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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owing (面朝大海,那时花开),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似水柔情(七)
发信站: 听涛站 (2002年10月12日15:19:27 星期六), 站内信件
三十一
阿兰在他的书里写道:有时候,那个衙役也把那个女贼的
枷锁卸掉,从那间青白色的房子里带出来,带到粉红色的房子
里,锁在一张化妆台上,然后就离去了。这时候,这个女贼就
给自己化妆,仔细地描眉画目,让自己更美丽——也就是说,
看起来更贱一点。
阿兰在派出所里对小警察说,在那位画家那里,他曾经多
次化妆成一个女人,作为裸体模特儿,被画入油画,或者被摄
入照片。他说,只要你渴望被爱,美丽是招之即来的。对他来
说,做模特儿,就是被爱。除此之外,每次画家画毕,都要和他
做爱。画家说,如果不做爱,作品就不完全。对画家来说,爱
情是一种艺术。而阿兰却说,艺术是一种爱情。小史就记住
了这句话。他抚摸着阿兰的书,觉得这本书就是爱情。他取
出一张相片夹到书里,而这张相片上就是女装的阿兰。
后来,小警察拉开了抽屉,就离开了这间屋子。在那个抽
屉里放着那位易装癖的全部行头,有衣裙,缠身体的布条,头
套,还有他的化妆品。阿兰坐在案前,开始把自己化妆成一个
女人。他像在做画一样画着自己的脸,这是艺术,用他自己的
话来说,艺术就是一种爱情。而爱情就是——供羞辱,供摧
残。小警察回到派出所的门前,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自己的
案前坐了一位绝代佳人。他被这种美丽所震撼,好久都没有
推门进去。
三十二
阿兰所化妆的女人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这种颜色阿兰也
喜欢。等到小警察终于走进办公室里来的时候,阿兰站了起
来,顾盼生姿、雍容华贵地走到他面前,稍微躬身收拾了一下
裙角,就从容地跪下了。他拉开了小警察的拉锁,同时还用舌
头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小史俯身看到的景象,使他难以
相信。他把自己的手臂举在半空,好像一位外科医生在手术
室里……终于,他把手放下去,按住阿兰的头。与此同时,抬
头向天,欲仙欲死。
此时,阿兰坐在床垫上,抿着嘴唇,撩开了毛巾被,把手伸
了进去……他同样的欲仙欲死。这仅仅是因为小史曾经欲仙
有可供回味的意义。
三十三
早上,光亮首先来到那间青白色的房子里。那个女贼坐
在铺草上,项上套着长枷,足上上着木扭。好像这一夜什么都
没有发生一样。但是她头发凌乱,脸上还带有残妆。
在阿兰家里那个青白色的房间里,当曙光出现时,公共汽
车也起床了。她着意打扮,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就在桌前坐
下,双手放在桌子上,前面是一个闹钟。她在等时光过去,好
去接阿兰。
那天早上,阿兰的太太去接他,因为是绝早,所以整个城
市像是死了一样。她在街上看到阿兰迎面走来,神色疲惫,脸
上有黑色的污渍。看到他以后,她就在街上站住,等他走过
来。等到阿兰走到了身边,她转过身去,和他并肩走去。对于
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她没有问。后来阿兰伸手给她,她就握住
他的手腕——就如在夜里握住他的性器官。能握住的东西是
一种实实在在的保证,一松手,就会失去了。阿兰的太太什么
都不会问,只是会在没人的地方流上一两滴眼泪,等到重新出
现时,又是那么温婉顺从。但是这些对阿兰一点用都没有,阿
兰是个男人,这一点并不重要,在骨干里,也是和她一样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之间的事,才是真正的同性恋。
那天夜里,阿兰曾经扮作一个女人,这一点从他脸上的残
妆可以看出来。但是公共汽车没有问,回到家里之后,她只是
从暖瓶里给他倒水,让他洗去脸上的污渍;然后问阿兰:吃不
吃饭。阿兰说,要吃一点。但是他吃的不止一点,他很饿。然
后,公共汽车说:你睡一会吧,我去买菜。但就在这时,阿兰拉
住了她的手。这是一种表示。公共汽车禁不住叫了起来:“你
干吗?你要干吗?”带一点惊恐之急。阿兰虽然低着头,但可
以看到他的表情,他虽然羞愧,但也有点没皮没脸。一言以蔽
之,阿兰像个儿奸母的小坏蛋。看清了这一点之后,公共汽车
就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她走到床边去,面朝着墙,开始脱
衣服。后来,她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单,用手背遮着眼睛。阿
兰走过来,撩起了被单,开始猛烈地干她。对于这件事,我们
可以解释说,在这一夜里,阿兰并没有发泄过,他只是被发泄,
当然,这是只就体液而言。在阿兰势如奔马的时候,公共汽车
哭了,并且一再说:你不爱我。但是等阿兰干完了时,公共汽
车也哭完了,伸手拿了手绢来擦脸,表情平静。这时阿兰在她
身边躺下,说道:我是想要爱你的。至于公共汽车对此满不满
意,我们就不知道了。
三十四
光亮来到那间粉红色的房子里时,那个衙役在酣睡,他赤
身裸体,在铺上睡成个大字形……点子也在熟睡。她的样子
和衙役大不相同——她在双人床上睡成了一条斜道,并且把
脸淹没在了枕头里。
与此同时,小史走到了窗前,从窗子里往外看。在他面前
的是空无一人的公园,阿兰早就消失在晨雾了。他觉得,阿兰
把选择权交到他手里了。他可以回味这一夜,也可不回味;他
可以招阿兰回来,也可以不这样做。这件事的意义就在于,使
他明白了 自己也是个同性恋者。
三十五
小史和阿兰在一起时,还是觉得他贱,甚至在做爱完毕
时,也是这样。他们总是在防空洞一类的地方干这种事,那里
有个烂垫子,点着蜡烛。那件事干完了之后,他总是有意无意
他说上一句:你丫真贱。而阿兰则总是不接这个茬,只是说:
抱抱你,可以吗?于是,小史懒洋洋地翻过身去,把脊背对着
他,恩赐式他说:抱吧。这件事说明,当时小史并没有爱上阿
兰,爱上他是以后的事了。
小史又打开了那本书。那个故事是这么结束的:有一天,
那个女贼早上醒来的时候,走到那木栅门前往外看,那间粉红
色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连那条锁住门的铁链都不见了。她用
木枷的顶端去触那扇门,门就开了。然后,她就走进了那个粉
红色的房子里,缓缓地绕过绢制的屏风,后面是那张床一床
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了粗糙的木板。东歪西倒的家具似乎说
明,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缓慢地移到了门口,用长枷的棱
角拨开了门,不胜惊讶地发现,这座房子居然是在一个果园
望。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满园都是茂盛的花朵。
后来,阿兰离开了本市,迁到别处去了。当时,小史到车
站去送他。在火车站上出现了令人发窘的场面,在这两个女
人的监视下,两个男人都不尴不尬。小警察管公共汽车叫嫂
子,面红耳赤。而公共汽车的目光有如寒冰,但等她看到点子
的时候,目光就温暖了。这一对女人马上就走到了一起,而小
警察和阿兰走到了一起,其状有如两对同性恋在交谈。但是,
小史和阿兰实质上是在女人的押解之下。
在火车就要开走时,小史感到了一种无名的冲动,他开始
从骨头里往外爱阿兰。在两个女人的注视下,他总禁不住伸
出手来,要触摸他。在这时做这样的事,显然是不可以的。越
是不可以的事,越想要去做,这种事情人人都遇到过吧——他
就是在这时爱上了阿兰。这就是说,他不但承认了自己也是
个同性恋者,并且承认了自己和阿兰一样的贱。
三十六
阿兰现在生活在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从他住的房间往
下看,就是一条大街。他在房间里走动时,在腰上缠上了白色
的布,看上去像个甘地。这个甘地和真甘地不同的地方,在于
他的嘴辱,湿润而艳丽,好像用了化妆品。在他床头的矮柜
上,放了一个镜框,里面有小史的相片。时至今日,他还像小
史爱他一样地爱着他。不过,如今他一看到这张相片,就想到
小史是如何的风风火火,尤其是在做爱之前。你必须告诉他:
把上衣脱了吧,他才会想起要脱上衣;你还要说:把手表摘了
吧,划人,他才会摘掉手表。这种时候,小史是个对眼。这种
脸相,大概连他太太都没有见过。现在他对着小史的相片,想
到这些事情,可以发出会心的微笑,但是在当时却不能——因
为他正忙于承受小史的爱。所以,阿兰以为,爱情最美好之
处,是它可以永远回味。现在他在回味这些的时候,并不觉得
自己是贱的。
晚上,阿兰坐在床垫上,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又听到钥
匙在门里转动。他赶紧把小史的照片收藏起来,自己躺到床
垫上闭上眼睛。然后,公共汽车走了进来。她踢掉了高跟鞋,
走到卫生间里。然后,她穿着白色的睡袍走了出来,在阿兰的
身边悄悄地躺了下来,用手背和手指拂动他们之间的被单,仿
佛要划定一个无形的界限。她还是那么温文、顺从,但是谁也
不知道,她还是不是继续爱着阿兰。因此,这间房子像一座古
墓一样了。
三十七
后来,那个女贼又回到了衙役当初捕获她的地方——高
高的宫墙下,披挂着她的全部枷锁,在那里徘徊,注意看每个
行人。而小警察也在公园里徘徊着,有时走近成帮打伙的同
性恋者。但是,他没有勇气和他们攀谈。在他心目里,阿兰仍
是不可替代的。在我们的社会里,同性恋者就如大海里的冰
山,有时遇上,有时分手,完全不能自主。从这个意义上看,小
史只是个刚刚开始漂流的冰山。生为冰山,就该淡淡地爱海
流、爱风,并且在偶然接触时,全心全意地爱另一块冰山。但
是这些小史还不能适应。
小史合上了阿兰写的书。
小史开始体验自己的贱:他环顾这间黑洞洞的屋子。白
天,在这间房子里,没有一个人肯和他面对面他说话。处此之
外,喝水的杯子最能说明问题。派出所里有一大批瓷杯子,本
来是大家随便拿着喝的,现在他喝水的杯子被人挑了出来。
假如有人发善心给大家去刷杯子的话,他用的杯子必然会被
单独自挑出来;而假如是他发善心去刷杯子的话,那些杯子必然
会被别人另刷一遍。这些情况提醒他,他已经是这间房子里
最贱的人了。
三十八
天已经很晚了,另一个警察从外面进来,说:还没走啊。
小史告诉他说,他值夜班。对方则说:所长说了,以后不让你
值夜班了。小史说:为什么?对方说:你别问为什么了。不值
夜班还不好吗。说着用椅子开始拼一张床。小史说:干吗不
让我值夜班哪。对方说:你老婆和所长说的(这就是说,告诉
单位了)。他还说:两口子在一个派出所多好啊,女的不值夜
班,男的也不值夜班。说话之间,床已经搭到半成。那个警察
走到小史面前说:劳你驾,把椅子给我用用。说着把他臀下的
椅子也抽走了。小史立着说道: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那个
警察答道:不知道。少顷又说:还用和你说吗。后来他(这位
警察因为值了额外的夜班,有点不快)说:别不落忍。反正你
就要调走了。同事一场,替你值几宿也没啥。小史听了又是
一惊说:我去哪儿?那个警察说:不知道。反正这公园派出所
对你不适合。听说想派你去劳改农场,让你管男队,你老婆不
答应,可也不能让你去管女队啊。算了,不瞎扯。我什么都不
知道。从这些话里,我们知道了同性恋者为什么不堪信任:既
不能把他们当男人来用,又不能把他们当女人来用——或者,
既不能用他们管男人,也不能用他们管女人。
小史把阿兰的书锁进了抽屉,走了出去,走到公园门口站
住了。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他不想回家,但是不回家也没
处可去。眼前是茫茫的黑夜。曾经笼罩住阿兰的绝望,也笼
罩到了他的身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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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中自有黄金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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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中自有颜如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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