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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elf (久居樊笼里,何得返自然),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文化需要多元宽容(11月22日)
发信站: 听涛站 (Sat Jun 24 01:24:16 2000), 转信


文化需要多元宽容(11月22日)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晴 伊朗德黑兰 下榻Laleh国际旅馆
到伊朗才几天,我们队伍里的女士、小姐都已叫苦连天了。
这儿白天的天气很热,严严地包裹着头巾确实不好受。她们有的是导演,拍摄时要在大
街上跑来跑去地指挥,有的是节目主持人,要随时随地对着镜头又说又笑,有的是记者
,听到或看到什么立即要掏出笔来唰唰记录,有的还兼总管,需要大声地召集人员、点
票付款、叫出租车——她们竟然都要把头发、耳朵、脖子全都蒙起做这一切,其间的艰
难和有趣,自可想像。
她们在公共场所奔忙完了,一头冲上吉普车就把头巾解下来想松口气,立即听到有人敲
窗,扭头一看,敲窗者正比划着要求女士把头巾重新戴好。一位女士心中来气,摇下窗
来用英语对那人说:“我是在车内,不是公共场所。”那人也用英语回答:“你的车子
有窗,所以还是公共场所。”
那就戴好吧,车子开到一家从老板、厨师、侍者都不是中国人的“中国餐馆”,女士们
见到大红灯笼和红木窗格,觉得这已是中国地面,总可以解下头巾了吧,没想到刚刚动
手,两位侍者就快步上前,轻声喝令不可造次。这下女士们急了,大声说:“这是中国
餐馆,吃中国餐没法戴头巾!”一个白胡子老头出来,摇了摇手,算是这次赦免了,看
神情他是老板,我们几个女士顿时欢呼起来。其实,这顿饭质劣价昂,但她们一直为这
个小小的胜利兴奋着,每一口都吃得津津有味,夸张地鼓动着没有遮掩的咀嚼中的腮帮
,顺便用手撸一下头发。
但这毕竟只是一个小机会,绝大多数时间还必须老老实实戴上。她们这些女子哪里受得
了如此委屈,于是成天在我们面前喊压抑。我们虽然也曾有过几分窃喜,故意神态放松
地在车窗下逛来逛去,但同情之心还是占了上风,在行车途中尽量顺着她们,觉得这是
男士们可以自由潇洒的代价。我们的五辆吉普车都装有对讲机,行车途中时时可以作全
队交谈。一位女士冷不丁地说,前面山上这朵乌云真好看,话音未落,所有男士齐声呼
应:“真好看,好看极了!”另一位女士指着路边的小树说:“这好像是芦苇”,大家
又异口同声:“芦苇,当然是芦苇!”态度之好,终于使女士们疑惑起来。
其实,我们的女士只包了一块头巾,车下满街的伊朗妇女完全是黑袍裹身,严格得多了
。对这件事,外来人容易产生简单的想法,觉得这儿的妇女太可怜了,需要有一次服饰
解放,理由是这样的服饰禁锢了妇女的身心自由,遮盖了妇女的形体美,阻断了现代的
社交活动和国际交往。这种想法虽有一定道理,但从文化人类学和民族生态学的眼光来
看,并不公平。我想,除了中国古代裹小脚,有些土著穿鼻、撑颈等明显带有生理伤残
的习俗应该废弃外,对于一般的服饰文化没有必要树立一个统一的衡量标准。记得以前
我曾在《一个王朝的背影》中讨论过清初清末汉族士大夫在“毁我衣冠”的问题上所产
生的严重心理挣扎,可见此事关及一种历时悠久的文化尊严,比简单的“服饰解放”深
刻得多。
我们在德黑兰街上专门为黑袍的问题问过几个年轻的女学生,她们的回答是:“很多外
国人的眼光中总在举行一场现代各国服装优劣的比赛,但我们的这个服装传统已延续了
一千多年,而且与我们的宗教有关。我们没有感到压抑。”由此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
以后有一段时间,伊朗、土耳其政府曾明令要求人们把传统服装改为西式服装,但到七
十年代积极呼吁恢复传统服装的,主要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青年。他们甚至认为,只
有穿上传统服装,才恢复自己的真面目。我想此间情景有一点像中国餐饮,一度有人提
出中国餐饮太复杂、太浪费,油腻和味精也不符健康要求,提倡西化餐饮,但到后来即
便是年轻人也渴望恢复祖父一代的口味。在这类事情上,外人一厢情愿地想去“解放”
别人,有点可笑。
更重要的是,大家根据自己的宗教信仰,不希望在公共场合弥漫过多的性信号,也是一
种文化选择,至今全球范围的艾滋病狂潮基本上没有侵入这一地区,便是一种正面成果
。至于是不是毁损了一般意义的女性美,我看也不见得。我们一行中很多人得出一个以
前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初步结论:从雅典出发至今,多国女性之美首推伊朗。这个结论是
面对飘飘黑袍得出的,可见人体审美的途径不必非常直白。街上大量美丽的女子,优雅
的身材极其自然地化作了黑袍纹折的潇洒抖动,就像古希腊舞台上最有表现力的裹身麻
料,又像现代时髦服饰中宽大的深色风衣;她们并不拒绝化妆,却让一切化过妆的色彩
全在黑袍中躲避,只让唇、眼和脸颊成为唯一的视觉焦点。这种风姿,也绝不像外人想
象的那么寒伧。
当然也面临问题,那就是:在要求世界对它多元宽容的时候,它也应该对世界多元宽容
,包括对本国人民。对于进入本国的外国女性,不应有过多的限制,对于正当地企图追
求另类生态的本国女子,只要行之有方,也不应过多地厉声呵斥。老是敲人家车窗的业
余“风化警察”应该大大减少,而袍子的色彩和裁减方式,则应该大大增加。
由此想起了伊朗伊斯兰革命后客死异乡的巴列维国王,他的有些西化政策可能不合民情
,但毕竟是在寻找民族传统和国际沟通之间的桥梁。在埃及时,我和王纪言、郭滢两位
特地到开罗吕法伊(Rifaay)清真寺拜谒了他的陵寝,一间绿色雪花石的厅堂里安放着
他的白石棺,边上插着一面伊朗国旗,摊开着一部《古兰经》。我想,对他也应宽容,
他是伊朗历史的一个组成部分。
种种迹象表明,目前的伊朗政府正在日渐走向开明和温和,这真是一个好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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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过了,会有明天吗?
可能,还是过去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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