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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elf (久居樊笼里,何得返自然),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犍陀罗――向你深深礼拜(1999.12.5)
发信站: 听涛站 (Sat Jun 24 01:29:04 2000), 转信


犍陀罗――向你深深礼拜(1999.12.5)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五日 晴 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 下榻Marriott旅馆
伊斯兰堡(Islamabad)是我们这一路遇到的最年轻的城市,只有几十年历史。巴基斯坦
在本世纪中后期决定为自己营造一个新首都,以便摆脱旧都城的各种负累,用崭新和便
捷方式发挥行政管理功能,这便是伊斯兰堡的出现。
这样一座首都当然可以按照现代规划装扮得干净利落。我因为刚刚在这个国家的腹地走
完二千多公里,见到这样一座首都总觉得有点抽象。它与自己管辖的国土差别实在太大
了,连一点泥土星子、根根攀攀都没有带上来。它是在哪些关口、用什么方法,完成这
种最彻底的清洗和阻拦的呢?突然产生一个想法,那些联合国官员和外国领导人如果到
了几次伊斯兰堡,就觉得已经大致了解了巴基斯坦,那实在是太幽默的误会。
伊斯兰堡周围倒有一些很值得寻访的地名,如从小就耳熟能详的白沙瓦(Peshawar)、
拉瓦尔品第(Rawalpindi),以及小时候并不知道的坦克西勒(Taxila)。这几个地方
离得很近,在古代区划中常常连在一起,我首选坦克西勒,主要是因为它是犍陀罗艺术
的中心。
从伊斯兰堡向西北驱车半小时就到了坦克西勒。路牌上标有很多遗址的名称,我们先去
了比较重要的塞卡普(Sirkap)遗址。这是二千多年前希腊人造的一个城市,现在连一
堵墙也没有了,只有一方一方的墙基,颓然而又齐整地分割着茂树绿草。在离希腊本土
那么遥远的地方出现希腊城堡,我们立即就会想到公元前四世纪东征此地的亚历山大,
果然是他。他带来八万多部队,分两个地方驻扎,这儿便是其中之一。他离开时并没有
把士兵们都带走,而是留下很大一部分,随同着希腊文化在这里繁衍生息。这个地方由
一个老兵营而正式建设成一个像模像样的都城,已经是公元前二世纪的事情了。大概热
闹了三、四百年光景,在公元二世纪沦落。作为一个遗迹挖掘出来是在本世纪中叶,挖
掘的指挥者是英国考古学家马歇尔。
赛卡普遗址中有一个讲台,底座浮雕图案中刻了三种门,一种是希腊式的,一种是本地
式的,一种是印度式的,门上栖息着双头鹰,据说象征着东西方交汇于一体。就在这个
底座前,我和孟广美坐在乱石中聊天,她说,亚历山大明明是千里侵略,为什么这里的
人总是用崇敬的口气谈起他呢?我说,亚历山大是一个气吞万里的年轻君主,他以军事
方式把希腊文明向东方注射,同时又把东方文明带回到西方,与那些只想掠夺财宝的侵
略者有很大区别,何况那么多年过去,历史已经蒸发掉了战争的血腥,只把文化融合的
成果留下了。我又说,这里更值得注意的是,亚历山大以人种留著作为文明留驻的前提
,确实要比那种只是废止别人的文字、庙宇的文明替代方式高明许多。他留下的后代在
这里经历过大量文明冲撞的悲喜剧,可惜没有详细记载,但就凭这个佛教讲台上的雕刻
,也足以证明他们由衷地歌颂着文化融合。
犍陀罗艺术,就是在这种融合中产生的。犍陀罗(Gandhara)原是以坦克西勒一带为中
心的地名,公元一世纪曾为大月氏人建立的贵霜王国首都,以前也曾称为犍陀罗国。但
在世界艺术史上所说的犍陀罗艺术范围略大,是指这一带连通阿富汗南部共方圆几百公
里间发现的公元一世纪后的佛像艺术,是东方艺术研究中一个少不了的概念。我本人在
研究东方艺术史时也曾一再地搜集过与它有关的资料。犍陀罗是划时代的,在它之前,
佛教艺术中被崇拜的图像一直是象征性的动植物和纪念物,由犍陀罗开始,直接雕刻佛
陀和菩萨像。这种直呼人像的飞跃,是受了希腊艺术的启发。犍陀罗的佛像从鼻梁、严
窝、嘴唇到下巴都带有欧洲人的某些特征,连衣纹都近似希腊雕塑,但在精神内质上又
不是欧洲,面颜滋润,双目微闭,宽容祥和,是一种东方灵魂的高尚梦幻。因此犍陀罗
艺术已超越宗教范围,成了东西方文化交融的杰出成果。如果细细分析,犍陀罗综合的
文化方位很多,充分呈现了交通要冲的涡旋力和凝铸力。
据说有一位巴基斯坦学者认为,犍陀罗中所融合的蒙古成分,不比希腊成分少,我还没
有看到这位学者的具体论据,因此暂时还难以苟同,等以后读了他的论文再说吧。反正
,有多种融合就是了。
犍陀罗艺术的很多真品收藏在欧洲一些著名博物馆里,我游历欧洲时曾一一参观,在这
里,离塞卡普遗址不远的坦克西勒考古博物馆里也有不少收藏。这个博物馆很小,其实
只有分成三个区的一大间房,但收藏的内容不错,当然最精采的还是犍陀罗艺术。我在
一尊尊佛像前徘徊,心想,佛像已不完整,但完整的佛经却藏在它们的眉眼之间。
佛教与其他宗教不同,广大信徒未必读得懂佛经,因此宗教仪式便成为一种群体读解的
方式,仪式的主体不是方丈,而是佛像。信徒只须抬头瞻仰,就能在直观中悟得某种奥
义,而且可以让这种直观无限次重复。我曾把这种精神感受效果挪移到艺术理论上,在
《艺术创造工程》一书中提出过负载这里于直观中的审美效应——佛像效应。今天,我
脚下的土地正是最初雕塑佛像的地方,而且雕塑得那么出色,一旦初试,再也没有人能
超越。犍陀罗,我终于到了你的眼前,向你深深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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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过了,会有明天吗?
可能,还是过去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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