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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elf (久居樊笼里，何得返自然),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您早，我的大河！（11月9日）
发信站: 听涛站 (Sat Jun 24 01:17:07 2000), 转信

您早，我的大河！（11月9日）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九日 晴 伊拉克巴格达 下榻Daral—Salam旅馆
终于获准可以进入伊拉克了。
从安曼到巴格达的距离是一千多公里，行车之苦可想而知，但大家明白，更麻烦的是进
关。很多让人惊慌的劝说这几天不绝于耳，我们横下一条心，即使遇到再恼火的事情也
不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色。设想着打开每个箱子，撕破每一个包装，任何物件都被反复
搓捏，任何细节都被反复盘问，而我们始终微笑以对的有趣情景。
心想，到了别人的地界还有什么脾气，何况我们是自己找来的，忍一忍，熬一熬，没有
过不去的事。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我们遭遇的严重性远远超过一切预计——暂且搁下不表吧，本日记
在海内外很多报纸同步发表，不能给全队这些天的活动带来麻烦，我想广大读者是能理
解的。
在边防站的铁丝网前，我实在看不懂眼下发生的一切，只能抬起来看天。今天早晨我们
四时出发，在约旦境内看到太阳从沙海里升起，现在又看着它渐渐辉耀于头顶，再在我
们的百无聊赖中移向西边，终于在满天凄艳的血红中沉落于沙漠。就在这一刻，我怦然
心动，觉得这凄艳的血红一定是这片土地最稳固的遗留。一次次辉煌和一次次败落，都
有这个背景，都有像我一般的荒漠伫立者。他们眼中看到的，是晚霞中的万千金顶，还
是夕阳下的尸横遍野？我今天没有看到这些，只看到在肮脏的琐碎中不把时间当时间，
不把尊严当尊严。想想也是，这片最古老的土地，说起四五百年就像在说一瞬间，而对
胜败尊卑，早已疲钝得不值一谈。
直到黑夜，才勉强同意进关，而这时，我们面临的是六百公里的沙漠，唯一的一条公路
就是国际间非常著名的“死亡公路”，不知有多少可怕的车祸在这条公路上发生，据说
不止一国的大使都是由此结束生命的。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饿着肚子拼命赶路，早
已打听明白，沿途除了一个加油站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而劫匪都经常在这一带出没
。路上有一辆神秘的小车紧随我们的车队，我们快它也快，我们慢它也慢，我们故意停
在一边让它超车，它又不超，这在此地可称是一个险情，不管是警是匪都十分麻烦。后
来不知什么原因，它始终没有任何行动，车队终于在凌晨赶到了巴格达。
这是一个有着宽阔街道的破旧城市，遗憾的是并非古代的破旧。好像是一个本来就不考
究的现代东西，在烟熏火燎中被搁置了二十年。路上亮着很多日光灯，白森森的，但看
不到人，也没有从屋子窗口泛出的灯光。也许是因为我们到得太晚或太早。
就在这种无可言喻的沉寂中，眼前出现了一条灰亮的大河。自从我们告别尼罗河之后，
再也没有见到如此平静又充沛的河。底格里斯河！我们终于醒悟，一切小学地理课本的
开头都是它，全人类文明的“母亲河”。我快速擦了一下突然涌出眼角的泪水，轻轻叫
一声：您早，我的大河！
我们走那么远的路，就是在寻找人类早期文明。在西方文明的摇篮希腊，我们看到了它
受埃及滋养的明显证据，为此，我还特地到了滋养的中转地克利特岛。然后我们追根溯
源来到埃及，但在多日惊叹后也越来越明白，埃及不是起点。现在，世界学术界已不怀
疑，滋养埃及的是两河流域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而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的含
义就是两河平原。
考古学者们一次次发现，对埃及的古代语言追索越早，就越接近于两河文明。两河，在
公元前一千年之前，至少有三千年左右的时间一直是早期人类文明的重心。
两河，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如果紧密地靠在一起，几乎大半个世界都接受过它们
的文明浸润，因此多种语言都无数遍地重复着这两个并不太好读的名字。我现在终于看
到了，在一个死寂的凌晨，在一种难以言表的彻骨疲惫中，在完全不知明天遭遇的惶恐
里。但是，一旦看到，一切都变了。谢谢您，我的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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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过了,会有明天吗?
可能,还是过去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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