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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elf (久居樊笼里,何得返自然),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告别阿育王(1999.12.23)
发信站: 听涛站 (Sat Jun 24 01:34:09 2000), 转信


告别阿育王(1999.12.23)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晴 印度巴特那 下榻Chanakya旅馆
守护释迦牟尼苦修洞窟的喇嘛一再叮嘱我们赶快离开,我们一看地图,干脆再去一个佛
教重地,现在叫巴特那,佛教典籍中一再提及的华氏城。释迦牟尼时代已经是一个小王
国,叫波吒厘子,阿育王更把它定为首都,很长时期内一系列影响深远的弘佛决定都在
这里作出,为此,中国的法显和玄奘也都来拜访过。从巴特那北行,可以进入尼泊尔,
好,那我们就选定这一条路。
这些天来,自从我们由新德里出发,又进入了一个行路特别艰难的严峻考验期。开头还
好一点,但从斋浦尔到阿格拉就不行了,再到坎普尔、瓦拉那西越来越糟糕,瓦拉那西
往东简直不能走了,巴特那达到顶峰。
这次不再是提防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边境那条目前全世界最危险的道路上国际恐怖
集团的出没,也不是耽心巴基斯坦南方省份土匪的拦劫,而是彻底领受了一种未被有效
管理的贫困社会必然喷涌出来的巨大混乱和恐怖。一天二十四小时,路上始终拥塞着逃
难般的狂流。严重超载的卡车和客车,车顶上站满了人,车窗外面还攀着人,尖声鸣着
喇叭力图通过,但早已塞得里外三层,怎么也挪动不得。夹在这些车辆中间的,是驴车
、自行车、牛群、蹦蹦车、闲汉、小贩、乞丐和一丝不挂的裸行者,全都灰污满身。窄
窄一条路,不知什么年代修的,好像刚刚经历地壳变动,永远是大坑接小坑,没走几步
就见到一辆四轮朝天的翻车,一路翻过去,像是在开翻车博览会,但没有围观者。大家
早就看腻了。
在这样一条路上行车,必须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一开出去就是十几个小时,半路上没
有任何地方可以吃饭。大家全都饿得头昏脑胀,但最麻烦的还是上厕所。沿途哪里有厕
所啊,在沙漠、田野还能勉强随地解决,而这里永远是人潮汹涌。只能滴水不进,偶尔
见到远处一片玉米地,几位小姐、女士便疯了般地飞奔而去。
不仅沿途不能吃饭,旅馆里的饮食也完全不能相信。李辉去参观了一家据说是最大的乳
品厂回来之后发誓不再喝一口这里的牛奶,而平日只在旅馆吃饭的队员们绝大多数肚子
都出了问题,有的还高烧不退。队长郭滢严格规定,只准吃几样东西,连在旅馆刷牙时
,也不准用这里的自来水漱口,一人一小杯纯净水。但这里买的唯一能让队员们吃的只
有两样东西:带壳的煮鸡蛋和带壳花生。我知道国内一定会有批评家对我们愤怒:“人
家这么多人口怎么活下来的,何必如此骄气?”我们不好意思叫批评家们自己来试试,
只说,要让我们的身体熬炼过来至少一年半载吧,工作在身,实在等不及。而且,我们
也没有接受这种熬炼的雅兴。
行车十几小时,须让开白天的参观时间,那么大半时间只能在夜间行驶。夜间,闲汉和
自行车少了,超载的卡车却比白天更多,它们大多没有尾灯,迎头开来时必以强光灯照
得你睁不开眼,而且往往只开一盏,完全无法判断这是它的左灯还是右灯,冷不防,横
里还会窜出几辆驴车。因此,其间的险情密如牛毛,几位司机熬过了荒漠,冲过了沙暴
,闯过了险区,现在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张,对讲机声声急呼,所有的人都憋住了气
,睁大了眼,浸透了汗,看这几位勇士如何步步为营地穿越新的难关。我觉得没有他们
,就不可能有电视拍摄,也不可能有我的文化考察,因此必须写下他们的名字了。第一
位当数队长郭滢,他如此繁忙还坚持开车,有时还开头车探路,十几小时在对讲机里指
挥,把嗓子也喊哑了;另一位出色的指挥者是马大立先生,我们此行十个国家的路面大
多数由他一公里一公里地开辟着,他的助手欧阳少辉也功不可没。陈吉勇押尾车,不仅
需要察看车队后方的情况,还要统观车队整体状态,由他在后面大家都觉得安心。我坐
的四号车由李兆波驾驶,我们前面的三号车的驾驶员是王争,都以熟练的技术和快乐的
性情让大家高兴。除他们之外,崔国贤和谢迎也驾了很长时间的车。我们一行中好几位
小姐都是驾车好手,但早就规定,绝不让她们碰驾驶盘,她们百般无聊地当起了“副驾
驶”,坐在驾驶员旁边的前座上,手持对讲机指挥后面的车辆。主持人李辉一来就在三
号车上指挥四号、五号车,用语的果断、准确立即能让人判断她本人的驾驶水平。编导
刘星光小姐在车队越过危险区的那晚没放下过对讲机,赵维小姐虽然发号施令不多,却
也总是平稳而及时地告诉尾车该怎么行驶。结果,半夜到达驻地,往往是所有的人都累
得上气不接下气,步履蹒跚地搬运行李。
今晚到巴特那,进城后更开不动车,好不容易寸寸尺尺地挪到了一家这里比较好的旅馆
,胡乱吃了一点什么便倒在床上,但蚊子成阵,顺手就拍死二十几个,满墙血迹,听见
隔壁也在拍,忽然一条狗叫了,一条条全叫起来,到最后我相信全城的狗都叫了,一片
凄烈。完全没法睡了,便起身坐在黑暗中想,这些天的经历实在终生难忘。在埃及的尼
罗河边已经觉得不行了,没想到后来还看到了伊拉克和伊朗。但与这儿一比,伊朗简直
是天堂。伊拉克再糟糕,至少还有宽阔平整的道路可走,干净火烫的大饼可吃,但在这
里看见的,只是三个极端:极端的贫困、极端的混乱、极端的肮脏。很难相信这是一个
有人管理的社会,那些热热闹闹地选出来的官员们不知在忙什么。
我真诚地希望,眼中所见只是一些外层,只是一些片面,我们确实也没有时间作更深入
地调查,但自身的经历却有告诉我们,街边路头的景象,普通人群的神貌,比很多文章
和调查报告更能真实地反映一个社会的本相。何况,我们这次并没有故意地深入他们的
偏远地区而是横穿了号称富饶文明的整个北印度,面对的是声名显赫的恒河平原!
这个阿育王首府一定有很多文化遗迹,但一看行路情况已提不起任何寻访的兴趣,那就
对不起了,伟大的阿育王,我们明天只好别你而去,去尼泊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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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过了,会有明天吗?
可能,还是过去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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