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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oe (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王小波——革命时期的爱情(1)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Jul  9 02:04:46 2000),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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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年轻时在北京一家豆腐厂里当过工人。那地方是个大杂院, 人家说过去是某省的会
馆。这就是说,当北京城是一座灰砖围起的城 池时,有一批某个省的官商人等凑了一些
钱,盖了这个院子,给进京 考试的举人们住。这件事太久远了。它是一座细砖细瓦的灰
色院子, 非常的老旧了;原来大概有过高高的门楼,门前有过下马石栓马桩一 类的东
西,后来没有了,只有一座水泥门桩的铁栅栏门,门里面有条 短短的马路,供运豆腐的
汽车出入。马路边上有一溜铁皮搭的车棚子 ,工人们上班时把自行车放在里面。棚子的
尽头有个红砖砌的小房子 ,不论春夏秋冬里面气味恶劣,不论黑夜白天里面点着长明灯
,那里 是个厕所。有一段时间有人在里面的墙上画裸体画,人家说是王二画 的。
王二在豆腐厂里当工人时,北京冬天的烟雾是紫红色的,这是 因为这座城里有上百万个
小煤炉,喷出带有二氧化硫的煤烟来。当阳 光艰难地透过这种煤烟时,就把别的颜色留
在天顶上了。这种颜色和 他小时候见过的烟雾很近似。对于颜色,王二有特别好的记忆
力。但 是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他居然是个色盲。早知道自己是个色盲 ,他也不
去学画,这样可以给自己省去不少的麻烦。
王二在豆腐厂当工人时,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色盲,将来当不了 画家。相反,他们只知道
他右手的手指老是黑黑的,而别人不这样。 这说明只有他经常拿着炭条画素描,别人则
不画。而厕所墙上的裸体 画正是炭条画的。除此之外,画在白墙上的裸体女人虽然是一
幅白描 ,只有廖廖可数的几根线条,那几根线条却显得很老练,很显然是经 常画才能
画得出来。这些事足以证明是他画了这些画。那个女人被画 出来以后,一直和上厕所的
人相安无事。直到后来有人在上面用细铅 笔添了一个毛扎扎的器官和一个名字,问题才
变得严重起来。照他看 来,原来作画的和后来往上添东西的显然不是一个人。但是这些
话没 人肯听。人家把厕所的墙重新粉刷了,可是过了没几天,又有人在厕 所里画了这
样一个女人,并且马上又有人添了同样的东西,这简直就 是存心捣蛋了。你要知道,人
家在那个女人身边添的名字是"老鲁" ,老鲁是厂里头头(革委会主任)的名字。这位老
鲁当时四十五六岁, 胖呼呼的,两个脸蛋子就像抹了胭脂一样红扑扑的,其实什么都没
抹 。她说话就像吵架一样,有时头发会像孔雀开屏一样直立起来。她是 头头,这就是
说,她是上面派来的。有她没她,一样的造豆腐,卖豆 腐。但是谁也不想犯到她手上。
当时还没有证据说是王二画了那幅画 ,她就常常朝王二猛扑过来,要撕王二的脸。幸亏
这时旁边总是有人 ,能把她拦住。然后她就朝王二吐吐沫。吐吐沫想要吐准需要一定的
 练习和肺活量,老鲁不具备这种条件,所以很少吐中王二,都吐到别 人身上了。
厕所里的那个女人画在尿池子的上方,跪坐着手扬在脑后,有 几分像丹麦那个纪念安徒
生的美人鱼,但是手又扬在脑后,呈梳妆的 姿式。那个毛扎扎的器官画在肚皮上,完全
不是地方。这说明在这画 上乱添的人缺少起码的人体解剖知识——假如老鲁的那部分真
得长得 那么靠上的话,会给她的生活增加极多的困难。进来的人在她下面撒 尿,尿完
后抬起头来看看她,同时打几个哆索。然后就收拾衣服出去 了。我猜就在打那几个哆索
时,那位不知名的画家画出了这个女人— —总共也用不了五秒钟,但是这五秒钟几乎能
让王二倒一辈子的霉。
王二在豆腐厂里当工人是一九七三年的事,当时北京城显得十 分破败,这是因为城里的
人衣着破旧。当时无所谓时髦,无所谓风流 ,大家也都没有什么财产。没有流行音乐,
没有电影可看,在百无聊 赖之中,每个人都想找别人的麻烦。
一九七三年早已过去了,厕所里的淫画是一件很常见的东西, 像老鲁那样的人也无甚新
奇之处。所以我们看到以上的论述,就如看 一幅过时的新闻图片,不觉得它有什么吸引
人的地方。只有一种情况 会使这一点发生变化,就是那位王二恰巧是你。把这一点考虑
在内, 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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