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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imichx (米子~~干将莫邪一生长梦),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预约死亡(二)(转载)
发信站: 听涛站 (2001年10月08日18:30:31 星期一), 站内信件

【 以下文字转载自 feeling 讨论区 】
【 原文由 navyblue 所发表 】

发信人: Syrinx (牧神之箫),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预约死亡》  (二)(转载)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un Jun 22 11:31:11 1997)

发信人: KFD (友人行), 信区: Books
标  题: 《预约死亡》  (二)
发信站: 鼓浪听涛 (Tue Jun 17 08:57:17 1997)


     益寿司吉。
     临终关怀医院的门楣上漆着这四个字,大而红,象四只巨蟹。我是每一次看到这几个
 字组合一起,竟念成益寿吉司,觉得甚好。
     这是执掌人生死的一座殿堂。对,还是司局级的。
     口家殂的院子,镶玻璃的回廊。几十间病房,奶白色的雾气萦绕其上。一片静谧的院
 落里,晾着许多带蓝色条纹的衣裤,有尖细的冰锥悬在衣物的最低点。
     我当过许多年的医生,我知道这个行当里的许多秘密。我决定不暴露我的医生经历,
 让医院的医生护士在完全不戒备的情形下自由发言,以便更客观更冷静地描述我见到的一
 切。
     院长是一位中年妇人,身材娇好,但是头发散乱。这使我对她的第一印象颇好。好的
 女医生多半不修边幅。假如她长得一般也就罢了,要是天生丽质还不知珍爱自己,你就可
 以放心大胆地依赖她的医术了。
     “就这么说吗?”她看完我的介绍信,问。
     “随便说。”我在衣兜里按了录音机。“要不我问您什么,您就答什么也行。您是怎
 么想起来办这家临终关怀医院的?”
     “那时候我还是个医学生。我常常听到老医生对病人的家属说,回去吧。什么好吃就
 闹点什么吃。病人家属就乖乖地把病人推走了。我说,为什么不把他们留下来试一试呢?
 老医生说,医生医生,是只医得生而管不了死的。他们已经没有医治的价值了。做什么都
 要有价值,识别出什么病人有价值,什么病人没有价值,是医生经验的象征。年轻人,你
 慢慢摸索。我说,那他们怎么办?那些已经没有医治价值可是还活着的人?老医生说,那
 不是我们的事。那是人类的一个死角。后来我的经验渐渐丰富了,我非常希望自己把他们
 忘掉,医生的基本训练之一,就是让自己的心灵逐渐粗糙。可是随着我见过的死亡越多,
 我越发现死亡是那样的不平等。我私下里做过一个调查,你知道人一般是死在哪里?”
     “不知道。医院里吧?”我没有多大把握地说。
     “大多数人都会这样说。可是严酷的数字说明,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死在医院洁白的
 病床上,他们大部分是年轻人或是高干。一直到死,都有人服侍他们。普通的老人就没有
 这番待遇了。三分之一的死在急救车里,家里的人发现他们不行了,赶快往医院运,铁皮
 的救护车就成了最后的归宿。还有三分之一的老人死在家里。可以说,假如你是一个平民
 你多半是在没有医疗保护的情景下寂寞地死去。生命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作为中国人,我
 们画得不圆。”院长忧郁地注视着我,那目光分明是为我将来的死亡之地惋惜。
     “所以您就创办了这所医院?”我避开她悲天悯人的视线。
     “是的。很难。租房子,添设备,招人手......”
     “这里一共有多少人?”我问。
     “你是说工作人员吗?”
     “不是。我是说,这里一共住过多少病人?”
     “几百人。”她说,“我们建院的时间还不长,今年会达到1000人。”
     “所有的病人都......死了吗?”我说。
     “是的。绝大多数的病人都去了。我们医院的平均住院时间是13.7天。您知道这是一
 个什么概念吗?”
     “知道。就是说您这里的病人,基本上不到两周的时间内,就全部死亡。”我说。
     “您理解得很正确。他们全都去了。”院长看着苍凉的天空。今天天气不好,有极细
 小的雪花趴上她的发丝。
     “我们到病房里看看吧。”她说。我跟在她身后,向低矮的平房走去。在临推开病房
 门的一刹那,她停顿了一下,回头望了望我。我脸上神色很泰然。多年行医的磨练,我不
 怕死人不怕鲜血不怕粪便不怕丑陋。
     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好象人们要潜进深水时那样。毕竟我知道门里的那
 个世界和我们不大一样。
     阴阳界。
     生命象一只旧钩子,悬挂着我们的躯体。从我们降生的那一瞬起,钩子就在时间的峭
 壁上承受重量。你的钩子结实不结实?不知道。随着我们身心的渐渐膨胀,那个钩子象受
 了热的塑料渐渐抻长。当然,一般说来它的质量还是不错的,不会戛然断裂。但它的韧度
 被岁月磨损,当灰尘的重量越积越多的时候,终有一天,那钩子象水龙头口一粒将滴未滴
 的水珠,缩出颈子般的窄处。
     钩子就要断裂了。
     房间里摆着两张床,通常医院的模样。床上是空的。我想院长不可能随时随地掌握病
 床的周转,她误把我领进一间空屋。
     就在我礼貌地准备退出的时候,我发现那床上其实是有人的。
     我的心理上,已经预备了他们的瘦,但现实仍然令我震骇。
     他们比骷髅还干瘪。骷髅是洗练而洁白的,棱角分明。他们连这种力度也没有,完全
 是枯萎的雪片。床单细碎的折纹,就是他们躯体的轮廓了。枕头上是一只空罐头盒,青灰
 色地塌陷着。有一些不很显著的洞穴点缀其上,我在其中两颗平行的洞里,看到绝望和平
 和的星光。
     “您叫什么名字?”我问。
     没有人回答。
     “多大岁数了?”
     “得的是什么病啊?”
     “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锲而不舍地询问,一律没有回答。屋子里很暖和,强悍的气流冲击着暖气管的内壁?

 啪啪作响。
     “他们不会回答你的。世界在他们心中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上路。
 到远方去。”院长说。
     也许是看我太急于和这些人交谈,在另一间病房里,院长代我发问。
     “你们觉得好吗?”
     “我84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一位老太太瘪着嘴说。
     “大夫常来,护士也常来。那些闺女叫我老祖。不用叫老祖,叫老太就行。都好,可
 就是不去。不去就拖累人。早去就好。”她看着院长说,一副充满表现欲的样子。
     我看了一眼她床头的诊断牌。老年性痴呆。
     “这几句话并不痴呆啊?很逻辑,很完整。”我轻声对院长说。
     “老人们也很要强。他们象小孩似的,要在生人面前表现表现。刚才这几句话,把她
 一天的精气神都耗竭了,咱们走后,得昏睡一整天。她还记得我是院长,一个劲地说医生
 护士的好话。挺可爱的。”
     “您是说,她在痴呆之中,还记得讨好别人?”我说。
     “是啊。这很正常。她一生都是个小人物,她知道小人物该怎么过活。别的都忘了,
 这个不会忘。她到最后一口气都还记着自己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院长说。
     我们一间间屋子走过去,濒死的人是那么地相似。极端瘦弱,极端淡漠。在这个过程
 中,你觉得自己快速衰老。
     回到办公室,院长说:“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活着出去的人吗?我想起来了,有一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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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行
与你同行与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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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Syrinx 於 Jun 22 12:08:12 修改本文·[FROM:    166.11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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