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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azy (郁闷了就来灌水,然后就忘记),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纠缠(五)——李碧华
发信站: 听涛站 (2003年01月10日20:01:27 星期五), 站内信件
黄昏,他又到了他的“自修室”。
我提着我的大布袋,去找他。
清明过了,惨灰色的墓碑旁,留了些姹紫嫣红,凋谢到一半,顽强地把它们仅余的姿
采,好好点缀这人生的终局。
一些黑色的鸟,也不知是什么鸟,忽地抖擞刺穿灰色的天空,远走他方。天空见难挽
它们回头,只好怏怏地以自己的力量愈合。
我不见耀宗,但我听见他在背一些不知所谓的文字:
“——陈隋烟月恨茫茫,井带胭脂土带香。骀荡柳绵沾客鬓,叮咛莺舌恼人肠。中兴
朝市繁华续,遗孽儿孙气焰张。只劝楼台追后主,不愁弓矢下残唐......”
我经过了好些墓碑——其中一个特别小,小孩死时只三岁,石碑上有小天使像。
耀宗埋头苦读,努力背诵。
“背什么?”
“桃花扇。”
“桃花扇是什么?”
“考试要考的。要考便要背。他们会问你这段文字的内容,文字,暗示,讽刺之类
——”
“好了,好了,难道我未考过试吗?”
他见我负气,无奈地说起故事来:“明末有个美女李香君,被迫嫁给田仰,她用爱人
侯方域所送的宫扇乱打,致昏倒伤额,血溅宫扇,痕迹斑斑......”
我一凛。
"......后来,她有个朋友叫做文聪,摘花研成汁,在扇面上画成一幅桃花。”
“现实生活血淋淋,哪有这样香艳?都是骗人的。”
“如果是骗人的,我们就不必背得死去活来。”
“那么你是相信了。”
他觉得我无理取闹。
“我信不信,都要考试。这是没有得选择的事,你乖乖让我读下去。”
我不语。我想告诉他的事,一直不知如何开口,只怕开错了口,所以心情欠佳,忐忑
不安。
我不语,暮色四合了。
“有考试就考,考得多自然有好处。打政府工好呀。考好一些,一定转政府工。”
我突然冲口而出:
“我有了孩子!”
他的头本来夹在书本中。
怔一下,猛抬起来,带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有了孩子!”我大声地说。
在这个基督教坟场中,提及一个新生命。
真滑稽。
生和死都如此接近。
忽然记得耶稣不是说过:‘让小孩子到我跟前来’吗?
我吃惊。
他也吃惊。
终于他语无伦次”
“不要吵啦。”
他错手把书本都碰跌了,刚想拾,马上再跌了两本。
我也语无伦次了:
“你怕吵着你,抑或吵着鬼?”
暮色更重,树上一只黑鸟,徒地振翅。
我目送那只黑色小鸟的背影,直至完全看不见。
我再用力地看,肯定看不见为止。喃喃地,想说出一些往事:
“我曾经,在抬头的无意中见到一头小老鼠,它瞪着我。角度和现在一样——”
“谁没见过老鼠?”
他打断我的话,太无聊了。他再没有心思念及其他动物,他将会是一头动物的父亲。
真是!还在预备考港大,考进去最好,考不进也希望有入学资格,申请政府工容易一点。
你用支坐轮直指他太阳穴,他也不可能有心理准备。
一切是我的错,也许是上一回手术搅到一塌糊涂,无法规避,出了意外,也许是,他
一定要来。——
要这个孩子?
不要这个孩子?
我坐在火车上,每隔一分钟,换一个决定。
要?不要?
火车上,有五个小男孩分别坐在我身畔及对面,他们大概是六年级模样,背着水壶及
干粮去旅行。
窗外是田野乡屋。
“你们去哪儿旅行?”
“上水。”他们众口一词。
“上水好玩吗?”
“姐姐你去哪儿玩呢?”
“你怕吵着你,抑或吵着鬼?”
暮色更重,树上一只黑鸟,徒地振翅。
我目送那只黑色小鸟的背影,直至完全看不见。
我再用力地看,肯定看不见为止。喃喃地,想说出一些往事:
“我曾经,在抬头的无意中见到一头小老鼠,它瞪着我。角度和现在一样——”
“谁没见过老鼠?”
他打断我的话,太无聊了。他再没有心思念及其他动物,他将会是一头动物的父亲。
真是!还在预备考港大,考进去最好,考不进也希望有入学资格,申请政府工容易一点。
你用支坐轮直指他太阳穴,他也不可能有心理准备。
一切是我的错,也许是上一回手术搅到一塌糊涂,无法规避,出了意外,也许是,他
一定要来。——
要这个孩子?
不要这个孩子?
我坐在火车上,每隔一分钟,换一个决定。
要?不要?
火车上,有五个小男孩分别坐在我身畔及对面,他们大概是六年级模样,背着水壶
及干
粮去旅行。
窗外是田野乡屋。
“你们去哪儿旅行?”
“上水。”他们众口一词。
“上水好玩吗?”
“姐姐你去哪儿玩呢?”
“深圳。”
某男孩好奇的问:
“一个人去?”
我平静地答:
“两个。”
“深圳好玩吗?”
深圳当然好玩。我去玩一宵,他们此生也不会知道,人民医院的手术高明。
有人见到甚至六七个月大像小猫一般的胎儿,被打了包,扔在垃圾堆中。
但我只能对他们说:
“我去看医生。”
“姐姐你病了吗?真惨。”
未几,他们又再嘻笑一团,各人的难题自己承担。
车至上水,他们下车了,一一钻出车厢,弹至对面,隔了窗,把手举得高高地挥动
他们拼了老命地喊:
“姐姐,打针的时候不要哭!”
我挥手致意。
车又开了。
打针。
慕地,我听到一阵冷冷的声音:
“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回头,左右顾盼,是谁家的孩子迷失了,找不到妈妈?——但四周全是回乡客,一
些在看报,一些在打儿子骂老公,所有的孩子都不敢造次,坐得乖乖的。
而且这些十一二岁的小孩,不算小,一一身处“更年期”,发不出那么绝望无助的声
音。
谁家小孩?
--
你就是那种比照片还要好看的人,你就是那种睡着了也好看的人,你就是那种能够
叫我笑出声的人,你就是那种不要音乐也可以在北京肮脏的灯影里跳舞的人,就是用
《圣经》里的赞美诗来歌唱你也不为过,就是用再细腻的柔情缠绕你抚摸你也不为过,
就是用再纯净的水滋润你浇灌你也不为过,你是那么可爱,比可爱还要可爱,你是长在
北京的奇葩,每一条街道、每一幢房屋、每一阵风、每一束光都会因为能够在你的周围
而颤栗、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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