世上就没有施桂芳这么一个人了。王连方有时候都在
有庆家的那边过夜了。玉米替母亲寒心。但是这样的状况玉米只能看在眼里,不可以随
便说。这一切都因为什么?就因为有了那只骚狐狸!这一切全是骚狐狸一手做的鬼!玉
米对有庆家的已经不是一般的恨了。
关于有庆家的,玉米的感觉相当复杂。恨是恨,但还不只是恨。这个女人的身上的确有
股子不同寻常的劲道。是村子里没有的,是其他的女人难以具备的。你能看得出来,但
是你说不出来。就连王连方在她的面前都难免流露出贱相。这是她出众的地方,高人一
头的地方。最气人的其实也正是这个地方。比方说,她说话的腔调或微笑的模样,村子
里已经有不少姑娘慢慢地像她了。谁也不会点破,谁也不会提起。这里头无疑都是她的
力量。也就是说,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有一个柳粉香。而男人们虽说在嘴上作践她,心
里还是喜欢,一和她说话嗓子都不对,老婆骂了也没用,不过夜的。玉米嘴上不说,心
里还是特别地嫉妒她。这是玉米恨之入骨的最大缘由。玉米一直想把王红兵抱到她的家
门口去,但是有庆家的并没有躲躲藏藏的,她和王连方的事都做在明处,还敢和王连方
站在巷口说话,那样做就没什么意思了。这个女人的脸皮太厚,小来来羞辱不了她。不
过玉米还是去了。玉米想,你生不出孩子,总是你的短处。你哪里疼我偏偏要往哪里戳
。玉米抱上王红兵,慢悠悠地来到有庆家的门口。一起跟过来很多人。一些是无意的,
一些是有意的。她们的神情相当紧张,又有些振奋。有庆家的看见玉米来了,并没有把
门关上,而是大大方方地出来了。她的脸上并没有故作镇定,因为她的确很镇定。她马
上站到这边和大家一起说话了。玉米不看她。她也不看玉米。甚至没有偷偷地睃玉米一
眼。还是玉米忍不住偷偷瞄她了。玉米还没有开口,有庆家的已经和别人谈论起王红兵
了。主要是王红兵的长相。有庆家的认为,王红兵的嘴巴主要还是像施桂芳,如果像王
连方反而更好。她对王连方嘴巴的赞美是溢于言表的。不过长大了会好一点,男孩子小
时候像妈,到了岁数骨架子出来了,最终还是像老子。玉米都有点听不下去了。而王红
兵的耳朵也有问题,有些招风。其实王红兵不招风,反而是有庆家的自己有点招风。玉
米侧过身,看着她,毫不客气地对着她的脸说:"也不照照!"玉米的出手很重了,换了
别的女人一定会惭愧得不成样子,笑得会比哭还难看。但是有庆家的没听见。话一出口
玉米已经意识到上了这个女人的当了,是自己首先和她说话的。有庆家的还是不看她,
和别人慢慢拉呱。这一回说的是玉米,反而像说别人。有庆家的说:"玉米这样漂亮的女
孩子,就是嘴巴不饶人。"有庆家的没有说"漂亮的丫头"、"漂亮的姑娘",而是说"漂亮
的女孩子",非常地文雅,听上去玉米绝对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她的话锋一转,却帮着玉米说话了,她说,"我要是玉米我也是这个样子。"她很认真地
说了这句话。玉米没法再说什么了,反而觉得自己厉害得不讲方寸,像个泼妇了。而她
偏偏就说玉米漂亮,她这么一说其实已经是定论了。有庆家的又和别人一起评价起玉秀
的长相了,有庆家的最后说:"还是玉米大方。玉米耐看。"口气是一锤子定音的。玉米
知道这是在拍自己的马屁,但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巴结玉米的神色,都没有看自己,完全
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样子。
看来是真心话。玉米其实蛮高兴的,这反而气人。
玉米最不能接受的还是这个女人说话的语气,这个女人说起话来就好像她掌握着什么权
力,说怎样只能是怎样,不可以讨价。这太气人了。她凭什么?
她是什么破烂玩艺儿!玉米"哼"了一声,挖苦说:
"漂亮!"口气里头对"漂亮"进行了无情打击,赋予了"漂亮"无限丰富和无限肮脏的潜台
词。都是毁灭性的。玉米说完这句话走人了。这在看客的眼里不免有些寡味。玉米和有
庆家的第一次交锋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成绩。充其量也就是平手。不过玉米想,日子
长呢,你反正是嫁过来的人。你有庆家的有把柄,你的小拇指永远夹在王家庄的门缝里
头。
彭国梁原计划在夏忙的季节回家探亲,爷爷却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开春后匆匆地咽了气
,真是黄泉路上不等人。一份电报过去,彭国梁探亲的日程只好提前。彭国梁已经回到
彭家庄了,玉米的这边还没有半点消息。彭国梁没有能够和爷爷见到最后一面,他走进
家门的时候爷爷做死人已经做到第三天了。爷爷入了殓,又过了四天,烧好头七,彭国
梁摘了孝,传过话来,他要来相亲。
玉米失措得很。这件事是不好怪人家的。彭国梁这个时候回来,本来就是一件意外。问
题是,玉米连一件合适的衣裳都没有。玉米打算穿上过年的新衣裳,试了一下,那是加
在棉袄上的加褂,上身之后挂在身上,有点疯疯傻傻的。很不好看。重做吧,还要到镇
上扯料子,无论如何来不及了。玉米惆怅得很,心情相当地压抑,老是想哭,但到底心
里头是欢喜,一直没哭出来。这反而更压抑了。
玉米没有料到有庆家的会把她拦在路口。看上去好像前几天她们一点也没有发生过什么
事,都好像没有见过面。有庆家的把玉米叫住,还没等玉米开口,有庆家的先说话了。
有庆家的说:"玉米,你恨我的吧。"玉米没有料到有庆家的先把话题挑开来,一时嘴更
笨了。玉米想,这个女人的脸皮是厚,换了别人把裤子穿在脸上也不敢这样说话。有庆
家的说:"飞行员快来相亲了,你这身衣裳怎么穿得出去。"玉米盯着有庆家的,想一想
,说:"你都有人要,我怎么会嫁不出去。"有庆家的显然没想到玉米说出这样的话。这
句话打脸了。玉米自己都觉得过分了。但这个女人脸太厚,不这样不足以平民愤。有庆
家的从胳肢窝里取下小布包,用方巾裹着,递到玉米的手上。她一定预备了好多话的,
但是玉米的话究竟让有庆家的有些乱,一时忘了想说的东西,所以手上的动作分外地快
。有庆家的说:"这件衣裳是我在宣传队上报幕时穿的,没用处了。"这个举动大大出乎
玉米的意料。有些出格。但是不管她是什么用意,她的东西玉米怎么可能要。玉米没有
打开,推了回去。有庆家的说:"玉米,做女人的可以心高,却不能气傲,天大的本事也
只有嫁人这么一个机会,你要把握好。可别像我。""天大的本事也只有嫁人这么一个机
会",这句话玉米听进耳朵里去了。有庆家的又把包裹塞到玉米的怀里,回头便走。走出
去四五步,有庆家的突然回过头,冲着玉米笑。她的眼眶里头早就贮满泪光了,闪闪烁
烁的,心碎的样子。"可别像我。"玉米没有想到有庆家的会说这样的话。看起来这个女
人并不气盛,没想到她对自己的评价这样低。玉米再也没有料到这个女人心中盘着那样
的怨结,差一点心软了。有庆家的这一个回头给了玉米极其疼痛的印象。玉米这一回算
是大胜了有庆家的,但是胜得有点寡味,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毛病了。
玉米站在那儿,望着手里的衣裳,脑子里一直翻卷的都是有庆家的那句话:"你要把握好
,可别像我。"玉米想扔了的,但是,毕竟是有庆家的"报幕"时穿的,这件衣裳一下子有
了特殊的诱惑。这是一件小开领的春秋衫,收了一点腰身。虽说玉米的体形和有庆家的
有点类似,可是玉米还是觉得紧了一些。
玉米走到大镜子前,吓了自己一大跳。自己什么时候这样洋气、这样漂亮过?乡下的女
孩子大多挑过重担,压得久了,背部会有点弯,含着胸,盆骨那儿却又特别地侉。玉米
不同,她的身体很直,又饱满,好衣服一上身自然会格外地挺拔,身体和面料相互依偎
,一副体贴谦让又相互帮衬的样子。怎么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呢。最惊心动魄的还在胸脯
的那一把,凸是凸,凹是凹,比不穿衣服还显得起伏,挺在那儿,像是给全村的社员喂
奶。柳粉香当年肯定正是那样,挺拔四方,漂亮得不像样子。玉米无法驱散对柳粉香当
年的设想,可是,设想到最后,玉米却设想到自己的头上去了。这个念头极其危险了。
玉米相当伤感地把衣服脱了下来,正正反反又看了几回。想扔,舍不得。玉米都有点恨
自己了,什么事她都狠得下心,为什么在一件衣裳面前她反而软了?玉米想,那就放在
那儿,绝对不可以上身。
彭国梁被彭支书领着,来到了玉米家的大门口。
施桂芳正站在门框旁边,看见彭支书领着一个当兵的冲着自己的大门走来,心里有数了
。她把葵花子放进口袋,做出站相,微笑也预备好了。彭支书来到施桂芳的面前,喊过
"嫂子",彭国梁跨上来一步,立正,"啪",一个军礼。施桂芳的胳膊一阵乱动,把客人
请进了堂屋。施桂芳很欢喜,只是毛脚女婿的军礼让她觉得事态过于重大了,光会赔笑
,不会说话了。好在施桂芳是支书的娘子,处惊不乱。她打开广播,对着话筒说:"王连
方,请你立即回到家里来,家里来了解放军!请你立即回到家里来,家里来了解放军!
"
广播也就是通知。只是一会儿工夫,玉米家的大门口立即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解放军"是什么意思,不用多说了。
后来王连方过来了,大步流星,一边走一边系下巴底下的风纪扣。人们让开了一条道。
王连方来到彭支书的面前,握过手。彭国梁起立,立正"啪",再一个军礼。王连方掏出
香烟,给了彭支书一根,也给了彭国梁一根。彭国梁再一次起立,立正,"啪",又一个
军礼。彭国梁说:"报告首长,彭国梁不吸烟。"王连方笑起来,说:"好。好。"气氛相
当客气,但是有点肃穆,甚至紧张。王连方大声说:"你回来了!"这句话其实是废话。
彭国梁说:"是。"门外围观的人们似乎也得到了感染,他们不说话。他们相当崇拜彭国
梁的军礼,他的军礼很帅,行云流水,却又斩钉截铁。
玉米的到来把故事推向了高潮。玉米被人们拖回来了。王红兵早就被女人们抢过去抱走
了。人们同样给玉米让开了一道缝隙。这一幕人们盼望已久了。只有这一幕看到了,大
伙儿才能够放心。玉米被人拥着,两条腿一左一右地在地上走,其实是别人的力量,她
的身子几乎后仰了。到了家门口,玉米胆怯了,不走。两个胆子大的闺女把玉米一直推
到彭国梁的面前,人们以为彭国梁又要给玉米敬军礼了,没有。四周静悄悄的。彭国梁
不仅没有敬礼,甚至没有立正,差不多也没了站相,只是不停地咧嘴,又不停地吃力地
抿上。玉米迅速地瞥了一眼彭国梁,看到了他的神情,玉米放心了,但是人已经羞得不
成样子。腰那一把像蛇。玉米的脸庞红彤彤的,把眼珠子衬得更黑,亮闪闪地到处躲。
可怜极了。门外的人再也没有想到玉米会这样扭捏,一点都不像玉米。他们想,到底还
是个姑娘家。门外的人一起哄了几声,高潮过去了,气氛轻松下来了。他们为彭国梁高
兴,但主要的还是为了玉米。
王连方来到门口敬烟,是男人都有份。王连方最后给张如俊的儿子也敬了一根,如俊的
儿子被如俊家的抱在怀里,傻头傻脑的。王连方把香烟夹到他的耳朵上,说:"带回去给
你老子抽。"人们没有想到王支书这样客气,都说笑话了。门口响起了一阵大笑。气氛相
当地好。王连方对着门外掸了掸手,人们散去了。王连方关上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施桂芳安排彭国梁和玉米烧水去了。作为一个过来人,施桂芳知道厨房对于年轻男女的
重要意义。
初次见面的男女都这样,生疏得很,拘谨得很,两个人一同坐到灶台的后面,一个拉风
箱,一个添柴火,炉膛里的火把两个人烤得红红的,慢慢会活络的。
施桂芳带上厨房的门,把玉英玉秀她们都哄了出去。
这几个丫头不能留在家里,她的七个女儿,除了玉米,别的都是人来疯。
玉米烧火的时候彭国梁给了玉米第二份见面礼。第一份是按照祖传的旧规矩预备的,无
非是面料和毛线那一路的东西。彭国梁到底有不同凡俗的地方,另外又准备了一份。一
支红管英雄牌铱金笔,一瓶英雄牌蓝黑墨水,一扎四十克信笺,二十五只信封,外加领
袖的夜光像章一枚。这一份礼物更有了私密性,同时兼备了文化和进步的特征。彭国梁
把它们放在风箱上,旁边还有他的军帽。军帽上有一颗红色五角星,鲜红鲜红的,发亮
,是闪闪的红星。
这几样东西组合在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了。彭国梁拉着风箱,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反
映到炉膛里的火苗上。在他做推手的动作时,东倒西歪的火苗立即竖了起来,像一根柱
子,相当有支撑力。玉米则把稻草架到那根火柱子上,这一来他们的手脚暗地里有了配
合,有了默契,分外地感人。稻草被火钳架到火柱子上去,跳跃了一下,柔软了,透明
了,变成了光与热,两个人的脸庞和胸口都被炉膛里的火苗有节奏地映红了,他们的喘
息和胸部的起伏也有了节奏,需要额外地调整与控制。空气烫得很,晃动得很,就好像
两个人的头顶分别挂了一颗大太阳,有点烤,但是特别的喜庆,是那种发烫的温馨,就
是有点乱,还有一点催人泪下的成分,不时在胸口一进一出的。
玉米知道,自己恋爱了。玉米望着火,禁不住流下了热泪。彭国梁显然看见了,还是不
说什么,只是掏出了他的手帕,放在玉米的膝盖上。玉米拿起来,没有擦眼泪,却捂住
了鼻子。手帕有一股香皂的气味,玉米一闻到这股气味差一点哭出了声音。好在玉米即
刻忍住了。泪水却是越忍越多。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碰一下手指头。玉米
想,这就对了,恋爱就是这样的,无声地坐在一起,有些陌生,但是默契;近在咫尺,
却一心一意地向遥远的地方憧憬、缅怀。就是这样的。
玉米望着彭国梁的脚,知道了是四十二码的尺寸。这个不会错。玉米知道了彭国梁所有
的尺寸。
女孩子的心里一旦有了心上人,眼睛就成了卷尺,目光一拉出去就能量,量完了呼啦一
下又能自动收进来。
按照旧规矩,玉米过门以前,彭国梁不能在王家庄这边住下来。但是王连方破字当头,
主张移风易俗。王连方发话了,住。王连方实在是喜欢彭国梁在他的院子里进进出出的
,总觉得这样一来他的院子里就有了威武之气,特别地无上光荣。施桂芳小声说:"还是
不妥当。"王连方瞪了施桂芳一眼,极其严肃地指出:"形而上学。"
彭国梁在玉米的家里住下了。不过哪里也没有去。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都是和玉米呆
在了灶台后面。灶台的背后真是一个好地方,是乡村爱情的圣地。玉米和彭国梁已经开
始交谈了,玉米有些吃力,因为彭国梁的口音里头已经夹杂了一些普通话了。这是玉米
很喜欢的。玉米自己说不来,可是玉米喜欢普通话。夹杂了普通话的交谈无端端地带上
了远方的气息,更适合于爱情,是另一种天上人间。
炉膛里的火苗一点一点暗淡下去。黑暗轻手轻脚地,笼罩了他们。玉米开始恐惧了,这
种恐惧里头又多了一分难言的企盼与焦虑。当爱情第一次被黑暗包裹时,因为不知后事
如何,必然会带来万事开头难这样的窘境。两个人都相当地肃穆,就生怕哪儿碰到对方
的哪儿。是那种全神贯注的担忧。
彭国梁握住了玉米的手。玉米终于和彭国梁"手拉手"了。虽说有些害怕,玉米等待的到
底还是这个。玉米的手被彭国梁"拉"着,有了大功告成的满足。玉米在内心的最深处彻
底松了一口气。玉米其实也没有拉着,只是伸在那儿,或者说,被彭国梁拽在那儿。彭
国梁的手指开始很僵,慢慢地活了,一活过来就显得相当地犟。它们一次又一次地往玉
米的手指缝里抠,而每一次似乎又是无功而返的,因为不甘,所以再重来。切肤的举动
到底不同一般,玉米的喘息相当困难了。彭国梁突然搂住玉米,把嘴唇贴在了玉米的嘴
唇上。彭国梁的举动过于突然,玉米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赶紧把嘴唇紧紧地抿上
。玉米想,这一下完蛋了,嘴都让他亲了。但是玉米的身上一下子通了电,人像是浮在
了水面上,毫无道理地荡漾起来,失去了重量,只剩下浮力,四面不靠,却又四面包围
。玉米企图挣开,但是彭国梁的胳膊把她箍得那样紧,玉米也只好死心了。玉米相当害
怕,却反而特别地放心了。玉米渐渐把持不住了,抿紧的双唇失去了力量,让开了一道
缝,冷冷的,禁不住地抖。这股抖动很快传遍全身了,甚至传染给了彭国梁,他们搅在
一起抖动,越吻越觉得吻的不是地方,只好闷着头到处找。其实什么也没有找到。
自己的嘴唇还在自己的嘴上。这个吻差不多和傍晚一样长,施桂芳突然在天井里喊:"玉
米,吃晚饭了哇!"玉米慌忙答应了一声,吻才算停住了。玉米愣了好大一会儿,调息过
来了。抿着嘴,无声地笑,就好像他们的举动因为特别地隐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了。
两个人从稻草堆上站起身,玉米的膝盖软了一下,差一点没站住。玉米捶了捶腿,装着
像是腿麻了,心里想,恋爱也是个体力活儿呢。玉米和彭国梁挪到稍亮一点的地方,相
互为对方掸草屑。玉米掸得格外仔细,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玉米不能答应彭国梁的军
服上有半根草屑。掸完了,玉米从彭国梁的身后把他抱住了,整个人像是贮满了神秘的
液体,在体内到处流动,四处岔。人都近乎伤感了。玉米认定自己已经是这个男人的女
人了。都被他亲了嘴了,是他的人,是他的女人了。玉米想,都要死了,都已经是"国梁
家的"了。
第二天的下午彭国梁突然把手伸到玉米的衣襟。玉米不知道彭国梁想干什么,彭国梁的
手已经抚住玉米的乳房了。虽说隔着一层衬衫,玉米还是吓得不轻,觉得自己实在是胆
大了。玉米和他僵持了一会儿,但是,彭国梁的手能把飞机开到天上去,还有什么能挡
得住?彭国梁的搓揉差点要了玉米的命,玉米搂紧了彭国梁的脖子,几乎是吊在彭国梁
的脖子上,透不过气来。可是彭国梁的指头又爬进玉米的衬衫,直接和玉米的乳房肌肤
相亲了。玉米立即摁住彭国梁的手,央求说:"不能,不能啊。"彭国梁停了一会儿,对
着玉米的耳朵说:"好玉米,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是哪一年呢。"这句话把玉米的心说软
了,说酸了。一股悲恸涌冲进了玉米的心窝,无声地汹涌了。玉米失声痛哭。顺着那声
痛哭脱口喊了一声"哥哥"。这样的称呼换了平时玉米不可能叫出口,而现在是水到渠成
。玉米松开手,说:"哥哥,你千万不能不要我。"彭国梁也流下了眼泪,彭国梁说:
"好妹子,你千万不能不要我。"虽说只是重复了玉米的一句话,但是那句话由彭国梁说
出来,伤心的程度上却完全不同了,玉米听了都揪心。玉米直起身,安静地贴了上来。
给他。彭国梁撩起玉米的衬衫,玉米圆溜溜的乳房十分光洁地挺在了他的面前。彭国梁
含住了玉米的左乳。咸咸的。玉米突然张大了嘴巴,反弓起身子,一把揪紧了彭国梁的
头发。
最后的一个夜晚了。第二天的一早彭国梁要回到彭家庄去,而下午他就要踏上返回部队
的路。玉米和彭国梁一直吻着,全心全意地抚摸,绝望得不行了。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
在一起,困苦地扭动。这几天里,彭国梁与玉米所做的事其实就是身体的进攻与防守。
玉米算是明白了,恋爱不是由嘴巴来"谈"的,而是两个人的身体"做"出来的,先是手拉
手,后是唇对唇,后来发展到胸脯,现在已经是无遮无掩的了。玉米步步为营,彭国梁
得寸进尺,玉米再节节退让。说到底玉米还是心甘情愿的。这是怎样的欲罢不能,欲罢
不能哪。彭国梁终于提出来了,他要和玉米"那个"。玉米早已是临近晕厥,但是,到了
这个节骨眼上,玉米的清醒与坚决却表现出来了。
玉米死死按住了彭国梁的手腕。他们的手双双在玉米的腹部痛苦地拉锯。"我难受啊。"
彭国梁说。玉米说:"我也难受啊。""好妹子,你知道吗?""好哥哥,我怎么能不知道。
"彭国梁快崩溃了,玉米也快崩溃了。但是玉米说什么也不能答应。这一道关口她一定要
守住。除了这一道关口,玉米什么都没有了。
她要想拴住这个男人,一定要给他留下一个想头。
玉米抱着彭国梁的脑袋,亲他的头发。玉米说:"哥,你不能恨我。"彭国梁说:"我没有
恨你。"玉米说到第二遍的时候已经哭出声音了,玉米说:"哥你千万不能恨我。"彭国梁
抬起头,想说什么,最后说"玉米"。
玉米摇了摇头。
彭国梁最后给玉米行了一个军礼,走了。他的背影像远去的飞机,万里无云,却杳无踪
影。直到彭国梁的身影在土圩子的那头彻底消失,玉米才犯过想来,彭国梁,他走了。
刚刚见面了,刚刚认识了,又走了。玉米刚才一直都傻着,现在,胸口一点一点地活动
了。动静越来越大,越闹越凶,有了抵挡不住的执拗。但是玉米没有流泪,眼眶里空得
很,真的是万里无云。她只是恨自己,后悔得心碎。说什么她也应当答应国梁、给了国
梁的。守着那一道关口做什么?白白地留着身子做什么?还能给谁?肉烂在自家的锅里
,盛在哪一只碗里还不都一样?"我怎么就那么傻?"玉米问自己,"国梁难受成那样,我
为什么要对他守着?"玉米又一次回过头,庄稼是绿的,树是枯的,路是黄的。"我怎么
就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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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手把锄头,
步行骑水牛,
人在桥上过,
桥流水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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