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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elf (久居樊笼里，何得返自然),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不愉快的遭遇（1999.12.16）
发信站: 听涛站 (Sat Jun 24 01:32:35 2000), 转信


不愉快的遭遇（1999.12.16）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六日 晴 新德里 下榻Surya旅馆
在巴基斯坦时已经从香港方面传来消息，日本的《朝日新闻》在找我。我想不管什么事
，等我结束这次旅行后再说吧！没太留心，谁知昨天接到电话，说《朝日新闻》的中国
总局局长加腾千泽先生已经与翻译杨晶女士一起赶到了新德里，而且已经找到这家旅馆
住下了。这使我颇为吃惊，什么事这么紧急？
见面才知，《朝日新闻》在世界各国选了十个人，让他们在二OOO年开头十天依次发表对
新世纪一些问题的看法，不知怎么竟选上了我，这就把身为中国总局局长的加腾先生急
坏了，先到上海找我，没找到，后来终于在香港大体摸清了我的旅行路线，准备到尼泊
尔栏截，但一算时间，到尼泊尔已接近年尾，怕赶不及发稿时间，就决定提前到印度守
候采访。
人家那么诚心，我当然要认真配合。于是闲话少说，立即进入正题。谈话的地点和谈话
双方的国籍，使话题没法不大，又难免沉重。
加腾先生准备得很仔细，他采访的问题大致是：二十世纪眼看就要结束，人类有哪些教
训要带给新的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的惨痛有没有铭记？联合国秘书长安南不久前说，最
近十年死于战乱人数仍高达五十万，可见自相残杀并未停止，新世纪怎么避免？除了战
争，还有大量危机，例如地球资源已经非常匮乏，而近几十年发展情况较好的国家却以
膨胀的物欲在大量浪费，资源耗尽了该怎么办？又如人口爆炸还在继续，但是文明程度
高、教育状况好的群落却是人口剧减，爆炸的是贫困而又缺少教育的国家和地区，这又
如何是好？至于在政治和宗教方面的冲突，虽然改变了方式，却没有大幅度缓和的迹象
，如何减少差异，共生共存？什么是理想的国家风范？什么是全人类文明共享？
当然更主要的问题是，作为一个中国文人，你如何看待中国在世界的位置？中国目前的
发展状态和今后的发展前途怎样？有哪一些难以逾越的麻烦问题？这次对世界文明故地
作了一次系统考察，对世界文化和中国文化的看法有什么变化？
这些问题都很大，没有人能简单回答，只能讨论。录音机亮着红灯在桌子上无声地转动
，我和加腾先生、杨晶女士三人越谈越忧心忡忡，不时地摇头、叹气。确实很难轻松起
来，只是我对中国的情况还比较乐观。感谢《朝日新闻》带来的刺激，使我可以在今后
把这些问题看待得更深入一些，而我的这份日记，也应该在结束前稍稍整理一下这方面
的大思路。
一切问题都迫在眉睫。文化本来应该是一种提醒和思索的力量，却又常常适得其反，变
成了颠倒轻重缓急的讨论体。这次在路上凡是遇到特别触目惊心的废墟，总会引发我的
思考，毁灭之前这里是否出现过思考的面影、呼唤的声音？但是大量的历史资料告诉我
，没有，总是没有。在一代雄主、百年伟业的庇荫下，文化常常成了铺张的点缀，无聊
的品咂，尖酸的互窥，有时直到兵临城下还在作精心的形象打扮。结果，总是野蛮的力
量战胜腐酸，文化也就冤枉地跟着凋零，向跟着文化一起凋零的，总是历史上罕见的一
段光明。因此，文化最容易琐碎，又最不应该琐碎，最习惯于讲究，又最应该警惕讲究
。文化道义和文化良知，永远是文化的灵魂所在，否则，营营嗡嗡的所谓文化，是自我
埋葬的预兆。但是，道义和良知，又谈何容易？
加腾先生想把谈话的气氛调节得轻松一点，说起昨天刚到印度时的一些趣事，他回忆了
坐出租汽车时与司机讨价还价的过程，又坦白如何为了防止被骗不说自己是日本人而冒
充新加坡人，但有一件事让他真的生了气，他在街上走，有一个人追着要为他擦皮鞋，
他觉得没必要，拒绝了，谁知刚一拒绝，那人就取出一团牛粪往加腾先生皮鞋上甩，一
下沾上了，只得让他擦。擦完，竟然索价三百五十卢比，其实这里擦鞋十个卢比已经足
够。旁边突然走出两个“托”，以调节的面孔劝加腾先生出二百卢比……
没等加腾先生说完，我就笑了，觉得人类之恶怎么这样相似。我说我有与你一样的遭遇
，有人向我泼污，又问我想不想让他擦去，而擦去也是要代价的，所不同的是，他们泼
污的工具是文章书籍，而代价是允许他们盗版。
加腾先生说：“你看，我对付不了那个擦鞋者，你对付不了那些盗版者，最简单的是非
曲直彻底颠倒，我们竟然毫无办法，就从这样的小事想开去，人类怎么来有效地阻止邪
恶？实在不能乐观。”
我说：“请允许我继续以小见大，借这些小事来看看世纪难题。我们以往的乐观，是因
为相信法律和舆论，社会公理就是靠它们维持的，但就以你遇到的脏事为例，如批官司
，证据何在？至于舆论，你已看到，除了两个帮凶，别人根本不可能关心。来关心了，
更麻烦，还会把个自的观念全带过来，例如在印度教徒看来，那头拉粪的牛很可能是神
牛，你还福份不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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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过了,会有明天吗?
可能,还是过去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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